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结束之--从心爱你 (全) by apple 1 六岁的时候,楚安华恶意地举着一个看上去就很好吃的冰淇淋蛋筒问小小的楚安晴:“喂,你想吃吗?” 只有两岁的楚安晴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冰淇淋上浇着鲜红的草莓酱,像草莓一样鲜红的小嘴馋馋地动着,发出软软嫩嫩的童音:‘想……哥哥给偶……” “不许叫我哥哥!”安华的脸一板,很凶地吼道。 安晴被他吼的身子一缩,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都快哭了。 安华狠狠地看着他,慢慢地,神气地把冰淇淋放进嘴里,故意啪嗒啪嗒地舔着:“嗯,真好吃!” 看着就要到嘴的冰淇淋一点一点地在哥哥的嘴里变小,消失,安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惊天动地的哭声顿时把江洛给招了过来,抱起儿子小小的身躯,有点心虚地看了安华一眼,连忙问:“怎么了?晴晴?别哭别哭……不是告诉你,跟哥哥好好玩的吗?再哭哥哥就不要你了。” “呜……冰冰……晴晴要吃冰冰……”安晴见到了父亲,哭得更大声了,粉嫩的小脸上一片狼藉,指着安华手里还剩下不多的蛋筒,呜咽着说。 安华斜着眼睛看了这父子俩一眼,更大声地吃着冰淇淋,他才不怕哩,江洛敢把他怎么样? 江洛为难地看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儿子一眼,再看看一脸嚣张的安华,轻拍着安晴哄着:“好好,听话,爸爸明天再买给你,现在就让哥哥吃,不要哭了,啊?” “呜呜……晴晴想吃冰冰……”安晴不依不饶地哭着,小手固执地指着安华的方向。 江洛叹了口气,抱着他向外面走去:“好了好了,爸爸带你出去看看,有没有冰冰,啊,对了,有很甜很甜的西瓜哦,想不想吃?”便说边走出了狭小的公寓房间。 大概是转移了注意力,被抱出去之后,安晴的哭声就渐渐变小,然后没了。 安华泄愤地把剩下的蛋筒一口塞进嘴里,感到心情好多了。 八岁的时候,楚安华恶意地拿着一辆最新款的遥控汽车问楚安晴:“喂,想玩这个吗?” 四岁的楚安晴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长而微曲的睫毛下,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羡慕地看着他手里的汽车,却不敢要,怯怯地低声说:“想……” “在地上学小狗爬一圈就给你玩。”安华的眼睛里充满邪恶,直直看着安晴身上干净的绣着小白兔的衣服,这是前几天安晴过生日的时候爸爸楚凌送给他的,当然比不上他生日时的礼物,这辆最新的遥控汽车,可是看在他眼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显然是一个很难的选择,安晴想了又想,看看安华手上的汽车,又看看昨天刚才下过雨的院子,现在他们住的地方是比较高档的居民小区,中心有一个花园,可是没有花草,光秃秃的,下过雨的地面全是泥污。 “你到底爬不爬?”安华不耐烦地作势要走。 安晴立刻叫了起来:“要!要!”说着真的不顾脏污地趴在地上,挪动着四肢,笨拙地爬了起来。 安华怔了一下,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喂!你们都来看啊!看小狗爬了!快来快来!有小狗在爬!” 周围刚放学在花园里散玩的孩子们一哄而来,指点着在地上爬行的安晴,哄笑着,安华站在中间,更加神气,乐不可支地说:“要边爬边叫!学小狗叫!不然不给你。” “汪汪!汪汪汪!”安晴乖乖地叫着,黑亮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安华手上的汽车,直到一圈爬完,又回到安华脚下,他才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不顾周围人的笑话,闪着长睫毛渴求地看着安华:“汽车……” “想玩吗?”安华明知故问。 “想!”用力地点着小脑袋。 “可是我现在不想给你玩了!”安华看着他本来干净的衣服上全是泥水,安晴的小手上和脸上也是泥巴的脏污,石破天惊地抛出炸弹,“我自己还要玩呢!” 安晴的小脸顿时皱了起来,泪水在眼睛里转了又转,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哇’地大哭起来:“哥哥骗人……呜呜……哥哥坏!哥哥骗人……哇!” 在孩子们看热闹的哄笑声中,江洛急急地赶来:“晴晴!又怎么了!好好地跟哥哥出来玩,你又哭什么?……你这是怎么回事?!” “呜呜……”安晴摇摇摆摆地扑入江洛怀里,“哥哥骗人……哥哥骗我……要我学小狗爬……” 安华很地站在那里,满不在乎地看着江洛。 果然,江洛只是看了他一眼,抱起脏兮兮的安晴,边哄边说:“乖,不哭了,哥哥是逗你玩呢,来,我们回家洗澡去……把脏衣服换下来……” “不要不要……阿姨都说晴晴穿小白兔漂亮,晴晴不要穿旧衣服……不要……”安晴手舞足蹈,哭得更大声了。 江洛几乎要叹气了,只好哄着儿子:“好好,回家洗了明天再穿,穿小白兔,所以晴晴要赶快洗澡,这样明天太阳公公才会把小白兔晒干啊,乖,我们回家,以后不准再跟哥哥哭,听见没有?” 听着安晴的哭声逐渐远去,安华才感到了一阵得意,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哭乱告状! 十一岁的时候,楚安华拿着一个游戏机在安晴的面前晃来晃去:“喂!想不想玩这个?” 七岁的安晴刚上学,像模像样地背着小小的书包,已经开始显露出清秀轮廓的脸上一片羡慕的神采,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发出悦耳声音的游戏机,这个他并不陌生,在学生中间是很流行的玩意,凡是有点办法的同学们几乎每人都有一个宠物蛋,还互相交流饲养心得。 “喂!呆子,问你话呢。”安华开始不耐烦,“到底玩不玩?” 安晴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游戏机上收回来,低下头,很小声地说:“不要了……爸爸说不可以玩哥哥的东西。” “不玩就算!”安华无趣地把东西收回去,反正他原来也不打算给他,只是想耍着他玩,“我可是给过你,是你不要。” 安晴乖乖地低着头,绕过他身边就要上楼,他们现在的家已经在郊外的别墅里,独门独户,可以免去很多好奇的目光了。 “站住!”无聊的安华命令他,“吃饭还早,跟我出去玩。” 别墅是好,就是太寂寞了,最近的邻居也在一百米之外,不能像以前那样,好多孩子一呼百诺地跟着他,时不时地还可以捉弄安晴。 这笔账还是要记在安晴身上,还有他爸爸江洛! 安晴怯怯地摇了摇头:“爸爸说要做完作业才可以玩……” “你是猪啊!”心情更加不好的安华破口大骂,“江洛说什么你听什么!像小狗一样!去去去!看见你就生气!” “嗯,”安晴急忙溜上了楼,小小的身影像个仓皇逃窜的小耗子一样。 转眼之间,安华十八岁了,凭着他优秀的头脑,就算是不怎么用功的他也考上了一所著名的大学商学院,他的父亲楚凌非常高兴,大手笔地送了他一笔不小的资金让他自己炒股试验,慷慨地许诺即使赔了也不要紧,算是给他交的学费。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安华淡淡地一笑:“老爸你也太小看你自己的儿子了,在我手里的钱。不会有赔的时候。” 本来是很嚣张狂傲的话听在楚凌耳朵里竟是说不出的舒服,他大笑着举起酒杯:“好!我记住你的这句话,不愧是我楚凌的儿子!来,我们父子干一杯。” 安华含笑举起酒杯,和楚凌一碰,仰头毫不犹豫地干了,把酒杯底亮给所有人看,其实这是为他庆贺的家宴,除了自家人,没有别的人在。 不过,安华可不会承认江洛和安晴是他的什么‘家人’,他对于这突如其来介入他家庭生活的父子俩,一直深恶痛绝。 本来他可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本来他可以有一个漂亮的,温柔的妈妈,本来他的童年可以更幸福!可是,自从父亲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之后,就一切都变了! 首先自母亲死后一直疼爱他的阿姨舅舅们,忽然都避之如瘟神,接着父亲就被迫辞了本来干得好好的工作,他也一起从那套宽大舒服的宿舍房里搬了出来,住到一套狭小的经济房中,那里已经住着江洛和他的儿子。 记得父亲当时是这样说的:“江洛,你的新妈妈,这是安晴,你的小弟弟。” 他读过白雪公主,知道后母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后母居然是个男的!虽然他长的很好看,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更是温柔,比自己同学的母亲不知要好多少倍,那个小弟弟像个娃娃一般可爱,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会对自己笑,可是他渐渐明白了!从邻居的指指点点中,从舅舅的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中,从爷爷奶奶的眼泪中,他明白了什么事发生在他身上。 他的父亲是个同性恋!他的父亲爱上了男人!他的父亲居然和男人生活在一起! 小小年纪,他已经知道了愤怒!就算这是父亲的私事,他为什么要被卷进这样荒唐的事情来?他喜欢男人他尽可以在暗地里喜欢!天底下偷情的男人还少吗?为什么要住在一起?为什么唯恐大家不知道的样子,急着要昭告天下? 他们知道这样对自己的伤害吗?不管他父亲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哪怕娶个不识字的文盲,也比和男人生活在一起好啊! 他哭过,闹过,撒泼打滚,可是毫无用处,父亲正在为自己的工作四处奔忙,根本顾不上他。倒是那个江洛,每次他一闹就过来好言好语地哄着他,正好成了他送上门来的出气筒,他指着江洛骂过不知多少次,江洛只是耐心地哄着他,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楚凌。 起初的日子过得很艰难,父亲丢了工作,江洛也被单位辞了,还带着两个孩子,家里的情况可以用捉襟见肘来形容,可是不管怎么样,安华是过的最舒服的一个,就算在小小的安晴只能靠米汤泡馒头来维持断奶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每天早上的早餐依然是固定不变的牛奶鸡蛋,新衣服永远穿在他身上,安晴身上永远是他穿剩下的旧衣服,有的上面还打了补丁,有一次,他看见三岁的安晴躲在一边舔他扔掉的冰淇淋盒子,他过去一脚踢开盒子,安晴望着他的眼神是那样无辜,却没有哭出来,而是默默地舔着自己的手指笨拙地走开了。 后来父亲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开始办公司,江洛一手承担了所有的家事,甚至还抽空帮着父亲做公司的事,后来安华才知道,江洛是个很出色的会计师,他在父亲的创业中,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直到现在,楚凌的集团已经上市,发展成为注册资金几千万的大企业,江洛仍然是默默站在幕后的那一个。 如果他是个女人的话,那可以说是完美的妻子了,可惜,他不是,不管他做得多出色周到,安华还是不能原谅他,甚至把这种愤怒不时发在安晴身上。 吃完晚饭之后,保姆来收拾桌子,楚凌照例会到书房去和江洛在一起,安华觉得很无聊,正好看见安晴躲躲闪闪地从楼梯往上走,忽然心思一动,叫住了他:“喂!” 十四岁的安晴还没有完全发育,身体已经开始长高,却没有相称的肌肉,像同龄的男生一样长长的四肢,既笨拙又难看,唯一可取的秀气脸蛋,也被眼镜给挡住了,看上去傻傻的。 “叫我?”他小声地问,怯怯地看着安华。 安华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得意的傲慢,不管怎样,这个家里,他才是真正的,唯一的天之骄子,父亲疼他,对他百依百顺,江洛更可以说是讨好着他,至于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像个小老鼠一样不起眼,每天都在学习,可惜,始终考不到满意的分数,别的更是一无是处,哪是他这个学校风云人物可以炫耀的。 一想到这样的人居然跟他同冠一个姓,安华就很不舒服。 “对!跟我来。”他对着自己的房间一晃头,安晴乖乖地跟着他进了房间,连坐都不敢,呆呆地站在那里。 “看什么?!”安华往自己的豪华床上一倒,没好气地说。 “噢。”安晴急忙把目光收回来,他身上穿的还是安华穿剩下的衣服,不知怎么,大了一个码,本来就瘦的身体更显得单薄。 “我就要去外地上学了,要是给我知道,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偷进我的房间拿东西,我可饶不了你!”安华恶狠狠地说。 “呃?不会的……我不会的……”安晴连连摇着头,“我不……” “行了!”安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结巴的话,前段日子和舅舅见面,还嘱咐自己要当心这个小子呢,看这么没用的样子。 “想要什么,对我说。”他环顾了一下房间,一点都不心疼,反正老爸迟早会买更好的给他,这是惯例了,他的,永远会比安晴要好。 “要什么?”安晴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不要啊……需要的我都有……” 安华受不了地翻着白眼:算了!也不知道上的学都上哪里去了,整个一个书呆子,他翻个身,随意地爬过柔软的床垫,指着自己书桌上的电脑说:“要不,这个给你,老爸说了给我一台笔记本,还有,那音响,都买了一年了,也给你。” 安晴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低下头说:“不用了……电脑我不懂……我也不爱听音乐……” 安华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了:“XXX,你这是什么一副死相啊!不懂?!不懂不会去学啊!现在有个电脑证书多重要你知不知道?你是准备考不上大学赖在家里一辈子是不是?!” 被他的骂声惊得跳了起来的安晴早一溜烟地跑了,安华把一个枕头扔到了门上。 安华毕业的那一年,正好是安晴考大学的那一年。 二十二岁的安华以骄人的成绩从学校拿到了文凭,他拒绝了保送上研究生的机会,因为他不需要用文凭来证明自己的实力,直接进入了父亲的扬风集团。 而安晴,本来就不好的学习成绩,这一次也没有奇迹产生,他考入了邻市的一所三流大学,而且是最冷门的历史系,楚凌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眉毛皱成了一团,叹着气对江洛说:“这孩子,怎么学历史呢?” “学校的老师说,这样报机会大一点。”江洛倒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一边熟练地操作着电脑一边说,“其实历史有什么不好,晴晴的脑子不像安华那么好,能毕业就不错了。” “早点说啊,我们可以给他请家教嘛,洛……是不是……你都没有关心他?” 江洛轻快地整理着财务报表:“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再读一年也还是这个样子,就让他去吧。” “随你,”楚凌走到他身后,俯下身揽住了他的肩膀,“毕业后,到公司里来做个文秘什么的,放心,我楚家的孩子,不会饿着他的。” 江洛含着笑,抬头看着他:“还是想想你的宝贝儿子吧,该怎么培养接班人,你可想好了?” “哈!这小子!还真不赖!”提到自己的优秀儿子,楚凌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你知道吗?今天他才去公司一天,就看出了不少要改进的地方!…………” “学什么历史啊?混饭吃吗?”安华忍耐不住地吼道,对面的安晴依然是带着黑框眼镜的俊秀少年,穿着肥大的T恤,笨笨地看着他。 “将来你要怎么找工作?啊?不要看着我!”安华发脾气地吼着,“老爸在世还能养你,老爸死了你怎么办?靠我吗?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 安晴依旧是那副迟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说:“不会啊……我可以自己工作的。” 安华歪着嘴不屑地说:“算了吧!我自认倒霉还不行吗?以后你就是我的责任了,真是的!看在我们好歹是兄弟的份上,我就管你一辈子吧!” 安晴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还是那么呆呆地说:“不用……不用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你给我出去!”安华气的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2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安华茫然地看着对面的人们,对面的人们也都在看着他,但是,里面没有那两个他熟悉的身影:江洛和安晴。 一切本来都是好好的,楚凌临走前还跟他谈着公司的下一步发展计划,要向化妆品业进军,要进行股票的上市,要自己尽快结婚安定下来,要还有半年就毕业的安晴进公司当文秘……音容笑貌,宛在眼前,怎么……就会这样呢? 扬风集团的总裁楚凌在一次飞机失事中,被划为“失踪”,而在没有生还者的情况下,这种分类,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所缺的,只是连一个可以寄托哀思的骨灰盒都没有留下。 安华仿佛被一下子抛入了风暴的中心,身为楚凌的儿子,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副总经理的耀眼光环,都在此时把他推到了幕前,舞台的正中央。 看着高级管理层的脸,他忽然意识到了,现在,掌握这个公司的人是自己了,他的一举一动,再也没有老爸的指导,只由自己承担责任了! 好吧!老爸!他暗暗地咬着牙,你就在天上好好地看着啊!我不是没用的二世祖,我不会毁掉你的心血,相反,我会把扬风集团发扬光大的! 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去,强大的工作量,不分白天黑夜的使他暂时忘记了父亲的噩耗,怎样才能把公司稳定下来,成了他目前最重要的目标。 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在楚凌失踪后一个月,终于,他要正式接受遗产了。 他坐在大厅中间,身边是团团围绕的亲戚,自从父亲和江洛生活在一起之后,他就从来没有在家里见过这么多的亲戚,偶尔的,他也会出去和他们见面,但是,所有的人,都把这个家门视为污秽之地,不肯踏进半步,连每年他去给爷爷奶奶送生活费的时候,都会先遭受一番老人声泪俱下的哭诉,儿子如何不孝又丢人现眼,伤风败俗。 可是,今天,几乎全都来齐了,姑姑,姑父,两位伯伯,舅舅舅妈,阿姨和姨夫……都很庄严的样子坐着不动,本来,是没有母亲家里的亲戚什么事的,但是舅舅一脸要维护没了母亲的外甥孤儿,维持正义的模样,坚持要来,说是怕他的权益被侵犯了。 他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看见江洛和安晴,安晴要毕业了,历史系的工作不好找,楚凌早就给他安排好进公司,连合同都签了,江洛自从楚凌出事就再也没有在公司出现过,甚至连在家里,都很少碰上,安华自己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可是,今天这个日子,不叫他们不太好吧? “可以开始了吗?楚先生?”海天律师事务所的主任雷天宇礼貌地问,身为这家明星级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像这样的事本该不用亲自出马的,可是他和扬风集团已经是合作多年的关系了,所以居然能在这种场合看见他。 “等一下。”安华对保姆说,“张姨,去叫他们来。” “不用了吧?”他的舅舅先开口反对,“叫他们干什么?忘了舅舅对你说的话吗?” 从父亲的公司初具规模,舅舅就开始热心地关心他,在小的时候掰着他的手教他: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何况这个后娘还是个男的,还有自己的儿子。后来更是随时随地地提醒他,集团是楚家的,是你父亲一手建立的心血,不要到头来被不相干的人得到好处。 安华面色阴沉地点点头:“舅舅你放心,我都记得,我有分寸。” 舅舅满意地点点头,一边的阿姨似乎要说什么,被姨夫给拉住了。 过了一会儿,大厅的门开了,一身黑色西装的江洛和安晴出现在门口,江洛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本来一直很温柔的笑容再也没有了,安晴还是带着他的黑框眼镜,默默地跟在父亲身边,低着头,呆呆的,怯怯的样子。 他们一进来,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然后听见安华的二姑‘呸’地一声吐了口口水在地毯上。 江洛肯定是听见了,但是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安晴坐在一边,和父亲一样,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雷天宇轻咳了一声:“人都到齐的话,我就开始了。” 其实是很简单的,楚凌没有留下遗嘱,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能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去世吧?加上他的合法配偶早已经去世,除了父母的那一份之外,全都是儿子的。 可是,儿子的概念,有些不清楚了。 安晴只是跟他姓,并没有在户口本上入他的籍,也没有确立收养关系,父亲一栏,填的还是江洛,也就是说,他在法律上根本没有继承权。 而江洛,和他一起生活了超过二十年的江洛,则更不存在什么事实婚姻关系,他在法律上,是一个和楚凌完全无关的人。 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安华的了。 听雷天宇宣布完之后,除了江珞和安晴还是一动不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气,舅舅用很大的声音说:“就是啊!,又没有结婚,还赖在这里,想发财也不是这样发的。” “就知道弟弟虽然一时糊涂,大事上还是明白的。”大伯也抽出一根烟点了起来,“没有最后也上了什么狐狸精的当,哎,我这个弟弟啊……” 阿姨一听完就走了,姨夫临走时还小声地说:“何必呢。” “作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拿不到,说得没错,何必呢。”安华的姑姑撇着嘴说,“都听完了,还赖在这里吗?安华,这屋子也是你的了吧?留这些人在这里,姑姑可不来往了。” “小妹你就是会计较这些。”二伯作出威严的样子,“这点小事!安华,你还是把什么名下的存款什么的把紧点,不要让别人趁乱捞了好处去。” “对啊!”舅舅恍然大悟的样子,“安华!你父亲的这些……该不会都是合名的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要问雷律师了。” 雷天宇翻翻资料:“没有,所有的房契,存款,股票,全都是用楚凌先生的名义,换句话说,江先生连一分钱的存款都没有。” 大家顿时欢欣起来,好像是从天上平白掉下了什么好事,当然,也有人表示怀疑:“真的吗?精心策划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捞到?啧啧啧,该不会在别的什么地方藏着吧?现在那些贪官不都是如此吗?” “对啊对啊,雷律师你可得查仔细点,别让楚家的钱外流。” “反正他是不能占着房子。” “还有保险箱什么的。” “或许钱在国外银行里。” 在一片混乱的七嘴八舌中,安华仔细地看着江洛,他安静地垂着头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对自己面对的这难堪的处境丝毫没有要躲避或者反抗的意识。 或者,他已经麻木了? 雷天宇皱起了眉毛,如果严格按照法律办事的话,那么,江洛确实已经丧失了继续呆下去的权利,可是,在刚刚逝去爱人的伤心中,难道还要让他再一次经受打击吗? 这时候,安晴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父亲的一只手,两只同样白皙秀美的手紧握在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互相依赖。 江洛木然地任自己的手被儿子握着,过了一会儿,他有了反应,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儿子的手背上,紧紧地握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对雷天宇说:“请说。” “江,你的身份很尴尬。”雷天宇认真地说,“你们的关系,是不能被法律承认的,你和安晴,都没有继承权,这很棘手,如果你想要得回自己的那一份……” 在周围的人鼓噪之前,江洛已经很平静地说:“我放弃。” “你放弃?”雷天宇也不理会那些人,紧追不舍地问,“是真的?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就算你自己不在乎,安晴怎么办?” 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江洛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怜爱,但还是坚决地说了一句:“我放弃。” “那好吧……”雷天宇合上电脑,“你必须搬出这里,越快越好,还有安晴。” 安华本来是带着报复的快意看着他们的,长久以来的愤怒和积怨终于有了一个出口,可以发泄出来了,本来,他想着自己可以指着江洛的脸,痛快地骂出一千句一万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江洛进门的一霎那,他只感到无尽的悲哀。 把他和江洛联系在一起的那个人,已经没有了啊…… 悲伤和痛苦……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还要去伤害他呢? 他默默地看着他们,直到看见了安晴的那只手,怒火重新高涨起来,你还可以握住你父亲的手,就算你们什么都没了,还有这世界上血缘相系的亲人,还有彼此啊!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了!得到公司又有什么用!我的父亲死了啊! 被你霸占了二十多年的,我的父亲,死了啊! 再也不属于你,再也不属于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地说:“没错,你们马上搬出去,一天之内把该拿的东西拿走。” 江洛没有看他,从西服内袋里掏出自己的皮夹,黑色的,已经用的很旧了,但是因为是楚凌很早之前从泰国回来时给他买的,所以还一直在用。 皮夹里好几张的金卡让他们看花了眼,不禁啧啧出声,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江洛仔细地从里面掏出身份证,还有一张发黄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然后把皮夹合上,递给了雷天宇。 一直跟着他的安晴,也慌忙地掏着自己的口袋,他的皮夹是那种便宜的牛仔布的,洗得发白,里面除了几张面额不大于五十的纸币,别的什么都没有,他笨手笨脚地掏出身份证,把皮夹也放在了雷天宇手里。 江洛回过身,像是对安华,又像是对所有人,低声地,礼貌地,说了一句:“那么,我们这就告辞了。” “我送你吧。”雷天宇对助手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楚先生,剩下的手续我们会为你办妥,签字的时间会另外通知你,届时在事务所恭候大驾。” 安华的怒气在逐渐消失,他有些同情地看着安晴的身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了这个门,他就什么都不是了,所有以前享受到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以后只能是美好回忆,绝不会再成为现实,没了楚凌的庇护,他还能怎么办? 一阵冲动安华张口叫住他:“安晴。” 安晴犹豫地看了江洛一眼,才转过身来,低声地问:“有事吗?” “你可以继续住下来。”安华听见周围的亲戚一片哗然,但是还是继续说下去,“你大学还没有毕业,如果你真想搬出去,就等到工作以后吧。” 安晴低下头,不知是不是安华的错觉,他竟然浅浅地笑了,然后,他再次紧握了一下江洛的手,抬起头来说:“谢谢你,楚先生,可是,大学四年,并不是义务教育,就算是我的父亲,也没有必要支付我在这段时间里的费用,何况…………我们并没有关系。” 安华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那个畏畏缩缩,说话结巴的安晴吗?为什么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今天竟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安晴说完了之后,顺手把脸上的眼镜摘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露出一张俊美得令人吃惊的脸,一双黑宝石一般明亮的眼睛,淡淡地扫安华一眼,带着微微的蔑视和不屑,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里。 3 当楚安华在新进人员的名册上看见安晴的名字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上次的震撼还遗留在心头,他本以为安晴那么做之后,一定不肯再和自己有任何交集了,而且,自从他们离开的那时候起,他也确实再也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连财务科的科长都很聪明地没有问起江洛为什么不来公司了。 扬风集团度过了最初的危险期之后,不负众望地继续上扬,业务量蒸蒸日上,成功地度过了艰难的时期,安华也稳稳地坐在了这个董事长的位子上,接替了楚凌成为扬风的新一代主人。 家里没有了两个人,倒并不显得更冷清,以前从来不上门的亲戚现在隔三差五地就来看他,碰到周末,更是全家出动,到这里连吃带住,舒服地享受两天之后,再由司机送回家去。 江洛和安晴,在这个他们已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痕迹也没有留下一点,一开始,还有几封信寄到这个地址来,都被以查无此人的原因退了回去,再接着,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有的时候,安华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绝情了,毕竟,江洛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相反倒是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别说是继母了,就算是亲生母亲,大概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可是,他并不是一个继母,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夺走了自己父亲的男人! 如果他是女的,那么,安华一定早就被他感动,把他当成是自己的母亲,代替自己因为车祸在很早就失去的母亲了,但他不是……他是个男人,这是安华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部分。 可是安晴……他是无辜的,甚至和自己一样无辜,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安晴呢?他可以留下来,安华相信自己不但不会为难他,甚至还会比以前对他更好一点的,他虽然从来没有把江洛当成母亲,但在某些时候,他本能地把安晴当作弟弟。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安华在看见安晴的名字的时候,舒了一口气,有一点点的放心,有一点点的释然:原来,你也不是那么骄傲,连到手边的机会都会放弃的啊!你到底还是回来了,也许你也在恨我,但是你终究还是无法放弃这个优厚的工作,即使这种工作,要面对我。 带着轻快的心情,他退掉了一个午餐约会,来到人事科附近的培训室,在角落里搜寻着安晴的身影,一群刚进公司的大学生,新鲜的社会人,精力饱满的无处发泄,在短暂的休息时间,抓紧机会建立自己未来的交际网,在一起打得火热。 安晴,就显得安静多了,他坐在靠窗口的位子,周围没有人,独自看着桌子上发的公司资料,默默地发着呆,同样的西装领带白衬衫,穿在他身上,竟显得说不出地安闲适宜,透出一股斯文的书卷气,配上他俊美清秀的脸,简直不适合呆在这么喧嚣的场合。 摘下眼镜的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前的笨拙木讷都不见了,江洛本来就是一个不逊于楚凌的清秀男子,安晴的美,又多了几分优雅,像一个什么都不愁的王子,快乐地,舒适地躺在阳光下,不为凡间的任何俗事担忧。 安华最恨的,就是他这样的悠闲!一脸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发愁的舒服样子,以前,还可以说是因为有楚凌和江洛在,家产就是让他躺着吃也一辈子吃不完,可是现在,他凭什么还这么悠闲?父亲已经死了,江洛是什么都没带就被赶出楚家的,他还能依仗谁呢?自己为了公司拼的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把状况稳定下来,可是,看上去还没有安晴那么快乐,那么幸福。 你脸上的微笑到底来自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你可以显得那么幸福的样子呢? 他愤怒地拂袖而去。 对于自己被突然地叫到董事长办公室,安晴好像并不担心或是紧张,他微笑着对秘书小姐报了名字,然后安心地等待在门口的长沙发上,直到安华按铃叫他进去。 “您找我?”平静地站在门口,不卑不亢的语气,安华没来由地陡然很生气,他指指面前的椅子,沉声说:“坐下。” 