电话购买乐趣币 民族英雄出征北极 诗人评选结果出炉 [转帖][叶昭同人]靛蓝 (1-5) BY clare [ 剑走偏锋 ] [ 回复 ] [ 引用回复 ] [ 表格型 ] [ 跟帖 ] [ 转发到Blog ] [ 关闭 ] [浏览1497次] -------------------------------------------------------------------------------- 用户名: 猫扇子 第一章 海洋的蓝色是因为沉淀了伤痛,天空的蓝色是因为蕴染上淡漠。 天与海两者交集,那一切就宛若一幅图画。 空中只有军舰鸟和海鸥成群结队的飞翔,在阳光的抚摸下,它们俯冲时的翅膀泛出光滑的银亮色,点缀着不带半丝云彩,晴朗而一望无际的碧空。 海风的味道是湿润而略带咸苦。海浪平静有节奏的一下下冲刷着黝黑的礁石,每一朵浪花撞击过来,便牺牲溅碎成一串雪白的珍珠泡沫,长年累月如此,原本突兀如犬牙的礁石日趋向平滑圆润的稳固。 海边有一个小码头平台。 上面只有一个身穿休闲服的年轻男人,手持海竿正在悠然自得地坐着钓鱼。在他手旁的小圆桌上,放着一盒半开的古巴雪茄,一瓶法国白葡萄酒和……一把乌黑的手枪。 听得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男子略略扬了扬眉毛,但手持钓竿的姿势却未改。只是将含着的雪茄又重重抽了一口。 雪茄头顿时红亮起来,烟圈腾起,带着呛人的辛辣味道。 皮鞋踩在木质平台上发出的声音越来越清脆,而且是两个人。他取下雪茄,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六叔。这样我可钓不到鲱鱼了,今天吃什么?” 一个强忍着笑意的苍老男声响起。“如果小叶你不介意,可以把我这把老骨头熬汤。” “都说是老骨头了,我还想留着牙齿到八十岁。”年轻男子说着却猛然将钓竿一拉,原来钓线上竟然悬着一条刚刚吞下饵的大鱼!正竭力挣扎妄图要逃避落人腹中的命运。 连粗大的海竿似乎都因为鱼死命的挣扎而有些弯曲。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忽然只听得“碰”地一声,他借着钓线抛出的弧度,将那条鱼狠狠掼在了厚实的平台木板上!! 连平台上站着的人都可以感到震动的力道。 再拎起时,鱼如同失去生命般,静悄悄悬挂如同傀儡。 “只是被砸晕了而已。”男子说话优雅未变,“这样既不费事,到它下锅的时候也能保持新鲜。” 跟在六叔身后的另一个青年男子,虽然未仔细看这说话人的容貌,此时却在心里留下了对他的第一直接印象----这是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做卧底不是没见过狠毒的人物,只是此人还能在外表保持一幅平静温和得理所当然的模样…… 正心里暗暗思量。他忽然听到那男人对六叔说了一句话----“我不需要保镖,麻烦六叔还是把他送回父亲那吧。” 大吃一惊抬起头来。不想正好迎上他转头省视自己的动作。虽然那男人戴着墨镜,面露微笑,青年却能感觉到那一瞬间,墨镜背后目光源自习惯的锋锐犀利! 表面上不动声色,青年脑子里却回忆起早先收集到的一些资料----这个犯罪集团核心人物之一,名叫叶朝锋的男人生母是法国人。 现在看来他的身材容貌果然混合了东西方的特征:栗色头发略带卷曲,宽肩阔背,原本应该白皙的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古铜色。 不得不承认,果然是个极其具备魅力的英俊男人。 恐怕也是到目前为止,自己最难对付的“对手”。 叶朝锋转过头来,第一次正眼看这个自己打算要辞退的“保镖”,却在那一霎时见到了一双深沉清澈的乌黑色眼睛。 仿佛在哪里见过,茫然不知所措。 脑子里遥远的什么随即被触动了,像是有柔软的东西在心底发出萌芽,又像是有一种奇妙的感情如水般溢过心头,流淌而出。 “我决定要他。” 在六叔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的时候,他已经走过去,温和地问那个青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态度变得太快,以至于被问的人都没完全意识过来。一愣之后不卑不亢地答道,“叶哥好,我叫赵湛。” “赵湛……当我的贴身保镖可不是轻松的活。要能忍受我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坐在海边钓鱼的毛病才行。”他说着边笑边摘下了墨镜。 不大似东方人的高鼻深目再也没有东西可以遮掩。 他眼里浮现出明亮又温和的光彩,让赵湛没来由的心中一悸,随后心脏莫名的狂跳起来。 不是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不寻常,只是感到自己似乎已经被牢牢牵绊住,脱身已是不可能。 也是因为……不愿意“脱身”。 目送走满意离开的六叔,叶朝锋见赵湛安静的站在自己身旁,心中竟然没理由地欢欣起来。他微笑着又抢先打破略微尴尬的局面,“你……抽不抽烟?” “不。” 见他摇头,叶朝锋却将手中的雪茄往桌上一摁,熄掉了。 ……他是怕烟草的味道呛到自己吗? 赵湛胡乱想着,一边却愣愣地接过那男人递给自己的另一根折叠钓竿。待回过神来,已是坐在了他的身边。 叶朝锋帮着把他的钓线抛到海里,“一条鱼肯定不够两个人当午餐。”他说道,“我们得再多钓几条。” “中午我想做生鱼片,喜欢吃吗?” 他似乎丝毫都没意识到赵湛的保镖身份。 赵湛听到这话有点想笑,却还是礼貌的回答道,“叶哥你太客气了,我无所谓吃什么。” 叶朝锋又对他一笑,便也不再说话。 他们安静的坐在小平台上,手持钓竿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咬饵上钩的鱼。就这样,赵湛开始了他自离开警校后第三年五个月零十八天的卧底生活。同时也是身为叶朝锋贴身保镖第一天的生活。 一望无际的远方,天与海相连成一道靛蓝色的美丽风景。 海风吹过,流动的空气中只听得到海浪冲撞着礁石的哗哗声。 但冥冥之中却有另一种低语在萦绕回荡----海与天相接,只是一个谎言。二者距离从来都无限远,无限远。 却是谁也听不见的声音。 在无限远的距离下,在靛蓝的谎言中,一个真实却短暂的幸福,终于重新开始。 ======================================= 第二章 “…Try to remember when life was so tender That no one wept except the wi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ove was an ember about to billow…” 复古的留声机上,随着唱片悠闲如被微风吹落倦叶搬缓缓旋转,男歌手那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也似在一遍遍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平静的旋律,温柔的低语,一丝丝淡漠的倦怠。 青涩季节里的懵懂,不可遏抑的火热爱情,统统如同树叶末端凝结的水滴般,坠下就消失不见。 一切均交由时光磨钝,磨灭。 只留下暧昧而熟悉的痕迹。 叶朝锋怔怔看着沙发上的赵湛――――衬衫,短发,健康的青年男子。 他安静地坐着,似在打量客厅的陈设。从这个侧面的角度望过去,他眼睑处密密层层的睫毛正如墨线勾勒出的精致弧度般,自脸庞线条上微微翘起,刚毅英俊中因此添了几分温文尔雅。 脑子里朦朦胧胧的……这种感觉比似曾相识要剧烈,要深切。但深究下去,却除了空白外什么也捕捉不到。 他连白葡萄酒快要溢出手上的玻璃杯子都没察觉。 被如此盯着,赵湛显得有些拘束。他起身略咳嗽一声,“叶哥,酒要满了。” 叶朝锋察觉失态,下一瞬间他脸上便只剩下一种表情。微笑着将“sauteme”递给对方,“喝几口权当是开胃酒。” 说完又加了一句,“小赵,你想吃米饭还是吐司面包?” “叶哥太客气了,”略饮了一口白葡萄酒,赵湛也笑道。“我那种都随便,叶哥还是顾念自己喜欢吃什么吧。”他心里暗暗赞叹此人变脸色比翻书还快,面带微笑却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按道理说自己是他的保镖才对,怎么从今天第一次见面后,他反倒处处找机会照顾自己? “再给我一个小时,晚餐保管准备好。不过在进厨房前,我先得做一件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从还未来得及放进厨房去的钓桶里取出几条小的鲜鱼,拎在手中晃了晃,向着卧室的方向唤了一声。 “昭――――!” 一只虎斑纹的大黄猫闻声从门中轻快地窜了出来,一下跳到了客厅的椅子上,滴溜溜的大眼睛直瞪着二人。 叶朝锋伸出手,那只猫用冰凉的鼻头蹭了蹭他,“喵~~~”低低叫了声,便埋头叼起一条鱼,欢快地跳了下去。 见赵湛似乎有些吃惊,叶朝锋笑着解释到,“这是我的宠物……虽然其他人都认为我应该养上一只德国狼犬才符合,但我从小就喜欢猫,虽然这对大男人来说的确是怪异了点,哈哈。” 赵湛也微微笑起来,既不是对老大奉承的那种笑容,也不是出于礼貌的敷衍笑容。 笑容内敛,稳重,懂得分寸,完全符合一个优秀私人保镖的应有表情。 只是他完全没察觉,这微笑其实有一部分是出自,他的真心。 见到这笑容,叶朝锋又不自觉地怔了怔,控制不住那种温温的情感又涌上心头。 “小赵……我先去做饭了。”在自己的神态被对方察觉之前,他迅速地转身,进了厨房。 赵湛只得重新坐回了沙发,环顾四周,明媚的阳光洒在窗台上趴着的猫身上,淡淡地形成一个光晕。 那只猫也发觉陌生人在看自己,它停下大嚼美味的动作,碧绿的眼珠冷淡地瞪着赵湛。似乎对方只要有什么打算触犯自己的动作,就会毫不客气扑过来咬对方喉咙一口。 聪明而敏锐,看似温柔的外表,实际上的无情。 宠物,和它主人一样。 赵湛暗暗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安宁中留声机上的唱片依旧在转,一遍一遍重复着古老的忧伤怀恋,“Try to remember if you remember…if you remember…then follow…follow…follow…” 一个半小时之后,客厅的餐桌上已是满满摆了好些东西。 钓回来的大鲱鱼一半切得薄薄的,放在冰块中作成了生鱼片,另外一半则成了糖醋鱼排。 一只青瓷盘子里盛着一大份火腿蘑菇炒饭,另一只里面则躺着八片夹火腿,涂着黄油的吐司。 中间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蘑菇奶油汤,另一大碗鱼头咸菜豆腐汤。 见到这些,赵湛惊讶于叶朝锋作为一个男人,而且还是身为黑帮头目之一的男人在打理满足胃的方面,居然有如此讲究的本事。 若不是他一直在厨房里忙活,若不是方圆十里之内都是海滩,只怕赵湛要以为这些吃的都是叶朝锋从外面的日本,中国,外国餐厅里分别定购的。 叶朝锋坐在赵湛对面,伸手拿起他的碗舀了勺蘑菇奶油汤。“比说好的一个小时晚了半个钟头,你饿了没?” 赵湛摇摇头。“多谢叶哥,我自己来。” 将汤勺递给他,“我怕你不喜欢这种西方口味,所以加做了道传统中国汤。喜欢就多喝点,不喜欢喝千万别勉强。” 虽然赵湛的确不怎么受得了把奶油做汤的古怪味道,但因为他从前念警校时就养成了不挑剔饭菜的习惯,一碗汤喝下去倒也觉得确实是美味。 用餐时气氛很好,叶朝锋边吃边和赵湛聊着。 赵湛明白,最容易在不自觉中透露一些事情细节的时候其实就在日常的生活聊天中。所以他告诉自己要小心应付。 只是,除了年龄之外,对于过去的经历这种他本以为会仔细问询的问题,却根本没有被叶朝锋提起。 待桌上的食物吃得差不多,赵湛起身想收拾,没想到被坚决压住了肩膀。 “你的职责是我的贴身保镖。”叶朝锋看着他坚定说道,“如果让人知道我的贴身保镖要负责收拾吃饭后的碗筷餐具的话,今后谁还愿意干?” “所以,还是由我来。” 他见赵湛似乎不大接受这个理由,便露出略带戏弄神情的笑容来,“不如我们相互交换吧,你当我的保镖,我做你的保姆,这样大家就扯平了。” 赵湛哭笑不得,眼睁睁看着叶朝锋利索地端着盘子和碗进了厨房又忙碌一阵――――他似乎还乐在其中。 收拾完后叶朝锋又拿了条小鱼仔,喂给跟着他出厨房来,不停在他脚边上急切绕圈的猫儿。“真是的,再这样下去我一天钓的鱼喂你一只猫吃都不知够不够。” 抬头却见赵湛问道,“叶哥,你方才是不是管这只猫叫‘朝’?” 叶朝锋微微一笑,抱着这只猫也做到了沙发上。“这是我给它取的名。不过一般人听着总以为是朝阳的朝,但其实是日字旁,天日昭昭的那个昭。” “……这名字挺奇特的。” “当年我在国外念大学时,华人圈里很有名的一部电视录相带就是‘包青天’,正巧我借来看完的那个晚上,在公园里拾到了刚出生的这只猫,想起电视里有个御猫叫做展昭,所以就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 赵湛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在涌动。他开口问道,“叶哥你喜欢展昭这个人物?” 叶朝锋一愣,放下猫随手从桌上摸起雪茄烟,点燃重重抽了一口。“中国历史上难道有展昭这个人吗。” 他凝视着吐出的烟圈,“当初我的中国同学倒是有不少挺迷这个角色,看完了包青天又去租七侠五义来看。但是不管是哪个电视里的展昭,我都不喜欢。” “因为总有什么地方让我看了觉得不对头。”他自嘲般笑道,“这么说好像我见过历史上一个未必存在的人物一样。” “但是我挺喜欢展昭这个名字,毫无道理地喜欢。” 听了这话,莫名其妙的心里满是苦涩,赵湛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叶朝锋像没事人一般站起来打破了僵局,“小赵,我今天还有些事情必须处理,想必会弄得很晚,不如你先洗澡睡觉吧。” 只可惜因为叶朝锋原本没打算要保镖,海边的整栋房子里只有卧室有一张宽大的床。当夜在赵湛的坚持下,他还是睡自己的卧室,而赵湛则睡客厅里的沙发。 当叶朝锋终于忙完,深夜从卧室里出来时,借着从房间中漏出的灯光,他看到赵湛闭目躺在沙发上――――不知道是否睡着了。 听到动静的猫儿紧紧跟上来粘着主人。但这回主人却没有理会它。 叶朝锋轻轻走到沙发边,小心地将手中毯子盖在了赵湛身上。微微笑了笑,拎起虎斑猫又回了卧室。 客厅里只剩黑暗。 以及,一双终于睁开的,清亮敏锐,却略带困惑尴尬的眸子。 ======================================= 第三章 “早――――”叶朝锋打开卧室的门,走到客厅中对正在埋头折叠着毯子的赵湛道,“才六点半,小赵你起得真早。” 赵湛回头一看,只见那男人穿着一件睡袍,两手插在口袋里。而那只虎皮纹大黄猫却被他夹在胳膊弯中,正悠闲自得地用爪子去挠他的腰带。 “昨夜睡得好吗?”他见赵湛神采奕奕显然已是洗漱完毕,苦笑说道,“昨天后半夜昭它不知怎么了,一个劲地叫好像在发脾气,我为了安抚他只好抱着它睡。” 说罢他宠溺地将那只猫儿堂而皇之地也放到沙发上,伸手在它背上大力抚摸着――――那家伙努力弓起背眯着眼一副洋洋得意的享受样。 “我先去刷牙洗脸,小赵你随意吧。”他说着打开电视,一边将遥控器递给了赵湛。“早饭我来做,一会就好。” 客厅里只剩下赵湛和一只猫并排在沙发上。电视里是一个健美冠军在领着观众做体操,赵湛只瞄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转头去看那只懒洋洋卧着的虎斑猫,伸出手去本想也摸摸它谁知――――还没碰到它那家伙就像被踩到尾巴一样一跃而起,全身毛直竖,凶神恶刹般瞪圆了眼睛。 简直就像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 也许宠物的确是最机警的。赵湛心中暗暗好笑,他移了移位置但那只猫却变本加厉地干脆扑过来一边拼命用小小的脑袋去撞他,一边伸爪子撕扯着他的衣服角,像是要把他轰走了才开心。 大清早没必要因为一只猫的缘故弄破衬衫。赵湛付出手上被抓了好几道的代价后,终于把衣服自那只猫的爪中拯救出来。 这真是……他摸了摸手背,迅速起身离开了沙发,坐到远离它的椅子上。 浓郁的咖啡香味,自厨房中传出。同时他听到微波炉的清脆“叮咚”声。“小赵――――”那个人唤道,“帮我从客厅的冰柜里拿两个橙子,一个柠檬来好吗?” 赵湛乐得乘机避开那依旧虎视耽耽的视线。他连忙应声,取了东西走进厨房。正好遇上叶朝锋从烤箱里取出面包卷,热乎乎的面包甜香混着咖啡的味道让赵湛不禁深深呼吸了几口。 他望着叶朝锋转身麻利地又用小刀切开熟了的火腿肉,再一片片摊在锅里的鸡蛋饼上。随后又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打开橱柜,熟练地找到一瓶葡萄干。 任谁看到这个高高挽着袖子,衬衫半开倘出胸膛正在厨房忙活的男人,会想到他就是堂堂黑道叶氏家族的少掌门吗? 正想着,叶朝锋转头看到他,忙招呼道,“谢谢,放案板上就成了。” “叶哥,要我帮什么忙吗?” 叶朝锋本来还想说自己喜欢独立完成,但他看到赵湛面上淡淡笑容的时候心又是一动――――不知怎么的他竟似着了魔一般想要留住这种感觉在身边。 “好,小赵……你帮我剥了橙子皮好吧?”他也笑着凑近他道,“按劳所得,你既然帮忙我就再做个汤奖赏奖赏我们的胃口。” 他的笑容明朗温暖,气息中有干净清爽的薄荷香味,让人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也触到些微的甜润。 这……这是因为牙膏的缘故。赵湛胡乱想道,洗净了手后拿起橙子也不言语埋头剥了起来。 两人都是一旦做事就会专注的类型,没有人说话。 厨房中煎火腿在作响,肉香混合着新鲜面包的暖甜和咖啡的浓郁味道萦绕在空气中,明亮的阳光照得架子上干净的白瓷盘子宛若通明透亮一般。 赵湛仔细地剥着橙子,阳光下他乌黑短发上的光晕随着他的动作而有略微晃动,他一瓣一瓣地小心剥离下果肉再递给叶朝锋放入榨汁器里。 他伸手过来,他便去接。触到他的手指是微微的凉,并且因为剥橙不可避免地指尖有些许湿……更有些许的甜蜜,酸涩和润苦――――这是叶朝锋此生中都牢牢铭记着的触感。 用这顿丰盛早餐时的气氛也是好得很,那只黄猫儿卧在餐桌上,舒服地享受着主人的亲手抚摸,一边半睁半闭着眼睛时不时地,炫耀般瞄一瞄坐在对面的赵湛。 赵湛突然觉得可能在这只足够霸道的宠物眼里,自己也是一只猫,一只新上门来要抢它的鱼,分享它心爱主人关爱的猫。 想到这他忍不住一个要笑却差点呛到,连忙拿起杯子喝了好几口橙汁掩饰。 见他忍俊的模样,叶朝锋的眼睛都亮起来,刚要搭讪着说话却冷不防电话铃声在这一刻催命般响起――――他起身去接,应了两句之后边握住话筒对赵湛抱歉地一笑,便一手拿着电话,走进了卧室,虚掩上门。 看来是在谈一些贴身保镖的身份也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优秀的卧底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偷偷摸摸地把耳朵贴到门上去听。所以赵湛干脆地将果汁一饮而尽后,放下杯子。他望了望隔着玻璃杯也在警惕地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黄猫,在心底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似乎要向那卧室走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团黄影子飞速跃下了餐桌,“抢在他前”冲到了卧室门口,先用爪子拨,再摇晃着脑袋硬是将门缝挤到大开后窜了进去。 借着这机会,赵湛看到了屋内的情形――――叶朝锋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坐在电脑面前盯着屏幕,从侧面看他的表情可以用完全的冷酷来形容。 “我知道了。”见门洞开而宠物又闯了进来,叶朝锋简短地说道,“我稍后就过来一趟。”说罢挂了电话,一把将那只猫夹在胳膊下走了出来。 他端起桌上依旧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咖啡喝了一口,心满意足般眯上眼睛品味品味300美圆一磅的咖啡豆研磨出来的浓香,对默然不动的赵湛问道,“小赵,你随身带着枪对吧?” 赵湛一愣后点点头。 “可以给我看看吗?” 赵湛直视这个男人半响,他的琥珀色眼睛是一派温和,甚至还蕴纳了淡淡笑意。仿佛只是在询问对方要不要出去散步。 “不行。”赵湛终于平静地说到,“因为一个好的保镖不能把随身的枪支交给任何人。就算是叶哥你也一样。” “哦,是吗?”叶朝锋似是赞许地含笑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来,“我也随身都带着,时刻都不离的。” 他握着枪,“是六连发的colt king cobra。” 他直指赵湛的额头,手指优雅地扣在了扳机上。 ======================================= 第四章 海边早晨的明朗阳光并不代表一整天的好天气,中午的城市里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世事的变化有时候快过天气,早餐时候指着赵湛的那把手枪,如今正舒舒服服地熨贴在他怀里,如同跟对了主人的宠物。 那一刻他愣了愣,似乎存在于心中的强烈直觉却让他并不害怕――――他不认为叶朝锋会开枪,就像不认为那只叫做昭的虎斑猫能把自己吃了一样简单。 所以他镇静地和坐在餐桌另一方的男人对视,直到那个人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狡黠的神色,并且用一种故意而无辜的口吻说道,“所以……只有它才配得上像你这么优秀的保镖。”一边便把枪递给他。 接过枪,赵湛点头,报以淡淡一笑,叶朝锋又泡了一杯咖啡递给他,尽管他不喜欢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一把好枪,但醇香中一切就这样看似结束了。 车窗外是湿漉漉的街道,雨落在挡风玻璃上,点点模糊的水痕还未站稳,就迅速地被雨刷擦去,眼前的视线又清晰起来。 任何不稳的干扰的因素,都应该被消除,不管是实际上的,还是心态上的。 因此赵湛拒绝再去仔细回忆与做卧底无关的事情――――早上叶朝锋还开玩笑说,他自己也留着一把同样的COLT KING COBRA,他们是“一对”。那刻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尴尬。 车开得很平稳,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握着方向盘的叶朝锋身上。这个人穿着浅灰色高领毛衣,因为十多年的抽烟历史,淡淡的雪茄味道混合着薄荷的清爽,似乎从每根粗羊毛织物经纬里悄悄散发出来。 对方察觉到了这份注目,叶朝锋略侧过头,望着他笑了笑,“我们快到了。” 赵湛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视线。透过雨幕,他看到前方有一栋两层高占地不小的建筑物,门口“宠物收容救护处”七个红字格外夺目。 在它的旁边是一个花店,在雨中湿漉漉的浅紫色鸢尾像幅色彩浓重的油画,和店铺一样寂寞的等待着顾客。 赵湛下了车,先呼吸一口花店传来的清甜味道,眼神不自主地在那鸢尾花上停留了一瞬。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因为当年警校的宿舍和操场花坛里,就种着这样不大合衬的植物。 身边的叶朝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推开了隔壁那家宠物收容救护处的门。有客人抱着笼子在进门内的大厅沙发上等待,但叶朝锋径直进了又一个侧门,动物居处那种草木屑的干爽味道迎面而来。 近百平方米内设施干净而井井有条。靠墙的笼舍最上层是细铁丝编的,里面分别关着鹦鹉,文鸟,金丝雀之类的鸟儿,中层全是恒温箱,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住着刺猬,荷兰猪,或者兔子。猫狗的窝则是最底下那一层。另外房间里还摆着鱼缸,各种饲料等等,甚至看起来更像一个宠物商店。 叶朝锋弯下腰,熟门熟路地擅自打开一个笼子,将里面卧着的一只狸花猫拎了出来。不顾那家伙边挣扎边惊惶地直叫唤,硬是一手按着它的头,另一手往它的胸腹之处摸索。 “小叶啊,你骚扰我的猫儿做什么?”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出现在门口,他蹒跚着走过来佯装不满地用拐杖直戳得地板砰砰响,“你饥渴到了这样的地步吗?越来越不象话了!” 如果这一幕出现在卡通书中,那么叶朝锋的脑门上一定会出现一排黑线或是一滴大汗。“萧叔,我家的昭似乎发情了,所以来找只不错的母猫回去……” “不行,上次你也说要给它找个伴,结果呢?借给你的波斯猫被那个霸王追着咬得浑身是伤。” “唔,那时候昭还小,现在是真的长大发情了。” …… 听到这啼笑皆非的对话,赵湛不得不仔细打量这位萧叔两眼,当他注意到他右脸颊下有一条似被弹片划伤过疤痕时,心中不禁一动。 他还是警校高材生时,有一个案例供内部分析――――表面上是一起贩卖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案,但那些装动物用箱子的底座全是真空的,极有可能在其中隐藏枪支,毒品或是走私的香烟。 不过这只是推测,警方并没有抓到真凭实据。因此只是以贩卖保护动物罪起诉,量刑很轻。他记得那张照片上的首犯,广额浓眉,眼睛咄咄逼人,右脸颊的疤痕让神情更显冷酷。 那人的五官和眼前这个笑得像朵菊花的和蔼老人竟然重叠起来。 大概是注意到了什么,老人向赵湛瞄了一眼。 “萧叔,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的贴身保镖小赵。”叶朝锋不失时机地说道。 “萧叔。”赵湛大大方方地开口先打招呼,他感到这位老人逼视自己的目光变得犀利了。 纵使看上去老眼昏花,但老猎手毕竟还是老猎手。赵湛心中暗想,他微笑着点点头,坦然迎上去。 气氛很快恢复了表面的轻松,萧叔甚至热情地挽留他们俩吃饭。叶朝锋笑着说他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蹭饭,不过这次萧叔居然在他进门二十分钟后才开口留饭,破了纪录。 “小赵,给萧叔的礼物我放在车上忘了拿,”他将车钥匙递给赵湛,“麻烦你去取来好吗?就在后排的椅子下面。” 赵湛心中清楚这是例行的方式――――当有不适合让保镖知道的事情时,这样请人回避的方法的确很得体。 叶朝锋目送赵湛走到门口,外面的雨声很大。看着他的背影,也许因为光线的原因而显得有些瘦削。“拿伞,别淋湿了。”他突然脱口而出,冲着赵湛额外叮嘱了这么一句。 “我记得你从来都不喜欢要什么保镖跟着的。”萧叔颤巍巍地弓下身子,桌上那只受惊不小的猫立刻向他的怀里扑来,他抱着它安抚,“我老了,眼光还是有的。这孩子,不错。” “不过真的没关系吗?”他说这话时眼光落在了某个笼子上。 “没问题。”叶朝锋说着随手捻了几颗松仁,打开那个笼门一颗颗喂给里面的大金刚鹦鹉。“就是它?” “对。后天就来拿货。” “真是个漂亮的宝贝。”若有若无的笑意浮现在他脸上。 与此同时,赵湛伸手从黑色RANGE ROVER 越野车的后排座位下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只是车内的灯光下,黑色的丝绒显得神秘而高贵,这礼物看上去居然像求婚用的钻戒盒。 他打开了盒子,里面镶嵌在白缎子里的是一个环。一个非常小的宠物环。他疑惑的将它捧在手心里,仔细去看。灯光下冷冰冰如水银一般的外环上,刻着英文“MACAW,LATIN AMERICA”。 赵湛合上盒子,把它收在怀里。再锁好车,撑开伞。 他心中隐隐察觉到了这东西的真正用途,略皱了皱眉头。 果然不能指望豹子能像兔子那么温驯……但那个人关心的,应该是别淋湿了这份“礼物”吧…… 他耸了耸肩膀,向店内走去。 离开这家宠物店的时候雨还在下,叶朝锋开着车在城市里平稳的逛着,他并不急着回到海边的别墅去,似乎在延长享受这种二人近距离共处的时间。赵湛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上,一手支颌似在欣赏雨中的街景。 天空昏暗,车灯开着。亮晶晶的雨滴像是细细的珠帘挂在车前方。 “我们不用这么急着回去。” “嗯。” “小赵,今天我让他们再送张床去别墅,晚上你不用睡沙发了,稍微整理下就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谢谢叶哥。” 随后又是沉寂,双方好像都找不到什么话来聊。后来叶朝锋见街道旁有一家商店的玻璃门上印着一只天鹅的侧面,他将车停住了。 “我去买样东西。” 雨有些大,赵湛在车上等他,揣测着到底是什么值得叶朝锋去冒雨购买。那家店铺的光线太过幽暗,他看不清楚是什么。等了五分钟,叶朝锋就走了出来,他没打伞,将一个被细亚麻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体夹在了胳膊下,匆匆回了车上。 而赵湛在晚上洗完澡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发现桌上多了一束花。如凡高笔下那样浓烈而忧郁的浅紫色鸢尾,混合着散发出暗香的洁白姜花,被插在一个晶莹剔透的花瓶里。那花瓶的底部印着SWAROVSKI。 他想到了白天花店外的那一眼凝视,那一点赞赏的深呼吸,只是不料连这么细微的动作居然都被这个男人看在了眼里。 赵湛苦笑着用毛巾擦头发,方才他也发现就连洗发水都换成了他常用的那种皂荚味道……虽然很明显他们彼此都在互相……观察,但自己,又掌握了这个男人的什么呢……他对那只叫做昭的猫的宠溺吗?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一举一动如同被攒在手心中。他第一次觉得这份卧底的前景有些堪忧。 ======================================= 第五章 叶朝锋带着耳塞,一手抚摸着卧在他膝盖上的那只虎斑猫,另一手则在调着放在桌上的一件类似收音设备的东西。那只猫儿被他调理得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睛打盹,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声。 “早啊~。”他看到赵湛从房间里出来,招呼道,“吐司在餐桌上,我涂了香葱酱烤出来的,乘热吃吧。” “叶哥今天你起得真早。”赵湛瞄了一眼桌上的那个东西,也随口寒暄道。但他心里对于这个人正在做的事情其实已经有了底。 他转身过去,而那个人的视线似乎也跟着他在转移。他感到有目光落在他背上。赵湛镇定地随手倒了杯冷水,就着依旧热腾腾香喷喷的吐司咽了一口。 “这不行。”叶朝锋不满意地打断了他,一边起身去了厨房。赵湛听到他说,“早上喝冷的容易伤胃啊,还是我给你热热牛奶。” 虎斑猫的好梦被惊醒了,它不满地喵了一声,随后窜到赵湛的身边弓起身子瞪着他,见他往后退了退,更是得寸进尺地挥舞起了爪子想抓人。 最后还是走出来的叶朝锋解救了赵湛,他抱起了它往楼下的卧室床上一放,再飞速地关上门。 转头笑眯眯地对赵湛道,“看来我得想法子让你们关系融洽些才好。猫表面傲慢,可实际上嫉妒心很强。昭准以为你的出现会使它得到的关爱变少所以才这样。不如,有空的时候你也多逗逗它玩吧?” 又说,“喝吧,不但对胃好,而且年轻时多喝些,老了就不容易骨折。” 赵湛点了点头,他捧着盛牛奶的杯子,有蕴贴的温热自手中传来。 他看着叶朝锋对他又微微一笑后,坐回那个仪器边却将耳塞拔掉,让声音放了出来。 他还主动对赵湛道,“小赵,那天我让你去车里取的东西,现在可派上用场了。你听――――” “刘哥,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只等去交货。” “都带上枪,保险些。那边也是我们第一次打交道。” “老大,这笔生意我们是从叶家那抢来的,他们会不会怀恨报复啊?” “所以要你多带几个人去!” …… 这简直就好比在收音机里直播一场黑帮生意的准备工作。赵湛知道当天的那个宠物环上,粘贴着一块小芯片。 他接受卧底工作时,组织上也给过他这么一件东西,让他在适当的时候谨慎使用。他还记得包局特别嘱咐过这是公安部秘密研制出最新的高科技产品,因为造价昂贵,所以等工作结束时还要上缴。 但国家的秘密技术怎么会就流落到了黑帮手里?并且还是用于黑帮间的争斗中!他暗觉不妙,这个情况必须找个机会汇报给组织。 叶朝锋一直盯着赵湛,见他眉宇间带有惊讶的神情,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肯定知道,我们的优秀卧底到底是什么了?” 猛然听到卧底二字,赵湛心中一动,他也直对上那双分辨不出情绪的琥珀色眸子,口里却迟疑地说道,“那环上面刻着的英文好像是‘大金刚鹦鹉,拉丁美洲’?” “没错。”叶朝锋赞许的说到,“那边的老大刘强,最大的爱好就是养鹦鹉,如果哪里有珍贵的拉美红绿金刚鹦鹉……这家伙肯定会不惜重金购买去养在身边。” “所以叶哥,你那天去找萧叔就是为了这个?” 叶朝锋眯起眼,他隐约觉得赵湛波澜不惊的表现后深藏着某种东西。但在将其完全发掘出之前,他很乐意和赵湛保持目前的状态。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将他一直留在身边。 不是作为保镖,而是……亲密的左右手,同伴吧? 因此他继续说,或者以一个前辈老手的身份“教”他道,“萧叔宠物店本来就是一个设计的局,我们花重金弄来那只快绝种的鹦鹉,为的就是这个。”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爱憎,而这点是最容易被利用的。”他看着沉默的赵湛,继续道,“所以,像我们这样做黑道生意的人,最忌讳沉迷于什么。因为对手就会将它做为饵,诱你上钩,或者利用它打击你,所以你的心爱会反过来拖累成为你的弱点。” 赵湛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可他只觉得喉咙一片苦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听叶朝锋继续说道: “我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就是因为我不允许自己沉迷于任何人,任何事物。”“具体拿昭来说,虽然我很喜欢它,一辈子都会养着。可别人休想用我的这套方法来对付我。” 这个人的眼里,终于流露出冷酷的光来――――他的真实性格即如此。 可赵湛实在无法忍受地扭头,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急速地撞击,突突地扯动着胸腔,引发莫名的愤怒和隔了几世纪般遥远的疼。 他的情绪在涌动,有些字眼几乎脱口而出――――所以你……我…… “牛奶再不喝就凉了。”突然听到这么句温言,体贴得好像在哄他。同时叶朝锋从他手中拿起杯子,“要不,我再帮你去热?” 耳边那个人的气息让他惊悉于自己的失态,赵湛努力调整心态和表情,终于微笑道,“谢谢叶哥的教导,我都明白了。” 吃完饭后他们一道出了门。雨过天晴视野开阔路很好走,叶朝锋特地选了条一侧有一望无际雏菊花田的公路,窗外那满缀着金点的绿地像风景书页般迅速翻过,让人心情轻松。 “小赵,喜欢吗?”叶朝锋干脆还将车窗打开一半,让清朗自然的风透进这现代的机械组合中。 赵湛点点头。他看到前方是一条仿佛遥遥无尽的路,在阳光下闪着银灰色的光。 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而自己是绝不会被沿途的风景迷惑,入了歧途的。他暗暗在心里重复着说。 进了城,赵湛才知道这趟叶朝锋原来是要“回家”,回他父亲叶远峥在城里的另外宅子。 宅子位于城市中的一个公园里,叶家从开发商的手中购买了贴近湖边的一片别墅区,老爷子和下人,保镖们住了中央的那栋三层欧式风格别墅,左边那栋属于从来都不肯住的叶朝锋所有,而右边的那几栋则是属于帮派里的其他几位重要负责人。 这一片地方,等于就是属于叶家的独立王国,不但生人勿近,就连黑帮里一般人的出入都要经过保镖们的盘查。 叶朝锋对拥过来打招呼的众人微微笑了笑,将车停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下。簌簌的小黄花朵不时地跌落下来,撒在车厢顶上。 他把所有的车窗都打开,对赵湛说道,“这样等我们回去的时候,桂花的甜香一路都能闻到,很舒服。” 赵湛回了他一个微笑。“叶哥,要我在哪里等你?” 叶朝锋想了想,“这个小时我都会和父亲呆在一起。你不必跟我进去。等办完事了我再找你……我带你去个地方吃下午茶,那的江浙点心很有名,好吗?” 当着院子里的众人,叶朝锋如此约会般的安排让赵湛有些不好意思。他略红了脸,后退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目送那个男人进了大门,赵湛深吸了口树下香甜的气息,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在叶朝锋视线外的机会。 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吗?应该足够出去打个电话,向包局汇报一下情况。 6 赵湛是叶朝锋的贴身保镖,这一层身份就像是一张方便的通行证。他对负责盘查的六叔示意道:“六叔,我出去买包烟。” 六叔是当初推荐他去叶朝锋身边的人,见他如今深得信任更是为自己的眼光自豪,“小赵,你可要早些回来,不过怎么跟着小叶你也开始抽烟了吗?” 赵湛含笑回答,“不,叶哥的烟昨晚已经快抽完了,他瘾重,我去买来备用。” 六叔更加赞许地拍拍赵湛的肩膀,“好小子,去吧。记着千万要快些赶回来就行。” 一路上便再无人阻拦,赵湛轻易地出了那片别墅区。他看看表,已经是十点一刻了,他还有约半个小时的活动时间。 