安晴毫不犹豫地坐下了,双手放在胸前,稍长的刘海下,黑宝石般的眼睛古井无波,静静地看着宽大的办公桌面,他并没有再问,毕竟,是对方有话要说。 看见他那一副什么都不担心,不紧张的样子安华就生气,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这么平静哪?他不是什么都失去了吗?他不是没有以前的依靠了吗?他应该很慌乱,很迷茫才对啊!为什么他还可以这样悠闲地面对自己呢? 本来打算好的计划立刻更改,他冷冷地直接开口:“为什么到这里来?” 安晴诧异地扬起眉毛,看着他。 安华的火更大了,讽刺地说:“或者你还认为,我毕竟是你的哥哥,虽然是过去的事了,但是还不能放下你不管?所以,你在这里还是很有机会的,可以得到一份薪水优厚,又不用太劳累的工作?我告诉你,你错了,这虽然是爸爸的公司,并不是福利机构,我不会要没有用的米虫的。如果你工作不努力的话,我照样会炒你的鱿鱼。” 安晴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和江洛的一样温柔,但是又有所不同,江洛的微笑像春天的微风一样柔和,但是安晴的笑容就像秋天的和风一样,虽然也温柔,可是在后面却隐隐有着苍凉的味道。 “董事长,”他心平气和地说,“我想,您有些地方是弄错了,我来这里工作是因为我已经签了合同,如果违约的话,要有一大笔的赔偿,而我目前的状况,是无法负担这么一额外费用的。对于工作,我会努力,因为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还有一点是,我很抱歉,对于我给您带来的不便,可是我已经递出申请改名了,现在我的名字,叫江晴。” 他的态度语气和说话的内容虽然柔和,但是无不在嘲笑指责着安华,唯一的潜台词就是:你是个被害妄想狂,你在乎的一切,恰好是他不在乎,甚至认为毫无价值的。 安华咬紧了牙关,过了一会儿才重重地点头:“很好,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只要你工作上不出纰漏,我是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的。” 江晴微微低下头:“谢谢董事长。” “那么,你想进哪一课?”安华很自然地像从前一样,问他以后的打算,“营销课是很有前途的地方,但是你的文凭和经验都不够,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进广告部,或者,我的秘书科也可以。” 他忽然停住了嘴,很狼狈地发觉自己竟然像个父亲一样关心他的未来。 对于他的狼狈,江晴一点都没有发觉,客气地说:“谢谢,可是,我进来时签署的合同上写明了我想进的科室,是总务科。” 一个毫无前途,毫无优势,可以说是打杂的代名词的科室。 安华几乎又要大发雷霆地指责他没有理想,只想碌碌无为地混一辈子了,幸好他还记得自己和江晴现在不同的身份,只是哼了一声:“是吗?那是个清闲的地方,倒是很符合你的个性。” “是的。” 沉默了一会儿,安华很想问问江洛现在怎么样了,可是,他开不了这个口,毕竟等于是自己把他们父子俩赶出家门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补偿了。 “董事长?”江晴微笑着说,“如果没事的话我可以回去了吗?下午的培训课要开始了。” 安华这才挥挥手:“你回去吧。” 江晴站起来,走了出去,一举一动变得那么高贵,充满了难言的优雅味道,安华忽然意识到,这种改变,就如同他摘下的眼镜一样,是离开楚家之后才发生的。 难道说,离开,对于江晴来说,并不是一种痛苦,反而是一种解脱? 自从江晴进了公司,安华就像是竖起了雷达的耳朵一样,开始花时间在他身上,关注着他的每一个行动,连人事科的科长到最后都战战兢兢,对于董事长对这一批新进人员的热心关注大为不解。 他也发现自己变了,眼睛和耳朵都不由自主地追着江晴的身影,有时甚至没有目的地在公司里漫步,不知不觉地就向江晴可能出现的地方走去,这一段时间里他的‘私访’在公司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很多人都在纷纷猜测着董事长终于要开始检验员工的工作了,只是这不应该是年终考核的内容吗?怎么会提前到现在,难道是要裁人了? 所有关于江晴的事情,他现在都了如指掌了,连安华自己都感到奇怪,本来是一个天天在眼前,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那个时候天天见面,他却什么都不想知道,可是现在,两人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了,他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关于江晴的一切! 中午时分,江晴在检查完整栋大楼的灯泡之后,回到总务科的办公室,同事们正收拾东西离开,看见他便招呼:“小江回来了?一起去餐厅吧?” “不了。”江晴把工具箱放进贮藏室里,微笑着说:“我回家去吃。” “真可惜,今天的午餐有很不错的荷香叫花鸡,还有蟹黄豆腐,那我们先走了。” “慢走。”江晴慢慢地洗着手,所有人都打过招呼,离开办公室之后,他才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用布袋装好的饭盒,走了出去。 来到大楼西侧的一个无人角落,江晴跳上窗台坐了下来,愉快地哼着歌,打开手中的布袋,取出一个铝制的饭盒,打开,拿出一把铝制的小勺,开始吃饭。 他一边吃,双腿一边悠然地荡来荡去,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后,暖暖的,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嚼着嘴里的食物,一派心安理得的样子。 可惜,这种悠闲并没有让他享受多久,从走廊的拐角,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晴被吓了一跳,几乎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然后松了一口气:“董事长,您好。” 安华绷着脸,对于他的问候不屑一顾,大步走过来,沉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晴笑的非常无害:“吃午饭。”他眨着眼睛,没有出口的那句话是: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董事长? 安华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但是他压根不打算解释,冷笑着说:“公司员工的福利里有午餐补贴这一项,如果你是在餐厅吃饭的话,一天只要十块钱,而且据我所知,菜色相当不错,我本人都时常在餐厅吃饭,或者是,你还是脱不了的少爷脾气,对这种平民饭菜不能接受?” 他冷眼看向江晴的饭盒,里面是混合着红黄色菜汁的饭,看上去不但不能增加食欲,反而让人凭空生出一种恶心感。 “你这又是吃的什么东西?”他口气很不好地问。 江晴很奇怪地看着他,他的午饭菜色,用得着让董事长这么关心吗?但他还是很诚实地回答:“这是西红柿炒鸡蛋,就是董事长所说的平民饭菜中最普遍的一项。”说着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香甜地咀嚼着。 安华语塞,他本来是看了这个月的总务报告,在公司用餐的人员当中,并没有江晴的名字,而且,中午时间,也从来不见他离开公司,好奇之下,他花了大量的时间,甚至动用了公司内的监控系统,才发现了江晴每天中午的踪迹,偷偷地躲在这里吃自带的午饭。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对江晴的事有兴趣,只是板着脸,用问话堵对方的嘴:“为什么不到餐厅吃饭?” 江晴无所谓地耸耸肩,露出很愉快的笑容:“因为我没有这笔开支。” 安华继续冷笑:“你的意思是,我的公司餐厅也是一种赢利机构?还是对于一个月两千元薪水的新进员工,一个月三百块钱的午餐费也是很大的负担吗?” 江晴并没有被他的怒气吓住,认真地想了想之后,说:“别人我不知道,可是我是真的负担不起,三百块,差不多是我三个月的菜钱,我也不是说公司的餐厅不好,我当然知道那是一种福利,那样的饭菜,十块钱连本钱都不够,可我的午饭,通常连一块钱都用不着。” 他把最后的一口塞进嘴里,勺子刮着饭盒发出刺耳的声音。 安华无话可说,他狠狠地看着江晴,为什么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可以那么满不在乎地笑着,这些本来可说是不幸的情景,在他的嘴里说出来,却让人丝毫感不到他的难堪和痛苦? “还有事吗?董事长?”他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下来,面对面地站在安华对面,安华这才发现,以前那个一直藏在角落里,小小的,瘦瘦的弟弟,居然快和他一样高了! 他那像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发出以前决没有的光芒,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了,跟以前的他比起来,现在的江晴像洗去尘土的珍珠一样,诱惑地吸引着他的视线。 安华把眼睛移开:“没有了。” 第二天,江晴继续捧着饭盒来到这个角落,还没有吃上几口,安华又出现了,看了看他饭盒中的饭菜,虽然没说话,但那种嫌弃很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红烧茄子。”江晴自动地报上菜名,“还有肉呢,可是昨天我就吃掉了,当时想留一块今天吃的,吃着吃着就忘了……哈哈……” 安华点着了一根烟,默默地看着江晴狼吞虎咽,等他吃完了才问:“工作怎么样?” “很好啊,”江晴边抹着嘴边说,“我也有很努力,怎么?这是考核的一部分吗?” “还习惯吗?”不是不知道他干的几乎就是打杂的活,检查灯泡,更换厕所的卫生纸,收发信件……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了。 “一开始是做不好,现在已经没问题了。”江晴笑着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学着怎么更换厕所的卫生纸吗?刻薄的话已经到了安华的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简单地点点头:“那就好。” “多谢董事长的关心了。”江晴继续微笑,“您是对每一个新员工都这么关心的吗?” 安华陡然向他射来几乎是凶狠的目光,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4 今天不是贴文的日子,不过看到了新的奴才还有玲珑配,玉心情不错,所以提前发了,只怕以后大家没这个好运啦。要想玉和大苹果心情好还有什么办法呢?就是认真写回贴了,注意,不是回帖多就好(偶可不要学弄弄,灌了半个版的水),而是回帖的内容要言之有物。 到底是怎么了?安华一千遍一万遍地问自己,出了什么事?父亲死后,公司,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了,可是,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注意起以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安晴呢?他连名字都改了,和自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啊! 是自己多少还感到一点愧疚吗?毕竟扬风集团发展到目前的这个规模,不是楚凌一个人能办到的,江洛付出的更多,他一直站在幕后,全心全意地辅助着楚凌,同时,也把他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比对待亲生的儿子还要细心。 可是,父亲一死,他们就等于是被赶了出去! 越是看见江晴的笑脸,那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安华心里就越加地难受,他试着不去关注江晴,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员工,可是不行,才过了不到两天,他就忍不住了,白天看不见他,晚上甚至做梦的时候梦见了他,还是那样的白衬衫领带西裤,微微地笑着,整个人清爽干净,好像发生什么都不能打倒他的样子,他梦见被搞得焦头烂额的自己被他吸引了,竟然伸出手向他走过去,如果不是他当时醒来,恐怕下一个动作就是把江晴抱在怀里了! 真是恶梦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自己已经到了欲求不满的地步,居然会梦到他吗?一定是最近太紧张,太劳累了!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伯学机械的儿子大学毕业想进公司干外贸,二伯的儿子想把他开得已经濒临倒闭的酒店卖给自己,姑妈的女儿想在公司里找个青年才俊当丈夫,舅妈下岗的弟弟想借钱炒股,女儿想留学,舅舅本人更好,干脆提出要进来当个副总经理什么的,美滋滋地说:“咱也沾沾外甥的光,这一辈子还没有当过有钱人呢。” 就为了这些推也推不掉,答应也不能答应的事,他才会烦恼到梦见江晴的地步,无可否认的,江晴身上有一种东西,能够让人靠近他的时候感到无比心安,纷乱的情绪也能平静下来,平时他不管多么心浮气躁,有时甚至想摔东西骂人,但是只要看见江晴的一瞬间,那些烦躁就会一扫而空,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追逐江晴的笑容。 为什么呢?他和自己比起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他为什么还可以这么幸福,这么平静的笑呢?难道,他真的乐观到什么都不怕的地步了吗? 他又开始去那个角落,趁着江晴吃饭的时候,淡淡地和他聊上两句,每一次的心情都很好,可以度过一个沉静的下午了。 每次江晴狼吞虎咽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在一边静静地抽烟,淡蓝的烟雾轻轻地笼罩在两人周围,气氛祥和宁静,真得很奇怪,他们作为兄弟相处了二十几年,却没有像这时候一样融洽地呆在一起过,当他们都成为陌生人的时候,却发现彼此在互相吸引。(某a:喂喂!是你被他吸引吧?别把我们晴晴庸俗化。) 有时他也会斜一眼江晴饭盒里的饭菜,都是一些混合在一起的剩饭剩菜,他看了就没胃口的东西,但是江晴却吃的津津有味,每次都意犹未尽地仔细吃光最后一粒米,又一次他忍不住问:“是……你父亲给你做的吗?” 江洛的厨艺是他没有异议的一项优点,在很小的时候,就是他们家里还处于窘境的时候,江洛有办法把一些平凡无奇的食材作出可以让人把锅都吞下去的美味,起初他还怀着敌意发脾气不吃,直到楚凌被他缠得没办法,下厨煮了个面给他吃,他尝了一口就哇哇大哭之后,他才不敢挑剔了,只管闷头吃,不管是谁做的饭。 说实话,他觉得江洛的菜比外面那些所谓几星级酒店啦百年招牌啦都要高明,也许是自己已经吃惯了吧,现在基本一天三顿都在外面吃,几乎一样的味道让他食不下咽,家里的保姆做的饭菜也是一样不合口味。他开始怀念江洛的手艺了。 “不。”江晴看上去十分吃惊,“这是我自己做的。” “你?”安华更吃惊了,安晴在家的时候和自己一样从来不下厨房的,为什么现在居然也会做饭了呢?难道说……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该不会是江洛出了什么事吧? “我父亲工作的时间固定,平时不怎么回来,我只有自力更生了。”江晴调皮地咬着小勺,自得其乐地说:“反正是自己做的,不好吃也没处抱怨去。” 安华松了一口气,把烟头顺手丢进了身后的垃圾箱,江晴立刻跳了下来,万分紧张地捡了出来,重新丢进了浸着水的烟灰缸:“不要给清洁工造成麻烦啊!” 他的态度有些刺伤了安华的心,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每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都可以在那里碰见江晴,只有星期一例外,这样的规律安华早已经摸透了,但是这个星期一,他照例没有在那里发现江晴的身影的时候,居然有一丝的烦躁,一下午都心烦意乱,开始猜测每个星期一江晴到底在那里,他不在餐厅,办公室里也没有人,那么,是在哪里? 加上今天舅舅又打电话来问舅妈的弟弟的工作到底安排好了没有,是不是月薪超过四千,福利好,不需要专业技能又不是很累的工作,言语之间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就差直接说如果我当了总经理的话就如何如何,你小毛孩子多么不懂事,亲戚之间的事还推三阻四的。 头疼的安华几乎羡慕起老爸来,他当时虽然是被所有的亲戚唾弃,老死不相往来,起码不像现在,他们如狼似虎地拥上来,一脸要把过去几十年的损失弥补回来一样。 他越想越烦,干脆推开公文,什么也不干了,按铃吩咐秘书:“我办公室的灯坏了,叫总务科的人来修一下。” 此时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但是既然是董事长的办公室,谁敢怠慢,不到五分钟,总务科长就带着电工出现在门口,令安华失望的要叹气,当他们诚惶诚恐地向他报告其实电灯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他已经厌烦地挥手要他们撤了。 一天见不到江晴,就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所以等他过了下班的时间才走出办公楼,看见在大厅门口的一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心陡然乱跳起来,几乎是疾步上前,到了跟前才勉强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叫着他的名字:“江晴。” 脱掉西装,穿着普通的牛仔衬衫和牛仔裤的江晴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看见他的时候浮起了微笑:“董事长,这么晚才走?” 看见他笑脸的一霎那,安华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开始舒展开来,所有负面的情绪一扫而空,也愉快地说:“是啊,一个有价值的公司,应该是董事长走得最晚。” 江晴笑得更开心了:“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呢。” 安华看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倾盆大雨,虽然还是八月,但是下大雨的时候还是很冷的,冷风夹杂着雨点,大街上的人都很明显的少了,路过的出租车也大多都有客人。很明显的,江晴站在这里,是因为被大雨挡住了。 “的很难打??”安华问他,虽然从十几岁开始,他们都有楚家的司机接送,根本用不着打的,但是现在的江晴自然没有这么好福气,也只能在大雨中无奈地等着车。 “是啊,今天的的不好打呢。”江晴把注意力从街上移回来,“刚才这里聚集了成百的人,都在等着的士,实在没办法了,就几个人一辆,顺路的坐在一起。” 保安注意到安华的出现,急忙小跑过来,热心地问:“董事长,要不要我去把您的车子开过来?” 安华这才发现自己站在这里是多么不合适,他要走到停车场也不用从这里经过啊,都是看见江晴就一时乱了心神,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对警卫说:“不用了,我自己来。”说着转向江晴:“不要在这里傻等了,要是等不到车,打电话到出租车公司也是一样的。” “什么?”江晴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又愉快地笑了:“董事长您误会了,我不是在等车,我是骑自行车来的,今天突然下了雨,一时回不去了,我在等雨稍微小一点。” 话虽如此说,可是看这雨的劲头,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了,身后的保安已经开始在关门,江晴看了一眼,微笑着对安华说声再见,就走向外面,站在公司大楼的门前,抬头看看天,摇着头无奈地笑笑:“真是的,看样子还是冲吧,雨是停不了了。” 安华脸色发青,在这么大的风雨里,江晴竟然要骑着自行车回去?!等他到了家,怕不是已经里外湿透了! “站住。”他厉声说,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我送你回去。” “咦?”江晴不明白地看着他,随即又笑了,“真是谢谢您了,董事长,但是并不顺路啊,我自己可以回去的,这点雨算不了什么。” “少废话了,”安华连自己也不明白地暴躁起来,“跟我走。” 江晴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向他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雨地里,瓢泼大雨顿时淋湿了他的全身,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额前,他被冻得打了个寒颤之后,转头对着安华的方向,十分愉快地笑着:“现在就没什么区别了,耽误您的时间,真的不好意思。” “你!”安华几乎跳起来,好像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说不出地难受。 “明天见,董事长。”江晴笑着挥挥手,消失在雨地里。 第二天中午,当安华又照例出现在江晴吃饭的地方时,发现他正在打喷嚏,鼻子揉的红通通的,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一条朴素的蓝色手帕。 “感冒了?”安华皱着眉头问。 “有一点。”江晴用手帕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喘着气笑着说,“这几天寒流来,感冒的人真不少呢。” “你是自找的。”安华一针见血地说,“昨天如果让我送你的话,就不会有事。” 江晴三口两口扒着饭,含糊地笑着说:“命中有,无须求,命中无,求不来。” 他的话本来没有什么,但是听在安华耳中说不出的刺耳,他摸出一根烟,点着了,抽了一会儿之后,淡淡地问:“你……一直在恨我?” 江晴仿佛没有听懂似的,睁大着眼睛看向他:“董事长您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安华冷笑着说,“一天之内,什么都没有了,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挣钱的滋味不好吧?别忘了,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你可以留在楚家的,是你自己不要,这世界上,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好深奥的哲理啊,”江晴吃完了饭,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含笑站在他面前,“ 我虽然曾经姓过楚,但是,也不能靠楚家一辈子,迟早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生活的,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就是不属于我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去争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说得很坦然,清澈的眼睛里毫无遮掩:“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人来恨您的话,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是你的父亲吧?那个爱着我的父亲,全心全意地帮助着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却被赶出楚家大门的江洛,他还能那么温柔地笑着吗? 安华忽然感到一阵心虚,他硬邦邦地说:“身体不舒服就不要来上班,在家休息几天吧。” 江晴失笑:“不用了,最近感冒的人都有一半,都请假的话,就没人上班了,您是老板,不能这么纵容员工啊,不是应该努力压榨我们才对的吗?” 他愉快地说完,最后擤了擤鼻子,端着饭盒离开了。 6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因为天气的关系,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平时这个时候还在缠缠绵绵的情侣们也不知上哪里去了。 安华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不耐烦地看看表,今晚上又要到十二点才能到家了,自己竟然会蠢到答应了去相亲,而且还是大伯安排的,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听说还是大伯母的什么亲戚,去掉那些浓妆艳抹,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只是看见那位小姐看见他的时候两眼放光,一幅看见天上掉金元宝的馋样,他就已经够了。 这些女孩啊,都想找个有钱的老公好提前享福,有的时候他还真恨自己的这个身份,什么时候他才能找到一个不是爱自己的钱,而是爱自己这个人的女孩呢? 他叹息了一声,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已经在按喇叭,他心不在焉地发动了车,忽然,眼角一跳,街角边的两个人影落入了他的视野,其中一个,染了一头金黄的头发,在灯光下特别醒目,大概就是最近很时髦的那些哈韩哈日族,还把手很亲密地搭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说着什么。 那个人,就是江晴! 安华出于震惊,几乎把车子开上了安全岛,他定一定神,再次确定了一下,没错,那个人就是江晴!和往常一样温和地笑着,和黄头发的男人说着什么,最后还很亲昵地在对方脸上一吻! 他吻了男人!江晴竟然去吻一个男人! 安华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强力按捺着自己把车安全地在路边停下,推开车门,大步地走了过去,此刻那个黄头发的男人已经打了辆车坐上去,消失在黑夜当中,江晴正弯着腰,开着停在路边的自行车的锁,听见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江晴。”心里全是怒火,安华的声音却很低沉。 江晴被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看见是他,微笑着说:“董事长,这么巧。” “是很巧,”安华皮笑肉不笑地说,努力不让自己一巴掌打过去,彻底煽掉这张脸上的笑容,“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我在打工。”江晴丝毫不感到什么不妥,愉快地笑着说,“公司没有规定员工不准兼职吧?起码,对总务科的职员来说。” “打工?在这个时候?”安华不想掩饰自己的怀疑和轻蔑,冷笑着说,“你父亲知道吗?” 江晴抬腕看看表:“今天有点事所以早走了一点,平时还要再两个小时呢。”他向着安华笑笑,“我父亲当然知道啊。怎么?” “没事。”安华硬邦邦地说,“刚才那个人……是谁?” “啊!你看见卡斯了?”江晴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是我的……算是一个朋友吧。” 安华的火气开始上升,自己没意识到之前,已经吼了出来:“朋友?还是算是朋友?!那就可以在大街上和人拉拉扯扯,还亲来亲去的!?” 江晴被他的吼声吓得睁大了眼睛,迟疑地说:“没有……他这个人一向是这样的,我都已经习惯了……董事长,你不至于这么保守吧?我又不是女孩子。” 安华冷笑道:“不是女孩子不是更好吗?乱来之后都没有什么后果,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同性恋,从小不是已经耳濡目染了吗!” 话已出口他才觉得自己说得太重了,但是已经无法收回,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江晴的脸有一霎那的变白,他想说些什么来补救,但是……竟然无话可说。 “原来,董事长你是在担心这个……”江晴很快就恢复过来,勉强地笑了笑,“也是,公司里出了个同性恋的话,是会对大家造成困扰的……”他振作了一下,依旧微笑着说,“不过董事长您不用担心,同性恋不会遗传的,我父亲是,并不代表我也是,何况,看我父亲的样子,我……更不能让自己成为同性恋了。” 什么公司!什么困扰!我才不是为了这个!安华很想大吼出来,公司里从前的董事长就是同性恋,难道还在乎一个职员吗?!我只是在担心你! 幸亏他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出现就已经把他吓呆了,怎么回事?他担心江晴?为什么?他居然会去担心江晴?! 担心他真的是同性恋吗?还是担心他会上了男人的当?看见别的男人搂住江晴肩膀的时候,心里的怒火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敢多想,想了也不明白,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江晴。 昏暗的路灯下,江晴的脸特别柔和,朦胧地,泛着温和如月晕般的光芒,微笑着,眼睛里却有一抹淡淡的忧郁,他向上弯的嘴角很漂亮,红润的颜色是再怎么名牌的唇膏也无法相比的…… 安华忽然发现,江晴,真的很漂亮,是那种连男人看了都会心动的漂亮,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点,只记得小时候的江晴的确是个漂亮的洋娃娃,但是随着年龄的成长,他越来越普通,不要说是和出色的锋芒毕露的他相比,就是一般同年龄的男生,都比他要炫目的多,他似乎一直静静地把自己缩在角落,竭力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 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吗?为什么? 安华不想知道答案,他怕自己可能会无法承受。 “董事长……”江晴在安华的沉默中,小心地开了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说着推着自行车就要走。 “等等。”安华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不能让江晴这样走掉,他很想再和他呆一会,就算是不说话也好,江晴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东西,只要和他在一起,自己那浮躁的心就会慢慢地沉静下来。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江晴和别的人不同,是不会向他索求什么东西的。(果然是商人) “很晚了,我送你吧。”他放缓了声音说,好像是一种变相的道歉。 江晴有些惊讶,很快地摇摇头:“谢谢董事长,不必了,我们并不顺路。” 安华有些生气,提高了声音:“不顺路也可以送你啊!现在都这么晚了,万一你碰上什么事怎么办!” 江晴轻轻地笑了:“能碰上什么事呢,再说,碰上了,也是我的命呗。” 轻松的声音里有一种沉重的东西,安华觫然一惊,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江晴已经开朗地说了句:“再见,董事长。”轻快地骑上车子走了。 剩下安华一个人,默默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一团又酸又涩的感觉在逐渐扩大。 接下来的几天,安华还是每天都在那个地方等江晴,可是奇怪的是,中午江晴却再也不出现了,没了每一天惯例的见面,安华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舒服,他不断地安慰自己,这只是不习惯,等到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这一天,他无意中走出办公室,猛地看见正在给秘书室的复印机换墨盒的江晴的时候,他就发现,所谓习惯就好了,只是一种拙劣的谎言,看见江晴的一瞬间,他的心忽然跳的剧烈起来,几乎是贪婪地用目光吞噬着江晴的身影。 他还是那么俊秀,普通的西装衬衫穿在他身上也这么好看,专注地干着活儿,末了抬头对正在观察他的秘书小姐一笑:“好了。” “真是谢谢你了。”秘书小姐用比平时甜了一倍的声音说,接过他递过的单据在上面签字,“平时要他们换一个比登天都难,气得我真想找外面的专业人士算了。” “这种牌子的复印机国内很少,是有点难。”江晴接过她签好字的单据,小心地装进口袋里,他手上沾着一些污渍,看在安华眼里特别刺目。 “我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不妥,再打电话叫我吧。”他对秘书室里的小姐们笑着点点头,开门走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见站在后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安华。 他一走,平时矜持的秘书小姐们一下子炸了锅:“哇!你看见没有!简直比明星都要帅!” “是啊是啊,笑起来好温柔的样子,声音也好好听。” “我们公司除了那些油头粉面的所谓精英或者是鼻子朝天的大男人之外,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而且还是在总务科!” “决定了!今天下班就去约他!” “哟哟,你也太不害臊了。” “情场如商场,不下手快怎么行。” “好,那我们就公平竞争吧!” “拜托,小姐,你不是说你的目标是有房有车有一千万吗?” “是他的话,经济房计程车十万就行了!” “哇!你的价跌得比垃圾股还快!” 安华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女人难惹了,这些秘书小姐们,还是楚凌一手训练出来的,放到任何部门都能独当一面,说是商场女强人也不为过的精英,原来见到自己心仪的男人也就变了一个样子。 