足够。 在警校和做卧底的实践生活里,他知道如何安全地和上级接头。赵湛看到前面停着一部出租车,他上去对司机道,“去商业街。” 十分钟后,他到达了目的地,同时也确认身后没有跟踪者。商业街口子上人来人往,路边的停靠点上有一排在等待载客的出租车,他本已随便选择了一辆,拉开了车门。 此时,他看到了车头后视镜照出的一幕――――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子,一手拉着一个小气球,正跌跌撞撞地往马路对面走! 而有一辆小车,也正在违章向右转弯行驶! 那孩子有危险! 火光电石一瞬间,赵湛根本来不及多想。作为警察的本能让他飞速冲上前,扑住那孩子抱着一滚! 两人都安全地避开了那碾过的车轮。 孩子的母亲吓得惊魂未定,此时赶了过来,哭着一把搂住了自己的儿子。一堆人聚拢,正热火着。 而赵湛,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趁他们都还没缓过劲来时,悄悄离开,上了另一辆车。 因为意外的情况而略有些耽搁。这次,他请司机开往别墅所在的公园附近。 等看到几个公用的IC卡电话亭时,他下车付了钱,目送又载了新客人的出租车远去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电话卡,进了亭子。 拨号。 “包局,是我。” …… 等叶朝锋从父亲的宅邸走出来时,他一眼就看到了赵湛正站在那株大桂花树下。或者说,空气中简直就像有一种奇特的淡淡波纹漾进他的感观,让他能迅速捕捉到那个青年的身影。 虽然是随意站着,却仍然有一种舒服的挺拔感。 没有热浪,也没有蝉鸣,在淡淡的桂花甜香下,阳光突然穿透了茂密的绿叶,赵湛在疏落的光斑中转身,也看到了他。 这样的情形,似曾熟悉,但又似曾有什么逆转,而实际上,更像某句遥远誓言的恍惚实现。 叶朝锋走上前去,在赵湛看来,他的笑容像是晴朗的天空。“辛苦了,小赵。” “我们先出去随便吃点什么,等晚上回家我再做大餐好吗?” 赵湛也淡淡一笑,“叶哥你拿主意就是。” 他们驱车来到城北一家名叫“冶春茶社”的地方,叶朝锋在车上时就开始大力推荐这的小吃了。 “最有名的是那的淮阳烧卖,皮薄,糯米馅,里面可以裹冬菇瘦肉丁儿,我想你爱吃鱼,可以特别订做鱼茸虾仁的。” “鱼茸就是只挑鳜鱼肚皮上的肉,浇了汤汁绍酒姜米细细剁碎成茸。虾仁要拌上点儿麻油……” 赵湛是个对食物不挑剔的人,当然更不属于叶朝锋这类的饕餮。 但坐在一旁一路听他以如此诱人的话语描叙,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这小动作被开车的叶朝锋看到,更是没完地继续诱惑道,“还有八宝饭也很不错……” 到了之后,令赵湛惊讶的是原来不是他想象中装修豪华的餐馆,而只是一间三面环水的草庐式房子,掩映在一条河边的葱郁树木中,和城市的喧嚣真是两个世界。 他们到了茶社中一看,叶朝锋特指要坐靠窗的位置已经全满了。 赵湛觉得哪里都能凑合,但叶朝锋想了想,对他道,“我们叫些吃的外带走吧,我可以带你去一个风景更好的地方。” “何况,今天我本就还要去那边。” 在赵湛看来,这个风景更好的地方有些名不副实。只是在一个河堤的草岸上,远前方是一端树木茂密的水陆州,上面横跨了一座桥梁。 正是中午时分,这地方人烟稀少,周围虽然有几只觅食的麻雀在蹦跳,但他听到那树林中就连一声鸟儿的鸣叫也没有。 这种奇异的安静氛围让赵湛职业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不正常。 叶朝锋看到赵湛略皱着眉向四处张望,他的嘴角满意地扬起,不动声色地只管从车上找出一大块亚麻布摊在草地上,又把从茶社中带来的点心一样样放在上面,手一挥赶走跳过来的麻雀儿。 “小赵,再不过来吃,你的那份就要被不速之客给抢走了。” 赵湛的注意力转了过来,“叶哥,这里……”话未说完,他见叶朝锋对他赞许地一笑,眼睛在阳光下透着胸有成竹的光芒。 “没关系……现在,我们只管享用美味,欣赏风景就足够了。”叶朝锋伸手将赵湛拉坐到了身边,递给他一只盛着特制鱼茸虾仁烧卖的盒子,“乘热吃,冷了我怕你会觉得油腻。” 赵湛无奈,但他从叶朝锋的镇定态度来判断,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便只好暂时宽心,拿起一只烧卖低头咬了一口。 满是鲜香。 叶朝锋见了,微微一笑,又从随身携带的保温壶里倒出一杯麦茶来递给他,“这也是在那边泡好的,搭配在一起才完满。” 赵湛有些不好意思让叶朝锋做这些,忙接过道了谢谢。“叶哥,你也吃些。” “嗯,稍等就好。” 赵湛见叶朝锋拿了一袋糕饼捏碎,抛在草丛里引得麻雀们一丛丛地扑过去抢夺――――“这个习惯是我在国外养成的。” “那时候我住的地方有一个湖,总有很多不分男女老幼的人带上面包屑去喂天鹅啊,野鸭啊,麻雀等等。我看到人能和动物那样和谐地相处……”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赵湛想到叶朝锋对于动物,可以称得上足够的关爱。可他也知道,通常这种行为也代表……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感到不屑,失望。 心里有没来由的苦涩,赵湛望着脸上露出轻松笑意的叶朝锋。 这难道是他最真切的一面吗?我…… 他告诫自己不要再想,可脑子里还是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模糊却可以支持他想法的话来,那还是印度的圣雄甘地所说过的:……对待小动物的态度……可以反应出……的真正…… 所以,他或许是……值得挽救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二人吃完了点心,叶朝锋享受地往草坪上一躺,眯着眼睛眺望前方,像一头悠闲的兽。 赵湛默默坐在他身边,他一字一句的,在心中告诉自己一个决定――――若将来,叶家的案子完结,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帮助他。当然是在监狱里……重新开始。 叶朝锋的一声低沉冷笑,像一桶凉水般泼醒了赵湛。“总算来了。”他听到那个人这么说。 赵湛警觉地观察四周,可他只听到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随后一辆高级的跑车,由北向南从远方的桥上飞速行驶而过―――― 就在那车到达桥中央的时候,赵湛突然敏锐地察觉,桥梁一侧水陆州上,重叠绿荫中有某种刺眼的光一闪―――― 他大惊,什么也不顾地冲上前,用身体护住了叶朝锋! 可是―――― “啪!”“啪!”两声枪响,那桥上跑车的右胎被击中。当这样一辆飞速行驶的车突然被击中车胎时,下场只有一个。 “轰!”一声,桥栏被撞断,那部车连同车上的人一起翻滚进了湍急的河水之中,即刻便失去了踪影。 其过程之简单,只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赵湛愣住了,这样的一场伪装成意外的谋杀居然在他眼前发生。而策划者…… 他觉得自己环住那个人身体的手,变得非常僵冷,僵冷。 叶朝锋也不想从赵湛的“环抱”中挣脱出来,他轻拍了拍赵湛的手,“没事了,小赵,你真的很优秀。” “我们的狙击手不错吧?用的枪是PSG-1。这次那个姓刘的,可上西天了。” “我说了会有很好看的风景,就一定会有。”他微笑着说道,“最好的风景,就是姓刘的那帮人完蛋了。我故意放消息出去,现在警察已经从线人那边知道其余人交货的地点和时间,估计会一网打尽。” “小赵,我晚上做好吃的庆祝一下怎样?” 赵湛勉强喘过气,他不着痕迹地松开叶朝锋,擦了擦额头。等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是受过训练的平静,他甚至还能在表情中加上一丝欣喜。 “好。”他点点头。 他知道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原来就是能将纯粹的邪恶,用优雅的手法温柔表达出来的人。 翌日清晨,当赵湛在洗漱间刷牙洗脸时,叶朝锋已经愉快地准备好了早餐,是他和赵湛都爱吃的虾爆鳝面。 还要将水果汁榨出来,他开了开关。又随手打开了电视机,正好看到了这么一则本市新闻: “昨日上午在商业街路口,红绿灯监视器的摄像机恰巧拍下了一位不知名的青年挺身而出,将一位小朋友从车轮下救出的画面。事后那位青年没有留下名字就悄悄离去……” 虽然画面效果模糊,但叶朝锋还是看清楚了那一晃而过,矫健灵敏如猫儿的身影。 他手中正在倒果汁的动作,停了下来。 等赵湛走到餐厅时,电视机是关的,但唱盘在转,是一首英文歌,正放到这么一段: “through the storm we reach the shore you give it all but i want more and i'm waiting for you with or without you with or without you i can't live with or without you and you give yourself away and you give yourself away and you give and you give and you give yourself away……” 他看到叶朝锋坐在桌前,举起盛满果汁的杯子,微微一笑,对他做了个干杯的手势。 第七章 赵湛刚一踏进那块位于公园里苍翠掩映中的别墅区,就有几个高大的男人将他团团围住。为首的他认识,是一个名叫“旺哥”的四十余岁男人,出名的心狠手辣,却深得叶远峥的信任。 “把枪交出来,你暂时由我们看管。”他站在对面冷冷地对赵湛道,说罢一挥手,有人上前企图搜身拿走他的枪。 他刚碰到赵湛的肩,他便灵捷地侧身一转,一手扣住了其中一人的胳膊,一举手肘再一拧一抬,重重击到了那人的腋窝。 腋窝下一麻,一个剽悍的大汉,就这么惨叫一声蹲地上了。 其余帮手如临大敌,刷地纷纷掏出手枪,直指赵湛的头。 眼前一片黑洞洞的枪口,赵湛面不改色,“要缴我的枪,理由是什么?” 旺哥说话时露出了两颗金灿灿的大牙,但他的话语却很阴沉:“你这个叛徒,还敢问理由?” 赵湛一皱眉―――― “放屁!”身后传来六叔的斥骂声,原来,六叔竟然也带了一帮子弟兄匆匆赶来,他一挥手,将赵湛档在身后,两帮人顿时形成了对持的局面。 “姓旺的,你说话可要有证据!小赵是我推荐的人,你说他是叛徒,岂不是摆明了指我也是?!” “小赵是锋少信任的人,你怎么敢这么做?” 旺哥冷笑一声,嗖地从怀中掏出一把枪对准了六叔的脑门。 六叔是个老江湖,在对方动的瞬间,他也飞速抽出了枪指着旺哥。 但他气得老脸涨紫,一双圆眼如要喷火一般狠狠瞪着旺哥。“你……你……好呀你!” “别拿锋少来压我!这次我得到了老爷子的许可,谁阻拦谁就是反对老爷子!” 见此,六叔手下的弟兄也被激怒。枪口对视,气氛紧张得快迸出火花。一场黑帮内部冲突几乎箭在弦上。 赵湛明白,此时若双方械斗枪战,他要乘乱脱身逃离就是最好的时机。 此时脱身,他固然可以安全,但卧底的身份,几年的努力以及要让叶家伏法的任务便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且,他莫名地想起早上叶晁锋那对他温暖的微笑,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他并处于于曝露的危险中。 赵湛做了一个他认为正确,且怎样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他走上前,轻轻握住了六叔的枪柄。“六叔,谢谢你。但我相信只是一场误会,很快就能得到澄清。” “我和旺哥走一趟。”他坦然平静地和那个一脸凶蛮的男人对视,将自己那把叶朝锋送他的,银白色的“眼镜王蛇”掏出交给他,语调中自有不容驳斥的威严。 “全都把枪放下。都是自己人,难道要杀来杀去?” 双方都放下了枪。旺哥一使眼色,有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地将赵湛押住。愤愤又有些担忧的六叔一行,眼睁睁地看着赵湛被带走。 他被架着,推进了一栋别墅的大门。 门刚合上,旺哥突然转身,又是阴沉地一笑,一抬手――――“眼镜王蛇”坚硬的银制手柄重重地砸在了赵湛头上。 头部剧痛,血顺着伤口流下,粘呼呼的液体让赵湛的视野也被染上了颜色。他用手背擦了擦血,勉强睁开眼,毫无惧色地淡淡说道,“真后悔把枪交给你。” “哦,后悔了吗?”旺哥得意道。 “你的手玷辱了一把好枪。” “你不该对全国搏击冠军说这话。”旺哥恼火道。 一记重拳,击在了赵湛的腹部,直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快移位,终于瘫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弟兄们,给我好好招呼招呼这个了不得的保镖!” 叶朝锋挂上六叔打来的电话,坐在沙发里默默无语。早上父亲特意让人来找赵湛时,他就知道事情会如此。 赵湛“有些问题”,他带着一丝痛苦想,他不能让这个“有些问题”的人物成为叶家的潜在威胁,却更不能不由衷地喜欢他。 喜欢得毫无理由,喜欢得像他天性里的本能。 只要这个浑身散发出干净气息的男子在他身边,哪怕是安静地坐着,望着深黑色瞳仁的一片清明,他就有如沐春风之感。 有些危险了……叶朝锋不情愿地明白一个道理,这个道理通常都被他利用发挥得得淋漓尽致――――一个人喜欢的,通常就构成这个人的弱点。 赵湛昨夜换下的衬衫,折叠得整齐地正放在一旁。叶朝锋像为了寻求到什么一般,把它拿来搁在膝头。 朴素的颜色,温泽的棉布料,熨挺如有骨气的领子袖口,他的品味和他整个人如出一辙。 衬衫的胸前口袋里好像有什么,叶朝锋伸手去拿出来一看,是一张叠起的发票――――购买一盒Treasurer香烟的票据,日期正是昨天。 赵湛不是抽烟的人,这个家里唯一抽烟的人只有叶朝锋,他花三百元买这个做什么? 叶朝锋飞快站起,本来一直卧在脚边地毯上打瞌睡的虎斑猫“昭”被主人的举止惊醒,不高兴地拖长调子“喵”了一声。 他上了楼,打开赵湛房间的门。他并非要刺探别人的隐私,而是急切地想寻找到一些东西的蛛丝马迹。 他最终找到了。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他找到一个镶嵌着铝条的木盒,这是Treasurer的特有包装,这种高雅的银灰色香烟是弗吉尼亚的纯制烟草做成,只在专卖店有售。 而本市唯一的专卖店,就在步行街口。 叶朝锋微笑起来,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个理由还是有些勉强,却足以使他暂时能继续放纵自己对赵湛的喜欢。 他终于可以说服自己把赵湛带回来了。 赵湛不会想到,他昨日打完电话后,利用最后十分种,他纯粹出于真心做的那件事情竟然能救了他自己。 一边,他在封闭的别墅里,咬牙忍受着几个男人施加的残酷暴行,另一边,叶朝锋正在和叶远峥进行交涉。 他在父亲的床边坐着,毫不客气地对他父亲说道,“若您认为会从车轮底下救一个孩子的人太善心不像混江湖的,那您怎么不早把我当叛徒卧底处理掉?我一直爱喂养流浪猫并找人收容它们,是不是也太善心了?” 见老爷子不动声色,他继续举出两张王牌,“小赵去步行街是给我买烟,最近我爱抽Treasurer,还有,今天早上的情形您总都知道,若不是他,恐怕六叔和旺哥已经在火并了!” 叶远峥笔直地坐在床上,背后还靠着一堆枕头。他瘦骨嶙峋的身躯裹在袍子里,看上去已经是个衰弱的老人了,但一双与儿子相似的眼睛却是冷冷的精光,像古旧却锋芒依旧的利器。 老人缓缓开口,“这些我大概知道,方才老六进来都和我说了。不过朝锋,如果你想带走赵湛,就还要明白另外一些事情。” “比如,我死之后,你便是一家之长。那么有些格局就会发生改变。” 叶朝锋叹息一声,“原来,父亲您根本无意对小赵怎样。您是希望我能把握住旺哥同六叔之间的势力平衡。” “自小我就比较亲近六叔,我若是一家之长,六叔便会更得重用,近来旺哥的心里已经不大不平衡。所以,今天旺哥才会对小赵下手,意图出口恶气。”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下午我会找旺哥,将今后和泰国方面的交易全权委托他去办理。旺哥跟了您这么多年,妒忌他人的心是有,但背叛却不太可能。” “还有呢?” 叶朝锋觉得父亲真是一只老狐狸。他苦笑道,“我不是公私不分颠倒轻重的人……小赵我会用其他方式去补偿,不会为了他报复旺哥他们的。” 叶远峥满意地抬眼,轻描淡写道,“很好,既然你明白了,去领人吧。” 叶朝锋快走出房间时,他父亲叫住了他,问道,“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为什么从小你就不喜欢旺哥?我记得小时候他要抱你,可你拼命挣扎。” 叶朝锋耸耸肩膀,“也许因为他一张嘴,我就能看到他一口的金牙……小孩子不会喜欢妖怪,所以我长大了也不怎么想亲近他。” 叶远峥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待赵湛被架着搀扶出来,叶朝锋的心在看他那一眼后便缩紧了。赵湛头上有处重伤,鼻青脸肿,破裂的嘴角还在流血,脸也脏污,白衬衫上甚至还留下了一串凌乱鞋印。 只他的一双眼睛,虽然肿胀淤伤狼狈不堪,却透出清澈倔强的神色。 他看到眼前来扶他的叶朝锋,竟然舒心地微微一笑,“叶哥,我没事。” 叶朝锋几乎无法原谅自己早上的迟疑。他竟然放任他为了莫须有的理由,为了他人利益势力的冲突,被暴打了一顿。 但勿庸置疑,他不会处分旺哥和这些殴打他的人,他只能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对这个青年各外的好,要足以加倍弥补他今天受的苦。 当叶朝锋拎着一罐慢慢炖了一天才做好的八鲜八补汤和饭菜踏入特等病房时,穿着病号服的赵湛正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书。 他头上缝的六针已经拆了线,额角发线上可见一道痕迹,叶朝锋费了好大功夫才忍住去轻轻抚摸一番的冲动。 赵湛一抬头见是他,把书放一边忙道:“叶哥,我已经差不多好了,不必麻烦你每天跑医院……” 叶朝锋摆摆手,顺便瞄了一眼摊开的书页――――是余秋雨的散文集,正翻到莫高窟这一篇。 他把汤用碗盛出来,热乎乎地递给赵湛,“医院里伙食的条件不行,你伤成这样,总不能就给你喝紫菜蛋汤吧?来,先喝碗我做的汤” 赵湛笑了笑,埋头喝汤。 八鲜八补汤里有干贝,海米,鸡肉丁,火腿丸子,冬笋条,猪肉丝,海参块,还有葱和姜丝浮在热腾腾的面上。 凭良心说,他真觉得味道好极了,简直是滴滴都让他回味无穷。 叶朝锋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湛,他见他赞赏地略眯了眼,显然是在幸福地享用,脑子里不自主地将赵湛的这副神情和一只灵敏的大猫联系起来,而他自己就是正拼命用美味佳肴讨好猫儿。 赵湛连喝了三碗,喝得干干净净。 叶朝锋满意非常,简直是志得意满,如沐春风。 他笑起来连琥珀色的眼睛都温柔万分。