江晴的魅力,还真是大呢。他不是滋味地想。 “咦?董事长,有什么事吗?”一个秘书小姐发现了他,立刻换成了职业女性干练的面容。 “没事。”安华悻悻地说,“没什么事打扰,你们请继续。” 女孩们吐了吐舌头,悄悄地溜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安华还不罢休,恶意地加上一句:“我说,怎么样你们也算是新新女性了,没必要为了一个总务科的职员得意成这样子吧?” “董事长你这就不懂了。”秘书科的主任笑颜如花地说,“好男人耶,不是靠有多少身家来衡量的,我们就因为是新新女性才会这样想啊,不然的话,只看男人有多少钱,那才是潮流的倒退哩。”她顺便又抛了个媚眼,“现在您可以放心了啊,我们不会自不量力地企图攀上您的。” 直接说的话,就是他根本不在她们的目标范围之内吧,安华又好笑又好气地想:“行了,工作吧,不要没事就拿着公司的员工开心。” 她们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笑着说:“放心!董事长,公是公,私是私,我们不会为了个人感情而耽误工作的。” 谁在说这个!安华没办法地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两个月的试用期很快就结束了,江晴很显然已经得到了总务科的认可,送来的报告上成绩是优秀,人事科的审批意见也是建议留用。 安华看着一堆要他审批的文件,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能专心,眼前一直晃着江晴的笑容,心里隐隐感到不安,越接近江晴,对他知道得越多,心里就越没有底,江晴就像是一谭水,在你以为已经一眼见底的时候,却发现那只不过是潭边的倒影,真正的江晴远远不止如此。 他到底怀着什么目的进公司?真的想他所说是因为签了合同吗?还是因为他其实想接近公司的核心,把自己失去的东西再抢回来? 如果他处在江晴的角度,恐怕也会这样的,什么都失去了,本来应该有自己一份的东西,竟然就眼睁睁地失去了,还被赶出了住的地方,和父亲一起,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栖身,如果自己是江晴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报复的,用尽一切手段,用尽一切力量! 那么,江晴呢?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个总是云淡风清笑着的江晴,那个满足地过着自己生活的江晴,那个勇敢地面对着他的江晴,是不是能有这样的心…… 沉思了半天,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江晴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6 江晴进入办公室时,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安华把玩着手中的笔,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走进来,带着招牌般柔和的笑脸:“董事长找我吗?” 安华无言地点了点头,指指面前的椅子,江晴毫不拘束地坐下来,摆了一个自己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微笑着问:“有什么事呢?” 看着他的笑脸,安华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一边玩着笔一边也笑着说:“你猜?” 江晴似乎是被他的态度给弄得有点糊涂,但也仅仅是一霎那,立刻又活泼地笑着说:“明白了,是要炒我了对吗?其实董事长您根本不必这么正式的通知我,人事科已经给我们下过通牒了,扬风不是那么好进的。” 他干脆地站起身来,稍微鞠了一躬:“那么,多谢您这段时间以来的关照。” 安华玩味地看着他的动作,继续微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就是你要被炒了呢?难道你对自己的工作这么没信心吗?” 江晴眨了一下黑宝石般明亮的大眼睛,保持着笑容说:“我一向对自己的工作问心无愧,但是,我从来没有天真到以为这个世界是单纯凭自己的本事就能出人头地的,有的时候,付出再多,也压根什么都得不到。” 安华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微笑不见了,目光也阴沉下来:这个看起来无害的江晴,口口声声说不在乎的江晴,原来还是在恨他的!他的温和无害只是一种面具,随时随地都可能伸出锐利的爪子,狠狠地给他一下! “我记得你说过,你需要这份工作?”他冷冷地说。 “没错,”江晴的微笑依然,“像我这样的毕业生,不好找工作,我再需要也没有了。” “那么,你肯为这工作付出多少?”安华冷笑着问,“我不是说你的那些所谓态度认真啦什么的,我是说,如果……要你为这份工作牺牲你的自尊,你也愿意吗?” 他的话比十二月的寒风还要让人发抖:“如果我要你,想得到这份工作,就跪下来求我呢?你会吗?” 江晴挑了挑清秀的眉毛,看着他,忽然笑了:“那有什么,自尊这东西,对打工仔来说,只是一种奢侈品罢了。老板让站着死的时候,是绝不敢坐着死的。” 说着,他居然真的双膝一屈,端端正正地在地板上跪了下来,依旧带着他云淡风轻的笑容,认真地说:“董事长,求你,让我留下来。”说完,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安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起来的,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冲过去,一把拉起江晴,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傻瓜!”他狠狠地骂着,也不知是在骂江晴,还是自己。 江晴的身体不是很结实,他的手臂正好能圈过他的腰,没有抱女人那么柔软的感觉,但是很舒服,他身上没有异常的香气,只有属于男孩子自身的,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我不是傻瓜。”江晴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如果我是,刚才应该拍案大骂士可杀不可辱,然后拂袖而去的……我不是……所以我留了下来。” 安华的心一颤,松开了手,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江晴不露声色地向后倒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老板是用不着道歉的,这只是小意思了,我听说过有的女同学面试的时候就被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相比之下,这种玩笑,无伤大雅。” 真的吗?无伤大雅?看你这么轻松的样子,如果我提出的条件是要你陪我睡觉呢?你是不是会当场就开始脱衣服了?安华不高兴地想,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提醒自己:你不是同性恋!你很反感同性恋!你千万不能重蹈老爸的覆辙!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江晴聪明地继续后退了一步:“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下去做事了,董事长。” “等等,”安华放缓了语气,“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你换个衣服,我请你吃晚饭。” “嗯?”江晴怀疑地看着他,微笑着问,“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刚才……”安华想解释一下,想继续道歉,可是都说不出口,最终他恼羞成怒地说:“说请你吃饭就是请你吃饭,你有不同意见吗?” 江晴一幅想笑又不敢的样子:“没有。” “还不快去换衣服,到停车场等我。”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安华强硬地下着命令。 “我可以不答应吗?”江晴微笑着问。 安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江晴这是怎么了?刚才那么无礼的要求他眉头都不皱地就照办了,现在一个小小的晚餐邀约竟然让他拒绝了! 他眯起眼睛:“理由呢?” 江晴干脆地说:“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我不想去。” “你刚才不是还说,老板要你站着死,你不敢坐着死吗?”安华不是在提醒,几乎是在威胁。 “是。”江晴丝毫不害怕地说,“可是那是在上班时间。” 而晚饭,是已经下班了。 看着他依旧柔和的笑脸,安华无话可说,颓然地回到坐椅上坐下,全身的疲倦好像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可以走了吗,董事长?”江晴礼貌地问。 安华无言地挥挥手。 时间过得很快,过了国庆,就是中秋节了,这个中国传统的节日,本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也沾染上了浓浓的商业气息,各家酒店争相打出了中秋团圆宴的名目,本来是在普通不过的月饼包装得也越来越华丽,味道却大大不如从前。 “真是的,又发月饼啊。”秘书小姐在外间七嘴八舌地抱怨着,“董事长,行行好嘛,这种甜到要死的东西谁要吃啊。” “就是就是,家里还有一堆呢,我老爸已经一星期拿月饼当早饭了,他说迟早会得糖尿病的。” “发点别的吧……” 安华痛苦地皱起眉头,他也不爱吃月饼啊,但是这就是这个节日的传统食品,就算是为了应景,也必须每年都发着昂贵的,难吃的,几乎是全浪费掉的月饼。 “可以拿去送人啊,”一个秘书小姐乐观地说,“家里的月饼,全被我七送八送送掉了。” “拜托,我爸是老师哎,只有别人送他的,没有他送别人的……每一年家里的月饼都要成灾了。只盼这次总务科能开开眼,每一个人少买几盒。” “不可能啊,我们的量都是定好的啦。” “董事长!董事长!要不我们就送给你好了!”秘书科主任双眼发亮地说。 “什么?!”安华吃惊非小。 “咦!对啊对啊!”秘书小姐们一窝蜂地涌上来,“这也算是讨好上司吧,对不对?” “一年到头我们也不送礼,似乎说不过去……” “有道理!那么董事长,我家还有好些月饼呢,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安华几乎是逃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些小丫头,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要是真地把那么多月饼全送给他的话,非吃出人命不可。 月饼啊,长大后吃过的这些,似乎总也比不上小时候江洛亲手做的月饼那么好吃,刚出炉的,热热的酥皮豆沙,他一口气就可以吞掉两个,那时候中秋节是个安静的节日,街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大概都在家里,一边啃着月饼西瓜一边赏月吧,他们家里虽然组成有点奇怪,可是也是一样,坐在桌边,父亲抱着自己,江洛抱着安晴,一边把切成小块的月饼往自己嘴里送,一边轻声地说着话,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 那时候,应该是幸福的生活吧…… 他正在想着,忽然听见外面的喧哗声,门没关死,声音特别清楚,好像所有的小姐们都一起笑了起来似的,这么高兴,出什么事了吗? 透过门缝,安华看见了熟悉的背影,总务科长正满面笑容地和秘书小姐们说着什么,但是小姐们的笑脸显然不是对他所发,而是对推着装满月饼盒子的小车,跟在科长身后的江晴! 江晴抿着嘴,微微地笑着,把一盒盒包装精美的月饼送到每一个办公桌上,小姐们笑如花地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着,无非是今年的月饼怎么合意,总务科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什么的。把总务科科长乐得合不上嘴。 最后一盒了,江晴拿起来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总务科科长立刻接过来,快步走到安华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安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江晴身上,倒被他下了一跳,下意识地清清嗓子:“进来。” 总务科科长满面笑容地走进来,恭敬地说:“董事长,您的月饼。” 安华点点头:“谢谢,放下吧。” 总务科科长受宠若惊地把月饼盒子放下:“不打扰了,董事长。” “等等。”安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办公室的线路好象有些问题,叫江晴留下看看。” “是是,”总务科科长急忙点头,“但他不是电工……” “只是随便看看,”安华不耐烦地说,“先用不着电工了。” 总务科科长唯唯答应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江晴就走了进来,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拿着一个工具箱,一脸认真地问:“请问董事长,是哪里的线路有问题?” 安华装作在专心地看电脑里的东西,闻言只是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有的时候,灯会一闪一闪的。” “我明白了。”江晴很干脆地说,立刻就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去,检查了半天插座,又用电笔试来试去,安华一直借着看电脑的样子默默地看着他,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真的找不出什么问题来,江晴干脆从外间托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站上去,仰着头把豪华的灯饰卸下来,仔细地看着里面的灯泡,调整着方向。 安华忘了掩饰,紧张地也抬头看着他,江晴瘦削的身体,仰起的下颌,正紧咬着的下唇,无一不让他担心,第一次感到椅子这么高,万一摔下来的话…… “还没有好吗?”他出声问,“实在不行的话,就叫电工来好了。” “就好了,大概是灯泡的接触不良。”江晴急忙说,伸手去调整灯泡的底座,可是身体不知怎么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摇晃了几下,忍不住哎呀一声,直直地向地面摔下来。 7 江晴闭上眼任凭身体向下坠去,心想这一下子可要摔个结实了,谁知身体一沉,竟然被人给接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安华毫无掩饰的焦急双眼。 安华看见江晴摔下来的一瞬间,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不假思索地冲过去,伸出手臂,在江晴险些摔在地上的前一秒钟接住了他,巨大的冲击力撞的他自己的身体也是一晃,手臂发麻,跟着就跪坐在了地毯上,江晴毕竟也是一个正常身高的男孩,不是娇弱的小姑娘。 “怎么样了?”他着急地问,低头看着江晴,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这么不小心!看摔下来了吧!说话呀!,摔到哪里没有?” 江晴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脸色很苍白,冷汗顺着额头悄悄地向下淌着,安华看了更是心惊,竟然抱着他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沙发前把他放下,伸手拿起电话,就要打给急救总站。 “我没事……”江晴虚弱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制止了他的行动,“刚才没站稳而已,没伤到哪里。” “真的吗?”安华不放心地放下电话,回到他身边,“真的没有事?不是触电了?” 江晴浅浅地微笑着,低声重复着:“是,真的没有事。” 被他苍白的脸上依旧美丽柔和的微笑弄得心神一荡,安华几乎看呆了,缓缓地叹了口气:“没事就好,你真把我吓死了。” 江晴垂下长长的睫毛,默然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谢谢董事长,其实……您不必帮我,有地毯呢,摔不到我的。” “胡说!”安华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差点吼了起来,“怎么摔不到?就是扭了哪里不也是伤到了吗?” 江晴淡淡地笑着,挪动着身体想从他身边的沙发上坐起来:“倒也是,那就不能工作了。” 安华见他居然想坐起来,心里更生气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严厉地说:“不许起来!躺下去!” 江晴很惊讶地看着他,可是安华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自己有什么不对,照样按着他,被手下突出的骨头吓了一跳。(拜托,老大,有人胖到连肩膀上的骨头都摸不着的吗?) “工作很辛苦吗?”他不由自主地问,声音里带着的温柔情感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最近为什么中午都看不见你?” 江晴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抿嘴淡淡地一笑:“您在关心我吗,董事长?” 安华的心口忽然微微一疼,说不出地难过,江晴明明在笑,笑的很好看,很温和,是他以前最讨厌的,无忧无虑,仿佛天下什么事都不放在心里的笑容,可是,为什么他觉得江晴心里的泪水,已经慢慢溢出来了? “我不应该关心你吗?”安华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温柔声音问。 “也是,”江晴垂下眼睛不看他,“一个好的董事长应该关心手下的每一个员工,就算他再怎么微不足道……” 安华几乎又要发火了,他硬邦邦地说:“你是不同的。” “是吗?”江晴又是微微一笑,“我该受宠若惊了?” “你!” 在安华还没有说出什么之前,江晴已经换上了从来没有过的,深沉认真地语气:“董事长,请你,只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员工,这是我的不情之请。” “明知道是不情之请你还说出来?”安华忍不住地说,但是一看到江晴那双黑宝石般深邃内敛的眸子,就不由气馁了:“你知道这不可能,你就是不同的。” “这是我的荣幸和悲哀。”江晴不动声色地说,“被老板时时刻刻放在眼里的感觉,真不好受。” 那,如果我把你放在心上呢? 安华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晴已经坐起身来,把双脚小心地踩在地毯上,好像还有些摇晃了一下,才站了起来。 他用手捂住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安华紧张地站起来,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他,江晴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甚至更难看了,冷汗更多地流淌着,安华心疼得差点又把他抱在怀里。 “你是怎么了?”安华语气严厉地问,“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 江晴淡淡地笑着:“对不起,出洋相了呢,其实没什么,我回去喝点水就好了。” 看见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安华怎么也不可能相信他的话,不由分说地把他重新又按坐在沙发上:“要喝水的话,这里也有!”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病! 他按动按钮吩咐秘书小姐送一杯水进来,不到半分钟,秘书科主任亲自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水走了进来,用的居然还是招待贵宾使用的青花瓷。 “哎呀,小江!你是怎么了?”她一进门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江晴身上,“脸色那么难看,生病了吗?” “让他喝点水。”安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知为什么,看见秘书小姐脚步轻盈地走过去的样子,心里有一点点地不悦,声音变得很粗。 “谢谢,”江晴小声地说,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秘书小姐关心地看着他,“慢慢喝,对了,是饿着了吧?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和上次蜜雪儿减肥的时候一样!别喝水了,我给你倒杯牛奶吧。” 说着她站起身,一阵风似地卷了出去,几乎是马上,几位秘书小姐都涌了进来,端着牛奶的,拿着饼干的,把糖块往他嘴里含的,全围在坐在沙发上的江晴身边,七嘴八舌,直将安华视为无物, 安华根本也没注意到她们,全部的心思都已经集中在刚才听见的那句话上“是饿着了吧?”难道是真的?江晴是一直饿着肚子?所以才会脸色苍白出冷汗,还差点昏倒? 不会吧?难道他中午不再出现,是因为他不再吃午饭了? 他一个月付给江晴两千块钱,可他连中饭都不吃,结果饿成这个样子!要是刚才他不在身边接住他的话,万一真在什么地方头晕了摔下来怎么办! 安华忍不住站了起来,厉声说:“好了!你们都出去!” 秘书小姐们本来叽叽喳喳嘘寒问暖的声音陡然全部消失,由主任带头,悄悄地向门口撤去,江晴刚要也站起来,安华又是一句:“你留下,我还有话要问你。” 秘书小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伸伸舌头,都出去了,安华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走过去把门狠狠关上,回身走到江晴身边,命令地说:“抬起头来看着我!” 江晴刚才大概是吃了点东西,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也不流冷汗了,闻言无声地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畏缩,静静地,就像是在面对着一个对他没有丝毫威胁的人。 被他这么一看,安华的怒火一点点地消失下去,他放缓了语气,轻声地问:“是饿了吗?” 江晴不好意思地一笑:“大概吧,真是丢人……以前都不会这样子的。” “以前?”安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以前你也经常不吃中饭?” “有时……”江晴耸耸肩,“其实没什么的,公司里有许多女孩子中午都不吃饭,有的也只吃个苹果。” 安华皱着眉头坐到他身边:“那怎么能一样,你老实跟我说,像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 “晕倒吗?”江晴笑了起来,“是第一次,叫您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安华不满地说,“我是在关心你!不吃中饭有多长时间了?” 他那兴师问罪的口气略略让江晴有些吃惊,但还是想了一下:“嗯,很久了,从上中学的时候开始就经常这样。” “什么?!”安华吃惊地问,上中学的时候,那不是还在楚家吗?凭楚凌当时的身家,他自己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江晴竟会连午饭都不吃呢? 看见了他的惊讶,江晴低声地解释:“那时候学校离家远,不方便……” “那你就不吃饭了?”安华厉声说,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学校没有食堂吗?自己不会到外面去买着吃吗?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要是不能回家呢?你就活活饿死吗?” 开什么玩笑,他的中学和江晴的中学是同一所啊!骑车也就三十分钟,有的时候老爸还会亲自开车来接,根本不存在什么交通上的问题! 江晴的目光依然那么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丝的笑意:“学校有食堂,可我没有钱。” “没有钱!”安华不怒反笑,楚凌当年给他的零花钱不多,说是怕他学坏,可使每个月也有几百块,更别说江洛偷偷塞在他钱包里的额外花用,江晴既然是江洛的儿子,老爸也是和自己一样疼,怎么会没有钱!这小子把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别告诉我你没有零花钱,还是你把钱都用在别的地方了?”安华口气凶恶地说,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花钱还有尽头吗?什么游戏机,蹦迪……江晴的成绩那么不好,是不是就因为这些分了他的心?平时连饭都不吃了! “我真的没有零用钱。”江晴坦率地说,“我爸爸总是说,小孩子有了钱就会乱花,有的时候还会引起校园暴力,所以我从来身上就不带钱,现在也是一样,平时上学都用月票,可是学校门口的那一趟车中午不太好等……所以也经常回不了家,自然就没法吃饭了。” 真的呢,记忆中,中午就很少在饭桌上看见安晴,就算看见了,也是静静的,畏缩地坐在一边,小口地吃着饭,总是垂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连晚上,都很少看见他,总是回来得很晚,江洛也从来没说过等他吃饭,被等的,一直是自己。 “那现在呢?为什么还不吃?”安华心疼之下,声音都开始颤抖,“今天公司不是刚发了月饼吗?你吃一块也不至于饿成这样。” 江晴陡然警觉自己说得太多了,立刻恢复了笑脸:“公司发的月饼很贵的,我爸爸说想要拿来送人。” “送人?”安华一时反应不过来,是江洛?在离开楚家之后,难道他也成为了浪子回头,得到家里的宽恕了吗?以前的江洛,可是从来没有亲戚来往的,断的比自己老爸还干脆。 “嗯,”江晴有些难以启齿地说,“现在工作不好找……谁都怕下岗。” 是为了送礼?安华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他真得不能想象,江洛也会去卑躬屈膝地送礼,那一直温柔地笑着,和江晴一样云淡风清笑着的男子,竟然也学会送礼这一套了,生活,真的会把人逼到以前都不能想象的境地! “说了这么多废话,耽误您的时间了。”江晴看看墙上的钟,“我可以走了吗,董事长?” 安华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看看他,的确,现在江晴跟刚才的虚弱模样简直般若两人,只要一杯牛奶,几块饼干和糖块就能有这么大的改变。 “真的没事了吗?你晚上不是还要打工?”记得上次夜里碰见他,是这么说的。 “那里晚上提供一顿工作餐,所以我才不做饭了。”江晴站起身来,“其实一天一顿就可以了,比起非洲难民,不是好很多了吗?” 他的笑容最后消失在门口,留给安华的却是充盈胸口的痛。 8 今天,就是中秋节了。 从三天前,安华就接到了几乎是所有亲戚的电话,说要全家来他家里过中秋,名义上是说他一个人呆在大房子里会寂寞,会想父亲,可是,这半年来的经历告诉他,他们看中的只是一个够大,够气派的房子,还有免费的吃喝,保姆的伺候,以及什么都不用管的悠闲,最后吃饱喝足,带够了东西心满意足地离开。 只有阿姨不同,她好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如果想来就到阿姨这里来过中秋吧,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但是图个团圆罢了。 他一律回绝了,对阿姨,真心地说声谢谢,但是不打扰了,对别的人,说是自己晚上有应酬,不能在家陪他们,姑姑立刻很大方地说不要紧不要紧,都不是外人,你不用招呼我们,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他没办法只好说已经给保姆放了假,家里没人了,然后趁机挂了电话。 中秋节啊,一个人该怎么过呢?连家也不想回,保姆也真的放了假回家团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空房子,哪有一点节日的气氛,说是会闹鬼还差不多。 看着整个办公室里一片喜气洋洋,大家都在眼巴巴等着下班的样子,他的心,只是觉得很落寞,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重的感觉。 但是当他看见江晴的时候,这种感觉有了很明显的改变,升华成一种具体的愤怒。 江晴是来给这一层送信的,大包小包的邮件堆在手推车上,他一边仔细地确定地址和收信人一边笑着向大家打招呼,那样看惯的柔和的笑容看在安华眼里却是格外刺目,他按铃对秘书说:“等一下叫总务科的人来一下,我有封信要发。” 自然的,江晴就在外面,顺理成章地被叫了进来,还是那样态度恭敬,微微笑着:“有信要发吗,董事长?” 看见他明朗的温柔的笑容,安华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他不耐烦地用手敲着桌子:“信我还没写好。” “噢。”江晴仍旧笑着,“那我等一会儿再来拿。” 说着他就要开门离开,被安华厉声喝止住:“慢着!还没到下班时间,忙什么!” 江晴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安华也觉得自己有些理屈词穷,只好强自镇定地说:“这封信很重要,今天一定要发出去,但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好,你们总务科留一个人,等我写完了,马上发出去。” “没问题,我留下来。”江晴笑得很自然,“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电话叫我来拿好了。” “你?晚上不是要打工吗?”安华还记得那一夜他是这么说的。 “今天不用去了。”江晴看看桌上的日历,“今天中秋节,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在外面的。” 是啊,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只有自己一个人,要这么孤零零地度过……安华心里一阵烦躁,挥手说:“你可以下去了。” “是,董事长。” 这本来就是一个借口,他今天根本没什么非要发出去不可的信,所以,等到了下班时间,秘书小姐们花枝招展地一拥而出的时候,他也拎起外衣,准备要走。 脑子里逐圈想了一遍,竟是没有一个能去的地方,他叹了口气,把外套放下,呆呆地看着玻璃窗窗外面的天空。 整层楼安静了下来,没了白天秘书小姐们清脆的声音和来往人群的脚步声,安华第一次感到这里是那么的大,那么的空旷。 也许整栋楼里,除了保安,就剩下自己了吧,一个在中秋节,有大把的时间,大把的钱,却没有地方可去的人…… 远远的,月亮升起来了,比平时还要明亮美丽的月亮,圆圆地挂在深蓝的夜空,在大城市的夜里,也只有在这个高度,才能看清楚吧,从地面上仰望,只能看见被霓虹染红的天空。 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江洛,爸爸,和自己,围绕在桌子前,只是没有安晴,他还在学校,没有回来,爸爸一定要拉着自己喝酒,江洛怎么说也不听,大概是想故意和江洛对抗吧,他也没有拒绝,酒到杯干,直到最后酩酊大醉,到现在自己还记得爸爸醉倒后,江洛一脸无可奈何却又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扶着爸爸回到房间…… 仅仅是过了一年而已……已经是不可能再次出现的场面了,爸爸已经天人永隔,自己成为了扬风的董事长,江洛在不知什么地方过着日子,安晴……江晴啊…… 记得自己曾经要他下班后等,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安华下意识地打了总务科的电话,几乎是立刻,有人来接了:“总务科,您是那位?” 江晴的声音,连这个时候都好像是在笑着一样。 安华低低地说了一声:“是我。” “董事长?您的信写好了吗?那我马上过来拿。” “等一下,”安华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他不想面对江晴,只想听听他的声音。 如果见到他,自己会不会,再次忘情地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再不松开? “董事长?” “你那里,看得见月亮吗?” 江晴沉默了几秒钟:“看得见啊,很亮,很圆,今天是中秋嘛。” “是啊,今天是中秋。”安华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信,我只是……顺口说的。” “我明白。”江晴轻轻地说。 “你明白?”安华不相信地问。 “是的,我明白。”江晴再次重复了一遍,声音低低的,柔和的,像吹过耳边的微风。 安华的心里陡然开朗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不同:“我也明白了。”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你上来吧。” “是,”江晴轻轻地放下了话筒,安华贪恋地听着断线的声音,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才放下了话筒。 门被人轻轻地敲响,他亲自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江晴令人放松的笑脸出现在门口:“我来了,董事长。” “对不起。”安华诚恳地道歉,“骗你留下来。” 江晴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习惯了。” 