“看来小赵你吃不下饭菜了,没关系。先尝块月饼和水果吧,晚上要是饿了,这些饭菜用微波炉热热就成。” 赵湛知道今天是中秋节,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下班给他带回来一块用薄薄的油纸包裹着的玫瑰五仁月饼,爸妈舍不得吃,他更不愿意独自享用,最终小月饼被他们一家三口非常幸福愉快地一人一口。 时过境迁,这个中秋节, 月饼从玫瑰五仁变成了品质最高的双黄白莲蓉。 月饼对半切开,他和叶朝锋一人分得一个蛋黄。 这个中秋,他竟然以卧底的身份,和一个黑帮头目军火走私商累聚巨额财富的不法分子……一起分享了一个双黄白莲蓉月饼。 深夜,赵湛躺在病床上。窗帘是特意拉开的,银盘满月与千家万户共婵娟。 皎洁的月光如流水一般泻进房间,虽然宁静可赵湛却辗转不能入睡,他索性双手往脑后一枕,靠在床头环顾着病房,想起了心事。 抛开卧底身份不谈,住院这一个月他过的日子,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一种享受。 叶朝锋安排他住进了本市最好的一所医院,这病房像星级宾馆,房间坐北朝南,窗外眺望视野开阔,屋内有超薄的宽屏彩电,小冰箱,沙发和陪护床。 甚至有几个夜晚连叶朝锋也住在这,坐在写字桌前用笔记本电脑浏览网页――――国外军火商人的网页。恐怕他又有一笔大生意要做。 他不会忘记自己的任务,他要想法子掌握犯罪证据,并且把这次军火交易的时间地点告诉包局。 他又想起一个题外话:这样的病房,恐怕要包局那样的领导级别才真正有资格入住。 赵湛不禁在心中感慨不安――――自己不过二十三岁,目前在警队中的编制是机密档案,任务完成后估计会被调往其他城市成为户籍民警或者刑警,现在他享受这样的特殊待遇是不是有点……过了? 中秋夜里,他熠熠的眼眸仿佛比天上的月光更加清澄透明――――其实叶朝锋待他还不能仅仅说是特殊,简直倒了呵护的地步。 那个男人大概照着国宴补汤的目录,每日翻新花样给他熬汤喝。一个月内,他记得名字的就有板栗煲老鸡,凉瓜煲猪肺,牡蛎煲鹌鹑,木瓜炖鲇鱼和枸杞鹿茸乌鸡汤。 他又充分发扬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本领,将二十楼的三间特级病房全都包了下来,理由居然是怕隔壁间人来人往脚步声扰了赵湛休养。 这些日子,赵湛就叶朝锋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他卯足了劲要对谁好,那世上就再也找不出更胜他一筹的人来。 他心里有些不忍的是,自己必须要利用这种好,这种入微的呵护。 【叶昭】《靛蓝》第八章 新年快乐~ 叶朝锋来接赵湛出院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的深黑色越野车就那么露天停着,赵湛一出医院的大门,刚好被顶棚所泛的光刺得眯了眯眼睛。 医院的花坛里的一串红开得热烈茂盛,与停在那处黑色的越野车色调配在一起,看上去像在车轮下铺了条迎接贵宾的长毯,又像残酷地拖着条耀眼的血痕。 这奇异的视觉效果,是否预示了什么? 见他停了脚步,身边的叶朝锋笑道,“怎么,不想回家留恋医院了?” 他说的是回家。轻描淡写。 乍听到这词,赵湛一愣,他这些年的脑子里对于所住的地方只有拥挤喧闹的集体宿舍,和孤单的租的房子这两种概念,家对他来说是个不可触及的奢侈存在。 现在叶朝锋竟然把他们共同居住的别墅称为“家”,说得那么自然平常。 作为卧底,他首先想到的应该是这是否代表叶朝锋对他的信任增加,如同固定的程序化。 但不知怎的,此刻萦绕在脑子里的,是那别墅的厨房每天早上会飘出的咖啡香味,客厅的温暖向阳处总睡着有一只态度对他不怎么友好的大肥猫,晚餐热腾腾的汤,卧室里床头安静昏黄的灯――――赵湛心里有些莫明的暖意和安宁。 因此,他微微笑了笑。笑容流露出腼腆和欣慰。 这一笑对叶朝锋的触动,就像温暖的血液汇集成了他心头一点柔软的朱砂,或是怀中悄悄滚落一颗藏得蕴贴的红豆。 多奇妙多惬意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就想着如何待他更好些。 深喘口气,头脑迅速冷静下来的叶朝锋一面暗自惊讶于这个青年对自己不同寻常的影响力,一边开了车门,继续含笑望着他。 住院一个多月,赵湛的头发长了点,正好将额前隐隐的浅色伤痕遮住。他也从另一侧车门坐了进来,因车内被晒得暖洋洋,赵湛干脆将外衣脱去,只留衬衫。 阳光下,袖口露出均匀结实的手臂被镀上了淡淡的光晕。青年的眼睛清澈乌亮,完美地融合了坚毅与内敛。 叶朝锋满意地点点头。 经过这些日子调养的赵湛,气色已经不能用健康来形容,他浑身上下洋溢的似乎是一种毫不张扬却纯粹干净的生命力,让他想起初升朝阳的海。 “总算可以一起回家了。”他笑道,故意用有些暧昧的压低了的口吻说道,“为了奖赏你配合治疗,想要什么礼物说就是。” 赵湛也笑了。车缓缓发动前行,他无意中透过玻璃窗看到医院门口有个小摊,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那塑面人,孙悟空猪八戒花篮小鸟五彩斑斓地满满插了一排。 他凝视着那头发花白,戴着粗布袖筒,期盼地望着来往众人的老人。 叶朝锋突然停了车。在赵湛的惊讶中,他下车走向那小摊,不多时竟拿了一捆面人儿回来――――将那摊位上的一扫光。 上车,递给赵湛。“拿着。” 又温和地说道,“现在哄上医院的小孩要的是遥控玩具肯德鸡麦当劳,老大爷在这一天也卖不出去几个,看着不忍。是吗?” 赵湛心里一惊,怎么自己想些什么都被这人揣测出来?他强笑道,“叶哥真行,我什么都瞒不住。” 叶朝锋凝望着他,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又作罢,“看你的眼睛……其实很明显。”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味,赵湛敷衍地笑笑,转过脸去。 没多久,叶朝锋依旧兴致高涨地说道,“小赵,等回去了我再好好补偿你这次受的苦。” 赵湛回答道,“再被叶哥这么补偿下去,腰围都会涨一圈了。” “那正好,让我得个机会帮你挑几套新衣服穿。” …… 车子继续前行。金色阳光下,纯黑的RANGE ROVER载着两人,似是暖洋洋地一路驶远。 随后几天的日子让赵湛表面过得十分惬意。白天叶朝锋带他在海边悠闲地钓鱼,晚上他们一道做饭,或是开车去山顶欣赏城市的万家灯火夜景,或是去射击俱乐部比试枪法……但他心里清楚这些统统都是表象。 安逸悠闲根本不是黑帮中人,更不是卧底警察应该过的生活。 这天一早,叶朝锋在厨房里准备早餐,赵湛也不好意思过饭来张口的日子,干脆在咖啡豆浓郁的香味中收拾昨晚他们对弈的那盘国际象棋,又将积满了烟蒂烟灰的玻璃缸清理干净―――― 他一皱眉,想到叶朝锋在他面前基本不抽烟,他记得昨晚他们下完棋回房睡觉时,这里面是空的。怎么一大早反而积了这么多? 叶朝锋端着早餐进了客厅,望了望那烟灰缸,笑道,“都是你送我的那盒Treasurer,看到了我就心痒痒,除你睡了之外,一天也找不到其他时候来过瘾。” “来,吃了早餐再说。”他示意赵湛坐来餐桌前。“今天早餐是烟熏三文鱼吐司,虾饺,蔬菜沙拉,希望不会让你失望。” 他夹了个虾饺,蘸了蘸调料放到赵湛碗里。 赵湛低头吃着美味,但心里却不自主地涌出了这么一副图像――――寂静的暗夜里,这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一片黝黑中只看得到手指间夹的那点红光时不时地燃得更亮。 独处时,再也不需要任何掩饰。 那一刻他琥珀色的眼睛,是一贯所见的温暖,还是如孤独等待黎明的狼? 面对身边笑容可掬的男人,赵湛惊觉意识中对他根深蒂固的戒备。 这种戒备之心似乎不单纯因卧底的身份而生――――他一面品味着这种被关爱体贴的生活的同时,总忍不住揣测他翻脸无情时会是怎样的一幕。 这是一个到最后必然揭晓的答案。 他已知结果。只是这么想着,心都微微发涩了。 快吃完时,叶朝锋抬头,对着若有所思黑湛湛的眸子,轻声说道,“你送我的烟,抽起来感觉是极品。什么时候能再送我几盒吗?”语调似是商量,又像请求。 赵湛望着他,点头说好。不知怎的他也想尽力满足叶朝锋的一些要求。就当是……回报他对自己的好? 上午,叶朝锋开车带赵湛出去,他也没说目的地。赵湛倚在副驾驶位上望着公路两边绿荫倒退,安静而神情专著,像只大猫。 前方绿树环绕中,竟然有黄灿灿的琉璃瓦飞檐崭露出头角。待车子驶近了,原来是一座修葺一新的寺庙。漆亮亮的大门上坠着沉甸甸的锃亮铜环,上方“观海寺”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赵湛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位中央的高官题词。 叶朝锋停稳了车,示意赵湛和自己进去,一边走他一边对赵湛低声笑道,“这是萧家有钱没处花,选了这块风水地造了座寺庙。” 这个萧家和开宠物店的萧老伯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对赵湛来说也并不陌生。 局里内部参考材料文件中,关于萧家的档案也是厚厚一叠。这一家和叶家的关系,就像是红楼梦中的宁荣二府一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据说这两家的祖上在民国初年同属某军阀的部下,后凭借盗墓营生,初发迹于那个一片混战的时代。 七八十年了,盗墓贼那种冷酷不畏神鬼亡命之徒的特质,依然在他们后人的血脉里流淌。 因位置偏僻,游人很少,寺院倒显得格外幽清庄严。 大雄宝殿后有个人工开凿的“静心湖”,一池碧水中养着放生的龟鳖和各色斑斓的鲤鱼。绿树掩映的湖心有个小亭子,外围三三两两站着看似在闲逛,其实是保镖的人物。 习习凉风吹来,心旷神怡中叶朝锋向亭中坐着的人走去,他边转头对赵湛说道,“一起去吧,我介绍萧天笑给你认识。” 萧天笑,二十八岁,年纪轻轻却是连续五年本市纳税冠军,天远有限公司的老板。赵湛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人――――个子不高,架着副深色边框的眼镜,白净的面容透着书卷味,看上去竟像某个大学里的年轻助教。 “叶哥,事情不好了。”萧天笑迎面就是这么一句话。 叶朝锋笑道,“今天特意来就是为了解决,不过商讨的过程你是愿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还是心平气和不辜负这眼前景致?” 萧天笑勉强也笑了笑,二人在亭子里坐定了。赵湛想自己的身份是贴身保镖,本来要站在叶朝锋身后,那人却指着桌边空的一张石椅,“小赵,坐下吧?就当和我们一道聊天。” 萧天笑的视线狐疑地落在了入座后的赵湛身上,“叶哥,这……”他欲言又止,对赵湛的戒备之心十分明显。 叶朝锋拿起石桌上的紫砂壶,揭开壶盖往里窥了一眼热腾腾的茶水,“这想必就是天笑你在拍卖会上得来的太平猴魁了?” 萧天笑只好点头,“是啊。” 叶朝锋笑道,“用它来招待我们,你真有心。”他拿起壶竟先给赵湛沏了一杯,又才给萧天笑和自己倒上。这一举动无声地向萧天笑表明了赵湛的地位。 萧天笑心里有事,喝了一口除了烫外没有第二个感觉,瞟了赵湛一眼,他踌躇着还是说道,“叶哥,有可靠的消息,上头派了调查小组,要秘密清查我们走私和行贿的事。” 赵湛心里一动。 “既然是秘密调查都被你知道了,还担心什么?日子原本怎么过就怎么过。”叶朝锋笑道,“庙是你修的,菩萨也该保佑自家人。自己的地盘上,几个来念经的外地和尚根本不算什么。” 赵湛了解叶朝锋所说庙和菩萨的真正含义。叶家和萧家发展到今天这地步,和不少政府官员有往来是肯定的,以至于上面派来调查小组都有人通风报信。 这案子的牵扯面比预想的还深。他面对的不仅仅是叶朝锋一人。虽然不会胆怯动摇,但第一次,赵湛感觉自己有些势单力薄。 此时他不动声色地呷着茶,于满口清香甘甜中,暗自静听。 萧天笑出现有苦说不出的神色,叶朝锋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反而转头微笑对着赵湛,“小赵,我们干脆在这慢慢耗上一天,把他珍藏的茶叶全喝光怎样?心疼死这人。” 一边说着,他干脆将桌上摆着的糕饼捏碎了,往湖中一撒。 顿时有几只鸳鸯鸭子划开水面以箭一般的速度猛冲过来,水底下的鲤鱼也一群聚拢来争食,一时间只见水里的花白红鳞翻滚,水上的扑腾翅膀嘎嘎直叫,间或又飞来几只鹭鸶加入争夺,乱哄哄混战一片。 看这架势,又知道叶朝锋不喜欢敢做不敢担待的人,待湖上的喧嚣平静些,萧天笑有些吞吐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叶哥别怪我……其实真正的麻烦是……是前天有批货入境的时候,人死了一个。本来收拾残局也不容易,偏偏这时候碰上下来调查的……” “货?你还是做了那笔生意?” “是啊……那边说这是合同上的最后一次,做完了好聚好散。我想五个集装箱也不是什么大手笔……” “人怎么死的?” 萧天笑望了一眼叶朝锋的平静脸色,暗自咽下口唾沫给自己壮胆,“托叶哥的福气,弟兄们办事的时候拿的都是火力强的真家伙,哪知这次正巧遇上了海上巡逻的条子……谁让他没防弹衣呢?” “死的是警察?”叶朝锋皱眉道。 萧天笑点头,不敢做声。 听到牺牲了警察同事,赵湛心中又惊又痛,但他表面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暗自将他们对话中的一字一句都仔细铭记。 “他独自一人还是有同伴在场?” “附近就他一人,应该是刚分配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 “尸体丢海里了?” “没……暂时收了起来。” 叶朝锋起身,走到亭边似在观望湖对面那重金建起的大雄宝殿,他的声音清晰传入在座的人耳中:“一个警察失踪比死亡惹出的动静要大,你这么掩着只能缓得了一时,要想法既处理了尸体又撇清关系。” “首先,打死他的那把枪不能再用。” “嗯。”萧天笑擦了擦额头,“那小子只中了一弹,应该是穿透了肝脏。” 赵湛低头,凝视着茶水,手指轻抚着杯子。看上去他坐得纹丝不动,通常这代表心境稳如磐石。 低沉的梵唱合着钟磬声自湖那边隐隐传来,湖面飞禽冲天而去,水中游鱼沉底不动,景色恍如极乐。 面对此景,叶朝锋却不屑地冷笑一声,似乎有藐视的意味。 萧天笑打了个明显的寒噤。 赵湛心里的血液也结住了。 叶朝锋转头,缓缓清晰地说道,“你们看,这池水如果被搅得浑浊不堪成了一锅墨汤,里面的鱼啊什么,本身不脏也要被看成变脏了。是不是?” “是……”萧天笑茫然应道。他眼巴巴看着叶朝锋又坐下,用温和得仿佛在规劝小孩子的语调问道。 “如果调查组在秘密前来的路上,因涉嫌嫖娼而被正好扫黄的警察统统抓进了拘留所,那这趟任务他们还能不能办下来?” 萧天笑张大了嘴。“不能……” 叶朝锋饮尽了茶,拿在手上把玩那小巧的紫砂杯,“再说这死了的警察,如果尸体赤身裸体地出现在某种容易引起流言蜚语的地点场所……那这事十有八九,会有怕丢‘光荣集体’脸面的人竭力代我们来掩住,日子一长,也就拖成了无人过问的悬案――――小赵,你不舒服?” 听到这么一袭轻描淡写的话,冷汗却重湿了衣衫。 赤身裸体地……流言蜚语的场合…… 赵湛并不信奉神明,但在寺庙中,叶朝锋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在赵湛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未见识过如此赤裸裸的残忍,如此轻佻歹毒的邪恶,如此扭曲的阴暗,如此妄为的践踏。 亢奋混乱的思绪中,那具将被侮辱的同胞尸体似乎一下变成了自己,或者本来就是――――自己也是个警察啊! 有一阵赵湛几乎忍不住跳起拔枪直指叶朝锋的头,只消再扣动扳机,这个微笑态度优雅的魔鬼便不复存在了。 但他终究只能竭尽全力地保持坐姿。胸腹中有灼热的翻涌腥味,恨之入骨的感觉莫过于这一刻,只是他不知是恨叶朝锋,还是恨自己不能作为。 见他脸色涨红了又转苍白,叶朝锋伸手来探他的额头,赵湛反射地身体往旁边一闪躲开了。 叶朝锋的脸色沉了几分,眼光却还带着温柔纵容,“怎么了,小赵,你想说什么吗?” “叶哥……”为缓释气氛,他开口,声音干涩得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这警察也有家属亲人,他们恐怕会不惜一切追究亲人死去的真相……” 叶朝锋又倒了杯茶,热热地强塞到他手里。 再拍拍他的肩膀,“小赵,因为你不怎么了解某些部门的办事方法。每当出现不可告人不能闹大的死亡事件,官方封锁消息的同时,按惯例通知家属总是宣称出了意外导致死亡。” “再说,这些沿海巡警部队里的人一般家都在外地,只要官方台面上的戏做足了,会把他们全蒙在鼓里。” 说到这他停下寻思一番,对萧天笑道,“事情这么办妥之后,你务必查查这个警察的资料,如果他还有父母健在,用保险费或者抚恤金的名义送些钱过去。当然,不要留被查出来的线索,钱也不要多,三十万就够了。” 萧天笑忙点头不迭,插话道,“是啊,这人的死本来就是无意造成,不用叶哥吩咐我也会做,希望这样也能消些罪孽。” 叶朝锋又嗤笑一声,却也没再多说,只望着沉默不语的赵湛。 离开时,叶朝锋指着大殿右侧的一株叶子浓密,高大挺拔的树木对赵湛说道,“瞧,这是特意移植来的菩提树。” 赵湛冷眼看着,对这种一边花重价供奉佛祖菩萨,一边却毫不手软犯下种种罪行的行为十分不解。他又想到方才亭子里叶朝锋的冷笑。 叶朝锋拉他走过去,来到树下。他抬头端详着树上结的菩提子,未成熟的是暗绿色,而有些成熟变紫的已经掉在了地上。 他拾了一颗捧在手心,表情有些少见的虔诚。“沾染了香火的味道。”他说道。 赵湛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寺里人很少,风带着湖面的凉爽感吹来。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像起伏的浪。 不知怎的,赵湛于这一刻开口坦然问道,“叶哥,你相信――――罪孽报应吗?” 叶朝锋望他一眼,树影摇曳下,他琥珀色的眼睛分外亮,就像是洞察了一切的豁然。 他淡淡一笑道,“什么罪孽报应,罪有应得,这些如果真有,我统统领受就是。” 赵湛沉默。 叶朝锋静静继续道,“既然在这世上以自己认定的方式活着,我自然要致力经营下去。对立场上与我相反的,也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 他一边走近,赵湛想避开。那人却固执地挡住他的出路。 “不过……”菩提树下,凝视着赵湛,他心里又软了软,低声说道,这似乎是一句不曾对任何人流露过的心里话,“有句佛经很有意义――――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净无暇秽。” 他唇边始终挂着笑容。这一刻琥珀色的眼睛纯净如佛经里的琉璃。 作为卧底,今天的表现已经够糟糕的了。但赵湛还是又一次不顾保镖的身份,突然一把大力推开叶朝锋,独自向车子走去。 只是他走得出那人笼在菩提树下的阴影,却堵不住心头绝望如潮袭来――――终究,他还是为了这么个人,横生难过。 靛蓝 新春特别篇 圣诞系列 第一篇 雪夜的杀戮 车轮碾过地上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宅院前明亮刺眼的灯光注目下,车像一只剽悍的黑色豹子,以一种奇异的优雅和冷酷姿态,向前方混沌不明的世界中走去。 赵湛默默观察着前排的两人。叶朝锋似在专心开车,而索菲亚拿出随身小包里的化妆盒,和平日一样在车上涂起了指甲。 作为叶朝锋的同居情妇,她无疑是个美丽的女人,同时是个时时刻刻都注意着自己仪表的细心女人。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天开始下起小雪,车上的雨刷自动打开,两条黑色的线在挡风玻璃上催眠般不停摆动。在车内的灯光下,那不断落在车窗上的细碎雪点仿佛带着一种陈旧泛黄的光晕。 上了高速公路半小时后,叶朝锋没有像平日回海边别墅一样笔直走,而是在某个路口一个右拐弯。 “去哪里?”索菲亚抬头惊讶问道。 “去了就知道。”透过后视镜,赵湛见到叶朝锋嘴角微微一扬,“绝对是个最适合的地方。” 又开了半个多小时,叶朝锋终于停住,他们眼前是一个木头搭成的小码头,看它空旷的程度就表示这已经荒废了很久。 没有船停着,没有任何箱子堆着,但赵湛看到叶朝锋上次最新定购的一辆银色“ASTON MARTIN征服”就停在前方码头上。 他们下了车,叶朝锋首先打开门坐了进去,他招呼索菲亚依旧坐在自己身旁。只是根本没有打开后面的门,赵湛便默默地站在车外看着。 “圣诞快乐。”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弹了弹,转头微笑着对惊讶的索菲亚道,“这是送你的礼物。” 索菲亚兴奋地尖叫一声,不顾外面还人看着,她扑到叶朝锋怀里,在他脸颊上嘴唇上热情地狂亲下去。 而叶朝锋似乎挺乐意享受法国女子的热吻服务,他环住索菲亚的腰肢让她做到自己身上,一边抚摸着她那头柔软的褐色秀发,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送我什么礼物?”他俯下头,对着怀里的女人喃喃问道,同时一只手坏心地抚上了索菲亚的丰满胸部。 索菲亚妩媚地撩开一缕头发,手指在对方的唇上轻轻点了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就要你的……” 这句话充满了赤裸裸地挑逗味道,赵湛在心中苦笑一下,他觉得自己最好回到另一辆车里去回避片刻。 这时,他却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响,像是成熟了的豆荚忽然爆裂开来。随后他闻到了火药的硝烟味。 是装了消音器的枪!有人在车内开枪! 火光电石间,赵湛迅速从怀中掏出了手枪,想也没想直指索菲亚的头。 但他却看到索菲亚的身体渐渐软倒,滑落。灯光下,她深蓝色眼睛就像一条濒死的鱼,瞪得直直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 她珊瑚般的嘴唇费力地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有鲜血自她的手指缝间不断漏下――――她紧捂着自己的腹部。 叶朝锋缓缓举起右手,赵湛看到他手上黝黑的枪泛出冰冷的色泽。但他的语调,却是和刚才相同的温存,像是对情人的继续低语。 “我想要的,就是你的性命。” “我无法容忍背叛,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他将索菲亚的身体扶起,让她靠坐在座椅上,又伸手去抚摸了摸那一头柔软的长发。 “放心,看在我们也算快乐过的份上,我不会让你落在父亲手上由他去处置。” “所以……”他轻声道,“闭上眼睛吧,我给你戴上一朵漂亮的花。” 他的枪,对准了那秀发覆盖下的太阳穴。几乎轻微的一声响后,索菲亚的头终于垂了下来。鲜血从左颅部的黑洞里不断涌出,像是一朵奇异的艳丽菊花插在她的褐色长发上。 若无其事般下车,他对着震惊的赵湛平静说道,“她在一个星期前,私自打开了我的电脑,将东南亚的军火交易档案复制后交给了于家的人。” “……”赵湛觉得嘴里有些晦涩。但他深吸口冷列的空气,镇静下来问道,“叶哥,你是不是早知道她有问题,所以才特意把她带来自己身边?” 叶朝锋盯着赵湛深黑色的眼睛,半响后默默点了点头。 他在很久前就发现了她的背叛。 赵湛想起昨日他看到索菲亚满足地枕在叶朝锋的腿上,两人时不时热吻。想起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手挽手出席平安夜宴会,谁都以为是一对情侣。 都在相互欺骗。 没有真实感情。 其实自己也一样。他默默想到,做卧底……只是扮演一个能欺骗他人的角色,而不应该投入真实感情。 但他觉得此刻天格外冷,冰冷的小雪花带着寒气渗入他的骨髓,有一丝刺痛。 “父亲的人马上回来处理尸体。”叶朝锋犹豫了一瞬,伸出手想去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同时他的声调温和起来,几乎是试探道,“我们……回去吧?” 赵湛不着痕迹地避开,转身便往车走去。叶朝锋疾步赶上,抢先拉开前车门,“小赵你坐我身边来。” “坐我身边。”他重复道,唯恐对方拒绝。 当赵湛坐下系好安全带时,他听到叶朝锋一声低低的话语,“我不爱她,从来都不爱。”他转头看到那个人凝视着自己。 他琥珀色眼睛里的隐约深沉,像是有什么想要倾诉却不知如何说起。 赵湛扯动了动嘴角,“叶哥,我们回别墅吧。” 一路上依然没有人说话,只有渐渐变大的雪扑簌簌地落在车窗上,雨刷在机械摆动,玻璃不断地重复着由暧昧模糊变为清晰,再暧昧模糊的过程。 路灯一盏盏飞快掠过,窗外是银白色的高速公路,公路外平静的海像是一片巨大的冰冷雪原。 透过反光,赵湛发现叶朝锋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地望着自己。 沉默中的一小时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别墅前。赵湛正要下车却突然被身边的叶朝锋一把握住了手。“等等!” 他心里一惊。 但这个男人的手指,并非像刚刚冷酷扣动扳机时那样。而是力道淡淡却固执地握着,他的手掌带有奇特的温暖。 叶朝锋察觉失态后忙松开,“小赵……我有东西要送你。”想到刚才的场面,他神色有些尴尬地补充到,“是真的圣诞礼物。” 从座位下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赵湛,凝视着他波澜不惊的深黑色眼睛,叶朝锋低声说道,“圣诞快乐。” 赵湛干脆地接过,开玩笑道,“叶哥,我可不会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的。” 气氛略缓解,二人都笑了起来。 那天深夜,赵湛坐在房间里,打开了礼物。他看到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和一双手套静静卧在深黑的衬纸里。 他想起前天,雪下得很大,他们出门。叶朝锋见自己加披了一件外衣便往外走时,眉头皱了皱。 但他又想起那天叶朝锋将貂裘披肩亲昵地裹在索菲亚肩上。 他最后想起刚刚在码头,叶朝锋举起枪对准前一刻还在亲热的情人,脸上那一抹冷酷的微笑。以及枪响后他擦去飞溅在脸上那一点鲜红的血时的随意。 第二天早上,准备去和欧洲客户谈判的叶朝锋刚下楼,就惊喜地看到赵湛戴着手套,而他的大衣领子下,也显出一截浅灰色。 他坐在沙发上,在等自己出门。 不过,那沙发前锃亮的桌面摆着一个款式简单的银色领带夹。 “叶哥,我也有迟到的礼物送你……圣诞快乐。” “我不客气了。”叶朝锋神采飞扬地笑道,他拿起来便夹在了自己的领带上。 此时他完全没有发现,在领带夹的反面,粘附着一个米粒大小的芯片――――这是最先进的窃听元件。 ======================================= 第二篇 夜奔 医院里显得格外冷清,弥漫着消毒药水味道的冰冷空气,只有大厅里摆着那一株大枞树和青翠枝条上系了金的银的灯泡在告诉人们――――现在是平安夜。 走廊上,光滑的地板,苍白的日光灯,鲜红的大大“禁止吸烟”格外刺眼。 拎着一罐热呼呼鱼汤的叶朝锋止住了脚步,他回忆起赵湛给自己档了一枪后的苍白脸色,当下意识地去扶他时,摸到一手刺眼的粘稠。 那一刻,心脏都狠狠紧缩起来,但原是要杀了这个卧底警察,不是吗? 无奈地苦笑了笑,叶朝锋捻灭了手中的烟。在回医院前,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他还是要让赵湛养好伤然后……继续做自己的“贴身保镖”。 推开病房门,却惊讶地发现赵湛的床位是空的,被子被掀开任意摊在床上。 怎么回事?他刚刚在下午动完手术,现在应该还没从麻醉剂的效果中复苏!! 叶朝锋再一看,吊在床头输液的玻璃瓶里有小水泡不停一串串冒起,他走过去拿起垂下的针头――――有冰冷的液体从尖部不断渗出。 赵湛被带走了!!只是带走他的人是他的同伴警察,还是―――― 手机忽然在这一刻急促响起,叶朝锋接听之后,没有说一句话而飞奔出门,上了车,向某地疾驶而去。 但没开三分钟,这辆车子急速掉头,像是驾驶者突然改变了什么主意一般。 当叶朝锋的车终于停在叶家大宅前,已是两个小时之后。他不顾和围上来的下属们说话,径直向父亲一贯所在的偏厅走去。 进了门,一眼就看到赵湛赤裸着上身,双手高高被缚在楼梯柱上,他紧闭着眼睛,双腿支撑不住身体重量一般无力地弯着。但他的胸膛依稀仍然在上下起伏,看样子是昏迷了过去。 看到这些,叶朝锋脸上却浮现出一贯的冷酷微笑,房间阴暗侧的沙发上隐约还坐着一个男人,黑暗里看得到他手上夹的雪茄烟头,当那一点红色变得明亮后,有声音传来。“你来找他?” “是的。父亲。” “这次你遇袭的事,我觉得不怎么简单。还有,上次欧洲的货物被警方查获,直觉也和他有关。” “所以父亲您想拷问他?” 叶远峥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似乎是顺水推舟一般说道,“把他交给你查问也可以。毕竟他算是你的保镖。” 说完他一挥手,“我年纪大了,今晚有些累。你把他带走吧。” 叶朝锋走上前去解开赵湛的绳子,他看到他右肩手术后缝上的线已被粗鲁地拆去,狰狞的血口翻着,隐约还有一点烧焦的皮肉气味。 “父亲,您已经动过手了?” 叶远峥一摆手,“他怎样都不醒来。开始以为是装晕,后来听他们说才知道他下午动过手术,大概是麻醉剂的缘故,他根本没有疼觉。” “不过醒来可就有他受的了。” “他也应该快醒了,让几个人来把他拖到我车里去。”叶朝锋简单说道,“背叛我的人我不会放过。” 叶远峥十分满意自己儿子的态度和处理方法――――他从进门到现在,脸上的神情都是淡然的,不见丝毫不忍痛楚。“行,你回去吧。” “不管问出来什么,明晚你都带他过来一趟。” 当叶朝锋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急忙在僻静处停下车。他脱了衬衫用力撕成条状,再牢牢地绑在赵湛的肩上伤处。 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将车子的空调开到最大。最后,车子向机场的方向飞速而去。 当赵湛模模糊糊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披着叶朝锋的一件大衣,头靠在那个人的肩膀上。他忍着右肩传来刻骨的疼痛勉强坐好,见自己坐在一个空旷的大厅里,而玻璃窗外,明亮的跑道上有一架客机在暮色中起飞,机上的一排灯光在天空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这里是机场,我带你来的。”叶朝锋见他醒来,忙将滑落的大衣再给他披好。“你下午刚刚动过手术。” “嗯。” “我们马上要去欧洲。五分钟后开始登机,半小时后起飞。” “……”赵湛心头觉得奇怪,但他知道问什么是没用的。伤口像是火烧一般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此时也没有精力再去多思考些什么,包括去想自己为什么会为叶朝锋档那一枪。 一切……就先随他吧。 他略握住右手,但感觉不到半点力气。看来首先自己要保证的,是别在登机的过程里昏倒才好。 平安夜飞往法兰克福的班机上,只大约坐了不到一半的客人。而叶朝锋他们所在的头等舱里,更是见不到其他人。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最初,赵湛除开闭目养神之外,只是凝视着窗外的无边黑夜,若有所思。 叶朝锋虽然也没怎么说话,却基本上没闲着,要么就是伸手来摸他的额头,要么就是时不时强逼着他吃些水果巧克力奶油蛋糕鹅肝酱之类增加糖份和热量的点心。 “我们下了飞机,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如果不吃,你会撑不下去的。”这是赵湛推辞时,叶朝锋对他说的一句话。 此外,叶朝锋几乎是每个小时都请空姐送一杯加了冰块的香槟酒。他将酒一饮而尽后,将冰块用餐巾裹住,然后敷在他的肩膀上,来缓解疼痛。 从中国的深夜十点起飞再到欧洲的凌晨三点着陆,班机始终在平安夜的黑色中穿行。疲倦的赵湛终于昏昏睡去,他隐约听到那个人轻声在耳伴问道,“我们可不可以算……了?” 他模糊地点了点头。 但他根本没有听清楚原话―――――“我们可不可以算……私奔了?” 下了飞机之后,TAXI,火车,TAXI,火车,TAXI重复几次,最后一段路是步行,虽然他们几乎没什么行李,但赵湛还是因劳累而伤口开始发炎。 叶朝锋见他捂住肩膀靠在路灯边直喘气,面色通红。伸出手去拂开落在他头上肩上的雪,说道,“小赵,房子就在前面,我扶你。” 赵湛一咬牙倔强地站起,不顾头昏眼花,“不用扶……”谁知他刚刚走了几步便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叶朝锋赶忙上前搀住他,“要不要紧?” 赵湛摇摇头。这时恰巧有一点雪落在了他的眉睫上,他眯起了眼睛,想伸手去擦。但 叶朝锋抢先握住他刚才一直捂着肩膀的手一看――――那手掌上是湿漉漉的鲜红。 他握紧了赵湛这还能活动的左手,随后伸出自己的右手,咬下手套,温暖的指腹轻轻在他眉眼间摩娑而过……那雪花融成了一道水痕。 他的手,着魔般竟然熨贴在他俊毅却有些憔悴的脸庞上……轻轻摩蹭起来。 赵湛略皱了皱眉,他有些困惑地望着叶朝锋。 叶朝锋不自主地屏起呼吸,愣愣望着赵湛,好像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突然,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而清冽,像是终于看清楚了什么。 他一把将他搂紧,站起身来。 “既然不要扶,那干脆,我抱你走。”他坚定地说道。什么也不管,紧抱着极度惊讶的赵湛直向前走。 ……是警察又怎样?是男人又怎样?他这样想。 路灯的光线昏黄,把飘落下来的雪花染成温暖的颜色。从这路灯下一直延伸到一幢普通屋子前约两百米的雪地上,只印着一个人的深深足迹。 ======================================= 第三篇 戒指 赵湛觉得自己胸肺部一阵尖锐地刺疼,大概肋骨又被弄断了。他咳了咳,感到有腥甜的液体从喉咙涌上。 眼皮上粘粘是从头上留下的血,怎样都睁不开。 手指动了动,他触到棚子里的地上有一层沁凉湿润的物体,是……雪吗? 下雪了……? 虽然双手双脚拴着铁链,但他还是努力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略张开嘴。 他感到有丝丝点点轻盈的冰凉,落在肿胀疼痛的口腔里。 想喝水。 他摸索着拿起囚棚稻草堆里的一个小碗,竭力在地上舀了舀。 但他今夜连喝口雪水的机会也没有。 有两个男人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他感到他们走进了这。 被抓到被曝露身份后,几乎每天他都会被从这棚子里拖出去,再拖回来。 他分辨不清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但他知道自己昏迷的时间好像越来越长――――这些人把他带出去通常意味着新一天的开始。 还能熬多久? 他被粗鲁地揪起来,推攮到了院子里,扔在地上,脏破的衣服被扯开。但当发觉有人的手在猥亵地扯下他的裤子时,警觉到什么的赵湛抵死反抗起来。 “压着他!”这是于家老大的声音。 “算了,于哥。”他听到一个粗哑的男声说道,“这男人浑身血污,没什么好玩的。” “叶家的那个臭小子抢了我的未婚妻,我也要来干干那小子的情人!!” 他瞪着赵湛赤裸的背部,上面新旧的伤痕重叠,已经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但为了宣泄心头对叶朝锋的憎恨,他取下叼在嘴里的香烟,往一处化脓的伤口上弹了弹烟灰后,突然狠狠地按了下去!! 赵湛浑身直抖,但他死死咬住了唇。 “于哥,叶朝锋和刘小姐今天已经结婚,现在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于哥你何苦这样?何况那姓叶的小子如果真在乎这警察,就不会对我们的赎人要求置之不理了。” “在姓叶的小子眼里,这警察只是玩玩泄泄火气的,不当真。于哥你再怎么整他,那姓叶的小子都会无动于衷,这样你也出不了气。” 叫“于哥”的似乎觉得下属的话有道理,他狠狠地往赵湛的腹部又踹了一脚,“妈的!抓了这么个毫无价值的废物!” 赵湛的身体在雪地上蜷缩抽搐起来。有鲜血自破裂的嘴角一滴滴流出,落在纯净的白色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手指深陷入了雪地里,像是要死命抓住什么。 是什么呢? 这个动作让“于哥”一下注意到了他的右手――――雪光照映下,他无名指套着的一个银白色指环,有点点细碎的深蓝色光在那小圈上闪烁。 他示意下属去取下来。 谁知一个粗壮的男人用力扳了半天,赵湛始终倔强地握着拳,根本没法取下戒指。 本就心头火旺的“于哥”大怒,一脚大力踩在那个人的手上,皮靴狠狠压碾后,他听到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 “去拿鞭子来!”他吼到。 发生在于家后院里一切的血污,一切的残酷,最终都被纷纷扬扬的平安夜大雪覆盖得干干净净。累了腻了的人终于最后还是走了。 赵湛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觉得疲惫不堪。 他静静躺在地上,恍如隔世般回忆起在一个暗夜里,窗外海面上盈满皎洁的银辉,做爱之后他躺在床上又渴又累陷入半混沌。一个男人含了葡萄酒在口里,一点一点哺给自己。 那个人的身体坚实滚烫,那个人的气息让人醺醺,那个人在自己耳伴低语,“我爱你……和我结婚吧……如果不答应……我就一直……” 你就一直……怎样? 雪花温柔地落下,像亲吻一般不断点覆在他身体上,无声无息却溶着深情。 就这样一直……亲吻下去,亲吻下去……等你点头为止。 和那夜一样,赵湛不能自控地微微战栗着。 