安华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内疚地说:“那个……你父亲在家里等你吧?我马上开车送你回去。” 江晴已经走向宽大的玻璃窗,惊叹地看着外面:“真的很美呢,在最高层看就是不一样,好像离月亮很近,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样子。”说完才转过头来说,“今天我父亲不回来,留在工作的地方了。” 安华心里一松,原来,自己还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误,他故作轻松地说,“那我们俩可都是一个人了。” 江晴笑了:“怎么会呢,我们现在不是两个人吗?” 安华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耳朵后面挠了一下似的,痒痒的,酥酥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的最深处,他的嘴角愉悦地上翘:“那我们,也去吃顿团圆饭吧,我请你。” 看见江晴有一瞬间的犹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几乎是用低姿态的口气说:“陪我,好吗?” 江晴走到他面前,带着熟悉的淡淡笑容说:“一定有很多人愿意陪你的。” “是,”安华承认,“但你是不同的。” 江晴毫不惊讶地笑着说:“是,我知道,对于一个玩游戏的人来说,我这样的游戏对象无疑是很新奇的,可是,董事长,我大胆地问一句,游戏已经玩了二十年了,您还没有腻吗?” 安华直愣愣地看着他:江晴在说什么?很奇怪,什么游戏?什么腻了?他可是才刚刚发现自己对江晴存在的那一种微妙的情愫的啊!为什么江晴说得好象和他根本不是一件事的? “你……你不是说你明白了吗?”他期期艾艾地说。 “当然啊,我一直都很明白。”江晴交抱着双手倚在窗台旁,云淡风轻的笑容,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幽深的眸子里,是谁都看不透的深潭,月光照在他俊秀的脸上,给他增添了一种特殊的魅力,美的不像是在人间。 “我,只是你游戏的对象,你欺负的对象,对吗?”轻柔的声音从他淡红的双唇中吐出,却叫安华打了个寒颤,急忙说:“江晴,你误会了,我……我不是在说这件事。” “那是什么?”江晴依旧含着笑,“不用介意我的感受,董事长,我已经习惯了。” 他唇边的笑容进一步地扩大,仿佛在说着很开心的事:“生活会把人改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也想试一试,我的耐力,到底在什么地方才是一个底线。” “江晴!”安华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他几乎是冲了过去,看着江晴平静柔和的面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听我说,仔细地听着,我……我喜欢你……” 空气中一片寂静,安华紧紧地盯着江晴的脸,贪婪地打量着,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然后再一次地说:“我喜欢你。” 江晴愣了一下,然而随即摇着头笑了:“董事长,您玩游戏没有人会反对,但是……”他轻轻地笑着,声音却是相当平板的,“感情这种事,最好不要拿来玩,我怕会是一个无法收拾的结局。” “我没有在玩什么游戏!”安华暴躁地打断了他的话,生平头一次向人告白,得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他的心里又闷又气,“是真的,我已经想了好久了,但是,就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喜欢上一个不能回应我的人,所以,我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接受,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是不对的。”出乎意料地,江晴这么说,“董事长,我是男人,您也是,两个男人相恋不是没有,但是,不应该发生在您的身上。” “这算什么问题?”安华皱着眉头说,“不要逃避我,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他们不就是这样的吗?难道你对这种事还有偏见?” 江晴把头侧向一边,轻声地笑了出来:“我有偏见?董事长,很遗憾,我的意见一向是不被人重视的,再说,也许会有有偏见的人,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安华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 “恨?为什么呢?”江晴的笑容明朗的像初生的太阳,“如果有人会恨您的话,那个人,也不会是我,我要干的事太多了,恨这种事,是有钱和有时间的人的特权,我不会把时间和精力用在这种事情上。” “不。”安华决定把话说清楚,他紧盯着江晴的双眼,试图从里面看出一点不同的东西:“以前,我就经常欺负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全是我的,上学之后我要什么有什么,什么东西老爸都会买给我,你高考考得不理想,要是我的话,老爸会让我复读一年,可是你,只有去上那个三流学校,明明都是一样的儿子,我和你之间却有这么大差别,你恨我,是应该的。” 江晴轻轻地眨动了一下睫毛,黑色的眸子越发幽深了:“这算什么呢?不公平的事情到处都有,就算是兄弟之间,父母也有偏爱的,您是那么优秀,爸……楚先生谈起您的时候,都把您当作是楚家的骄傲,相比之下,我这么不起眼的人,就像是一棵野草了,一棵野草,又能指望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给它浇灌再多,野草也只是野草,永远不可能长成大树的,”他转头微笑着说,“再说,我们现在,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何必对以前的事情那么在意呢。” 在那样的笑容后,安华读到的是这样一则信息:我连恨都不想去恨你,你在我心中根本就不存在! “我不是在玩什么游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听起来有些不真实,“现在的我,不会去做那些无聊的事了,江晴,过去的事情我很抱歉,既然你不想提,我也不说什么了,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请你相信我,和我交往一下,好吗?” 在他的注视下,江晴显得有些窘迫,不安地转过头去,勉强地保持着笑容:“这算是告白吗,董事长?我可不可以相信现在没有什么人在隔壁等着看我的笑话?” 安华差点气得跳起来:这个江晴!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压住心中的不悦,一把抓过江晴:“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无聊到拿自己来开这个玩笑,尤其是对你!” 他近乎蛮横地把江晴拉到自己胸前,江晴显然是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安华抱住他的一瞬间,心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放缓了声音说:“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本来以为江晴不会这么快就转过这个弯来,正打点着要说些什么温柔的话才能打动他的时候,江晴忽然展颜一笑,点头说:“好啊,试试看吧,不过,董事长,话要说清楚,我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哦,就算这是个游戏,难度也远远超过你以前玩过的。” 他的笑容加深,竟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施展您的全身本领吧,想得到我,可不容易啊。” 安华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心里直涌上来,好胜的本性发作了,豪气地收紧双臂把江晴搂紧,感受着他身体的柔韧,自信地一笑:“放心,我不会GAME OVER的。” 9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活跃了许多似的,安华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好像是开了窗户一样,明亮而开朗,低下头看看江晴,温柔地问:“吃过晚饭没有?” “嗯,吃了饼干,自从上次之后,我买了饼干放在办公室里备用。”江晴看着他,和平时一样的笑容,但是多了几分坦率。 “那能算正餐吗?”安华感受到怀里身体的瘦弱,心痛地责备,“走,我们出去吃一顿,就算是中秋节的团圆饭了吧。” 这一次江晴没有拒绝他,安华拿过外套,拉着他的手向外面走去,一边还在问:“你想吃什么?有没有什么爱去的地方?” “没有,”江晴缩缩肩膀,笑着说,“平时我不出去吃的。” “改天再带你去好一点的地方,今天先喂饱你比较重要。”安华也感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叫着要吃,胃口出乎意料地好,“我们就去吃海鲜大餐,你对海鲜不过敏吧?” 江晴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不知道,以前都没有吃过。” 安华怔了一下,无言地把他搂得更紧一点:“不要紧,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饿着。” “董事长真会开玩笑,我又不是非洲难民。”江晴抿嘴笑着。 “叫我什么?”安华进了电梯,按下按钮,转身笑着问,“还叫我董事长?我们不是在交往吗?” “真的呢,我忘记了。”江晴抬头露出笑容,“这也算是习惯吧。” 笑虽然笑,但是他却没有说什么,安华也在烦恼,以前,小时候的安晴一直叫他哥哥,被他狠狠地凶过好些次,他不承认安晴是他弟弟,不承认他是他们楚家的一员,更不承认那个江洛是他父亲的情人,是要一辈子一起生活的人,在他的恶言相向下,安晴渐渐地不再叫他哥哥,见了面都是怯弱地低着头躲到一边,在外边偶尔见到,更是远远地躲开,从没有外人知道他们俩实际上是名义上的兄弟。 “叫我名字吧,”安华温言说,“好不好?” “嗯,”江晴笑着回答,却没有叫出口,安华也不勉强,搂着他的肩膀走进停车场,亲自打开车门 ,看着江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禁不住心里一软,轻声说:“坐进去啊。” “噢,”江晴有些笨拙地坐了进去,扬脸笑着说:“以前……没怎么坐过呢。” 安华坐到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离开停车场,一边说:“是啊,在家的时候有司机,不过还是自己开车好,比较方便,你想学开车吗?拿个驾照比较方便些。” 江晴把目光转向窗外,微笑着说:“是啊,如果有一天丢了工作,说不定也可以当个司机呢。” “家里的司机我已经辞掉了,反正我自己有车,更方便些,怎么样,这车可是今年的新款,坐起来比家里以前那辆是不是平稳多了?放一杯水在这里都不会溢出来的那种,”安华操纵着爱车平滑地前进,眉飞色舞地夸耀着。 江晴只是静静地听着,保持微笑,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安华觉得有些没趣,停下不说了,转头看着他:“还是你喜欢以前那种笨笨的大大的,可以坐上一家人出去旅游的那种?” 家里的那辆车是很大,坐起来很舒服,可以让来访的亲戚们一家几口都坐在里面,还带着从他家里拿走的东西,他不胜其扰,没有办法只好把车卖掉,把司机辞掉,借口说是车坏了,可以得到一些短暂的安静。 对于他的问题,江晴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不知道,以前的车我也没坐过,不好说那种比较好。” “没坐过?”安华不以为然地说,“是不经常坐吧?你上学放学,平时出门,都是坐什么?你又没有自行车。” “我是没有啊,平时也可以坐公交车,那时的班车是四十分钟一班,很准时的,只要按时出门就能赶上车,相当方便。”江晴很自然地说,“家里的车爸爸不让我坐,他说我还是小孩子,不要那么贪图享受。” 安华心里一阵无名火,贪图享受?是在说他吗?没错,从爸爸有能力起,给他的都是最好的,出入有司机接送,用的穿的,只要他开口,没有什么不给的,那时的江洛也没有说过什么,怎么到了你的儿子,就教育他不要贪图享受,是想实行所谓精英教育吗?可惜,我这个贪图享受的人最终还是不辜负老爸的期望,而你的儿子呢?精英教育也不过教育出来一个普通人,唯一可以值得庆幸的事,江晴没有变成纨绔子弟,大概是江洛唯一的成就吧。 可是,江晴是没有错的,只能怪他自己本身的限制,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精英的,也许,他命中注定没有才华,只能平淡地度过一生,还好,现在有了自己,不可否认,被江晴吸引的自己会照顾他,尽力,尽心…… 坐在布置豪华的包间里,江晴又一次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上的菜单,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菜单放下,对安华一笑:“我随便吃一点就好。” 看着他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安华心里浮起一阵怜悯:看样子,他也没怎么到饭店里吃过饭,连点菜都不敢,他拿起菜单,指着上面自己经常吃的几个菜,小姐很熟练地记下,然后端起白瓷茶壶给他们斟上茶。 江晴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杯子,摇摇头:“我不喝茶。” 小傻瓜,安华示意小姐推出去,自己拿起茶壶:“这是免费的,来,手放开。”说着亲自给他斟上一杯碧绿的茶水。 江晴不好意思地说声谢谢:“我是不太习惯喝茶……而且……”他的脸微微一红,安华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喝点润润吧。” 菜很快就上来了,红油扇贝,白灼虾,醉蟹,鱼煲,紫菜汤,还有两个素菜,味道很不错,海鲜也没有冻过的那一种异味,安华确实饿了,给江晴夹了一筷子菜之后,自己就开始埋头大吃,间或瞥一眼江晴,他不疾不徐地也在吃,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畏缩,看样子,在他面前,江晴还是能放松的。 定下心之后,他的胃口变得出奇地好,平时吃得很平常的菜现在也觉得很美味,不知不觉就扒完了一碗饭,抬头看的时候,桌上菜还剩得多,江晴的碗却已经是空空的。 “吃饱了没有?”他看看菜盘,“再叫点什么吃?” 江晴很快地摇着头:“不要,已经饱了,这么多都没吃完,真可惜。” “再吃点吧,看,这虾很不错的。”安华又夹了一只虾到他盘子里,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江晴面前的桌面上干干净净,连一点垃圾都没有,可是他自己面前,蟹壳虾壳鱼刺堆了一堆,江晴不可能把那些东西全都吃下去,那么,就是他很本就没有吃! 他有些生气了,可是强忍着问:“不喜欢?刚才为什么不说呢?” “没有不喜欢,味道很好啊。”江晴报以温和的笑容,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那为什么不吃呢?”安华抱怨地说,“还以为你会喜欢。”第一次请他吃饭,也不知道他的口味,一旦发现对方根本不领自己的情,心里怪怪地难受着。 “我一直在吃啊。”江晴笑着说,“我很喜欢吃菜里的配料,什么葱姜蒜之类的,也吸收了海鲜的鲜味呢,而且下饭啊,要是再多点辣味就更好了。” 安华差点忍不住要掀桌子了,他什么也不说地把剩下的菜全推到江晴的面前,命令地说:“全给我吃下去!哪有人喜欢吃那种东西的!你当我是傻瓜吗?” 江晴低着头,声音很柔和,但是很坚定:“我真的已经吃饱了。” 安华叹了口气,坐到江晴身边,揽住了他的肩头,低声说:“别骗我了,你在我面前用不着这样啊,想吃什么就说,想任性也可以,你忘了我们是在交往吗?现在我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哥哥,是你的情人啊。” “嗯,我知道。”江晴低低地说,很温柔地笑着。 “那就好好吃点东西,我可不能让你饿着了。”安华放开他,亲手夹了一块扇贝送到他嘴边,江晴别扭地躲着:“别……我自己会吃。” “好,你自己吃,我看着,要是你不吃,我可就喂你了。”安华半开玩笑地说。 江晴慢慢地吃了几块鱼,刚把筷子伸向盘子里的一块姜,安华的筷子就从半路上杀出来,一下子打了下去:“放下!不是叫你不要吃这个嘛!” “我真的是已经习惯了。”江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一时改不过来。” “胡说!这种事也有习惯的?”安华的话忽然哽在嗓子眼里,基本上,他和江晴同桌吃饭的机会不太多,他也没有观察别人吃饭的嗜好,可是印象里,那时的安晴一直是默默地坐在桌子的一角,捧着饭碗,几乎遮住了脸,谁也不去注意他,吃饱了没有,吃的什么,除了有一次,还是在安晴上小学的时候,饭桌上楚凌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小晴啊,吃饭不要挑挑拣拣的,好好吃。他才仿佛注意到他的存在,斜眼看看正在盘子里的一双筷子抖了一下,空着缩了回去,还冷哼了一声。 从那以后,他甚至很少看见安晴的筷子伸到菜盘里来,只是有的时候江洛会沉默着给他夹一两筷子菜,对于这两个孩子,楚凌一向是自诩不偏不倚,平等对待的,也说了好几次吃饭自己吃,都那么大了还让人夹菜,渐渐的,江洛也不给他夹了。 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事,现在却变得惊人地清晰,安华抑制住心里的愧疚,柔声说:“好好吃,这里又没有别人,你不吃,都浪费了。” “嗯。”江晴答应着,再吃了两只虾,抬头抱歉地笑着说,“我真饱了,实在吃不下去。” “真的?”安华不放心地问。 “真的,这么多都要浪费了。”江晴惋惜地说,“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安华丝毫不在意地说,“要不,给你打包回去?” 江晴迟疑了一下:“不用了……已经吃饱了,家里也没有人吃。” “那就算了,走吧?”安华征询他的意见,“已经挺晚的了。” “好。”江晴没有反对。 叫来小姐签了账单之后,他们出了饭店,夜风中江晴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安华注意到了,立刻问:“冷吗?” 天气还不是很冷,起码安华这么认为,江晴的手也是温温的,可是脸色有些不好看。 “啊?没有,”他露出一贯的笑容,“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送你回家?”安华提议,拉开车门让他进去。 江晴犹豫了一下,摇着头:“我家那里……要是给人看见你送我回去,我就不用再住下去了。”说着不好意思地一笑,“都是些八卦男女。” “这样啊……”确实也不想这么早送江晴回去,安华敲打着方向盘,“那……我们去唱唱卡拉ok?或者是去打保龄球?” “这些我都不会……再说,明天不是假期,不用上班了吗?”江晴温柔地笑着说,看见他的笑容,安华心里一荡,有什么热切的欲望要抬头的趋势。 “那……去我家?”安华试探地问,“你也好久没回去了。有没有什么东西想拿走的?” 江晴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咬了咬下嘴唇:“没有……我一向没什么东西的……” 坏了!安华差点打自己一耳光,显然自己的家不是个能让江晴有什么好印象的地方,情急之下,他伸手把江晴一把拥入怀中,在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顺嘴就说出来了。” 江晴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幽黑幽黑的,像两弯深潭,忽然他笑了,仰起头在安华耳边同样轻声地说:“这有什么好抱歉的。” 不假思索地,安华吻了下去。 事后安华曾经埋怨过自己,初吻这么有意义的事,应该在多少有点浪漫情调的地方进行,可是当时被江晴轻柔的呼吸喷在耳边的一霎那,他就把什么都忘了,眼睛里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江晴的红唇,所以,要他当时不吻下去,是不可能的。 记不得中间的过程了,只记得当嘴唇轻碰的时候那一阵有如微弱电流通过全身的快感,然后他攫取了江晴的呼吸,近乎疯狂地吻着,把他死死地固定在怀里,一阵阵蚀骨销魂的快乐来自于他们交缠的舌,他简直不想放开,就这样和江晴吻到世界尽头算了! 终于,在两人都没法呼吸的情况下,安华稍稍放开了江晴,喘着气,热切地看着他,沙哑着嗓子问:“去酒店,好不好?” 江晴的双眸变得迷茫,水一样潋滟的眼波,濡湿的红唇渴求地张着,安华差点又狠狠地吻了下去。 他自动地把手缠绕上了安华的脖颈,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好。” 得到了允许,安华一手搂住江晴的腰,一手把着方向盘,向最近的酒店开去。 10 今天,安华难得迟到了,自从他正式以董事长的身份接管公司,或者再往前,自从踏进了公司,他从来都是提前到达的,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业,可是,今天,他就是迟到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点,江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身边的被子里还留有他的余温,夜里甜蜜放荡的感觉似乎还萦绕在四周的样子,让他心猿意马。江晴显然是第一次,害羞地,紧张地,在他的身下颤抖,当他进入的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江晴小小声的抽泣,但很快的,就转化为连他的骨头都能酥掉的甜美呻吟,双手也缠绕上来紧紧抓住他不放,那个地方是如此火热紧窒,安华很快地就把自己的欲望给射了出来。 当他喘息着把无力的江晴搂在怀中,享受着难得的平静的一霎那,他好像有些能理解老爸和江洛了,和江晴的第一次是如此的契合,以至于他想起过去交往的几个女友简直就是纯属欲望的解决,难怪他那是一旦完事就满心不舒服,只想洗澡走人,可是现在,他贪恋着江晴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带着汗水滑腻的肌肤,要不是顾及到江晴是第一次,他肯定不会让江晴就这么睡下的。 床单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在他起床的时候吓了他一跳,昨晚上江晴害羞,死也不肯开灯,模模糊糊地是感到那个地方有液体流出来,可是,没想到有那么多的血,他一定疼坏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来上班,真是的,安华情不自禁地抱怨,那么难受就告诉我一声啊,我会好好地温柔地做的,虽然男人的欲望有时候是会控制不住,但我也会尽量让你舒服啊! 想着江晴现在是不是在家里一个人蜷在床上难受着,安华的心里就隐隐作痛,他加快脚步走进公司大门,决定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江晴的地址,先给他打个电话,安慰安慰他,然后中午下班后再过去看他。 他踏入公司大厅,一抬眼,就看见了让他怒火万丈的事情!江晴,那个昨天晚上和他共度一夜,今天早上还在他怀里沉睡的人,那个他以为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休息的人,竟然很危险地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仰着头去够镶嵌在大厅顶部的小灯泡! 大概是灯泡坏掉了,他嘴里咬着一个替换用的,聚精会神地伸着手去够,梯子不够高,他的手臂只好尽量地伸长,连身工作服的袖子落了下来,露出白皙的手腕,一直遮在眼前的黑发也向后拂去,眼睛专注地看着头上,周围耀眼的灯光刺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红唇无意识地张开着。 该死的大厅!该死的灯泡!是谁当年设计的这个该死的创意,让大厅的顶部密密麻麻地镶嵌着这么多该死的灯泡! 安华抑制不住心里的怒气,脸色铁青地走过去,正好这时候江晴大概也急了,很用力地向上一够,终于抓住了灯泡,可是梯子也很危险地小幅度晃动了一下,差点把安华急出一身冷汗。 不敢大声,怕再吓着了江晴摔下来,安华努力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声音低沉地问:“你在干什么?” 江晴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减慢,很利落地把灯泡旋下来,和嘴里咬着的那个交换了一下,又很快地换上,顿时,眼前大放光明,他的身体又摇晃了一下。 安华看得提心吊胆,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扶住了梯子,周围路过的员工看见老板如此,争先恐后地也拥上来扶住梯子,江晴很快就爬了下来,微笑着向大家道谢。 本来这件事就应该到此为止,可是安华脸上的怒气还有增加的趋势,江晴的微笑也丝毫没有改变一点,他咬着牙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片难堪的寂静,身为当事人的江晴却没有什么自觉,仍然笑着说:“换灯泡。” 安华冷笑了一声:“电工呢?” 江晴低头把换下的灯泡扔进自带的垃圾箱,笑的依然故我:“这点小事,用不着电工,他去检查十三层的线路了。” 咬牙,再咬牙,安华好歹也知道周围还有些虽然散去,但是仍然竖着耳朵,饶有兴趣地听着自己和江晴之间对话的员工在,不能说出什么让人猜想的话来,于是他沉声说:“马上到我办公室来,我那里的灯泡也需要换了。” “是,董事长。”江晴很有礼貌地说,顺手收起梯子,扛着梯子往大厅的另一角走去,“我换完了这边马上过去。” 安华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东南角上又是好些坏掉的灯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说:“怎么老是坏掉!总务科是怎么搞的!是不是又买了些假冒伪劣产品来糊弄我!” 他说完才意识到江晴也是总务科的,这话简直就是让他下不了台,果然,江晴脸上的笑容飞快地消失了,默默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糟了,安华心里叫苦,本来是顺嘴发的火,现在却变成像是在教训江晴了,他急忙咳嗽了一声,“不用换了,马上到我办公室里来一趟。” “是。”江晴顺从地说,回身扛起梯子,脚步略有些不稳地离开,安华看见,心里又是一疼,几乎想抢上前去扶住他,可是这里有那么多人在看,他只好硬压下心中的不舍,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迎面走过来的是公司营销部的人马,一个个都如临大敌的样子,安华心里烦躁,停下来问:“怎么了?” “还以为董事长您不会来了。”海归派的年轻部长长出了一口气,“今天可是和贝斯图公司洽谈的日子。” 该死!安华头疼地想,真的忘了,扬风准备开阔海外市场,贝斯图公司是他一个重要的目标,如果能达成协议,那么整个欧洲市场就将在扬风的面前打开,他也可以有足够的资金周转国内的生产,初期的洽谈已经取得了成功,今天是早就约定好了的日子,贝斯图亚洲子公司的代表将来进行决定性的谈判。 “来了,董事长做的对,不能让他一进门就看见有人在换灯泡,这太有损我们公司的形象了,”另一个年轻的精英整理着自己的领带,并且露出完美的微笑。 果然,几辆黑色的轿车依次在门口停下,走出一群看上去就很卓尔不凡的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眉宇间流露着身居高位的人特有的傲慢和威严,身上没有很夸张的名牌标志,却显得更加品位出众。 “这就是贝斯图亚洲公司的商务代表。”营销部部长低声地提供资料,“名牌大学毕业,又到美国去读了一年的MBA,素有美名。” 安华沉稳地点了点头,率领着员工走了过去,宽阔的大厅里,忽然好象只剩下了他们两拨人马,好像两军对峙的感觉一样。 在两双眼睛相视的瞬间,彼此都看见了不服输的傲气和自信,但就在下一秒,对方的眼神忽然移向了另一个方向,显露出惊讶的神情,甚至轻轻地咦了一声。 “你好,我是扬风的总经理楚安华。”安华很满意地看见对方的心不在焉,先发制人地说,“很高兴见到你。” “楚总,久仰大名了,我是贝斯图公司的徐铭前。”不愧是精英,他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和他相握。 简单地介绍过后,发现徐铭前还若有所思地向大厅的一个角落望去,安华笑着问:“徐先生是不是对敝公司有兴趣?不如先请徐先生参观一下?” “呵呵。”徐铭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刚才看见了一个人,差点错认是我的一个朋友了。” “不知贵友叫什么名字,也可能真的在敝公司服务,毕竟扬风也是一个重视人才的地方。”营销部部长插话说。 “大概是我看错了,”徐铭前微笑着说,“我以为看见了我以前国内MBA班的一个学弟,可是不太可能,我想贵公司也不会用他当打扫人员的。” “哈哈哈,徐先生说笑了,当然不会。”营销部长打着哈哈说,“请上楼,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一边和徐铭前说笑着并肩走入电梯,安华一边在心里叹气,他恨不能马上飞到江晴身边,把他抱在怀里好好慰问一番,可是,又要耽误时间了,不知道他一个人呆在总裁办公室里是不是能好受一些,就算是躺一会儿休息也好啊。 好在这次是高层的接触,所有该做的工作都已经做完了,不用兜圈子,很快地开始就实质问题进行讨论,安华收敛起自己的心不在焉,全新地投入到谈判当中去,最终,合同以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而签署。 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照例应该地主作东,公关部也确实在餐厅定好了位子,可是安华一颗心全在江晴身上,根本没有心情陪他们吃什么饭,正要暗地里对营销部部长说让他去陪,徐铭前却看了看表,主动提出还有事,不能留下叨扰了,公关部送来香槟,大家在友好的气氛中干了一杯,就此作罢。 安华保持着微笑一直到他们出门上车,连话都来不及说,回身冲向电梯,公关部长连声询问那定好的酒席怎么办,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们自己去吃吧。”直接按下了直通顶层的按钮。 已经是午休时间,秘书科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留守的秘书小姐,刚来得及叫了一声董事长,安华就快步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几乎是立刻,又冲了出来,脸色难看地问:“总务科的江晴……没有来过吗?” “来过,早上九点半来的。”秘书小姐回忆着说,“他说是董事长要他来的。” “没错,是我叫他来的。”安华有些急躁地说,“那他人呢?” “他说董事长要他换灯泡,然后他检查了一下所有的灯泡,没有需要更换的,后来他就走了。我还在他的工作报告上签了字呢。”秘书小姐一脸无辜地说。 安华差点去跳楼:这个死心眼又傻乎乎的江晴!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是叫他来换什么该死的灯泡的!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安华走进办公室里,拨打总务科的电话,没有人接。 江晴不在科里,会在哪里? 安华不想这个时候在楼里四处走动引起别人的好奇,只有闷闷地坐回椅子上,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拿江晴怎么办才好,明明都跟他说了是要交往的,可是,江晴的态度很奇怪,昨晚上和今天白天简直就是两个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上班时间,门外的秘书小姐们陆续地回来坐在位子上,安华正在想用个什么法子把她们打发走好叫江晴上来,或者是干脆自己出去找他的时候,电话响了,秘书小姐清脆的声音说:“董事长,总务科的江晴送报告过来。” 安华的心一阵乱跳,急忙说:“叫他进来,另外,取消下午所有的约会。” “是。” 门马上就开了,江晴换上了西装,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略略地嘴角上弯:“董事长,我送报告过来。” 安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走过去锁上门,回身一把把他搂进怀里,心疼地说:“有没有那里不舒服?来,快坐下。” 不由分说地把江晴拖到沙发上坐下,安华温柔地吻着他的脸颊在耳边低语:“今天早上为什么这么早就走了?流了那么多血,也不好好休息一下,还来上班。” “那个……”江晴勉强地笑了一下,“并不利害,只是因为是第一次,以后就不会了……董事长您不用担心。” “又来了,叫我什么?”安华注意到他手中一直捏着的文件,伸手拿了过来:“这是什么?你坐着别动。” “这是……总务科的报告,”江晴的脸色有些苍白,坐直了身体,“关于灯泡的质量问题。” 安华张大了嘴巴:“你还真……江晴,你明明知道早上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有,我让你到办公室来,也不是真的要你换什么灯泡!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江晴苦笑了一下,“我很笨的。” “小傻瓜。”安华心中涌起无数爱怜,轻轻抚摸着他的背,“真的,你这个小傻瓜,他们为什么让你送过来?” “大概是……祸是我闯出来的吧。”江晴平静地说,扯动着嘴角笑了,“这是应该的。” “他们是拿你当替罪羊呢。”安华轻声说,“我的小傻瓜也就乖乖地让人利用了?” 江晴不说话,低下头。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安华连忙安抚他,“吃了午饭没有?