忽然,他的眼前清晰起来,他看到碧海,晴天。叶朝锋悠闲地坐在码头上垂钓。他摘下墨镜,露出混血儿才有的琥珀色眼睛。 他对着刚刚起床还在懵懂中的自己狡诈地一笑,“湛……我们从今天起,就算是夫妻。” “你……”想起这个厚颜的男人好像又和别人结婚了,他喃喃说道,“我一定要……告你重婚。” 但他却任由他走过来,紧紧抱住自己。 因为那个人举起右手让他看,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戒指。明亮的阳光下,像是一个在燃烧的灼热光圈。 笃定耀眼的银色。 如果这是一个诺言,那许下它的人一定,一定也有着同样的笃定不移,飞扬耀眼。 赵湛微微一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遥远地方的某一栋别墅里,叶朝锋独自宿在书房中。 但他辗转却不能入睡后,起身倒了一杯红酒喝下。 夜很长,自从他和湛分开之后,夜晚就开始变长。 他站在窗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今天是平安夜。这样的日子……他本来应该拥着湛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一颗一颗地从灰里捡出烤得爆裂的榛子吃。 他拿起电话,第一千三百一十三次按下某个号码。 分别已快三年,他太渴望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哪怕像第一次一样,湛接了电话,一句话也不说对他都是种满足幸福。 但今夜依旧重复另外一千三百一十一次的结果,只能听到一遍遍的铃声。 没有人接。或许,这个号码早已被湛抛弃不用。 这个晚上,无可遏抑的思念终于在他心底戳了一个洞,有疼痛涌出,嘶声力竭地叫嚣着唯一能治疗的方法――――“我要离开这,去找湛,然后再也不分开。” 因为强忍痛苦而浑身直抖,他猛地握紧了杯子,直到它迸裂成锋利的碎片,划破自己的手心。鲜红的血液带来的一种疼痛能暂时麻痹这个不顾一切的疯狂念头。 “不能走。我必须,先完成我该做的事情。”他对自己命令道,“只差一点就能成功,我不能现在离开。” 他逐渐平静下来,握住右手指上的戒指,轻轻转动,它在黑暗里泛着温和沉静的色泽。他想起那天拉着湛的手,把另一枚强行套上时,触到他的手有些凉。 他低下头,嘴唇感受着戒指的冰凉。 就好像,终于能如他所渴望的一样,用吻让湛的手指温暖起来。 “我爱你。”他闭上眼,仿佛那个人就在眼前,他轻轻承诺,“等这里结束了……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靛蓝 大结局测试版本 幸福哦……………… “叶哥,里里外外都搜过了。没找到您要找的那个人。” “他在哪里?”叶朝锋环顾一周。被包围的各人都如蝉禁声。遇上他的眼神,有好几个高大男人更是脸色面如死灰地向后略退了退,直到抵上背后的人手中黑洞洞的枪口。 叶朝锋眉毛一扬,“我知道他一定在这。我来找。”他从怀中掏出手枪,“45ACP的纯铅子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他随便对准了一人的头颅。 扣动扳机。 一声清脆的响后,那人的脑袋像拼图突然缺了一块,血浆从口子里四溅出来。沉重的身体如颓然倒在地板上的麻布袋子,发出“碰”的一声。 旁人大气都不敢出中,叶朝锋冷冷看了看汩汩冒出的鲜血脑浆。“这个人的脑袋里找不到。” 他说着又瞄准了另一个对象,“不知道你脑子里有没有?” “那个警察……“这人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极其惧怕,犹豫后最终还是闭目待死――――说出来定会更加悲惨,不如求个痛快。 叶朝锋刚要开枪,却有一个手下从外面走进来向他低声说了几句。他立即站起身来,“知道就好,这里没用的全都打扫干净。” 走出大厅门,脚步惊得停在院子里觅食的鸽子扑楞楞飞走,但他的心情却终于放宽松了些――――只要能找到湛,只要能找到他,一切就还有希望。 手下引着他走到了后院一个低矮的窝棚,一个枯瘦,衣衫褴褛的老头正坐在地上捻着碗里的饭。见有陌生人来他眼都不抬一下。 叶朝锋知道,这便是二十年前这个帮派里叛变失败,被挑断了脚筋后囚禁在后院的于成天。 “老先生。”他谨慎地说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于成天沉默地看了看他,视线落到叶朝锋的手指之上――――那上面空荡荡的,什么痕迹都没有。叶朝锋恍然大悟,从怀里取出一物俯下身去。“您看看这个。” 手掌上,是当年他在法国挑选定制的戒指。这一款,整个世界上只有两枚。 最后一次缠绵时,他擎着湛的手帮他套上,在他耳边对他低声说过,“戴着它,直到我们下次见面。” 下次见面,原以为是三个月后。 而不是……三年。 阳光下,戒指仿佛要燃烧起来。于成天眯起眼睛,终于开口。 却说出一句让叶朝锋脸上血色全无的话――――“如果不是这东西,他或许还能不死。” 或许还能……不死?? 死……………………?? 于成天不理他继续道,“他被折磨成那样扔在这后院里……本来像往常一般缓过气也能熬下去。可谁知道他感觉有人来取他手上戒指的时候却还要反抗……终于没有熬过那一晚。” 一个人手中的戒指掉落,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浅浅的银色痕迹后,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一截,最后静止。 宛若心跳,在某一刻僵住。 叶朝锋呆了半响,他忽然轻轻笑起来。“你说谎,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一点也不信。” 他重复了三遍之后,于成天却又补充了一句,“正好是在去年圣诞,你结婚消息传遍的那一天。” 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一颗茂盛的大樱花树,“尸体就埋在这下面。当夜我听到他昏迷时说的最后一句低语。他说他一定要告你……重婚。” 湿润的泥土,和着树上飘落的洁白花瓣,被一铲铲掀开。 叶朝锋强忍喉咙间的剧痛,死死盯着那一方地。仿佛那不断掀起的泥土是支撑他整个神经的最后一点。 正不断坍塌的最后一点。 我,不,相,信。 我早知道,你是警察。 所以我对你说,我一定能让你幸福。 所以,给我一个机会。 森然的白色……渐渐露出。 一具被用撕开的麻布袋子胡乱包裹埋葬的男子骸骨,静静躺在黝黑的泥土里。 如同当年,一个青年在客厅里沙发上,静静若有所思地坐着。 跌跌撞撞走过去,他发现……发现这具骸骨的四肢……肋骨都几乎有折断的地方。而这个男子的右肩胛骨上――――有弹片留下的痕迹。 湛……替自己档的那一枪。 就在右肩胛骨处。为此……他再也无法拿枪。 骸骨左手无名指,一截几乎折断的白色上,沉默固执地套着一枚戒指,温柔地散发出陈旧的光。 好像之前,一个同样温柔却陈旧的诺言――――戴着它,直到我们下次见面。 然后……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世界在这一刻,崩裂。 …… 这一年黑道中最大的事件,便是于氏家族的彻底消亡。只是本来一统黑帮天下的叶氏家族长子,自那一天后便彻底失去了踪迹。 五年后,江南某小镇 习惯了宁静生活的居民们也习惯了面对这个五年前新搬来的住户。 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在小镇上租了一个门面,五年来一直安安稳稳地做小书店的生意。 他脾气很好,心肠也好,经常白送书给喜欢看的孩子们。 照隔壁王阿婆的说法,这样也没亏本关门真是少见。 她虽然口头上是老人家一贯的不屑,但实际也非常喜欢这个男子。 因为―――― “叶老板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关门?莫非你屋里人又――――” 那男人微微一笑,“今天有点冷,我怕我妻子在家冻着,他身体不好行动也不便。” 王阿婆看着叶老板回了就在街道对面的家,又继续感慨起来――――“他屋里人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个体贴的男人。” 叶老板一回家,首先向卧房走去,“湛,我回来了。” “今天下雨,你在家冷不冷?” 他俯下身体吻过之后又蹭了蹭,“你的脸冰凉的……晚上想吃什么?我记得……你喜欢吃我做的清蒸鱼。” 床上,柔软舒适的鸭绒被里,裹着一具男人的骸骨而已。 一具骸骨,而已。 靛蓝 最终夜 屋外,倾盆大雨狂泻而下,汹涌的腥浪在深夜暗黑的海上咆哮,层层泡沫像张牙舞爪的怪兽,试图向海边这幢乳白色的建筑物扑来――――再将它狠狠碾成碎末。 屋内,厚重的窗帘被牢牢拉上,壁炉里火光闪闪烧得正旺,扔在上面的榛子被烤得裂开,不断发出吡吡剥剥的响声。整个别墅里弥漫着一股烘烤糕点的诱人味道。 “这种天气很正常。”叶朝锋笑着对坐在沙发上的赵湛道,“希望明天我走的时候,阳光灿烂就好。” 赵湛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没说话。他不可能想不到叶朝锋回中国是去做什么――――终究是黑道的人。 思绪纷乱不宁,感到那个男人灼热的眼神停驻在自己的脸上――――他似乎希望自己说句什么话。 不可能。 赵湛在心里暗暗又重复了一遍――――我,绝不可能说什么。 听到谁发出一声淡淡的,却是自心底传出的无奈叹息,赵湛固执地转头避开。为了掩饰这个动作,他伸手去拿桌上新烤好的蛋糕。 却被一下牢牢握住。 抬头,却看到叶朝锋琥珀色的瞳孔闪着狡诈而温柔的光――――“我,比你要饿很多。”他用霸道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我很饿。” 擎着赵湛的手腕,他把自己的嘴唇紧紧压在那跳动的脉搏上,慢慢地……来回移动。 电流般的温暖麻痹,顺着他的动作传来,赵湛屏住了呼吸。 谁知叶朝锋变本加厉,他强行也挤到沙发上,开始埋头在对方身上,先从头上那短短的却柔软的黑发开始,沿着棉布衬衫的扣子一路向下,像要讨好主人的猫一般轻轻嗅蹭厮磨起来――――沉醉于沐浴后,他皮肤清爽的青草味道。 赵湛浑身猛的一僵,出于习惯性的尴尬想要推开他,然而,手却停留在半空中。 因为,那句咒语低低地,又在耳边响起。 一句简简单单的咒语――――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每次每次都是如此。每夜每夜都是如此。 那个人总要在自己耳边低诉这句话,一遍一遍说得自己心头一片空白的茫然,随后完全被酸涩刺痛和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占据满满。 就好像是一个陈旧的疤痕被狠狠揭开。只是为什么……殷红的血却是温暖而有一丝甘甜的? 赵湛深黑色的眼睛里闪过动摇,他呆呆地低头向几乎是赖在自己怀里的叶朝锋望去―――― 心有灵犀一般,叶朝锋抬头迎上他迷茫却依旧清澈的目光,微微一笑,“我爱你。”他坚定清楚地低声说道,搂住他的腰,再凑近他的耳边。 “而且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爱了你很久很久……只是直到这一世才说。” 刺痛酸涩得有些湿润,赵湛闭上了双眼。同时他的双手……却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轻轻也伸去叶朝锋身后,环住了他。 受到默认许可,叶朝锋的动作变得贪婪起来,好像暴嗮于烈日下的鱼忽然回到了水里,大口大口地张合着唇,他吸吮着那裸露在外的锁骨,一边手伸过去,将自己和对方的衬衫钮扣扯开。 健康年轻的身体蕴藏着爆发力,精瘦却坚韧的肌肉如休憩的豹一般优雅,光滑的浅褐色皮肤上淡淡的吻痕还未褪去。 一切的一切的一切,全都让人爱不释手,恨不得能揉进心里用一生一世去宠溺。 叶朝锋在赵湛开始涨红了的脸颊上吻了吻,拉起他的手来又蹭了蹭,然后固执地牵引着让他触摸到自己火热的胸膛。 宽阔得能将人溺死于其中的胸膛下,心脏在急促而有力的跳动――――从指尖传来的灼热感觉……是那一下下从心房里涌出的滚烫的血液。 “它被你……紧紧攒在手里,永远如此。”叶朝锋喃喃诉道,像是在发誓。见赵湛略微垂下眼睫似是不愿意正视……苦笑了笑。 他深吸口气,又从裤口袋里取出一个早准备好的黑丝绒小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对式样简单的白金戒指,小小的碎海蓝宝石像是一抹夜空中的星光,遥远,迷茫的璀璨。 坚定地擎着他的手,叶朝锋强行将其中一枚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戴着它……直到我们下次见面。”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就算你是警察是卧底,我也能让你幸福。 一定。 赵湛嘴唇翕动了动,他盯着手上的戒指看了看,偏过头去望一旁,视线最终还是离开了叶朝锋。 不是不相信他爱自己,而是怎样都,看不到任何出路。 得到这种方式的“回应”,一瞬间叶朝锋忽然觉得有些无奈。从出走到隐居再到结婚,一切全都是自己半强迫……湛虽然每次最后都顺从,可是……是不是因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也许自己一离开,他便会取下戒指,回到本属于他的世界中去。 像是要甩开隐隐的不祥预感,叶朝锋猛然一倾,拉着半身赤裸的赵湛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二人都摔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 赵湛被叶朝锋扑过来的身体压得闷哼一声,但随即嘴唇也被扑来的火热亲吻压住了。与往常开始时温和如轻风的吻截然不同,这次叶朝锋似乎想要把他弄得窒息一般,拼命夺去他呼吸的机会。 挣扎着略偏头,刚刚得到一丝空气却立即被他的唇追上,施加更为狂热的凌虐――――被咬破的嘴唇上传来丝丝血腥味道渗入口腔中,像是催化剂一般促使他更加兴奋地搅动着舌头,贪婪吸取他唇舌间的津液。 剧烈吮吸带来的刺痛让赵湛皱了皱眉,这一幕表情落在无时无刻不注意着他的叶朝锋眼里,也就在这同一刻,令人头昏眼花的风暴豁然转为了熟悉的轻柔。 察觉到方才太过剧烈,叶朝锋开始爱怜地轻轻舔着赵湛破损的唇角,同时手在他光裸的肌肤上……抚摸起来。 从指尖顺着手臂的瘦削肌肉一路向下,由腋窝再缓缓移动到吻痕密布的胸膛,随着带茧的指腹在那里反复摩擦再摩擦,赵湛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湛……” 手不规矩地越来越下滑……终于探入裤中,停驻在了某一处。赵湛的身体顿时受惊地弓了起来,谁知却正好紧紧贴上了对方袒露的肌肤。 像是在最颠覆时刻,神智迷乱时的迎合。 而今天他居然在清醒的时候…… 叶朝锋轻轻笑起来。但他还是在赵湛来得及意识到,羞愧万分之前又俯下身去,含住了他的耳垂喃喃道,“我不仅仅是饿……现在还口渴得厉害。” 赵湛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叶朝锋按耐不住心头的宠溺感情,他拿起身边桌上摆着的半瓶红酒,“喂我……喝点东西吧?” 估计叶朝锋是要自己去吻他,赵湛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他固执地摇摇头。 换来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嘴唇的伤口遇上酒精会疼……我怎么舍得?”他一边说一边却咬开了红酒的软木塞。 手一倾,瓶子里深红高贵的液体,如流线一般落在了赵湛赤裸的肌肤上,沿着胸膛,腹股沟……像一朵缓缓散开的艳丽玫瑰花,让那香醇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突然落在肌肤上冰凉的液体,让赵湛微微打了一个寒噤。但立刻,滚烫的双唇覆了上来,一点一点的舔舐着身体上的红酒。 一寸一寸,温柔缠绵。那个人俯首在自己的身体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不再冰冷,而是暖洋洋热融融如同要化了一般。 分不清……他是要借着品酒来亲吻自己的肌肤,还是借着亲吻来品尝酒的甘醇。 更分不清……席卷自己身体的灼热,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吻。 仿佛灵魂深处燃起的灼热,让他的身体滚烫得像在燃烧。而在炙热身体上流淌的酒因为体温也变得温暖起来――――激起新一轮更贪婪热切的舔舐。 叶朝锋喘口气,凝视着身体都几乎泛成红色,因为激情而微微直抖的赵湛。双手抚摸下,又挑逗地去吻他的面颊,嘴唇。 “睁开眼睛吧……”他低声诱惑道。 让我看清楚这一刻,你的眼里有我。让我告诉自己虽然只在这一刻,你……是爱我的。 你……是爱我的吗? 再三诱惑,但赵湛却倔强地避过头去,密密睫毛低垂,坚定地挡住彼此的视线。 忽然,他被猛地从地上半拉半抱了起来。在神智一愣的时候,听到厚重的窗帘被“哗”地一下扯开,他已经被狠狠推到了落地窗玻璃上。 巨大的雨点噼啪地敲打着玻璃,窗上被划下道道湿漉漉的泪痕。窗外一片昏黑,只能听到狂风自海上呼啸的声音。 赵湛自玻璃的反光处,清晰地看到了屋内的影像――――自己上身全裸,裤带半松正任人伸手进去抚摸…… 那个人紧紧贴压着自己的背,虽然他落在自己脖子上的吻依旧轻柔缠绵,但他琥珀色的眼睛,却是泛着阴冷而不甘的寒光! 那眼神如同泼了一瓢凉水,赵湛猛然从情欲中苏醒过来―――――这个男人始终是黑帮头目,心狠手辣。 自己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任何出路。 他想从灼热的胸膛前挣脱出去,谁知叶朝锋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先下手为快――――死力把他的身体压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然后竟然用两旁的窗帘,将他的手腕狠狠缠住,捆了起来。 赵湛大吃一惊,看这架式叶朝锋是想和他贴着玻璃窗……浑身的血液都“唰”一下涌上头顶。出于极度羞耻,他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灼热急促,紧贴着脸步鼻端的玻璃……都因为呼出的水雾变得渐渐模糊。 窗外狂暴的风席卷着海的腥味,带着咸雨一道道抽打在已斑驳的玻璃上,啪啪作响。暴雨之夜的海边是看不到半点光明希望的浓重黑色,没有彼岸,没有出路。 那侵蚀入骨的绝望寒冷,像珊瑚虫的触手一般紧紧攀附着玻璃,丝丝渗透进来。前胸挨着只觉得……生生如要冻结的寒。 但这种寒冷却是令人愉悦的,甚至是一根攥在手里救命的稻草――――缓解身体的滚烫。 他被早已熟悉他身体各敏感处的男人,故意挑逗得全身都滚烫。 