没有吧?要不要先吃点什么?还是我们出去吃?” “我吃过了,今天中午科长请客。”江晴垂着长长的睫毛说,“菜很好,我都没有吃完。” “吃饱了就好,那今天晚上你想上哪里去吃?”安华兴致勃勃地说,“西餐好不好?还是日本菜?” 江晴慢慢地抬起头:“今天晚上?” “是啊。”安华理所当然地说。 “今天晚上我要打工……恐怕没时间。”江晴微微一笑,“而且……下面还肿着,能不能最好不要……” “很疼吗?”安华温柔地抵着他的额头,“我没有说今天也要……那个啊,你身体不好,我当然知道,难道你以为我是发情的野兽啊,每天晚上都要,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吃个饭,散散心而已。” 江晴摇摇头:“董事长,您根本不必费那么多心思的,想和我上床,就直说好了,我已经是一个成人,不用拿那种哄纯情小女生的方式来哄我,什么时候需要,请通知我一声,只要时间和我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会陪您的。” 安华的笑容瞬间消失:“江晴,你到底在说什么?” 江晴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笑容,轻松地说:“不必再兜圈子了,董事长,可见您玩这个游戏玩的很投入,可是,我还有脑子,不是上次我拒绝了您一起吃饭的提议您才想出这么个交往的点子吗?好,基于上下级关系,我可以在下班后拒绝,可是一旦交往,这就是相当于情侣们之间的事了,您请我吃饭,我陪您上床,OK,一切都没问题,但我今天实在是……很难受,不能陪您了。” 安华用力把他的肩膀抓住转向自己,眼睛里冒着火星:“你到底在说什么?” 江晴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董事长,请放开我。” “除非你对刚才的话作出一个完美的解释。”从小安华就不能容忍安晴不听他的话,何况是现在,两个人明明都在交往,连肉体的关系都有了,江晴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 “我的话吗?”江晴淡淡地笑着,“再明白不过了,董事长,您,不知基于什么理由,想上我,一开始,我拒绝了您的试探,于是,您就决定采取这种折衷的办法,以交往为名,实际上还是一样的,只不过在您的面前,我的位置有了些改变,不再感觉自己像是个卖的,这一点,我非常感谢您,所以,我也尽量配合您的需要,难道,昨天晚上我的表现不好吗?” “很好。”安华咬着牙说,“你的表现很好,再好也没有了!” 要他怎么说呢!那样柔情似水地被他搂在怀里的江晴竟然是在配合他的什么需要!什么兴趣!难道他的羞涩他的呻吟他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那鲜血也是吗?他有必要做到这样的牺牲吗?! “你真的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吗?”安华的额上青筋在突突地跳动着,他第一次全心地对待一个人,不顾他是男人地喜欢上他,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他想把心交给对方,可使自己看得很珍贵的东西,对方却全然不放在眼里! 江晴不自然地把脸移开:“在这种感情游戏里,谁放进了感情,谁就输了,而我,输不起。” “是啊,”安华冷笑,“所以,你就让我输是吗?” “董事长,”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笑容,“您永远是赢家,无论您想要什么样的游戏方式,我都会满足您的,我早说过了,现在找一份工作太难,自尊什么的,对于打工仔来说,是奢侈品。” 安华狠狠地瞪着他:“那么说,如果有别的人,我之外的别人,对你这样要求的话,你也会二话不说,马上脱衣上床了?!” “怎么会呢。”江晴面对他的怒气也毫不改变笑容,“我想,这社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是相对安全的。”他清澈的黑色眸子直直地看着安华,“如果我不是江晴,是另外的一个男人,董事长还会对我有兴趣吗?我说我不知道您基于什么理由这样做,可是,难道连您自己也不知道吗?” 11 安华看着他那如深潭般美丽的眼睛,鼓涨的怒火不知不觉地消失了,长叹了一声说:“原来,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 他把江晴的双手都握在手里,认真地说:“我们一起长大,我的脾气你应该了解,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是真的喜欢你,希望和你在一起,不管你相不相信,不管我们过去有多少误会,江晴,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以前……我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对你作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希望你能原谅我。” 江晴一直保持上弯的嘴角有一瞬间的绷紧,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浅浅地笑了一下:“董事长真会开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安华态度强硬地说,一把搂过江晴,深深地吻了下去,和昨晚一样狂热地吻,但是多了几分温柔,轻轻地扫过江晴的唇,又不容反抗地深入口腔,卷动着对方的舌头,深情地吸吮着,他不相信江晴对此无动于衷,尤其是他略略犹豫了一下,也迎合上来的时候。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江晴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 慢慢地,江晴的双手环上了安华的脖子,他的身体也被安华渐渐地放倒在沙发上,变成了从下面仰望安华的姿势,忽然,安华猛地离开了他的嘴唇,江晴竟有一时的冲动想继续拉着他不放。意识到这点之后,他不知所措地垂下了眼帘,白皙的脸颊上淡淡地浮起了红晕,咬着下唇,都不敢抬头看安华的脸。 “相信了吗?”安华低声地说,“我不是在玩什么游戏,我对你是真的。” 江晴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安华向下俯视着他,彼此都可以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看着红晕一点一点地加深,安华不禁怜爱地又吻了上去:“小傻瓜……” 再次结束了一个热吻之后,安华一边掏出手帕擦着江晴唇边流下的唾液痕迹,一边叹着气:“顽固的脑子,总爱瞎想八想,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好吧,就算这是个游戏,你也没有损失什么,我们来达成个协议,你呢,只要安心地享受一切我给你的东西就行了,别的,不用你管那么多,不管我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你是不会吃亏的,好不好?” 江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安华点了点他的鼻子:“而我呢,就为你付出,尽可能地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着,直到你相信我是真心为止,你说好不好?这个协议怎么看也是对你有利,还需要找律师咨询吗?” 经过了昨天和今天的变化,截然不同的江晴已经让他无法忍受,他前所未有地渴望着能把江晴抱在怀里,吻着,爱抚着,看着他对自己笑得无忧无虑,不能忍受江晴居然认为他只是在玩游戏,他活到现在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江晴的好呢?以前他的眼睛是瞎了吗?这么一个稀世珍宝在身边都没有看见,反而是故意地冷落他,欺负他,把他当作路边的一块顽石,可是,谁知道这块顽石里面竟然藏的是他平生所求的美玉。 无论从精神上还是从肉体上,安华都认为江晴是他交往过的人当中和自己最契合的一个了,他不能就这么放江晴离开! “好不好?嗯?”安华一边逗吻着他一边等待着回答,江晴的身体逐渐柔软,任他索求着,最终,从喉咙里挣扎着吐出了一个:“好” “那么,从今天起,再也不许翻旧账了。”安华多少有些心虚,不可否认的,他足足欺负了江晴二十几年,尤其是上次,几乎就是把他们父子赶出了家门。 “嗯。”江晴点头答应。 安华这才放心地坐起来:“你就躺在这里歇一会儿吧,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可是我今天真的要打工。”江晴乖乖地躺在沙发上,“不能临时请假。” “辞掉吧。”安华不在意地说,“白天工作,晚上你又要打工,回家还不知能睡几个小时呢,身体都拖垮了。” 江晴淡淡地一笑:“没有办法,我需要钱。” “钱?”安华好奇地问,“真的?每个月两千块钱也不够你花的吗?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江晴别过头去,第一次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安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急忙问:“该不会是你父亲……得了什么病了?” “哪有!”江晴立刻否认,“电视上也没有这么夸张的,我爸爸身体很好,他一直在工作呢。” “两个人工作,为什么还这么节省?”安华不解地问,“扬风的待遇算是很好了。” “嗯……”江晴不习惯这么躺着说话,刚要起来,被安华按了回去:“好好躺着。” 他无奈地轻笑着躺好:“是因为我们借了爷爷家里的钱,还有利息呢,必须得还的。” “你的爷爷?”安华新奇地问,自从江洛进了他家的门,就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亲戚拜访,他自己的舅舅伯伯姑姑什么的还经常说着照顾没有母亲的可怜孩子,一年会把他接出去个一两次,特别是在父亲的公司扩大规模之后,可是江晴,从来没有过什么长辈过来接他出去,父亲那边的,母亲那边的,都没有。 “嗯。”江晴的脸色稍微黯淡了一点,“我没有见过,是我爸爸一个人去的。” “亲戚之间还算利息,太狠了吧,借了多少?” 江晴扭过头去,盯着沙发上素雅的花纹,过了一会儿才说:“亲戚又怎样,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谁家都需要用钱,更何况……我父亲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登过门了。” 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那天下大雨,我爸爸浑身都湿透了才回来,说了半天,借了三万块钱,还要加利息的,没办法,每个月起码得还上两千块钱……” 最后一句的声音小到安华几乎听不见:“到现在,一到变天,我爸浑身的关节还在疼。” 安华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似的,勉强地笑了笑:“什么事要这么多钱?” 江晴好像迟疑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毕业,还要找地方住,一些零碎的事情,也要花钱,雷律师那边都没有收我们的钱,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 他们父子俩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是名副其实的两手空空,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地重新建筑自己的家,安华可以想象,一切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只不过那时还有自己的爸爸在,江洛和江晴,是经过怎样的艰难才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安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说:“对不起。” 江晴垂下眼帘,轻声地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要不要搬回来住?”安华小心翼翼地问他,“家里毕竟什么都有,方便多了,我们也可以多一些时间相处。” “搬回去?还是不要了。”江晴微笑着说,“我不想再被赶出来一次。” 满怀内疚的安华抱紧了他,仿佛这样才能把自己的歉疚表达出来,轻声地说:“那……我替你还钱好吗?” 江晴摇摇头:“那我不真成了卖的吗?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你插手的话,那我更无法相信我们之间有真正平等的感情在了,还是你希望我是为了报恩才喜欢你的呢?” 知道江晴说的有道理,而且也对他的脾气有了一定的了解,安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有什么别的事情,一定要让我知道,特别是如果有人会伤害你的话。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 “嗯。”江晴笑着答应。 安华的心里开朗了许多,他想了想,试探地问:“你在总务科怎么样?要不要调到别的科室去?这样工资会高一点,也不是很累,看见你一早上就爬上爬下的,把我吓了一跳。” “没问题,我干得挺好的。”江晴微笑着说,“而且,突如其来这样的调动,难保别人不会说闲话,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一个学历史的,能干什么呢?调到别的科室去,只会让我更难受,我根本无法胜任那里的工作啊。” 被拒绝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安华也知道,江晴是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的,他还是不甘心地说:“还有一个位置,你可以做我的私人助理啊。” 江晴怔了一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私人助理,你真会开玩笑,这个位置,一般来说,都是公司的董事长安排给情妇的位子吧?” 安华有些窘了,江晴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了拉,柔声地在耳边说:“别为我伤脑筋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不想因为被你喜欢而改变目前的工作,这样对我,是一种侮辱呢。” “拿你没办法。”安华长处了一口气,“就依你吧。” 江晴从沙发上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那么,董事长,报告我已经交上来了,请问您的批示是什么?我也该回去交差了。” “总务科那帮老狐狸,竟然让你来做替罪羊。”安华一想起来心里就有气,捡起报告书在上面胡乱地写了几行字:“回去告诉他们,没事了,我对他们的工作很满意。” “知道了。”江晴含笑站起身来,安华也随即站起来搂着他:“不要再歇一会儿了?那里不要紧吧?还在出血吗?要不要去医院?” 出乎意料地,看见江晴脸上浮起羞涩的红晕,几乎是用娇嗔的语气说:“这种事怎么好上医院!”说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臂开门走了。 安华愣愣地站在那里,江晴最后的表情,先是让他吃了一惊,紧接着甜蜜的感觉从心里直蔓延开来,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开始没有形象地傻笑起来。 回到总务科的时候,包括科长在内的一干人全都忐忑不安地看着江晴,首先是某位小姐忍不住地问:“怎么样?董事长说什么了?” “没事。”江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安定大家的心,“董事长看了报告之后说,对我们的工作很满意。” 办公室里发出一阵放心的叹气声,资历比较高的主任大声说:“我就说嘛,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市场上这类灯泡的保质期一般是五个月,可是我们统计的损耗是基本上六个月才更换,说起来质量上面是没有问题的。” 那位小姐一边忙碌地分发着信件一边不服气地说:“是吗?那刚才主任您为什么不到董事长面前和他理论呢?连科长也不去,要不是江晴自告奋勇,我们是不是又得抽签才能决定人选啊?” “别这么说。”江晴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微笑着坐了下来,“既然问心无愧,董事长也不会挑刺的,那么,谁去还不是一样。” “哎哎,你呀,还真是好说话。” 科长鼓励地走过来拍拍江晴的肩膀:“干得不错,小伙子,好好加油吧,不要因为这是总务科就对自己的前途悲观了。” 江晴微笑不语,可是他对面的年轻女孩却调皮地笑了起来:“是吗?科长您的意思是不是我们这些人还有可能调到什么公关部,营销部,广告部去?那可太好了,我的梦想就是到秘书科去呢!做扬风之花!” “小丫头。”危机过去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有个人笑着说:“你呀,还是现实一点嫁个公关部,营销部,广告部吧,还扬风之花呢!” 在众人的说笑声中,江晴默默地起身离开,在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门,穿过长长的阴暗走廊,走进一边的卫生间,仔细地关上了门,抬起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不见了。 他慢慢地解开了裤子,咬着牙,皱紧眉头,从下面掏出一叠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卫生纸,默默地扔进马桶冲掉,然后又撕了一些打开水龙头沾湿了,继续咬着牙,猛地伸手下去按在伤口上,在那一瞬间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几下,细微的呻吟溢出了紧咬的牙关,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滚落下来。 很快,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扔掉带着鲜血的湿纸,擦干了伤口,又小心地叠了一些纸放好,然后系好裤子,洗过手之后走了出来。 刚走出门就听见那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江晴?江晴!上哪里去了,该发信了。” “来了。”他大声答应着,迅速地在脸上挂起温柔的笑容,“交给我就好。” “啊,你去上厕所了,我还以为跑到什么地方去抽烟了呢。”年轻女孩把装得满满的小车推到门口,“把这些发掉再把要寄的信拿回来,快点啊,邮差马上就来了。” “知道,我会抓紧的。”江晴明知道是她耽误了时间,还是爽快地答应着。 “对了,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有个人打电话给你,没有留言,听说你不在就挂掉了。我替你留心接着你快去快回。” “谢谢。”江晴推着车向电梯走去,心里有一丝疑惑:打电话找自己?会是谁呢? 12 下班的时间到了,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后,江晴换下了西装,穿着牛仔裤和衬衫走出大门,刚要去拿停在马路对面的自行车,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叫他的名字:“江晴!” 他奇怪地一回头,看见车水马龙的路边,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子倚在一辆宝马车旁,微笑着举起手对他挥着:“这里。” 江晴的眼神又一阵的迷茫,迟疑着走了过去,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上三秒钟之后,不能确定地说:“徐学长?” “哈哈哈,就是我!你这个家伙,连学长都忘记了吗?”徐铭前笑着走上来,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后退后一步,打量着他,“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啊你。” 江晴也笑了:“学长现在可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呢,听说你出国了。” “对,学完了之后就是工作,顺理成章是吧?好歹美国的MBA还值几个钱,别站在这里说了,上车吧,难得见面,我们好好聊聊。” “这……”江晴犹豫了一下,“我还得去打工呢。” “还在那里?” “嗯,还在那。” “这样子,没问题啦,我开车送你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还可以在市里转转看看街景,好不好?” 江晴想了想,没办法地点点头:“好。” 坐进车里,徐铭前兴高采烈地说:“今天看见你,可真是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在扬风,我问过几个哥们,都说没看见你。这个圈子虽然大,可是信息流通得快,我就纳闷,怎么会找不到你呢?!” “他们都还好吧?”江晴问。 “好,都混得不差,有你这句话,也不忘当年大家都那么疼你了,老二在美国,老三老四去了日本,上次我还见到了他们,老大坐镇外贸部,还有你那几个小哥哥,现在也俨然是商界精英了,整天飞来飞去的,想想还是上学的时候好啊,大家都在一起。” 江晴低下头,淡淡地笑了:“是啊。” “别跟我来这套,看见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来气,我说,别跟学长来这手,今天逮到了你,好歹得问清楚了,”徐铭前此刻全然没有了什么商界名流的气质,揪住江晴的脸颊捏了捏,像学校里一个跟学弟开玩笑的恶劣学长,“快给我从实交待,说一句谎今天我就代替当年一起上辅导课的几个哥哥把你给做了!” “我有什么好交待的。”江晴乖乖地举起手,“学长你问吧。” “好!”徐铭前陡然严肃了起来,“最后的考试,你为什么不来?” 江晴哑然,困窘地别过头去。 徐铭前并不打算放过他:“我们几个里面,就属你的成绩好,连老头都这么说,你要考的话,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连那个最不长进的老八都考上了,拿着奖学金去了加拿大,现在和女朋友神仙一样。” “我……不想去考。”江晴垂下头。 “撒谎,不想考为什么报名来上辅导班?又不是不要钱,再说,还和你的专业不符,你每天从学校骑一个小时车赶到我们学校上课,刮风下雨都不间断,为的是什么?” “那是为了打发时间。”江晴耸耸肩,无所谓地说,“真的,没事情可以做,就上个辅导班玩玩。” “少给我装蒜了,你那认真劲儿,像是在玩吗?”徐铭前放缓了语气,“没日没夜地看书,成绩也是第一,为什么不考?大好前程都让你给耽误了,有困难干吗不对我们几个说呢?谁不是像疼亲弟弟一样地疼你,连老头看你都跟看亲孙子似的,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是钱吗?不对啊,你不是一直在打工吗,再说,我们也可以借给你啊,只要你考上了,难道一个MBA还不上考试费吗?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还愁没人做,实话告诉你,老头把你的名都给报上了,连准考证都准备好了,结果你没去考试,知道他多失望吗?” “对不起……”江晴低声说。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都过去了,我们只是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把你屈成这样。” 江晴微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好,我没有拿自己的名字报名上辅导班,所以,准考证上写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去考的话,会给人当作弊的。” “不是你的名字?”徐铭前大吃一惊,“好小子!你骗得我们不轻啊!说,你不叫江晴,叫什么?!” “我现在是叫江晴,以前不是。” “我可有点糊涂了,那你以前……为什么又要改名?” “这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江晴含糊地说,“我没想到这么多,而且,那时候我真的没办法考,我们学校的学生没毕业之前是不准转专业的,本来我打算第二年再考……考上了也差不多毕业了,可是……家里又出了一点事,不能再考了,只好就这样,也算造化弄人吧。” “原来如此。”徐铭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死小子,那你原来叫什么?” 江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时候,我身份证上写的是楚安晴。” “楚安晴……啊,还是江晴叫起来顺口干脆,对了!你们扬风集团的老板叫楚安华呢,真巧!该不会……”他斜着眼看看江晴。 江晴却一点也没有紧张的神色,坦然自若地说:“是啊,好巧,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谁说中国大的。” 接下来徐铭前一直在说着当年在辅导班里的往事,直到车子停在一家法国餐馆门前,江晴看看表:“我到了,谢谢你送我过来,学长。” “喂,我说。”徐铭前拉住他,认真地说,“给你个建议,扬风那边你还是不要做了吧。” 江晴一愣:“学长认为……我还是比较适合去教小学历史吗?” “哪有的事,我的意思是,不如到我这里来,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外国人对学历不是很讲究,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会干得很优秀的。”徐铭前肯定地点着头,双眼闪闪发亮,“好好考虑一下,对你有好处。” 江晴微笑着点点头:“好,我们以后再联络。” “我过几天打电话给你,自己注意点身体,还是那么瘦,就和一辈子没吃饱过似的。”徐铭前不放心地叮咛着。 江晴已经走出了车门,又侧过脸来轻轻地一笑:“如果我说,我真的一辈子都没有吃饱过,学长你会相信吗?” 他不等徐铭前的回答,径自地走向餐馆的员工入口。 反倒是徐铭前被他的一笑弄的心乱跳了几下,竟然发了一分钟的呆才知道把车子开走,心里一边跳一边想着: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有魅力了,不知道那个倒霉的女孩将来嫁给他。 有什么地方不对,安华头疼地想,在他和江晴之间,有什么地方不对。 表面上看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江晴一周有两天休息,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会略带羞涩主动地告诉安华,然后他们就会一起出去吃顿饭,有的时候还会去开车兜风,或者是在夜晚的公园里散散步,最后,自然就是到酒店去开个房间。 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江晴的胃口还是一样地小,一次吃晚饭只叫了两个菜都吃不完,他看得心疼,拼命地劝着哄着,也不肯多吃一口,秀气的吃相比女孩子还要斯文,散步的时候也会听任自己牵着他的手,搂着他的肩,在无人的角落里,他也会羞涩地抬起头闭上眼睛,等待着火热的亲吻。 在床上也没有什么问题,第一次之后足足过了一星期,安华才敢重新提出要求,可是江晴却很爽快地答应了,不可否认,江晴的身体带给他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害羞的脸,滑腻的肌肤,纤细但柔韧的腰肢,被轻轻一碰就会有反应的敏感身体,带着快感与情欲的水波潋滟的黑眸,还有后穴那紧窒火热的销魂感觉,无一不让安华深深迷醉其中。 江晴虽然羞涩,可是并不装模作样,对于安华给他的触摸也会发出热情的回应,够媚也够骚,但是只要一到早上,立刻分秒必争地赶回公司,不管安华使出什么办法,他都不会多停留一分一秒,好像,他那个总务科的工作是多么天大地大的事情,迟到就会要人命一样,安华这个董事长还没有勤快到这种地步呢。 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问他喜欢吃什么,微笑着说没有,绝对不挑食。 问他喜欢什么音乐,想一想,摇头,没听过音乐,流行的歌曲也好,古典音乐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从来没听过。 那么平时怎么消遣的,在不打工的时候,想都不想地说,没什么时间不用打工的,有的话就在家里睡觉,不用起床吃饭,可以保持体力,还可以做美梦。 想上哪里去玩?海边?山上?泡温泉?钓鱼?滑雪?一概摇头,没兴趣。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没有?认真地想着,答案是:太多了,所以也就当作没有。 “怎么能没有呢。”安华焦躁地说,“想一个啊,等你生日的时候,我可以送给你。” 江晴正躺在他的腿上享受着,闻言笑了起来:“要不要打个赌?你肯定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安华语塞,他的确不知道,苦笑着摸摸江晴柔顺的黑发:“真不知道。” “那就不必送什么礼物了。”江晴翻了个身,有意无意用脸颊碰碰他的下身,安华倒吸一口气,感觉那个地方开始蠢蠢欲动,本来在酒店的套房里看着电视喝点酒是不错的享受,可是为什么被他轻轻一碰,自己就开始想一些色情的事情了? “那你知道我生日吗?”他顺口问。 “当然知道,三月十七日嘛,”江晴飞快地说,目光看着电视上的MTV,“每年都庆祝的。” 是啊,他是家里的王子,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楚凌和江洛都会抽时间和他一起吃饭,买礼物,当然了,档次随着家里财产的增加而增加,反之江晴就不一样了,他一直这么静悄悄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生日,更谈不上什么礼物了。 “你生日的时候呢?江……你父亲也没有买过礼物吗?” 江晴还是紧盯着电视屏幕,心不在焉地说:“没有啊,小的时候会给我煮个蛋,上学之后就什么都没了。” “你的朋友也没有送过?” 江晴轻轻浅浅地一笑:“朋友是要用金钱和时间来挣的,我两样都没有。” 安华不知说什么好,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现在有我了。” 江晴的唇角勾成一个魅惑的笑意,翻手抱住他说:“那,就让我有你吧。” 不用再说一个字,安华腾身抱起他就往卧室走去,下半身已经开始急不可待地要插入某个地方,彻底地拥有江晴了。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二月,安华对江晴的爱恋也越来越深,从来不知道居然有这样的感情,可以让他全心意地付出,一天看不见江晴,他就开始魂不守舍,经常是一边看文件一边注意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如果在不经意之间看见江晴的身影从走廊上经过,立刻,心里就是一阵甜蜜的颤栗。 “也许总务科的人会奇怪了,为什么董事长这里的灯泡这么容易坏,或者是老是有加急的信件要发。”一次江晴刚进门就被安华抱住热吻了一阵之后,他双手缠着安华的脖子,笑着说。 “管他呢。”安华霸气地说,用力把他抱了起来放到沙发上,“一天没看见你了,忙什么呢?中午还等你吃饭,也不过来。” “每天都这么偷偷摸摸地过来,还要偷偷摸摸地溜走,好恐怖。”江晴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然后笑倒在安华怀里。 安华无奈地抓住他的手:“晚上去看电影?有刚上片的好莱坞大片。” “没兴趣,”江晴摇摇头,“那么想看,看电视还不是一样。” “你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吗?”安华简直觉得自己是见不得人的奸夫,江晴从来不肯被人看见他们在一起,除了公园,人多的地方是绝对不去,去饭店,也是在包间。 江晴转了转黑宝石一样的双眸,无辜地说:“我是真觉得没意思。” 安华叹了口气拥紧他:“江晴。” “嗯?” “跟我在一起,你也觉得没意思吗?”安华低沉地问,他首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从中学,到大学,到工作之后,他甩的女孩子有十几个,那些告白都不接受的更不用说了,哪一个不是被他迷得团团转,分手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他的容貌长相家世才能都是一流的,对江晴更是温柔体贴,为什么江晴就好像不愿意接受他的样子呢? 江晴脸上又显出了他熟悉的笑容,让安华的心陡然平静了下来,然后,他在安华耳边轻声地说:“你以为呢?”说着送上一个柔和的轻吻。 安华的心软了,就这样吧,也许江晴的脾气属于内敛型的,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也许他是在害羞,也许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就继续这样好好疼他吧,直到他满意为止。 “还在打工?天气冷了,你穿得那么少,还在夜里来回跑,会生病的。”安华心疼地摸着他,都到了十二月了,江晴只是在衬衫的外面加了一件薄外套,连件毛衣都没有。 “没事。”江晴笑着说,“我的身体没问题。” “下班后陪你去买衣服?”明知江晴不会答应,还是抱着希望问。 果然,江晴摇摇头,笑得很甜蜜:“不要对我太好,我会幸福过头的。” “我只害怕不能多多给你幸福呢。”安华宠溺地说,“新年的时候有假吧?我们去南方过好不好?那里很暖和,还可以游泳呢,水果也多,检着你爱吃的吃些。” “新年?只有三天假,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江晴吃惊地问,“就呆在家里好了。” 安华有些扫兴,还是顺了他的意思:“那……出来吃顿好的,我去订璇宫顶楼的位子,听说那天会放烟花,在那里看比较清楚。” 江晴还是摇头:“不要了……花那么多也是浪费。” 安华刚想发火,忽然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下来:“是……你父亲要回来过年?” “不,他要到新年过了才有假。” “那为什么不行?!”安华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不想和我一起过新年吗?” 江晴垂下头,不说话,安华的心又开始疼了,柔声说:“真的不想吗?不想你就说出来吧,对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终于,低低的声音从江晴的嘴里传了出来,“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是无法公开的啊。” 安华怔住了,的确,他一直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就是同性恋吧,平时在家里也和江洛亲亲抱抱的,直觉上他觉得自己和江晴这样是理所当然的,顺理成章的,根本没考虑过什么公开啦,社会啦,别人的眼光啦之类的问题,可是江晴一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和江晴,也是禁忌的一对,如果他们真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否受得了那些目光的注视还真是个问题。 他发愣的时候,江晴已经轻轻地离开了他的怀抱,整理了一下衬衫上被揉皱的地方,走到门口,回头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不再上来了。” 安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三天了,已经三天了,江晴真的依他所说,再也没有踏足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外间的秘书小姐们遗憾地叹着气说着同样的话题,办公室里的安华整颗心却像是在油里煎一样难熬。 见不到江晴,见不到他的笑容,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碰不到他的身体……安华在痛苦地辗转反侧中终于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根本离不开江晴!最初的新奇,中间的喜欢,到现在已经明明白白转化成一种感情:爱! 他爱上了江晴!和他父亲一样,爱上了一个男人!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他都有些傻了,曾经千百次地诅咒过,辱骂过父亲爱上男人的这种变态感情,甚至对江洛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一有机会就欺负安晴,最终把他们在父亲死后赶出家门,所有的这一切,都因为他对父亲爱上男人这一点深恶痛绝,到了无法原谅的地步! 如果江洛是女人,哪怕做的只有他一半好,安华也会绝不会这么做,如果做到三分之二,就足够让安华心甘情愿地喊一声“妈。”而把安晴当成是亲弟弟一样,一家人和美地生活在一起了。 可是,他是男人,是无法改变的男人,所以,他就得承受安华的怒气,虽然,更多的时候,这种怒气是发泄在小小的安晴身上。 现在呢,我和我的父亲一样,爱上了男人……原来,果然变态是会遗传的呢。 安华颤抖着手点上烟,看着升腾的青色烟雾,一会是江晴的脸,一会是父亲的脸,一会是江洛的脸,然后,是江晴的笑…… 不行!他闭上了眼睛,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只要他一有空闲的时候,总会想起江晴,爱情这东西,是无法控制的,他就是爱上了江晴,爱上了一个男人,没有办法!他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江晴和他是那么地契合,从灵魂到肉体…… 离不开……怎么都离不开……仅仅三天没见,就日思夜想,如果是一生不能在一起,他该怎么办? 秘书小姐甜蜜的声音传进来:“董事长,财务科王主任来了。” 安华皱皱眉头:“让他进来。” 所谓王主任,就是他的舅舅,不堪其扰的安华没有办法,只好给他一个财务科的主任的位置,有财务科科长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和下面的强壮人马,谅来这个舅舅再无能也不至于捅娄子,起初舅舅是对没有当上总经理耿耿于怀,脸色很不好看,大概最后本着无鱼虾也好的原则,委委屈屈地来上班了,最初的几天,到处可以听见他洪亮的声音:“各位同仁,不要把我当成是董事长的舅舅,大家都是同事嘛,随便一点就好。” 直接推开门,穿着几千块钱西装的舅舅看上去志得意满地走了进来:“小华啊,怎么样?还行吧?” 安华厌恶地向后倒在座椅里,舅舅毫不客气地自己坐了下来,抽出一根烟,用他的纯金打火机打着了,喷云吐雾一会儿说:“上次舅舅跟你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安华诧异地问,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小人儿忘性真大。”舅舅不满地说,“就是说你舅母家那个下岗侄子的工作问题啊。” 安华几乎是无力解释了:“舅舅,上班时间不要说这些私事好吗?” “咦!”舅舅生气地说,“怎么是私事呢?这不是公司引进人员的问题吗?好了,知道你大老板,想不到那么多,就这样吧。我跟人事科说一声,就让他在我手下干好了。” “舅舅。”安华加重了语气,“财务科的员工都必须有大学毕业学历,这是公司的财政部门,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当然,您是我舅舅,没有问题,可是……隔了一层的人,最好不要了。” 他勉强说出来的恭维话好像多少缓和了一点气氛,舅舅点点头:“那……你叔舅姥爷的事怎么样?他刚从政协退休,想到咱们这里来发挥余热。” 发挥余热!老天! 安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舅舅!你说的是……外公的弟弟?他……他老人家都七十啦!” “是啊,”舅舅难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年纪是大了一点,可是都说到脸上来了,能不答应吗?就给你当个顾问把把关就行,学历嘛,上过党校函授,也是相当于大专水平了!不要小看那时候的大专,现在的大学生都不知学了些什么,还不如老大专呢,再说,他算是老革命了,参加过抗美援朝,立过功,你不是要和外国人做生意吗?谈起判来,他老人家一准是把好手!”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啊?”安华不高兴地说,“上次见他,还说要在家里练习书法养老呢,我这里的工作这么紧张,万一把老人家累出个什么来,谁来承担责任。” “这里的工作还好嘛。”舅舅还要说,看见安华真的不悦,也讪讪地转了口风:“其实……舅舅还不是想在公司里有个老辈人替你主持大局,小华,你还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啊。” 他凑近,惟恐别人听见地说:“你以为你就坐稳了这个位子了?被你赶出去的姓江的就能甘心?几亿的身家,是人就不可能不眼红!” 没错,他的眼睛已经发红了,安华在心里想。 “就算姓江的已经老了,翻不起什么浪来,可还有小的呢,他们过好日子惯了,一旦穷下来,那可不是忍着就算了的,这公司是你父亲的,可是姓江的狐狸精也在里面盘了几十年,他就没有一两个心腹?” 是啊,从创业一开始,江洛就跟着父亲,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们两个,经常是累得看着账册就睡着了,醒来之后继续看,全家永远是他起的最早,永远是睡的最晚,周日也不例外。 “你年轻,刚上台,不好把这些老臣子怎么样,万一有一两个在里面搅混水,你就完了,到时候他们混水摸鱼,从中取利啊。” 江晴吗?安华微微地冷笑起来,那个连一件衣服都不要自己买的人,那个对他别无所求的人,会是这样的人吗? 舅舅还在说着,转弯抹角提到财务科科长名字的时候,安华终于明白了,他严肃地说:“舅舅,不用说了,我全明白,我心里有数了。” 想取代财务科科长吗?给你一个养老的位子你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他恨恨地想。 舅舅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最后端起长辈的架子说:“小华,你也不小了,过年就三十,该考虑考虑自己婚姻大事,外面的女孩子不可靠,全都是冲着你的钱来的,结了婚也是在家里闹拧,还是亲戚介绍的好,上次你大伯介绍的那个不行,我查过了,读大学的时候就在谈男朋友,舅舅给你物色了一个,下班后见个面?” “舅舅。”安华厌烦地说,“现在是公司的非常时期,我哪有心思谈这个。” “真的?”舅舅干笑了几声,“不是吧?你可要小心,别传上了你爸的坏毛病。” 安华警觉地抬头:“请你说清楚。” 舅舅脸上浮着狡诈的笑,分外不怀好意:“有人看见你和一个男孩子一起进了宾馆……小华,你可不能走歪路,步你爸的后尘,也去当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啊!” 热血一下子冲上头顶,安华用力地握紧拳头,竭力不让自己一拳打出去:“舅舅,这是我父亲一手创立的公司,今天我所有的,全都是他给予的,请你,尊重死者,在这个地方不要任意批评他!喜欢什么人是他的自由,与别人无干!” 也是我的自由! 略显狼狈的舅舅不知喃喃说了些什么,走出去了,还故作潇洒地和秘书小姐们打着招呼:“小丫头们,要好好干啊。” 安华坐在椅子上,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他受不了了!当时真不该把江洛父子赶出去,有他们在,不管是违拗谁的意思都好!也不要看见这些亲戚们的嘴脸! 我爱上了江晴……我爱上了他…… 就和老爸爱上江洛一样,我爱上了他,不想和他分开,想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 别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 14 拿起电话,拨通了总务科的号码,很巧的,来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孩,听不出他的声音,立刻就把电话递给了江晴。 “喂?”他柔和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安华的心微微一荡,轻声说:“江晴?” 从听筒里传来的喘气声明显加重了,然后江晴有几分犹豫地说:“董事长?” 这个时候,安华已经不介意他对自己的称呼了,他用充满柔情的声音慢慢地说,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达自己的爱意:“我办公室的灯坏了,你能来一下吗?” 尽管看不见,也可以感觉到,电话那头,江晴的嘴角已经愉悦地上翘,然后轻轻地说:“好。马上来。” 当江晴终于走进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安华迫不及待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头发里,喃喃地说:“我好想你……” 江晴也伸出手,抱住他宽阔的背,在他耳边说:“真的?” “当然!”安华抬起他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从他黑幽幽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一脸深情,“江晴,我明白了,我爱你。” 温柔的笑意从江晴脸上浮起,他低低地说了句:“骗人。” “我才没骗你。”安华认真地说,“我是真地爱上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责任,我会好好疼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庭,你再也不用这样去吃苦了,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江晴温柔地注视着他,认真地听着,渐渐的,他美丽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泛起了水雾,安华低头吻着他,无限柔情地说:“想哭吗?没关系,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在这里呢,今天你可以尽情地哭,但是,过了今天之后,我就不会让你再流泪了。” 泪水在江晴的眼中转着,终究没有落下来,他带着泪笑着问:“可以多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 “我明白,你要想的很多。”安华拥着他的腰,把他整个包在怀里,“还有你父亲那边……你想考虑多久就考虑多久,我会很有耐心地等着的,记住,不管到了什么地步,你还有我,明白吗?” 江晴点点头,再一次笑了。 要到新年的时候,忽然来了一股寒流,气象预报说元旦这天可能会下雪,本来很平常的的事情,可是一想到江晴身上单薄的衣着,安华怎么也坐不住了,没法子,江晴倔起来就像头牛一样,说不要他买衣服就不买,急得他团团转了好几天之后总算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回家拿一些江晴的旧衣服给他啊,是他自己的衣服,就没有必要说什么了吧。 下班之后他飞速地赶回家,进门保姆就迎上来:“先生,刚才您姑姑打电话来,说要在这里过新年,让我把房间收拾好,请问那些房间可以让出来?” 安华一听心里就火大,什么要收拾房间,又是来要吃要喝,这些亲戚,比蝗虫还狠,一天到晚这节那节都往自己家里跑,辞了司机没人接送干脆自己打的来,临走连拿带糟蹋,他一个人住的钱比以前四个人住的时候花得还多! “不行。”他硬邦邦地说,“再打电话来就告诉她,我说的,不行,新年我有很重要的朋友来,请她不要来打扰。” 说完,他不理会保姆错愕的眼神,直接上了三楼,房子的二楼是给楚凌和江洛准备的,三楼属于两个儿子,图方便安华现在还一直住在自己的房间里,左手间是书房,右手是活动室,走廊尽头是小仓库,对面就是江晴的房间。 拧开铜把手的时候,安华竟然有一种探险的刺激感觉,能相信吗,他和江晴面对面住了这么些年,竟然从来没有进过他的房间!而那时的安晴,只要一回家,一定是躲进自己的房间,怎么也不会出来! 房间里一片黑暗,弥漫着尘封的房间特有的味道,安华伸手开亮了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是朝北的,没有开暖气,比外面冷了许多,和安华的房间不同,不是套间,只是一个简单的居室,虽然面积还不到二十平方,但是因为东西太少,空荡荡的,也显不出来狭窄了。 地上是普通水磨石的地面,没有地毯和地板,显得更冷,安华房间里的地毯厚厚的,长长的毛,孩子的他经常就在地毯上滚来滚去,闹个不停,显然,江晴从来没有这种习惯。一张普通的单人床,蓝白色的床单和被罩,是最普通的花色,床边就是书桌,上面有一盏台灯,也是最普通的那种,角落里的书橱上摆放着他从小到大的学校课本,整整齐齐。 装衣服的柜子放在门边,没有穿衣镜,安华打开柜门,里面的衣服整齐地叠好了放着,最上面是刚洗过的内裤和袜子,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好像房间的主人还没有离开,或者是,他是在一种什么都来不及带的情况下离开的。 没有摆设,没有多余的东西,没有奢侈品……江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十几年,不知道他不看书学习的时候干什么,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和娱乐挂钩的东西。 摇摇头不去想太多,安华开始翻检着柜子里的衣服,看有没有厚的好带给江晴,他的衣服不多,有些还是少年时的,现在的江晴肯定穿不下了,捡了半天,捡出两件毛衣和一件羽绒衫,还有几条加厚牛仔裤,看看牌子,班尼路,圣保罗,连羽绒衫都是名牌,不错嘛!看样子住在家里,就算吃不好,穿着上总算还没有亏着他。 捡好了,把衣服打成一包带走,关门的一瞬间,他又犹豫了,回身望着室内,仿佛看见当时的安晴,瘦弱的,畏缩的,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沉默地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放心吧。”安华轻声说,“我会照顾你的。” 十二月二十六号,周五的下午,安华把江晴叫到办公室,先是一把抱住他吻了个够,之后把装衣服的购物袋拿给他。 “这是什么?”江晴好奇地就着坐在他腿上的姿势看了一眼购物袋里的东西:“衣服?我不要,我自己的衣服够穿的。再多也是浪费。” “对啊,这本来就是你的衣服。”安华抱住他,嗅了一口他身上传来的混着淡淡肥皂味的体香,用力一搂他的腰,“看看,我说得没错吧?” 江晴对他笑笑,打开购物袋,掏出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我知道……你老是嫌我穿得太少,可是,真不用拿衣服给我。”他返身把手绕在安华的脖子上,亲匿地说,“我又不是缺衣少穿的贫困职工,没必要救济我吧?” “越说越离谱了。”安华拧拧他的腰,“快拿回去,这可都是从你的衣柜里拿出来的,才挑了两件,等新年的时候再拿些给你,啊,对了,新年我们不去璇宫吃的话,你喜欢哪里,我得提前订位子。” “随便,反正我没什么特殊口味,”江晴仔细地把衣服叠好放回购物袋里,“衣服我不能要,你还是拿回去吧。” “又闹什么脾气?”安华诧异地抬起头来,“都说了是从你的衣柜里拿的,还不知道你吗?死也不肯让我买件衣服,我哪敢擅自作主。” “这都是你的衣服,”江晴淡淡地笑着解释,“旧了或者是你淘汰不要的,爸爸拿给我穿,小时候还行,后来我长得瘦,衣服穿了不合适,才不怎么穿了。” 他用手摸着布料,自我解嘲地说:“一看就知道了,上大学的时候穿你的衣服,不合身,同学们都开玩笑说是不是我偷来的。” 安华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憋得他好难受,只能无言地抱紧江晴,过了半天才说:“旧衣服……不要也罢,算我求你了,新年总该送你礼物吧?下班后我们一起去买件能挡风的,如果你病了,不知道我会心疼吗?” “不用啦!”江晴从他腿上跳下来,两个身高相差不远的男生这么坐着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回头一笑:“我爸说,我从小就经折腾,发个烧不用上医院也能好,像野草一样的命,哪有这么容易就生病的,以前我也就穿这么一些,从来没事。” 安华轻叹着站起来把他从后面抱住:“从前是从前,现在我看在眼里,当然不一样了,乖,你就听我一次吧。“ 江晴转过身来对着他,黑宝石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轻轻地说:“傻瓜,我冷的时候,你不会抱紧我一点吗?” 安华根本不用他再说一个字,伸开双臂,紧紧地把他搂入自己宽阔的胸膛中。  元旦前一天,结束了年终总结的公司里到处喜气洋洋,在没有楚凌的第一年里,安华成功地坐稳了这个位子,保持了业绩的稳步上升,依照惯例,给每个员工发了为数不少的年终奖金,所以,每个人脸上都笑眯眯的,本年度的最后的一天下午,工作效率也有所减慢,全都期盼着即将到来的三天大假。 安华也在不停地看手表,一直到今天,晚饭到哪里解决还没有定下来,江晴总是笑笑带过这个话题,要不就干脆是“你看着办吧。”他一直想打破出去吃饭,上酒店开房间,做爱,结束约会的这个惯例,想找一个浪漫一点的地方,拥着江晴来个温馨告白,趁机送给他已经订做好了的戒指,作为一种形式把他绑在身边,可是江晴似乎不太领情,难道在他的脑袋中,恋人就是应该这样偷偷摸摸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安华决定按兵不动,反正今天晚上江晴说过了要和自己一起过,那就由不得他了,直接把他拉到身边再说。 大楼里的喧哗声在下班的时候达到顶点,秘书小姐们兴高采烈地进来对他说“新年快乐,拜拜,三天后再见。”然后就很惊讶地问他:“董事长,还不走吗?今天也要加班?” “我在等一个电话,是私人问题,你们先走吧。”安华含糊地说,等她们说笑着走光之后,开始急切地等待着江晴的到来。 这次江晴有点慢,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才上来,安华看见他才松了一口气:“怎么这么晚?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没有啊,”江晴习惯地接受了他的抱吻,“大家都走得早,我留下来打扫了一下卫生。”说着抬头一笑:“经常用这个办法留下来,成了习惯了。” 安华拿他没办法地摇摇头:“中午吃了什么?饿不饿?叫你上来吃饭又不肯。” 江青把手放在他的胸前,低头笑着说:“今天是科长请客,不去不好,你每一次都叫两份外卖到办公室来,难道她们都不怀疑吗?” “那有什么?!”安华霸气地说,“再躲躲藏藏的,我下次就当众吻你,看他们能怎么样!”说着狠狠地抱紧了江晴。 虽然低着头,还是可以看见江晴脸上的笑容扩大了,白皙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红,安华又开始心猿意马,急忙松开手,怕一不小心就直接把江晴给抱到沙发上去,提前庆祝新年了。 他干咳一声:“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是什么?”江晴好奇地问。 安华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力持镇定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打开了递到江晴面前,一个式样简单的白金男戒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在灯光下发出金属的寒冷光泽。 江晴淡淡地笑着,接了过来,却并不立即戴上,看了一会,读着刻在戒圈里侧的字母:“Q……H……” “是你和我的名字啦。”安华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挺住!挺住!千万不要泄气!不要脸红!现在就这样,将来真向江晴求婚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很漂亮呢。”江晴翻来覆去地看着,修长秀气的手指拿着戒指的样子特别美丽,但是他还是没有戴上。 安华眼巴巴地看着他,心急火燎,可是江晴就是不往手指上戴,他急了,一把拉过江晴,夺过戒指,自己给他套了上去,戴在中指上,稍有些嫌大,但是江晴的手指比较骨感,指节地方的骨头略微突起,正好卡住掉不下来。 “大小还行吧?”安华拿起他的手指吻吻,“我量了半天,你的中指大概比我的无名指细一点。” 江晴眯起眼睛看了看被戴到手上的戒指,那么无惊无喜的表情,使得安华的心又开始乱跳:他不会又不接受吧?! 幸好,江晴只是笑笑,然后凑上来轻轻在他脸颊上一吻:“谢谢。” 那么说,他是收下了!安华这才放心,不由呼出一口气,全身都轻松了下来,搂住江晴的腰,来了句:“新年快乐。” 江晴抬眼看着他,忽然笑得很灿烂:“这么紧张?只是送我个礼物而已吧?要是你将来向女朋友求婚的话,还不知道要慌成什么样子。” 安华有些不高兴,板起脸:“你以为我是随便送人戒指的吗?” 江晴看着他,笑得更温柔了,低低地在他耳边说:“我知道……” 他就着被安华抱在怀里的姿势沉默了一会儿,再一次低声地说:“我知道的……” 幽幽的声音传进安华耳朵里的时候,他的心神为之一荡,不知怎么了,一颗心变得柔软无比,甜甜的酥麻感觉从耳朵里传入了整个身体,他的人生,好像就是为了等这句话才有了意义。 “喜欢吗?”安华沙哑着嗓子问,“我自己想的式样,知道你不喜欢,也没有镶钻石。” “嗯,很喜欢。”江晴看着自己放在安华肩上的手,黑宝石般的眼睛闪着光芒,“那我是不是也应该送你礼物呢?” 安华想了想,指指自己的面颊:“你刚才已经给过了。” 江晴想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那这么算起来,你不是吃亏了吗?” 安华浓黑的眉毛轻轻一皱,低声在他耳边说:“倒也是,那么……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后面的声音逐渐减小,江晴却听得连耳朵都红了,想了半天,摇着头笑着说:“我不要……” 他的声音居然变得软软的,娇羞的红晕谁都看得出不是真心地拒绝,安华当然也真的明白,平时的江晴虽然温顺,但是真的不想干的事情,怎么都没有办法让他屈服,这次,显然只是嘴上说说,到了床上,未必就不肯,所以只是笑着,一边吻着江晴,一边开始熟练地移动着手在江晴身上温柔地爱抚着。 江晴脸上的红潮还未退去,只是稍稍躲闪着,等到安华把亲吻的目标移动到他白皙的脖颈上的时候,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安华背后的衣服,同时,也可以感受得到安华紧贴着他的身体有了明显的改变,那灼热硕大的感觉使得他开始心慌意乱,身体就好像没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全是靠了安华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安华急不可待地伸手去解他的扣子,很快,江晴雪白的胸膛就暴露在空气中,他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睁开失神的眼睛看着安华,那迷茫的目光让安华更加无法忍耐,急躁地开始撕扯他的皮带,伸手进去一把握住了他已经开始活跃的分身开始套弄。 “不……不要……”江晴软弱无力地挣扎着,被刚才的亲吻弄得通红的嘴唇微张,沾湿了唾液的唇瓣看上去更增添了几分色情意味,他诱人地喘息着,在安华的手中辗转着身体,勉强说着拒绝的话语,说话的语气却像是在调情,“不要……啊……嗯……” 安华也喘着气,下身的膨胀似乎已经不能再坚持了,他也知道,就这么草草在办公室要了江晴是不太妥,可是,天地良心,他真的忍不住了。 用力甩了甩头,他用已经变得沙哑粗嘎的声音做最后的努力:“不要吗?真的?江晴……我的宝贝……是真的不想要吗?别动了,我马上住手好不好?” 江晴睁着水气迷蒙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忽然凑上来,把整个身体都贴到了他身上,喘息着说:“关……关灯……” 说完,他就把脸埋在安华的肩窝里,再也不说话了。 安华心领神会地把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转身过去关上了灯。 柔和的夜色从宽大的玻璃窗外射进来,淡淡地洒了一室,安华从小睡中醒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旁边空空如也,沙发虽然宽大,但是要让两个大男人一起挤在上面睡觉,显然还是窄了一点,睡着前他还想着这个问题,特地侧过身来,把江晴抱在怀里,好让他睡得稍微舒服些,可是,一觉醒来,江晴上哪里去了? 刚才顺手拿起来盖住江晴的毯子现在全盖在自己身上,地毯上散落着一些掉落的衣物,安华暗自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江晴的魅力太大了,还是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大色狼,居然在办公室里就这么把他给吃了,还因为大家都疲劳到了极点只好放弃原先的计划,先在沙发上凑合着睡了一觉。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窗前一个修长的身影,江晴坐在他的办公桌上,只穿着贴身的衬衣和短裤,双手互抱,微微地仰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华心中涌起一阵怜爱,起身走了过去,把毯子披在江晴的身上,顺势牢牢地把他和毯子一起抱住,悄声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起来也不叫我。” 江晴没有回头,微笑着说:“我不习惯睡得这样早……看见你睡得很熟的样子,就不打扰你了。”说着,把身体略往后倾,让自己舒服地倒在安华的怀里。 “睡不着躺一会儿也好啊,这么冷,你也不穿好衣服。”安华不放心地拿过桌子上的空调遥控器,再开大了一点,隔着毯子他也感觉得到江晴清冷的身体,和平时一样,仿佛没有什么温度的雕像。 江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地说:“快开始了。” “什么?”安华正把双手绕过他的身体抱着他,轻轻地低头用嘴唇摩擦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没有注意到别的。 “焰火啊,不是说今年会放焰火吗?”江晴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平静地看着窗外的夜空,“我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焰火呢。” 安华心不在焉地边吻边说:“这有什么,以后不就可以了吗?你要是喜欢的话,下次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赞助市政府放一次焰火,或者等到扬风进军欧洲之后庆祝一下,只要你喜欢就好。” 江晴微笑着缩了缩脖子:“好痒……”然后继续看着窗外说,“焰火是很好看,可是放过了之后,就有一种很寂寞的感觉……刚才还是那么繁华的夜空,一下子就清冷了下来,像一个美丽的梦一样,这样的反差,反而让人受不了,所以,我并不是怎么喜欢看……” 他的话刚一说完,刚才还是深蓝色的夜空中忽然爆起一团斗大的金色光团,然后像流星飞箭一样向四周飞窜开来,成千上万的金色星星从空中坠落,伴着连珠炮一样的爆裂声,化成了金色的花朵,接着又是银色的,红色的,绿色的……彩线一样涌上夜空,七彩花朵一般高高低低地在天空中绽放起来。 江晴红唇微张,呆呆地仰头看着,好像被这难得的美景给迷住了,安华低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满天焰火的彩色,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晴?”他不自觉地唤着他的名字,抱紧了他,怕一松手,江晴就像满天转瞬即逝的焰火一样,刚才还在怀中,转眼就不见了。 焰火还在放着,窗外的大街上,想必都是喜气洋洋地庆祝新年的人们,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在本该空无一人的高层办公楼里,居然还有他们…… 一对同性的情侣,一对不被人祝福的爱人,在看焰火…… 江晴慢慢地把目光移动到安华的脸上,安华察觉到了,低下头温柔地一笑:“怎么了?” “没事。”江晴照例又是浅浅地一笑,只是静静地看着安华的脸。 安华也不开口催他,学他的样子,笑着,什么也不说。 终于,江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他的耳边说:“我爱你……”然后仰头把自己的唇小心地合在了安华的唇上。 在这一刻,我是爱你的。 不管在多少年之后,回想起今天,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在这一刻,我是爱你的。 16 清晨时分,安华和江晴偷偷地溜出了办公大楼,屏着气坐进车里的一霎那,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真是的,我这个董事长,原来也有做贼一样从自己的地盘溜走的一天。”安华摇着头笑着说,“不过挺刺激的。” 江晴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微笑着说:“这大概就是办公室偷情的魅力所在,如果我换成是一个美丽的女秘书,昨天晚上就是十全十美了。” “说什么傻话呢。”安华揽住了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说,“有了你才是十全十美,你在我心中,是最完美的,谁都无法替代。” 江晴微低着头,白皙的脸上淡淡地浮起羞涩的红晕,他轻轻地问了一句:“是吗?”然后抬起头来,清澈的黑色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安华。 “当然!”安华斩钉截铁地说,一想到自己总算在昨天夜里听见江晴亲口说出的‘我爱你’三个字,心里涌上来甜甜的滋味,恨不能立刻把江晴搂进怀里,找个没人的地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尽情地欢爱几天。 “饿了吧?昨晚上说要和你出去吃顿好的,也没有去。”安华心疼地说,发动了汽车,“ 想吃什么?去吃广式早茶还是扬州风味的?还是你喜欢豆浆油条?” “我不饿。”江晴微笑着摇摇头,“随你喜欢。” “又来了。”安华翻了个白眼,“晴,算我求你了,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直接地说出来好吗?” 江青吃吃地笑着,凑近他的耳朵:“如果我不说的话,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这样还算是在交往吗?做别人男朋友并不是这么容易的哦。” 安华大大地叹了口气,决定输给他:“好好好,算你有理,上次我看你挺喜欢吃馄炖的,不如我们找家北方馆子吃好了。” 江晴挑了挑眉毛,坐回位子上:“可是,你不是最讨厌面食?” “嗯?你怎么知道?” “在家里,就算是过生日的时候,你也很少吃面条,饺子包子馒头什么的就更没有了,家里三顿都是米饭。”江晴微笑着看着窗外,“还很讨厌带刺激味道的蔬菜,韭菜,洋葱,甚至连芹菜都不喜欢,西红柿做汤的时候一定要先剥皮,还有,喜欢红烧五花肉,但是吃的时候一定会把肥肉挑出来,鱼也喜欢,但是不能在里面放蒜……” “好了好了。”安华慌忙阻止他,要给他再说下去,自己对于江晴的一无所知就更难看了,他可是对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还以为……你是在有意注意我呢。” “没有啦。”