那个男人像要将他肺部的空气都压榨出来一般,用胸膛死死抵着他的背部――――无数次在糜暗醇眩的夜里,他的身体都感受过这具胸膛那能将人融化的灼热,蔑视一切的强悍以及……那散发出来混和着汗液,香水,淡淡烟草的温柔味道。 坚实的肌肤相摩擦,带来燃烧一样的感觉。那火焰抱着要将理智自控全都烧光的决心,自背后蔓延开来。 双手被厚重的窗帘死死捆住,他甚至都不能像平日那样十指陷入床单中,或者被对方的手指紧紧握住相交缠。 因为现在那个人的手指,正顺着被绑缚拉开的胳膊,顺着绷起肌肉略瘦削的光滑线条,一路轻轻抚摸下来。指腹滑过右腋窝的时候,叶朝锋的嘴唇也停驻在了他的同侧肩膀,热吻着上面的枪伤痕迹。 灼热的气息萦环着他发烫的皮肤,手指继续向下游走,舌头舔过肩膀的粗糙疤痕。终于,叶朝锋恋恋不舍地暂停下来,他看到湛竭力偏抬着头,喉结正微微抖动,他眼睛虽是睁着的,却在直愣愣盯着玻璃的反光――――像镜子一样,将他羞耻的被缚姿式,将他抵抗不住情欲,满面通红的尴尬表情,真实地摆在眼前。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他的前胸已经密布了一层薄汗,在浅麦色的肌肤上泛着诱人的色泽。忍不住又伸手去抚摸……胸口和身体其他处比显得有些微凉,湿湿润润的像月夜下的宁静海风。 他急促呼吸时,胸腹相交起伏不定处便会略略显露出肋骨的形状来――――平日在床上竟然没发现。 “湛……”叶朝锋含着他的耳垂轻轻低喃道,“全身放松……对……就这样……让我好好爱你。”一边诱惑着,一边他伸手将湛本已经半松松垮垮的长裤连着内裤一道完全扯了下来。 外面除了漆黑空无一物,但全身赤裸被压在窗口玻璃上任一个男人摆布的感觉……沉重绝望如可活活吞噬人的巨蟒。 因为这个男人,是自己的所谓“丈夫”,所以……在心极度羞耻而紧缩刺痛的同时,身体却由于知晓将要品味销魂蚀骨而开始愉悦地微颤吗? 赵湛茫然地睁着眼睛,这是第一次他有机会清晰地看到自己原来……是这种反应。原来每一夜在他的怀里和身下……自己是这样的。 他深黑的眼睛停驻在玻璃映出的影象上,看着那个脸颊通红的男人,看着那个双腿半强迫半自觉地分开着等待激情和抚慰的男人,看着那个因为落在身上的一个个深深亲吻而浑身发软的男人。 原来自己……是这样的。 对赵湛来说,黑暗的彼端终于没有存在任何出路的可能,肆虐的风暴中终于没有期盼任何光明的可能。 …… 清晨终于还是来临。风暴过后的海边沙滩上散落着自海底卷来被摧毁的珊瑚礁碎片,鱼虾的新鲜尸体又引来了度过劫难前来的觅食海鸟,一派凌乱的景色。 但在金色阳庄重的亲吻下,这幢乳白色的别墅依旧像是戴在岸边高地上的王冠一般,傲慢高贵,气势不凡。 客厅的地板上,散落着二人的衬衫长裤。只是昨夜发生抵死缠绵的窗户处早已空空荡荡――――最后叶朝锋一见赵湛昏迷,便立刻将他双手解开,抱了进去。 卧室里宽大的双人床上,蓬松柔软的羽绒被子里裹着一个似乎还在沉睡的青年。而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已经是穿上了大衣坐在床头。他的行礼箱也放在床头地毯上,看来很快就要动身离开。 “湛……”叶朝锋俯下身体在迷迷糊糊的赵湛脸颊上亲了亲,轻声说到,“等我三个月……我一定回这来。” 赵湛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似乎他依旧陷入在睡梦之中,没有清醒的迹象。 叶朝锋看了看表,又恋恋不舍地将垂在赵湛的额头前的一缕黑发拨开,“我走了……” 几乎听不到蹑着走的脚步声后,是门悄悄合上的声音,窗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稍后……一切归于沉寂。 清亮却深沉的眼睛,这个时候才睁开。 其实早已醒来。 赵湛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无力,下身隐秘处更是传来略微的疼痛。他有些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看到―――― 床头柜上摆着温温的一杯牛奶,两大块新鲜的火腿鸡蛋吐司,连黄油都帮他涂在了上面。 餐盘外还放着一串钥匙,一张全球通用的提款卡和一张纸条。 赵湛默默拿起纸条一看,上面简简单单写着三句话。 第一句是:你别下厨房,每天三餐我已经向附近餐厅订下,他们会按时送上门。 第二句是:我爱你。 第三句是:你爱我吗? 胡乱将纸条折起,他告诉自己什么也先别想。勉强下床走到浴室关门想洗个澡却发现――――浴缸里的水放得满满的,正保持在泡着舒适的温度。 赵湛扭头想去直接打开淋浴的龙头,这个时候他终于发现又犯了一个老毛病,没有把自己的浴巾拿进来。 以前心不在焉两次犯这个毛病的时候,只要他一进浴室叶朝锋便会发现,然后借着递浴巾的机会开门进来…… 穿上衣服出去取吧……可他的手缓缓停下了动作。 因为看到自己的那条浴巾,其实折得整整齐齐放在浴室里的架子上。 那个人…… 赵湛用力拧开了水龙头,温暖的水哗啦啦地从头喷淋下来。浴室里顿时弥漫起水蒸气,湿润模糊了一切。 “砰!”沉重的声音,是拳头狠狠击打在墙壁的瓷砖上。随后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这动作用光了,他一下子颓然坐倒在了地上,捂住了脸,肩膀在不停抽搐。 浴室里只能听到水哗啦啦溅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个人,走了。 而自己,是警察。 靛蓝 初夜 完 BY clare 赵湛伤愈后第一次出门,是和叶朝锋一起去超市买晚餐所需的材料。离开房子时叶朝锋给赵湛披上了外衣,他一直都不让赵湛用受伤的右手去做什么动作。 在超市里,叶朝锋拿了北极甜虾,鸡胸脯肉,玉米罐头,西兰花和番茄放在推车里,又跑到水果处掂量着新上市的紫红色布丁:“果肉还不够软,买回去得放几天才好吃。” “湛,你还想要什么?” 赵湛听到这个称呼,一愣,因为从前他都管自己叫小赵,这个“湛”是他在自己伤口发炎烧得昏昏沉沉时,耳边依稀听到过的焦急呼唤。 他抬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睛,心里莫名地有些乱。“……苹果就好。”他掩饰着转头,又忍不住再看回来。 见到在超市中挑选水果,后放到纸袋子里,面带笑意如此平民化的叶朝锋,赵湛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男人其实也能满足于过平凡的日子。 这种错觉在回去的路上变得更强。 叶朝锋来不及买车,两个大购物袋都提在手里。他们步行,下午五点的阳光将地上鹅卵石路照得泛着暖洋洋的光,仿佛这是一条温馨而明亮的路。 路上人不多,偶尔有骑着车的少年飞快地从身边冲过,像是急欲归家。 路边一栋栋的小房子里,有烤面包的香味儿传出,还有系着铃铛的猫趴在窗台上张望。 普通的社区,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生活安宁祥和。 在此刻他似乎不再是卧底的警察,而他,更不像是一个中国最大走私集团的头目。 回到家,叶朝锋去厨房准备晚餐,他坚决拒绝任何帮忙,无事可做的赵湛只好坐在厅里,他发现在沙发上放着几本画册,打开看里面全是各种各样风格的别墅出售图片,有些甚至还被做了记号。 他再仔细看,原来这些被选中的别墅都有一个共同点――――靠近僻静的海边。 叶朝锋似乎要购买这种别墅……靠海……僻静……莫非他又在酝酿策划什么走私活动了?他皱眉想到。 赵湛到目前并不清楚怎么会和叶朝锋到了国外,他只记得自己中了一枪,等从手术的麻醉药力中清醒后,人便已在机场,一路上都很匆忙。 他想得入神,不知叶朝锋端着做好的菜走了过来。 叶朝锋见他膝上摊开的图,笑了笑,将菜放在桌上,走过来擦擦手。“湛……我不是那种爱给别人惊喜的人,所以先告诉你好了,我们也有个商量。” 他拉着他受伤的手,虔诚地握了握,动作自然得像在探他有没有发烧。 “你为我档了那一枪,我要谢你……上面的这些你喜欢哪栋?” 赵湛明白过来,他心里暗暗对叶朝锋的出手阔绰吃惊,但又疑他还是要借别墅的幌子来做什么其他。 于是,“叶哥你拿主意就好。”他一贯都这么说。 叶朝锋点点头,没再说别墅的事,拉他起身二人坐在了餐桌前,“吃饭吧。” 桌上是一贯的四菜一汤,叶朝锋按惯例先给赵湛盛了一碗番茄蛋汤放在一旁,又见赵湛用左手不便,只略动了几筷子菜,他忙伸手剥去爆甜虾的壳,把虾仁放到赵湛碗中。 赵湛低低道谢,他没有抬眼去看叶朝锋。 吃过饭,叶朝锋在厨房收拾,赵湛先窝在沙发里,他伸出左手抚了抚自己的右肩,见叶朝锋还在忙活便起身,走到了浴室里。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像做一件郑重的事情,伸出右手要去拧开水龙头。 不能。 右手好像不属于自己,懒洋洋地凝聚不起半点气力。 他缩回手,在眼前盯着――――曾经,靠这右手扣动扳机,他在警校的射击比赛中得了第一。 他再去拧水龙头,拼了命地拧,直到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来,直到龙头开关的棱角深深陷入手心的肉里。 他能感到灼热的疼,却依旧打不开。 也许……恢复要慢慢来。 他看到一边摆着一块香皂,便放弃了水龙头,伸手去取。 不知是因为情绪还是香皂本身太滑溜,他只觉得手指发凉,腻腻滑滑地好容易拿起――――手一软,香皂啪地掉在了地上。 他俯下身子去拾,香皂就变成了一条泥鳅,怎么都抓不住。 赵湛更固执地非要用右手拾起香皂不可。他低着头,一直在努力尝试,直至门开了,另一个人站在门口,凝视着他的动作默默不语。 赵湛也没有搭理他,但他的脸已经涨红了;但他仍不肯服输不肯罢休。 那个人突然过来,大力一把握住赵湛的右手,竟扣着他的手,合力一下便从地上捡起了香皂。 “你放开!”自做保镖一年零六个月以来,赵湛终于发火,他第一次对叶朝锋吼道:“你当我是残废了吗?滚!!滚!!!” “我才是残废!”叶朝锋紧紧箍住他。他本希望有一个风和日丽天,在海边能对赵湛这么说,而不是在一间浴室里,两人都在地上,呈扭打挣扎的状态下。 他说道,“如果失去你,我就是一个连心都没有了,最悲惨的残废――――因为我爱你。” 赵湛并不是在生命中初次听到别人对他表白,但却是初次听到后有如此复杂的心情――――叶朝锋居然说爱他。 叶朝锋竟然说爱他。 为什么那么直白激烈的爱意表达,会让他觉得胸口下有火焰在涌动?仿佛被禁锢了千年的某种莫明闷屈化成了烈焰,心底一阵烧灼枯竭般的痛。也像存放某个可盼多时答案的抽屉终于打开,但其中却是空荡荡地只有嘲弄。 原来他很爱自己,原来一切竟是这样的。 赵湛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离的愤怒,他听到他还在他耳边喃喃低声说,他除了他之外,永远不可能再爱上谁。 赵湛突然想狠狠给混蛋叶朝锋一记重拳。毫无理由地,他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的叶哥为什么突然最终变成了混蛋叶朝锋。 已近残废连一块掉地上的香皂都无法拿起的右手,正被叶朝锋握在手里,贴在他的脸颊上,痴迷眷恋虔诚地细细吻着。 挥拳的动作最终也只是手掌的抽动。 察觉到的叶朝锋凝视着赵湛湿润苦涩了几分的眼睛,低声说道,“湛……和我在一起,你今后要过的生活和能否拿枪没有任何干系。” 他更压低了音,五指紧扣住赵湛的右手背,接着引诱道,“或者,我就是你的右手……好吗?” 他牵引着赵湛的右手,伸到自己的唇边,张口轻轻地咬了咬赵湛的无名指指尖。 传说这手指连着心脏,是夫妻交换戒指订立终生不弃不离契约的场所。所以赵湛只觉得有酥麻的电流感自手指一路飞窜,沿着脊椎蔓延至肢体,他一哆嗦。 这是怎么了? 就这么禁不住他的甜言蜜语吗? 叶朝锋乘机而入。他轻巧地将犹豫茫然的赵湛推倒,随后一边按着他,一边飞快地顺势拧开了浴缸里的热水龙头,再将喷头放置在一旁地上。 “哗”地一声,温热的水流喷涌而出,将他们的衣衫打湿,变薄,贴在身上肌肤若隐若现。同时浴室里的地板也被迅速积聚的水改造得舒适温暖了些,勉强算张还凑合的床。 水雾弥漫中,他整个身体向赵湛压了上去,带着压抑了很久的感情和欲望――――赵湛是他最心爱的爱人,最重视的宝贝,他要尽所能地宠溺他,从今之后绝不让他受半点苦楚。 身下流淌的是温暖的水,身上覆压着的是火热的身体。被禁锢在这二者之中的赵湛艰难地转头以博得喘息。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浴室里湿润蒸腾的热气帮凶一般堵在他肺部,又像无数缠绵温柔的手,让他的一切挣扎都变得徒然。 不能这样……他不能容许自己这样啊! 感到自己衬衫被扯开,腰被夹住,浑身被肆意亲吻,而双腿也被拉开时,一直死死抠着地板的双手终于抬起,疲软地抵住叶朝锋覆近的坚实胸膛。 “怎么了……湛?”叶朝锋温柔问道,他拨开赵湛黑发遮盖下的额头,对着那双挣扎在情欲矛盾中的黑眼睛低声蛊惑,“湛……相信我吧,你会比想象中的还要幸福。” 一个卧底警察和一个黑帮人物到底能有多幸福? 赵湛狠狠咬住唇,疼痛让他终于拒绝。“放开我。”他的脸是涨红的,却一字一字清晰说道,“我要离开这。” “叶哥,你可以选择在此强暴我,或是放我离开。” 叶朝锋很惊讶。在诱惑他人沉迷原始欲望这点上他一贯都是好手,从未被人拒绝过。对着赵湛真心表白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让他有些恼火。他甚至真的想把赵湛的第一个建议付诸实施。 现在的湛体力上不是他的对手。他有把握牢牢制服他,之后绝对会是一场肉体上的销魂摄魄。可再之后,他们会怎样? 赵湛眼神倔强,表明他绝不在这种状况下妥协。 一直盯着他的叶朝锋终于叹了口气,他一边佩服自己的自制力,一边将衣服盖在赵湛近赤裸的身体上,“对不起。” 他很有礼貌地说,随后起身,关上了水龙头,并走出浴室,打算找一套干净的衣服给赵湛换。 当晚,赵湛再对叶朝锋说自己要离开的时候,确实担心叶朝锋会愤怒。 他尽量装作不记得一小时前在浴室的那一幕,他阐述自己的理由道,“叶哥,我手伤了暂时不能再做你的贴身保镖,能不能给我两个月假期?” 他将那把送他的COLT KING COBRA递还给叶朝锋。 他觉得这么说给了叶朝锋充足的台阶下。因此那个男人也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坐在窗台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过枪。“好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还微微一笑,回敬了一句比赵湛更加客套虚伪化,甚至有些夸张的话,“小赵,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保镖。” 不止是态度,他连对他的称呼都改了回来。 赵湛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莫明悲哀――――他们都在互相演戏给对方看,他们明知对方在演戏给自己看,却不得不那么彬彬有礼地,无奈地接受。 后来,叶朝锋主动帮赵湛清理行李。他将护照和一张装着支票,行用卡的信封递给他,“钱和护照,这是最重要的,千万别弄丢了。” 赵湛接过,道声谢谢叶哥。 叶朝锋又把一些药放进他的随身箱子里,“有消炎药,镇疼药和退烧药三种。有哪里不舒服记得要及时吃药。” “……谢谢叶哥。” 最后他将他的衬衫,大衣,毛衣全都叠好放好,拎起箱子掂量了掂量。“小赵,你试试看重吗?” 赵湛默默用左手提了提箱子,见他完全没有任何困难,叶朝锋放心地点点头,他送他出门。 最后他对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不要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小赵……不然两个月不到,我一定去把你找回来。” 赵湛抬头,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玩笑的口吻,而是勿庸置疑的深情。那一刻他确信了他很爱他,因为他尽管如此,还肯放他离开。 赵湛勉强牵动嘴唇作出笑容。“叶哥,你多保重……我走了。” “等等。” 叶朝锋看他穿的单薄,索性从屋内拿出自己的一件KENZO灰色大衣,披在他肩上。“别着凉了。” 赵湛低头不看他。 这片僻静的住宅依然是靠海,赵湛沿着门后的鹅卵石路一直走一直走,始终没有回头。他觉得身后是个能将人带入黑甜深渊的漩涡,而自己正努力地一步步远离。 夜晚的海风带着腥苦,月朗星稀,赵湛正逐渐走出这片海市蜃楼般虚幻的安稳幸福天地。 他的卧底生涯结束,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也许他将来成为一名户籍民警,深夜在无其他人的值班室里还会回想起他生命中的这一年零六个月,回想起这个笑容温暖琥珀色眼睛的男子对他的好。 那时候,他会更加确信,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只有分开才能在彼此的轨道中正常行动下去。 叶朝锋坐在窗口,他凝视着海岸边的码头,直至赵湛那穿着灰色大衣的身影出现在这个地方。最后一班船已经开走,他看着赵湛干脆裹着衣服坐在了空旷的地上,似乎想那样一直呆到天明。 他宁可待在寒冷的夜晚风中,也不打算折回温暖的屋子里吗? 这个人,如此明显的在逃避感情。是他的,还是他的? 叶朝锋露出微笑,他从抽屉里拿出子弹,装满了那把六连发的银色COLT KING COBRA。 “砰――――”一声响回荡在安静的夜晚。声音传入码头,抱膝而坐的赵湛猛地提高了警觉。这分明是枪声! 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此刻会听到枪响? “砰!砰!!”又是两发响。 经验丰富的赵湛迅速判断出了方向和距离,这不正是从他刚刚离开的地方传来的吗?莫非叶朝锋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呆了呆,似乎看到了叶朝锋中枪的场面,忽然间他全身血液都凉了。 他抛下行李,沿着来时的路一直往回狂奔。鹅卵石路两边的树木以一种晕眩的速度后退着,眼花缭乱心急如焚下他竟然在地上重重绊了一跤。 “砰!!!” 这次枪声比之前的更加清晰,更加急迫,更加危险。 赵湛咬牙,习惯性地伸手往怀里一探,可那里已经没有枪了。他刚才亲手交还了那把枪。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什么事情追悔莫及。 待他冲到楼下,发现离开时灯火通明的屋子现在竟然黝黑一片,门竟然也是半开着的。 赵湛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中爆裂一般,压抑着绝望,赵湛冲进大厅――――他知道在楼上房间的抽屉里,有把叶朝锋收藏的手枪。 在这一危险时刻,赵湛什么都无法细想,甚至忘了右手无法拿枪。他只知道自己要找到叶朝锋。不管他是生是死。贴身保镖的身份也好,卧底警察也好,他决不会在他有危险时抛下他。 楼上很安静,暂时听不到枪声和脚步。 