江晴漫不经心地说,“从小就帮我爸忙,虽然不能做什么,在厨房里刷刷碗,择择菜,你的口味,全家都知道。” 安华又有些狼狈了,众所周知,他是从来不做家事,甚至于连自己的衣服都不叠的那种人,小的时候这些都是江洛在做,后来家境大好,自然有保姆做这些,可是江晴,不用问都可以知道,他所有的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做,不管是在什么时候。 “今天还要打工吗?”他转个话题,“要不要我送你?这三天我都没有事,包接包送。好不好?” 江晴想了想,笑着说:“不用了。” 明知道他会拒绝,安华还是忍不住地说:“平时也就算了,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还不让我送,好歹让我为你做件事,让我也有点做人男朋友,跑前跑后的感觉好不好?” 想起过去的那些女朋友,哪一个不是恨不得男朋友天天围着自己鞠躬尽瘁才好的,要不然就是故作贤惠,天天嘘寒问暖,比妈还要烦的那种。 安华忽地有些怅然,他并没有一个天天唠叨的母亲,从小,照顾呵护自己的,是一个男人,父亲的爱人,一个从来不当面开口,却总是把一切都想到,做到的男人。 自己情人的父亲…… 江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依旧看着窗外的街景,笑着说:“我才没有那么娇气,上个班也要人接来送去的,而且,我说不要你送,是因为……” 他回头看了安华一眼,抿嘴笑了:“我已经辞工了。” “什么?真的?!”安华一时都不敢相信,他深知江晴对于打工的执著,不要说是让他放弃夜间工作了,就算是平时约会正在温存的时候,只要打工时间一到,也立刻说走就走,毫不迟疑,弄得他经常是咬牙切齿,可又不能干预。 “为什么?”安华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是有什么困难吗?” 他还记得江晴说过需要挣钱还债,难道是已经还清了? “不是……”江晴侧头向他笑笑,“只不过有了更好的选择。” “喔。”安华微微有些失望,还以为他已经还清了债务,从今后两个人可以增加一些见面的时间呢,“还是在晚上上班?那样……我们相处的时间还是很少。” “是啊。”江晴云淡风清地笑着,仿佛说的是一件和他没有关系的事。 有的时候,安华还真受不了他,自己,自己对他的感情,好像在江晴的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只有工作,挣钱,才是他生活的目标,不过只要仔细想一想,江晴到这个地步是谁的过错,他就立刻心平气和下来,反而恨不能拿出一百倍的温柔去呵护自己的情人。 “不过这三天我很闲哪,算是真正地放假了。”江晴低声地在他耳边说,安华怎么会听不出他画中的意思,心神一荡,几乎把车子开到逆行道上去。 “你是说……”他的唇边也漾起笑意,“我们可以有三天的时间了?” 江晴露出难得的调皮笑容,点了点头。 安华忍了忍,还是大叫了起来:“怎么不早说!我不是早就说,要一起去度个假吗?!本来可以去的,现在到好,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了,我们要怎么过这三天!” “喔?这样啊,那么,我这就下车,你就当我这三天还在打工好了。”江晴笑眯眯地作势要打开车门,被安华一把抓住手臂,气急败坏地嚷:“你休想!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把车子飞快掉了个头,往自己家的方向开去,一边念叨着:“好在我还有几张山里温泉的招待券,马上我们就过去,还来得及吃午饭,要是饿我就拿点东西给你先垫垫?” “不用了。”江晴往椅背上靠靠,“我就是有点累。” 累是当然的,昨晚上安华要了他三次,自己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江晴,摸摸他的头发说:“累了?等会儿路上稍微睡一下,到了温泉那里,泡过温泉解了乏再好好睡一觉。” “嗯。”江晴微微闭上眼,轻轻地应了一声。 安华把车子开得飞快,一直冲到自己家的台阶前才很险地‘吱’一声急刹车,他急匆匆地下了车,对听见声音迎出来的保姆说:“刘姐,张姨。给我收拾三天用的衣物,不要太多,还有,有什么吃的包一点,拿上两盒鲜奶……不不,拿一盒鲜奶一盒果汁,快点,啊,对了,再拿一床毯子来。” 保姆还没说话,他就说了这么一大堆,面露惊讶之色地看着他,好像有话要说,安华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点,我马上就要走了。” “什么事这么急啊,我和你姑可等了你一晚上呢。”舅舅舅妈,姑姑忽然从半开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一脸没睡饱的样子,“一大早才回来,上哪里去了?” “舅舅……舅妈……姑姑?”安华本来好到极点的心情忽然一下子降落到了谷底,惊讶地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瞧瞧,这个小子。”舅舅倚老卖老地故意说,“还不是你舅母说,新年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一定寂寞,抓了我们一家人跑这么大远来陪你,谁知道真是好心没好报,昨晚你上哪里去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巧了,你姑也过了来,我们两家打打麻将,倒也过了一晚上,呵呵呵。” “是啊,你到底上哪里去了。”姑姑也跟着说,“一回来就这么大声,你姑父才刚睡下,别吵醒了他,来来来,快进来,你这么大,红包我们是不必给了,你的弟弟妹妹还在等着呢。” 安华脑子里全乱了,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保姆暗地里摇摇头,走上来说:“先生饿了吧?早饭只剩下包子和牛奶……要不然给您煎个鸡蛋?” 安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听见姑姑‘哎哟’了一声,笑着说:“还带了朋友来吗?昨天晚上是和朋友在一起?怪不得怪不得,来了怎么也不进门?说走就走吗?好歹我们也是长辈,该打个招呼吧。” 她眉开眼笑地走下台阶,嘴里还在说着:“来来,碰上了就是有缘分,下来在家里坐坐,大家认识认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安华暗暗叫苦,急忙拦住她:“姑姑!姑姑……算了,我真的还有事,马上就要走……” 他正在暗自祈祷:江晴啊,你可千万别露面,否则就惨了。耳朵里却听见轻轻的一声,车门开了。 “啊!”不光是姑姑叫了起来,连一直笑眯眯等着的舅舅舅妈也大惊失色。 江晴倚着车门,静静地站着,眉目间有着微微的倦意,清澈的眼眸扫了每个人一眼,习惯的,露出淡淡的,浅浅的笑容,轻声地说:“新年好。” 安华几乎想冲回去把他塞进车里,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他平生最大的一场风暴。 果然,舅舅缓过一口气来,首先问:“他是谁?!这小子是谁?安华!原来都是真的!你昨天晚上到底和他干了些什么?!当着大家,还有你死去的母亲!你有没有胆子实话实说?!” 安华头疼地说:“舅舅,你不要这么激动,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你说!说!你和这个小子干了些什么?!” 姑姑这时候也缓过来了,忙不迭地向后退,仿佛站得稍微近了一点就会沾上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边尖声说:“骚狐狸!贱货!连男人都勾引,不要脸!小华一定是受了你的蒙蔽,像你这种东西,连妓女都不如的烂货!” “姑姑!”安华又气又急地试图阻止她,可是适得其反,连舅妈都忍不住开了口:“小华,你怎么惹上这种人哪,报纸上说,这种人都有病!脑子有病,你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这样的。” “什么脑子有病!身上都脏的不得了!谁知道有没有什么脏病。”姑姑满脸厌恶地说,“还不知道被多少个男人上过的贱货!你还让他坐你的车!这车是不能要了,滚远点,别站脏了我家的地!” 安华刚要开口,舅舅很威严地说:“小华,这件事不必说了,让舅舅做主,你干出这种事来是道德败坏,伤风败俗,快给我进去!” “你这个脏货还不走?”姑姑尖声叫骂,“不是怕打你脏了我的手,早就把你打得满地爬了!快滚!快滚!” “舅舅!”安华情急之下冲口说:“不是的!他是江晴,我弟弟!以前的安晴,你们忘了吗?” 有一阵的寂静。 江晴微微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承受着所有不屑敌意的目光和辱骂,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连那浅浅的笑都收了起来,看见他这个样子,安华心疼极了,几乎想立刻抱他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我说呢,我们小华一向是正常男人,怎么会突然犯这个错,原来是你啊。”舅舅慢慢点着头说,“连这招都使得出来,不愧是姓江的。” “家传的贱嘛。”姑姑阴阳怪气地说,“老的盘了几十年,看着没指望了,就叫儿子来,哼,真是,天下发财的机会多得很,怎么你们姓江的就会这么一手,光用身体去引诱男人了,贼心不死,我们楚家又没有欠你的,天下男人多得很,偏偏纠缠着我们家!真的是做生不如做熟哦。” “姑姑别说了,不是这样的。”安华此时只好硬着头皮说,“江晴只是我偶然碰见的,毕竟我们兄弟一场,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难得见次面,你们不要想得太多。” 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江晴听见他的话,全身好像颤抖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中有一闪即逝的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安华也用目光恳求着他,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这样才能保全你,别生气,对不起…… “什么叙旧,”舅舅晒然说,“小华你的阅历还是太浅了,这是他们父子的阴谋,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姓江的被赶出去一定不会甘心,迟早会想办法回来的,你是偶然碰见,他不知道都在暗地里谋划多长时间了!这种伎俩还能瞒得过我去!一回生,二回熟,下一次他要见你不是容易多了?然后再想法接近你,谋取你的信任。” “少说这些了,看他那穷邋遢的样子,就是上门骗钱的!”姑姑愤愤不平地说,“我们楚家有几个钱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就算是施舍给叫花子,人家也是清白讨饭的,那像你们这些男妓,下贱胚!不要脸!天生的贱骨头!遗传的贱种!都不知道羞耻是怎么么写的吗?出了你和你老子两个贱货!看你们姓江的老祖坟是不是被人挖了!老的这么不要脸,用身体引诱男人几十年,最后被赶出门去,现在没辙了,吊不到男人了,就让儿子来!连妓女都比你们干净!”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舅舅刚痛心疾首地说完,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也可以照样应用在楚凌和安华身上,急忙咳了一声,“谁不巴望自己的子女有个好前途,偏偏你们……唉,这是怎么说的啊,你父亲已经错了一步,你不能再跟着错下去,江晴,听说你也是大学毕业,好好地找份工作,吃自己挣来的饭不是很强吗?何必要使出这种下贱的手段呢?难道你以为,现在的社会上笑贫不笑娼,就连你们这种污秽的做法也能谋生吗?” “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姑姑对此嗤之以鼻,“贱种就是贱种!做出这种事,连畜牲都不如!真亏你母亲怎么把你生下来!” “够了!”安华是在按捺不住,大吼一声,疾步上前,把江晴往车里推:“我送你先走。” “小华回来!”舅舅气的手都抖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我这个舅舅?!” “让他滚!滚远点!” 安华正在左右为难,江晴默默地推开他的手,依旧是面无表情,转身向大门走去。 “江晴。”安华奔过去,不敢伸手拉他,只是小声急促地说:“对不起,以后我们再说好不好?对不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淡淡的两个字,什么感情波动都没有的脸。 背后的几个人都在怒声叫喊,安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赫然开车带着江晴离开,稍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掏出钱包,“哪,你自己打的先回去好不好?” 江晴抿着嘴加快了脚步,安华知道他生气了,不敢再说,悻悻然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无奈地回过身来,面对着脸色铁青的亲戚们。  好好的一个新年假期后,被所有的亲戚念到惨不忍睹的安华怒气冲冲地来上班了,这三天就像地狱一样,父亲家的,母亲家的,凡是能找得到的,能说得上话的人全来了,住在家里吃在家里,吃饱了睡足了就开始说教,轮番上阵,暂时轮不上的就在楼下客厅里打麻将,弄得整个家里是乌烟瘴气,他自己差点被魔音穿脑。 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找江晴来,三天没见面,走的时候又是那样的光景,心爱的宝贝这几天还不知难过成了什么样子,两个人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进展,可不能让这帮人破坏掉,虽然那天不能保护他是自己的不对,可是在那种情况下,只会越说越糟,他也是想保护江晴的啊! 第一个电话就打到总务科,不顾秘书小姐们惊讶的眼光,安华急切地要江晴接电话,却听见那个年轻的女孩迟疑地说:“江晴?他已经辞职了啊?” 安华在怒骂了一句胡说之后摔了电话,几乎是马上,总务科科长亲自打来电话,解释说江晴真的辞职了,然后秘书小姐们翻出新年前的记录,在人事科送上的下一年不留用人员的报告上,赫然有江晴的名字,当然,文件的最后,也有他自己的签名。 人事科科长做梦也想不到,新年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被叫到董事长办公室,战战兢兢地为一个总务科的科员的离职而作出什么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他都快哭出来了,小心翼翼地解释:江晴的离职是履行了正常手续的,他递交了辞职报告,因为他只是一个总务科的职员,所以并没有签像别人一样很正式的合同,不存在什么违约金的问题,人事科按正常程序上报,然后安华签字同意了,就等于是批准了他的辞职,连多付的一个月工资都照数发给了江晴,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耐着性子听完了之后,安华发现,有问题的是自己。 不想和他再说什么,安华挥挥手,决定还是自己找江晴问个清楚,但是在公司见不到他的话,他就根本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江晴了,他住在哪里,自己根本不知道! “江晴家的地址给我。”看见人事科长惊讶的目光只当没看见,他让手下惊奇的事情太多了。 人事科长壮起胆子说:“那个……员工的私人资料是保密的……” 安华咬紧牙关,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我江晴的地址。” 人事科长被安华从来没有过的气势给压倒,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地退了出去,五分钟后,一个地址放在了安华面前。 安华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晴死也不肯让他送他回家了,在旧城区,像他这样开着光鲜的车子在狭窄的小胡同里艰难地前进,简直是一个闹剧。 他费力地驾着车子开到了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把车子停下来,自己都记不清是第几次开口向人问路,不过这次好像是对了,卖报纸的老人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区说就在那里。 还不如坐出租车来呢,安华抱怨着,决定就把车子停在这里,顺便让旁边开杂货店的小姑娘看着点,自己走过去好了,还比较快。 说是小区,实际上原来大概是什么单位的宿舍,都是五层楼,本来可能是绿色的,褐色的外墙现在被雨水和阳光弄得都成了灰色,不过上面的号码倒是新的,鲜红鲜红,惟恐别人看不见。 他照着纸上的地址找到了三栋二单元,一楼的人家装了防盗窗,从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里露出好奇的目光,黑暗的楼道里推着杂物和自行车,家家都是老式的防盗门,纱窗破了,反正在这个季节,也没有蚊子。 辛苦地爬到了五楼,窄小的楼道里居然还有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慢慢吞吞地点着炉子,佝偻着身子,用一把蒲扇小心地扇着炉膛里的火苗,这和时代脱节的场面差点让安华看傻了眼,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对不起,请问一声,有个叫江晴的,住在这里吗?” 那个人没有回头,照旧干着自己的活,火苗不是很旺,好像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他细心地扇着风,终于,火变大了,蓬蓬勃勃地燃烧出明亮的火焰,他用铁钎子插起一块煤,慢慢地放在了火上。 “对不起。”安华以为他耳朵不好,正要加大声音,他却说话了:“他出去了,马上就回来。” 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听在安华耳朵里,却像是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他几乎倒退一步,口吃地说:“你……江……” 对于称呼,一向是很麻烦的,楚凌不知威逼利诱过多少次,要他叫江洛爸爸,可是安华死都没有松口,(当然,更不会叫他妈妈。)连声叔叔都不肯叫,当着江晴的面,就简单地称呼成‘你爸爸’回想起来,他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主动叫过江洛。 现在,他居然和江洛面对面,更糟的是,他的身份越加尴尬,势必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正在想是不是称呼他一声什么比较好的时候,江洛却好像他不存在一样,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安华向前一步:“那个……” 那个什么,他自己也没有想好。 江洛已经走了进去,他正在为难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江晴!还穿着那件平时常穿的牛仔外套,微微凌乱的头发,俊秀的脸庞上带着倦意,手中拿着一包白糖,看见他,稍微地愣了一下:“董事长?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能不来吗?”安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连着三天的烦闷不安气恼,加上对他的担心,却得到了这么一句称呼,该死的!又回到以前了吗?这次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哄好这个别扭的犟脾气情人。 江晴好像看出了他的不满,却只是微微一笑,绕过他向自己家里走去:“回去吧,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江晴。”安华拉住了他,满满地歉疚,“我道歉。” 江晴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您没有欠我什么。该道歉的是我,让您跑到这种地方来。” 门开了,江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江晴立刻走了过去:“爸,这是我以前公司的老板,董事长,这是我父亲。” 真是滑稽透了,他们两人还需要介绍吗?安华如此想着,看向江洛,印象中江洛是个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斯文俊秀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都不经意地流露出良好的教养和优雅的气质,而站在面前的却是像在街上碰见的无数很普通的,为生活奔波的中年男子之一,穿着半旧的衣服,搭拉着一双旧拖鞋,皮肤却是更白了,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眯起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机械地点了点头:“您好。” 安华心里五味杂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也勉强地说了一句:“您……您好。” 江洛并不打算搭理他的样子,拿过江晴手里的白糖,转身向房间里走去,江晴略微迟疑一下,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笑:“您看,家里地方窄,不方便请您进去坐。” “少来了!”安华恶狠狠地低声说,“我这次来,可没有打算这么轻易回去,要是不想我们站在这里吵得四邻皆知,就和我进去谈!” 江晴无奈地笑笑:“好好,不嫌弃的话就请进吧。” 进了门就是一个窄小的厨房,采光不太好,模模糊糊地看见江洛弯着腰在干什么,江晴扬声说:“爸,我跟老板谈件事,有事就叫我。” 江洛根本没说话,江晴引着安华进了里面的房间,安华一进去就皱起了眉头,房间不大,里面摆了两张单人床,还有一个柜子就基本放满了,还有几口纸箱子叠放在角落里,四处扔着没叠的衣服,也不知是洗过的还是没洗的,吃过饭没刷的碗也扔在地上,墙上胡乱地贴着不知什么电影的海报,还弥漫着一股长期不通风的异味,总之是乱七八糟,和江晴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这……”安华说不出话来,这比大学男生男生宿舍还要脏乱的房间,就是江晴父子住的地方?就算江晴是个不擅长打扫的人,可是江洛一向是理家高手,那时候他们四个人住在一起,家里也是干干净净,妥妥帖帖的,每样东西都在它该在的地方,哪像这里,安华敢打赌江晴连双同色的袜子一时都找不出来。 “吓一跳,嗯?”江晴微笑着说,“所以我说地方窄……啊,我去搬个椅子来。” “不用了。”安华赶快说。 “也好。”江晴含笑坐到床上,“让您见笑了,家里只有男人是不行,都没人收拾。” “以前不是挺好的吗?”安华情不自禁地说,“地方小没什么,收拾好了就行。” 江洛抬头笑着:“两个大男人住,哪有这么多讲究,以前是以前,您还真以为我爸天生是做家务的男人?能不收拾,谁都懒得动,反正现在……也就这样了。” 他把没叠的被子推到一边,“长话短说,董事长,您来找我有什么事?” 想起今天早上的事,安华的语气变得严厉:“为什么突然辞职?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心里有气我知道,我道歉,那天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你,可是……可是他们是我的长辈,你知道的……”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总之是我不好,害得你受委屈,你生气,可以对我说,我们是情人,不是吗?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开诚公布地对我说啊,为什么要一走了之呢?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要是从今天以后就见不到你……” “董事长您不用过分自责,”江晴微微地笑了,“那天的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更没有受什么委屈生什么气,没错,那是您的长辈,是您的家人,以前,因为种种原因,你们不能见面团聚,现在,总算可以共享天伦之乐,您很珍惜,我明白。” 他停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慢慢地说:“而且,也谈不上什么委屈,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对吧?既然是实话,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江晴!”安华焦躁地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你都在说什么啊!别赌气了,想说什么,想发脾气,对我来啊!” “我说过了没生气。”江晴抬头看着他,清澈的黑色眸子里是深潭般的平静,“是,我很下贱,我是想用身体迷惑你,我想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没错,他们都说对了,这下子,您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安华几乎要气急败坏了,他怒吼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请您小声点,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差,”江晴很平静地说,“我是哪种人,我心里清楚,用不着您说,如果您也清楚的话,为什么……” 他再度笑了:“为什么不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句话呢?” 安华的心猛地一颤,从江晴若无其事的笑容中,他终于明白了江晴被伤害得有多么深,不假思索地,他跪了下来,双手紧紧握住江晴的手,充满恳求地看着他:“江晴……我道歉,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请,别再这么说了。” 江晴一动不动地任他握着手,低声地说:“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我是真贱呢,被人从那个门里赶出去一次还不够,自己又送上门去……给人赶第二次……” 安华愧疚的无地自容,只有紧紧地抓住江晴的手,沙哑着嗓子说:“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你说,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为你去做!” “还有,董事长,我辞职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您忘了吗?我是元旦前辞的职。”江晴毫不动容地说。 安华一惊,这才想起这个很明显的问题来,没错,江晴的辞职书确实是在元旦前递上的,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立刻去看江晴的手指,还好,那个戒指还套在他的中指上。 “那……”他迷惑地问,“你为什么要辞职?” 新年之夜,他们还一切都很好的不是吗?在他的怀里,江晴是那么柔顺,他们还一起看焰火,亲吻着,江晴还对他说“我爱你”,可是那个时候,江晴已经辞职了?! “为什么?”他再一次问。 “什么为什么?”江晴不以为意地笑着,“跳槽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我另外找到了工作,薪水待遇都不错,为什么不能跳槽?” “那样的工作我也可以给你啊!”安华气急地说,“在扬风里面,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口就行了,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 “那不一样。”江晴认真地说,“在那里,他们承认的是我的能力,而在扬风,无论我干什么,都是依仗着你,因为你是董事长,所以我才能得到工作,这样像是被包养的感觉我才不要!” “什么能力!”安华气昏了头,大声地说,“你能干什么?只不过是历史系毕业的,哪里会有工资福利都那么好的工作给你!你以为当年你进扬风不是因为爸答应了你爸爸吗?不是因为爸是董事长,就算是总务科你也进不去!现在怎么会又有人承认你的什么能力了!?真的那么有办法,当时你为什么不去?” 江晴的脸色并没有变,可是房间里的空气陡然沉寂了下来,安华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太伤人了,后悔着正要开口道歉,江晴低下了长长的睫毛,浅浅地笑着,用清冷的声音说:“你说得没错,连我也不知道,你对我了解得那么深……好吧,不瞒你了,我找到了另一份工作,是因为我和现在的老板有交情,我们有特殊交易,明白了吗?他的条件,比你优厚,所以,我选择了他。” “什么?!”安华不能相信地吼了出来,“怎么会?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这是游戏的规则。”面对着他的愤怒,江晴只是云淡风清地笑笑,“而在我们之间,游戏……已经结束。” 18 眼看着安华像一头狮子一样怒冲冲地夺门而出,江晴只是苦笑了一下,抬手抚摸着肩膀上被安华抓痛的部位,一定青了,这个人,下手从来不知道轻重,每一次上床,等自己都昏过去了才知道做的太过。 江洛静静地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杯,什么话也不说,递到江晴面前。 “又是姜汤……爸,我感冒已经好了,不用再喝了。”江晴苦着脸接过杯子,放在手里,感受着暖意。 江洛只是瞪了他一眼,简单地说:“喝了。” 江晴乖乖地举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热热的姜汤,喝完了站起来要进厨房,被江洛给拦住,指指床要他躺下。 “我真的没事了,爸,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忙了,歇歇吧,我只是小感冒,没事的。看,今天也不发烧了。” 江洛看着他,叹息了一声:“下雪天在路上走了差不多半天,你是想累死自己吗?” 江晴抿抿嘴唇:“没办法,谁叫我倒霉呢。” “你自找的。”江洛转身回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两碗菜饭走了出来,放在柜子上,想了一会儿,慎重地开口,“不要爱上他。” 江晴的心猛地一跳,强笑着:“爸,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爱上男人,同性恋也不遗传。”说着闷头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那就最好。”江洛看着他,忽然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我就怕……你重蹈覆辙。”说着自己也开始吃饭。 江晴的心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努力扒了几口饭,才笑着说:“我知道,不会的,我怎么会笨到去相信男人的爱情,爸,你儿子没这么傻,放心吧。” “嗯,我想也是。”江洛看上去放心了,顺手夹起碗里的一块鸡蛋放到江晴碗里。 扬风处在低气压之下,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秘书小姐们都小心翼翼,底下的职员更是夹着尾巴做事,生怕一不注意触到董事长的霉头,挨上一顿训不说,弄不好连饭碗都保不住了。 董事长办公室就是低气压的源头,台风的风眼,本来只是精明强干的年轻董事长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黑面煞神,不但工作上要求忽然加强,连上下班时间都没有了定时,老板不下班,也没有哪个手下不识相地先走人,直把手下逼得叫苦连天。 唯一活得很滋润的大概就是财务科的王主任,照例光拿钱不干活,还颐指气使地指点别人这个干得不好,那个干的不对,隔三差五地就到董事长办公室走一趟,每次他满面春风地来过之后,台风的级数就要上升。 今天他又来了,秘书小姐们一看见他笑眯眯地推门进来就立刻飞快地各自离开,王主任还毫不知情地冲她们打趣:“怎么了?小丫头们,今天这么勤快,我不是外人,不用倒茶了,给我一杯咖啡就好,对了,多加点奶,免得人家说,秘书小姐们没有奶。” 他自认为说了一个笑话,哈哈笑着进了门,安华正在整理文件,没有招呼他。 “小华,还在忙啊?”他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事,你想好了没有?对方的条件不错,什么时候见个面?人家女孩子可是相当中意你。” “舅舅,上班时间,不要谈这些事了。”安华连看都没有看他,“这一阶段公司的事情多,又要扩大规模,又要资金回笼,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谈这种事。” 舅舅啧啧出声:“男大当婚,早点把你的事情办了,将来我也可以放心地去见我那死去的妹妹……唉,你不说舅舅也知道,你还想着那个姓江的是不是?那小子长的是不错,一双眼睛挺勾魂的,笑起来也够骚,你玩玩没关系,年轻人哪个不荒唐,可是,认真就不好了,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女人,你这个身份,想在外面玩还不是随意,但人总要结婚啊,你总不能娶他回来对不对?” 