赵湛潜伏上了楼,他很熟悉这房子的房间,也很清楚那些地方可以作为隐蔽的场所。就算敌众我寡,他也可以拼一拼。 枪就在主卧室的抽屉里。 赵湛迈进那间漆黑的房,摸索着刚要打开抽屉却听到身后传来人的隐隐呼吸声,他一愣,屋内的灯在此时竟然亮了。 明亮的光源下,赵湛转身,他看到叶朝锋一手按着壁上的电灯开关,一手握着那把COLT KING COBRA,脸上带着某种狩猎成功的自信微笑。 他渐渐明白过来,自己是自投罗网了。 叶朝锋将卧室门狠狠一摔,反锁上,还将钥匙往开着的天窗外一扔。 赵湛往后退,却绊到了宽大的床。他也狠狠地瞪着叶朝锋,像走投无路的困兽。 叶朝锋静静打量他很久,终于开口说道,“你回来了。我对天鸣了四枪,你才回来……真是岂有此理。” 果然是个……混蛋。 赵湛很想再给混蛋叶朝锋一记重拳,但他没有这个机会。 叶朝锋走来,轻轻地将他揽近,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握住他的手非常绅士地一吻,轻声说道,“既然你主动回来了,难道以为我还会让你走吗?” 对着赵湛倔强紧抿的唇,他坚定而温柔地吻了下去。“湛……请相信我能给你带来幸福。你有什么道理要拒绝幸福呢?” 叶朝锋的唇舌间带有烟草的成熟男人味道,他的手上和怀抱也有淡淡的硝烟味,他整个人其实就像那把银色COLT KING COBRA,明明散发极度危险的气息,却又尊贵优雅,细致贴心。 何况他凝聚感情的深吻具有让人灵魂都飘飘欲飞的力量,对于情爱之事没什么经验的青年更加没有免疫力。 赵湛想要推开他,但他陷入迷醉之吻的身体却拒绝接受大脑的指令。尤其当那最简单的三个字魔咒在耳边听到后,他脑子里的抗拒愤怒也全都钝灭了,如喝醉了般再也无法拒绝什么。 起先只是一个吻而已,但有人不停地得寸进尺。 最终,两人都倒在了床上,从灰色的KENZO大衣到贴身内衣裤子,散落床前一地,昏暗的卧室里只听到急促喘息和压抑的低低闷哼,以及世上最温柔最甜蜜的安抚絮语。 于这个夜晚,叶朝锋的亲吻和身体环抱下,赵湛始终睁着眼。 他看不到未来,却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第一章 海洋的蓝色是因为沉淀了伤痛,天空的蓝色是因为蕴染上淡漠。 天与海两者交集,那一切就宛若一幅图画。 空中只有军舰鸟和海鸥成群结队的飞翔,在阳光的抚摸下,它们俯冲时的翅膀泛出光滑的银亮色,点缀着不带半丝云彩,晴朗而一望无际的碧空。 看到窗外的美景,叶朝枫满意地点了点头。起码在大环境上,他不会太郁闷这个新工作――――给所谓的赵氏集团继承人当保镖。 作为警方的卧底,叶朝枫大致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这并不防碍他保持招牌微笑,一边认真聆听六叔的絮叨。 “十六岁前,小湛都被赵夫人独自抚养,等回到赵哥身边来时,一些观念已经养成了,他可能很看不惯赵哥的一些做法。唉,没办法,他们无论如何都是父子,血浓于水,将来有资格继承且有能力继承生意的,还是小湛。” 赵湛…… 叶朝枫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他一想到要做这个二十四岁男子的贴身保镖,要和一个同龄的男人几乎形影不离,弄不好还要给他打理生活起居,就终于头回意识到主动要求当卧底其实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份苦差使。 但机会难得。作为继承人的赵湛却偏偏是是赵氏集团中最为不稳定的一个环节。因为他态度鲜明地不赞成洗钱,不赞成投机,更不赞成通过走私的方式聚敛来巨额财富。有什么比待在这样的人身边更能方便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下了车,叶朝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独立小屋――――这位赵公子为了显示自己绝不妥协的决心,甚至从家中搬了出来住到海边。 他的品味如何?从居住的建筑风格就可以判断出个端倪来――――杨树原木的坚固小屋,朴实无华却能抵挡住海边的大风大浪。 该如何对付他? 叶朝枫突然盼望,这位赵公子最好是个能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因为这样他才能从如何打败这个人的过程中得到最大限度的乐趣和满足。 他抬头,前方一望无际,蓝天与碧海相连成一道靛蓝色的美丽风景,昭示着一局似乎双方表面旗鼓相当的博弈的开始。 在如此美好的一副背景下,他终于看到有个身穿衬衫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海边的小码头上。 无法控制地,他眼前那么一亮。 海风的味道是湿润而略带咸苦。海浪平静有节奏的一下下冲刷着黝黑的礁石,每一朵浪花撞击过来,便牺牲溅碎成一串雪白的珍珠泡沫,长年累月如此,原本突兀如犬牙的礁石日趋向平滑圆润的稳固。 海边有一个小码头平台。 上面只有一个身穿棉布衬衫的年轻男人,在日光沐浴下看书。在他手旁的小圆桌上,还放着一本国家地理杂志,一瓶纯净水和……一盘看似已经吃完了的简单午餐。 听得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年轻男子略略扬了扬眉毛,那双乌亮透着坚毅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无奈。 鞋踩在木质平台上发出的声音越来越清脆,而且是两个人。他合上书本,回头招呼道,“六叔。你来了?” 一个苍老男声响起。“不止是我,小赵,我还带了你的保镖过来。” “我不需要保镖,麻烦六叔还是把他送回……。” 话未说完,叶朝枫一个箭步上前来,双方生生打了个照面。 简单说,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叶朝枫先朝对方略点头打招呼,微笑着道,“赵先生,久仰了,我叫叶朝枫。”同时友好地,伸出手。海边的明媚阳光下,他凝视对方的眼睛是极为诱惑人的,深邃的琥珀色。 赵湛潜意识里有百分之一秒的犹豫。但他终于还是和对方握手,因为他不是会给人难堪的人。直到察觉那人加大了握的力度,像要把他的手掌牢牢攒在手中加以感觉体验时,赵湛才努力挣脱开来,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不知怎的,这原本应该不着痕迹的举止却让赵湛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水,瓶子倒了水往书浸漫过去――――他赶忙伸手去抢救书本。 “糟糕――――”叶朝枫眼明手快地也来帮忙,他抢着去扶倾倒了的水瓶,两人的手在空中又再度相撞。于是,在不大的力度冲击下,叶朝枫手中瓶子里剩余的大半瓶水正确无误地倾倒在了,他自己的衣裤上。 情况有些狼狈,叶朝枫低头看看自己大块湿迹斑驳的裤子,耸了耸肩膀。“这可真像幼儿时期……” 虽然明明不是他的责任,但赵湛依旧对此有些不好意思。他正思量着自己有没有稍大尺码的衣物可以符合叶朝枫的身材时,倒是对方又爽快地开了口。 话说得通情达理,娓娓动听。 “既然赵先生你不想要保镖,我本来也不好强待在这。只是……这副模样回去恐怕会惹人笑话。”他看看天上的日头,微笑道,“太阳这么大,不如我坐在这晒,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干了。六叔,你下午还有事,就先走吧。 好吗?” 六叔没有道理拒绝,他开车走了。临走时他看到叶朝枫背对着赵湛冲自己点头又笑了笑。 赵湛更没有道理拒绝。并非因为他无法抵御这个人的微笑,而是因为他本真的以为,这个人只是无害地坐在一旁晒个把钟头的太阳,待干了就离开,不会插足自己的生活。 待他终于有天想明白了,那瓶水原来是叶朝枫借势故意泼在他自己身上,以不择手段的行为博得一个主动的开始时,他们由性格决定的命运早已注定。 ##################################### 这样写……有趣吗? 我个人觉得挺有趣的……哈哈。 【叶昭】 颠倒的靛蓝 第二章 赵湛收拾好桌子,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钟显示四点过十分,距离下一趟开出海边的班车还有半个小时。他微笑着对坐在一旁的叶朝枫道,“我要回去了,叶先生,你有什么打算?” 叶朝枫站起,点点头,“看时间我也该走了,不过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嗯,能允许我去赵先生你家喝口水吗?”他用琥珀色的瞳仁凝视住赵湛,仿佛一下午晒的阳光此刻都蕴纳在温暖的善意中,“多谢了。” 那笑容却让赵湛无意识地转过目光,“当然可以。” 他不去看他,只先走一步在前引路。海边种着一排椰子树,长长的投影斜在他们回木屋的路面上。 或许是出于天性中防御与攻击的习惯,叶朝枫目测了测,从码头到木屋前,总共是十六棵树,一百米左右的直线距离,虽然椰子树并不算良好的掩体,但他现在持有的那把五四式手枪,有效射程只有五十米。 赵湛正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来,“你在想什么?”他看似随意地问道。 叶朝枫迅速找到一个借口。“我看树上结了这么多椰子,口又渴,突然想尝尝新鲜椰子汁的味道。” 赵湛笑道,“家里正好还有几个,不过千万别把它的滋味想象得太好了。” 一边说着,赵湛拿钥匙开了门。 叶朝枫饶有兴趣地打量屋内――――简简单单的陈设。坐下后,他的注意力被放在沙发前茶几上的一盆绿色植物吸引,这盆东西不像什么名贵的花草,叶片经络分明,边缘有些锯齿状。 “这是我养的草,猫薄荷。”赵湛从大冰箱内取出一个椰子,又拿来凿子在上面戳了个洞,再将椰汁倒在玻璃杯里,递给叶朝枫。 转身又打开柜子取出一包什么东西,“小叶子――――” 听到这一声呼唤,叶朝枫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被椰子汁呛死,好半天止住咳嗽,“什么―――?” 赵湛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是在叫养的猫。”他扬起手,叶朝枫看清楚了那原来是一包猫粮,还是海鲜口味的。 对面的沙发底下动了动,接着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猫头,眼光闪动盯着陌生人,非常戒备的样子。 叶朝枫笑了笑,“挺可爱的,介意给我几颗猫粮吗?” 赵湛将“小叶子”从沙发下抱出来,叶朝枫在手心里放了一堆猫粮,半蹲着伸出手。他注意到这是一只白色的中长毛猫,背上有块黄色的花纹隐隐像片叶子形状。 “这就是小叶子这个名字的来由吧?” 赵湛点头。怀中的白猫终于禁不住猫粮的诱惑,一步步向叶朝枫走去。对面那男人唇边漾着无害的笑意,引诱着小猫儿,“来,乖。” 小家伙终于眯着眼睛低头幸福地大嚼,叶朝枫乘机抚摸起了它的头。“几岁了?” “一岁半的雄猫。已经做过手术了,不会闹腾。” “看得出很乖。” 屋内干净整洁,夕阳透过窗户落在木地板上亮锃锃的,有两个大男人半蹲在地上伺候着一只宠物猫。赵湛惊讶地发现他的猫吃完后竟然开始喉咙里打起了呼噜,一边在叶朝枫的脚上蹭啊蹭的,心里对叶朝枫的好感指数也和他的宠物一样迅速上涨了不少。 “吃了饭再走吧?叶先生。”他想,反正末班车是九点半,还早得很。 叶朝枫抬头,“我长你几岁,不过,你还是叫我‘小叶’吧?”他又笑道,“和这只猫儿的名字差不多,容易记住。” 语气虽是半开玩笑,但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这是个不由自主也在语气中给人强势感的人,似乎控制欲也很强。赵湛暗暗判断道。但他为人随和,并不太计较表面的这些。“小叶――――” 话没说完,叶朝枫抬头和他对望,目光含笑。 但这一瞬间赵湛模糊地感觉叶朝枫的眼睛里似乎还有另外神色一纵即逝。在赵湛后来的人生里,琥珀色眼中同样的眼神流转他看得一次比一次清晰,最终有一天明了――――原来,那是胸有成竹地在盘算什么念头。 当然,此刻他完全不知晓,并潜意识地将其规类为“善意”。这么一来反倒自己有些尴尬,“……小叶,我不大会做饭,不要见笑。” “没关系,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赵湛想了想,从冰箱里拿出两盒速冻咖喱饭,又一盒速冻汤圆。正要进厨房……叶朝枫上前一步栏住,“赵……” “也叫我小赵吧。” “小赵,你……你每天做饭就是吃速冻方便食品吗?” 他回答道,“也不是每天,但我自己做的味道不如这个好。” 叶朝枫说道,“嗯,既然这样,今天我来做饭怎样?一来我实在不愿再碰方便食品,二来这些对你胃口,留着的好。” 他如此毫不讲客气却让赵湛并不反感,“行,你做饭吧,”他为难地说,“可是冰箱里……只有一颗大白菜。” 最终,叶朝枫爽快地向赵湛借了车钥匙,亲自去附近的超级市场购物,来去算上购物最多也不超过四十分钟。在这四十分钟里,赵湛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待一边有的没的想想。 出门时,叶朝枫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清淡点的素菜。 叶朝枫又问,再加个鱼怎样。 他说好。 那人便走了,稍后只听到车子发动,远去的声音。从那一刻起,赵湛便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一个人出去买菜做晚餐,另一个人在家里沙发上等待,这像什么? 他又皱眉,暗暗责备自己多想。其实只不过是朋友出去买菜,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 况且理智上他并不愿叶朝枫闯进自己的生活。因为对于父亲和自己将来要做的事,他早已有了斩钉截铁的决心,并有了为此承担一切风险压力甚至指责报复的心里准备。 他不想,连累到任何人。 卧在一旁的小叶子突然跳下坐在门口。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车子原来已经开回来了,等叶朝枫敲门,他一开,小叶子就凑了过去不断地嗅着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购物袋。 “猫的鼻子真灵。”叶朝枫笑道,“买了条鱼,清蒸了吃。” “还有一个素菜,开水白菜好了,很清淡。” 但赵湛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听上去简单的菜,叶朝枫竟然买了两大包东西。本来他也要去厨房帮忙,但叶朝枫笑道他不想让人偷师了去而把他请了出来,还关上厨房门。 客人和主人的关系似乎完全颠倒了,赵湛有些汗颜。而小叶子,则更加不甘心地趴在厨房门外,一会儿用爪子刨门,一会儿发出恳求的喵声,显然闻到了鱼味儿怎么都唤不过来。 十分种后,叶朝枫端着一碗糯米汤圆出来,先递给赵湛,“可能开饭会晚一点,怕你饿,先吃这垫垫胃。” 赵湛接过,“不用做得太麻烦,两个菜足够了……”叶朝枫对他笑笑,“就当成全我想现下手艺的心愿吧。” 这真是……赵湛无奈,见他又进了厨房,把溜进去的小叶子抱了出来再一关门,他索性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叠东西,最上面的是份早年的报纸,头版标题醒目无比――――《疑受海水污染,百万珠蚌胎死腹中,沿海一带珍珠养殖户损失惨重》 还配有养殖户一家痛哭流涕的图片,家里几个小孩明年学费都没着落了。 他每次看,心里都像刀割一样难受。因为他知道真相是什么――――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为了得到养殖场那一片的土地和码头,竟然将剧毒的工业废弃原料倾倒在那附近的海里。 手法相当干脆毒辣而隐蔽,他事后竟然找不到蛛丝马迹的证据和任何证人。父亲为了赚钱什么都不顾,但这种灭绝人性的做法,到底有他人在背后指点安排吗? 他凝视着报纸照片里皮肤黝黑的小男孩,这孩子昨天才来过他家,扛了一袋椰子过来,为的是感谢“资助他们一家渡过难关的好心人”。 他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配,想起那淳朴的笑脸,赵湛心中又是一阵剧痛,他咬了咬牙,集中精神再看另外的资料――――都是赵氏企业表面光明正大的项目和计划。 表面看,实在都是太完美无懈为社会做贡献为职工谋福利为国家添税收的行当。 不知不觉中,天彻底黑了。当叶朝枫端着蒸鱼从厨房内走出来时,他看到赵湛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似在看电视。“久等了。”他笑道。 赵湛走来餐桌边坐下,“好香的鱼。” 叶朝枫没说话,又端来了一道开水煮大白菜。嫩嫩的菜心放在近透明的一大碗开水里,素淡清爽到了极点。菜就这么上齐后,他又从锅里取出特意切的一截鱼尾巴放到小叶子的饭盆中。 “也不能忘了它是不是。” 他们坐定。赵湛伸筷子夹了一片“开水白菜”,只尝了一口便惊讶地抬头,“这味道怎么做出来的?” 叶朝枫一笑,“就是冰箱里白菜还能吃的部分,兑的那个开水。”见赵湛明显流露怀疑的神色,他又说道,“不过单这开水,调配烧了两个多小时。这不最后,往白菜上一浇,就大功告成了。” “我很喜欢做这菜。因为看似简单,但中间每个过程都很仔细,若有半点不细致,最后都会导致失败。另外,看着最后做出来的,实质全非但表面清澈丝毫未变的所谓开水也很有种‘完美掩饰’的成就感。” 赵湛一边吃,一边觉得话中似乎另有暗示的深意。但……叶朝枫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打算呢。 叶朝枫也拿起了筷子又放下,“小赵,介意我弄得更有完美的氛围一些吗?” “当然不。” 叶朝枫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张大概是新买的CD,放到了客厅的音像影碟机里,放出来的是一首英文歌。 ……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That's not the shape, the shape of my heart …… I'm not a man of too many faces The mask I wear is one 曲调连赵湛都觉得有些耳熟。 叶朝枫却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看封面精致我就随手买了回来,没想到真挺好听的,运气不错。” 待这顿两道菜的晚餐终于吃完收拾了,赵湛再一看钟――――竟然正好九点半。 最后一班离开海边回城的班车已开走,今夜叶朝枫得留下来了。 于是对他来说,能避免和叶朝枫开始关系的宿命也已随之溜走,一切再无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