安华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舅舅讪讪地靠回了椅背上,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知道,我说话你不喜欢听,是啊,我何苦自讨这个嫌呢,说点你爱听的,你喜欢谁我就跟着说好,绝对没有错,你也喜欢我也高兴,可是小华,舅舅是为了你好啊,从小你没了妈,你那个不争气的爸又出尽洋相把男人带回家里,男人和男人之间能有什么感情,他还不是图着你们家的钱,要不是你爸后来越来越阔,恐怕早就跑了,我天天怕,夜夜愁,就怕你这不懂事的孩子给人算计了去,对不起你早死的妈。好歹现在熬出头了,你又把姓江的儿子往回带,他们一家是什么好东西啊,全是为了钱!你真喜欢他有什么用,他不喜欢你啊!只是把你当工具用。你可不能上这个当了。” “舅舅,谢谢你的提醒,”安华冷淡地说,“我今天有个很重要的合作会议要开,不能奉陪了。” “好好,你忙,你忙,哎呀,你看你手下这群丫头,我都坐了这半天了,咖啡还不见送来,什么工作效率,改天我替你好好教训她们一顿。”说着,他走了出去。 安华根本无心听他说话,把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按铃叫来秘书科主任,往下一层的主会议室走去,今天是商谈和贝斯图公司的一个大合作意向,据说,对方的牌这次很硬,颇有把扬风一口吃掉的野心。 他冷冷地笑了:扬风是父亲留给他,现在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抢走的。 他剩下的只有工作,唯有拼命的,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才能把他从对江晴的渴望之中解救出来,只有把自己累得躺上床就能睡着,才不会再去思念江晴,只有再也想不起他,才能彻底摆脱掉他。 可是,能忘记吗?江晴的眼睛,江晴的笑容,江晴柔韧的身体……只要一静下来,就想梦魇一样包围着他,在办公室里,萦绕的全是两人偷偷在一起的回忆,沙发上的毯子,曾经裹过江晴年轻的,赤裸的身体,到现在还似乎留有他的体香,连每次开灯的时候都会想起他,想起自己要见面的时候,就很神秘地打过电话去,忍着兴奋说:“这里的灯泡坏了,你能不能来一下。” 然后就是亲吻,爱抚,最后的甜蜜时光…… 他终于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怎么可能忘了他? 我怎么可能离开他…… 走进会议室的一霎那,安华几乎想夺门而出,天!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我日夜想着江晴,现在,竟然连一个陌生人在我面前,我都会看成是他!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他虽然这么想,可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住那个坐在徐铭前身边的年轻助手,好像,像极了,眉眼,面容,身材……无一不像,但是,这一个身上多了些自信,少了些谦恭,弯起唇角微笑的时候,笑容里除了温和之外,更多了几分傲气。 他的西装相当合身,剪裁得体,应该是量身定做的,虽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是质地精良,很好地突出了他优雅的气质,领带的花色也搭配得很好,他正专注地看着文件,细长的手指白皙优美,不时和身边的徐铭前交换一两句对话。 安华呆呆地看着他,直到身边的秘书科主任轻咳了一声,他才如梦方醒地走过去,伸出手说:“徐经理,你好。” “楚董,你好,”徐铭前站了起来,满面春风:“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理江晴,这是扬风的楚董事长。” “幸会。”泛起的一个微笑,伸过来的一只手,稍微握了一下就缩了回去,安华刚刚感觉到的一点温暖,又被夺走了。 “楚董,江晴是新人,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啊。” 自己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反正是客气话,江晴也微笑着表示一定会虚心学习,请自己多关照什么的,大家寒暄了一阵,就各自坐下,客气话说完,开始不见血的商场拼杀。 安华根本没把心思用在上面,只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对面的江晴,他的一举一动,他唇边始终挂着的恬淡的微笑,这时候的江晴,非但不是从前那个畏缩怯弱的楚安晴,比在他公司里工作的时候也像是换了一个人,真真正正地变成一块发光的宝石,引得周围人的视线都不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坐在徐铭前身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逊色。 那么,如果他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一个人…… 就像父亲和江洛站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地默契和谐,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意的心灵相通,以前没有感觉到,现在,是越来越觉得难能可贵了。 可是,自己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对!安华振作精神,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就算江晴已经说清楚了,他也不会放弃的,情场也如战场,而他,楚安华,是决不会当逃兵的!他要用自己的手,把江晴抢回来! 打定主意,他开始把注意力从江晴身上收回来,专心致志地放在面前的合作案上。 一下午的会谈结束后,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进展,贝斯图方面一直想介入扬风的供销网络,可是安华是决不会允许合作公司真正掌握扬风的命脉的。 参加会谈的人们纷纷离座,公关部上来说已经订好了晚餐的酒店,询问徐铭前的意思的时候,他先是想了一想,然后笑着摇摇头:“谢谢楚董的好意,心领了。” 安华有些恼怒,他很盼望江晴能留下来吃饭,也许可以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好好地问一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忽然变成徐铭前的助手,难道徐铭前就是江晴说的,另一个游戏对象? “那么,如果以我个人的名义邀请呢?”他声音僵硬地说,眼睛看着江晴。 “实在对不起,我已经有私人约会了。”徐铭前抱歉地笑笑,“太座猛于虎,更何况是还没有真正追上的女孩子。” 你不去正好,安华心里嘀咕着,转身问收拾好文件,正静静地等着和徐铭前一起离开的江晴:“江助理有没有时间呢?” 徐铭前惊讶地看着他:“楚董,这是……” 安华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到江晴身前,再问了一遍:“有时间和我一起吃个晚饭吗?” 江晴微微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好像是笑了:“好。” 安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我去开车,在门口等我。” 说着他转身就走,把徐铭前一个人留在原地发呆。 一切都很顺利,安华转头看看安静地坐在身边的江晴,泛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温柔地问:“想去哪里吃饭?” 他早就打算好了,今天的重逢来之不易,一定要挑一个气氛好一点的地方,当然要是包间,到时候一定要把话和江晴说明白,就算是跪下也好,今天不能让江晴再离开了。 “黑猫。”很意外的,江晴说了话。 “啊?”安华没听明白。 江晴浅浅地笑笑:“是一家法国餐馆,菜很正宗,酒也很好,就是地方偏了一点。” 安华有些狼狈,他确实不知道这家餐馆,也难怪,平时出去应酬或是朋友约会,都在够星级的大酒店,或者是老字号的中国酒楼,就算是西餐,也在几家很豪华的酒店附设餐厅,根本没去过这样的地方。 江晴说了地址,安华转过车头,一边开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江晴,直到江晴觉察了,笑着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很想你。”安华诚恳地说。 笑容未变,江晴摇了摇头:“那可不好,最好忘了我,游戏已经结束了,太多的留恋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对我来说还没有结束!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什么游戏。”安华又有些生气了,“江晴,你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贝斯图公司工作?是……” “是交易吗?”江晴替他把话说完,“你关心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我,还是可能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我?” “有什么不一样吗?”安华负气地说,“你一直都说我是在玩弄你,是我在玩游戏,可是,被耍的团团转的人是我!我以为你是在生我的气,我愧疚了半天,可是,现在想一想,你早就有这个打算要离开我不是吗?你早就想好了要辞职,那时候你已经决定要去贝斯图公司,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江晴无所谓地笑笑:“是,我承认,我利用了你,一旦你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就去找别的男人,我根本没有爱上你,我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承认,那又怎么样?你心里舒服一点了吗?还是不够?要打我一顿,骂我一顿?请便。” 安华猛地刹了车,车轮发出抗议的吱吱声,他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就算这样,我还是爱你。” 说着,他再次发动了汽车。 江晴不说话了,窗外的街景水一般地流过,街灯的光一道道地划过车里的人,照的两个人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19     过了仿佛有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江晴开口了:“徐铭前是我以前的学长。”说着,他垂下头,无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 安华早就看见他手上仍然带着那个戒指,心里一疼,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他的手:“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还是说清楚的好。”江晴虽然笑着,声音却十分坚决,“那次无意中在扬风看见我,他挺惊讶的,要我过去在他手下工作,顺便学习,将来也能有个好前途,他是个好人,以前在学校,就很照顾我,这次……也多亏他帮忙。” 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轻声地说:“他有女朋友,很漂亮,人也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安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断地重复着。 “你不知道……”江晴喃喃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对你了解得太少,”安华满心地愧疚,“可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你也同样不相信我,对吗?江晴,给我更多的机会去了解你,去爱你,好不好?” 江晴没有说话,安华当他默认了,温柔地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过身去继续开车。 车子停在餐馆附近,安华很惊讶地看见小小的停车场已经差不多停满了车,其中还有几辆是挂着外交牌照的,和江晴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对金发碧眼的夫妇很无奈地从门口离开。 “啊,真不巧,看样子满座了。”江晴有些遗憾地说。 “我们去看看,也许还行。”安华安慰他,走到门口,穿着整齐红黑制服的侍者很礼貌地问:“先生订了位子吗?” “啊,没有,不过……”安华刚要掏出小费给他,身边的江晴笑着问:“没位子了吗?” 侍者一愣,然后笑得咧开了嘴巴:“别人是休想,不过既然是……好吧,我去说一声。” 他匆匆地走进去,隔着橡木门,看见他和一个金发的侍者领班说了几句,那个人立刻走出来,微笑着说:“欢迎光临黑猫,请跟我来。” “皮埃尔,好久不见了。”江晴紧跟着说了一句法语,这个叫皮埃尔的领班也说了一句,然后张开手臂,亲亲热热地抱住了他,在江晴的脸上吻了吻。 安华闪电般地想起就在去年的一个深夜里,在街头看见江晴的时候,吻他的就是眼前这个家伙!当时在路灯下,还以为他的金发是染的呢,原来,是一个法国人。 皮埃尔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领着他们走进餐厅,走到一个角落上的两人位,坐了下来,送上菜单。 说实在的,安华对西餐真是不习惯,尤其是菜单还是用法文写的,更是让他看不懂,头疼地看了半天,总不能随手一指就算了吧,万一点的是什么配餐音乐怎么办? 反观江晴,倒是镇定得很,认真地看着菜单,然后用法语和身边的皮埃尔说着什么,后者频频点头,在本子上记着。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法语的?安华有些好奇地想,说得好像还很流利的样子,也很动听。 皮埃尔转头问他:“那么,先生您呢?” 安华露出自己最自信最彬彬有礼的微笑:“和他一样。” “好的,请稍等。” 皮埃尔走了,安华长出一口气:“你会说法语?” “嗯。”江晴俊秀的脸在温柔的黄色烛光照耀下,朦胧的像一幅画。他放松地向后靠在椅子上,伸手叠着雪白的餐巾。 “什么时候学的?” “打工的时候,我从前在这里当侍者。”江晴很自然地说,一点没感到不好意思,“那时候大家都学,就这么会了。” “你晚上就是在这里打工吗?”安华环视了一下四周,环境很好,但是想当然,要求也一定很严。 “一三五,或者是加上周六,以前还有在酒吧干过,后来下班太晚,身体撑不住,只好算了。”江晴轻描淡写地说。 “和他们很熟的样子。”安华对于刚才皮埃尔的举动始终耿耿于怀,竟然敢吻他的江晴,明知道这只是一种礼仪,也觉得很不舒服。 “嗯,以前这间黑猫的老板在我上大学的那个城市就有一家西餐厅,那时我就在里面打工了,所以,差不多的人都认识,但这里可是不讲情面的,犯了错,一样要受罚。“ 安华一惊:“你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打工了?为什么?生活费不够吗?” “啊,这个啊,”江晴不在意地说,“生活当然没问题,可是,别的就不用想了,那时候年轻,总是爱面子,只好打工支持自己的额外花费。” “你父亲知道吗?”安华心疼地问,凭楚家的家世,怎么样也不至于让江晴要靠打工支撑生活。 “知道啊。”江晴有些黯然地说,“一开始他很反对,把我的存折都给撕了,后来……看我实在是想打工,就不管我了,只是告诉我,打工可以,但是不能攒下钱。” 他笑着摇摇头:“所以,我挣多少花多少,这样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正好这时候前汤和沙拉都已经送上来了,安华不解地问:“自己打工攒钱,会有什么闲话呢?” 江晴用很优雅纯熟的手法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慢慢地咽了下去之后欣然说:“汤味道很好,你不妨尝尝看。” 安华依言而行,但是实在不觉得那么淡而无味的清汤有什么好喝的。 “后来想一想,还是我爸爸说的对,如果在那一天,我离开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存折,不知道要给传成什么样子,有句话叫人言可畏,谁会相信那是我自己打工挣来的钱呢?”江晴一副很庆幸的样子,“还是花掉的好。” “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安华慎重地选择着词句,“我觉得……江晴你很聪明,跟徐铭前不到一个月,今天的表现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为什么……我的意思是……” 江晴轻轻摇晃着装了红酒的玻璃杯,微笑着看着他:“我以前给人的印象很笨?” “我没这么说。”安华赶快澄清。 “行了,我当然知道。”江晴近乎愉快地笑了,“很呆,很笨,傻乎乎的,对不对?成绩也不好,我听过爸……不,楚先生和爸爸说的话,他们都很担心我的未来,然后,楚先生叫爸爸放心,说不会饿着我的。” 他耸耸肩:“现在也不能算是不对吧,他当时说的是:楚家的孩子,不会让他饿着的,现在我已经不姓楚了。” “你是故意的吗?”安华望着他,“故意让自己一无是处,让自己很平凡?” 江晴避而不答,切了一块猪排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然后笑着说:“这可是正宗的法国风味,你不尝尝吗?” “你还没回答我。”安华有些暴躁地说,其实他心里明白,实际上,江晴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甚至比他还要出色的人,但是,有意无意的,他逐渐掩盖自己身上的光华,就像珍珠外面裹着的污泥一样,直到再也没有人注意他。 “你说是就是吧。”江晴无所谓地笑着说。 安华忍住了一口气,沉声说:“是你父亲要你这样做的吗?” “生存本能而已。”江晴无辜地睁大了眼睛,“连动物都有的本能,适者生存。” 想起自己从前对他的种种恶作剧,安华的气再也发不出来了,他味同嚼腊地吃了两口猪排,十分地不合口味。 “对不起我忘了跟你说,我要的都是半份,因为我吃不多,但是你可能会不饱。”江晴这时候才好像是刚想起来的样子,“还要再点东西吗?” “不用了。”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现在安华也不一定能吃下去,何况是根本不合自己口味的东西。 “看样子西餐不合你的口味。”江晴略带惋惜地说。 “以前吃过几次还可以,大概是法国菜还不太习惯。”安华为自己辩解,“不过酒很好。” “是吗?这里的就都是直接从产地空运的,那时候他们还开我玩笑,让我去改学葡萄的种植和葡萄酒的酿造呢。”江晴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可惜我学的是历史,只能去研究酒的历史了。” “真得很可惜。”安华真心地说,“你为什么要学历史呢?” 借着酒杯的遮掩,江晴几乎是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成绩不好,文科班本来就没有多少选择。” “这不是你原来的计划,对不对?” 江晴嫣然一笑:“奇怪?怎么忽然之间,你好像又对我很了解的样子了?你怎么知道我原来的计划是什么?” “直觉吧。”安华暗地里捏紧了拳头,语气沉重地说,“和你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总有些知道你的脾气了,再说,我们不是还在交往吗?” 江晴抬起眼睛看着他,淡淡地笑了:“是吗?没错,我是不打算考历史系的,但是高考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其实也不能算是意外,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我没有想到而已。” “是什么?”安华决定追问到底。 “那时候你刚毕业,楚先生要带你熟悉公司的情况,我爸爸要整理出扬风从创业到现在所有的材料大纲给你,好让你尽快熟悉情况,所以他很忙,自己的身体都快累垮了,自然,就顾不上我。”江晴若无其事地说,“第一天,我在外面吃了点东西,结果拉肚子了,校医说是菌痢,当时也来不及看病,就这么撑着去考了,也不敢再吃东西,到了最后一门还昏倒在考场上,现在还有人记得呢。大概下次开校友会的时候,还会被人拿出来笑话。” 安华猛地想起自己那个时候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对于江洛送来的,精心整理好的文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一点也没有想到,那是花了江洛多少心血才整理好的东西,更不会真心地觉得什么感谢。 “瞧,这就是造化弄人,本来,我想在毕业之后考MBA,然后出国留学,那时候我可以自食其力,自然就可以离开楚家,谁知道……”他笑了,“上天是很会作弄人的,我现在已经不敢再想什么了。” 甜点上来了,安华食不知味地搅动着布丁,过了一会儿才说:“知道吗,江晴,我刚刚发觉,也许……我已经失去了爱你的资格。” 把一勺碧绿的布丁优雅地送进嘴里,江晴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边,温柔地说:“不,应该说,是我,失去了得到爱的资格。”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侍者把帐单拿来,安华刚要拿出自己的卡划账,江晴已经抢先一步拿出了自己的卡交给他。 “应该是我请客。”安华喃喃地说。 江晴把餐巾叠好了放回桌上,笑着说:“这里是用美元结帐的,你的卡不能用,再说,我以前吃了你那么多,回请你一顿也是应该的。” 步出温馨的餐厅,来到夜晚冷清的街道,江晴仰头深深地吸进一口寒冷的空气,愉快地笑着说:“好了,我们就此分手吧。” “我送你回去,”安华拿出车钥匙,“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江晴清澈的黑眸温和地看着他:“可是,我再也没有什么话要和你说。” 安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他:“我爱你,江晴,你为什么总是不肯相信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江晴依旧微笑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在这个家里,我是个弱者,弱者保护自己的手段,就是隐蔽自己,然后就是要自己有能力,我一直在想,等我真的离开这个家了,就可以扬眉吐气,就可以真正地为自己活着,不再那么提心吊胆,成天看着别人的脸色,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更明白了,什么都可以去努力争取,唯独爱情,不必要了,我的生活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爱情。” 他继续微笑着说:“我的目标很明确,那时候是考上大学,找到工作,离开这个家,等真的走了,就变成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到了现在,徐学长给我这个机会,我又看到了希望,也许,我真的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也许,我的好运气真的来了,也许,我终于可以出人头地,可以实现我的梦想,是不是很财迷?没错,我的梦想就是挣很多很多钱,可以住在舒适的大房子里面,可以享受一切好的东西,简单地说,我是个拜金主义者。” 他的笑容沉淀下去:“爱情,是我的理想里没有的,对我来说,别人认为是无价之宝的东西,却一钱不值……有了爱情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江晴。”安华满嘴的苦涩,“是我错了。” “不,你没错,在那种情况下,你什么都没做错。”江晴温和地说,“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恨过你,我爸爸也是。” 他仰头靠近安华,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地说:“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是真的爱我,可是,爱情是我不需要的东西……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心。” 安华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他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沙哑着声音说:“我可以给你,你要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好吗?江晴,这样是不是可以补偿你一点点?” 江晴温柔的声音在怀中响起,带着冬天的寒风吹进他的耳朵:“我不需要的东西,你给我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江晴抬起头看着他,“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拿。” 他掂起脚尖,轻柔地吻上了安华的嘴唇,立刻,安华近乎疯狂地吻了上来,狠狠地揉搓着他,恨不能把他揉进身体里去,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他贪婪地纠缠着江晴的舌尖,和自己的舌头卷在一起,吮吸着,厮磨着,狂热的风暴席卷了他的全身。 我怎么能放开你,怎么能不爱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动作变得轻柔,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吻着,比一只蝴蝶落在花上的动作还要轻巧,江晴睁着黑宝石一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也在回吻着他。 泪水从眼睛里缓慢地涌出来,他终于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他…… 20 安华终于领略到所谓心灵的空虚是怎么样的味道了,一切都是老样子,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着既定的轨道发展,可是,就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的生活,明明还是和从前一样,可是,却变得枯燥乏味,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 那是因为江晴的离开。 不是不能看见他,在贝斯图公司和自己的谈判桌上,他的宝贝是那么神采飞扬,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作为主要代表的徐铭前反而不怎么开口了,微笑着满意地看着自己年轻的助理侃侃而谈,不时点头赞许。 连眼高于顶的秘书科主任也在说:“哎,江晴啊,我早看出他不是一般人,果然成长为好男人了哪,真便宜了贝斯图公司的OL们,干脆,我也跳槽吧。” 看着他的时候,心都在微微地痛。 这是怎么样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半身被活生生地分开,再也不能回来的感觉,已经不疼了,伤口已经结痂了,可是,就是那么的空虚,不习惯的空虚。 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多月,直到一纸公文送到他的案头,才让他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税务局居然怀疑扬风有偷税漏税的犯法行为,要前来调查。 “这是怎么回事?”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面前坐着脸色难看的财务科科长,桌子上是一大堆的金融报表和账册。 海天律师事务所的雷天宇亲自前来,皱着眉头看了一遍,终于开口:“楚董,以我的看法,贵公司确实有偷税漏税的行为。” “这个我自己会看!”安华阴沉着脸走回办公桌前,“可是,扬风一向是绝对依法纳税的,这点从来没有变过,在账目上,也同样有这笔支出,看上去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税务局并没有收到这笔钱,那么,钱上哪里去了?” 雷天宇不说话,这自然不属于他的业务范畴,而财务科科长白着脸开口:“作为科长,出这种事情,我责无旁贷,但是,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每月的税款都是按时划账的,怎么会一下子变成没有了这么多?” “你的意思是公司里有人在做手脚?”安华一下子白了脸,挥着手说,“这件事先不要谈,问题是,税务局马上就要来查账了,如果真被查出问题的话,不要说罚款的数目,扬风在商场的名声就此一落千丈,这个后果要严重得多!” “我会把这个案例带回去研究一下,希望能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雷天宇很有礼貌地告辞,他知道接下去的话不是他这个律师能听的。 果然,他一走,财务科科长立刻说:“现在只有两条路一起走,一是做假账,二是打通税务局那边的关系,可以把这件事先对付过去。” 安华略微有些犹豫:“可是……这就算是犯罪了。” 财务科科长冷冷地一笑:“或者就看着王主任以贪污公款罪入狱。” “你……”安华力持镇定,“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要随便怀疑人。” 其实他心里早已明白了,除了舅舅,根本没有人能干出这件事,财务科的员工都是在杨风工作五年以上的老职员了,每一个人都是可以完全相信的,可是舅舅不同,加上不久之前,为了江晴的事他心情不好,加上舅舅又老是拿相亲什么的烦他,话里话外不断地点着他,弄得他真的急了,差点撕破脸和他吵起来,虽然最近是有所收敛,但是难保他做不出这种事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见时钟的滴答声,安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就这么办吧,我会把他调一个地方,这次,就全靠你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舅舅,就算再不好,也不能看着他去坐牢。 财务科科长的能力果然不差,居然赶在税务局查账之前把这件事给摆平了,最后以迟交税款的名义把所有的税款补齐,算是了结了这件事,但是也从税务局传来了严重的暗中警告,再有下一次,一定不会这么轻松了。 长出了一口气,安华把舅舅找来,委婉地表示了要他离开公司的想法,他一听,顿时变了脸,先是厉声怒骂财务科科长一顿,接着跺足捶胸地表示自己为安华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他现在居然不念亲戚情面,然后就是开始透露着他知道安华喜欢男人,是因为听了那个人的话才想赶自己走,要安华想想清楚,到底是谁比较重要,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安华冷眼看着他像演戏一样闹了半个钟头,轻描淡写地说:“舅舅,四百七十三万的养老金,你还不满意吗?” “什么四百七十三万?什么养老金?我不懂!” “不要逼我把话说得太白了,舅舅,你这次差点害死我,如果这样你还不能满意的话,我就真不顾什么亲戚情面了。”安华点燃一根烟,慢慢地说,“贪污公款是什么罪名,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做事情之前,都想过了吗?” 看着舅舅忽然跪倒在地,变魔术一般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着自己有多不容易,要求再给他一个机会,安华心里只觉得可笑,不耐烦地劝了几句,看他还没有停止的意思,索性自己开了门出去。 原来,人对金钱的贪婪是超乎自己想象的,在钱财面前,什么自尊骄傲面子都可以不顾,甚至可以跪着乞怜,人哪,真是不容易满足的生物,有了钱,就想要的更多。 他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让自己冷静下来,失去,真的是这么难以忍受的一件事吗?可是,在江洛父子离开的时候,他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 舅舅为了一个财务科的职位都可以这么哭天抢地,可是江洛放弃的,是他一生的心血,离开的时候,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 为什么,他还可以这么平静? 就和江晴的理由一样吧,因为失去的,不是他需要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再重要,在他眼里,也是一钱不值。 他摇头苦笑,弹掉烟灰,自己全心奉上的爱情,在江晴眼里,就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马上就是农历新年了,在中国人来说,这个节日要远比元旦隆重得多,街上的节日气氛也浓了许多,所有的商家都挂着大红灯笼,连门口的柱子都用红绸裹紧,一派喜气洋洋的场面。 扬风上下的气氛,却一反常态的紧张,一点就要过年的欢乐都没有,人人都神情凝重地悄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危机。 首当其冲的是安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过家了,熬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本来不抽烟的他,现在全靠烟来强打精神,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房间里乌烟瘴气。 事情还是由舅舅引起的,安华后来才知道,他又暗地里贪污了一笔发给生产厂家的定金,而且,经他手介绍进来的什么曲里拐弯的亲戚之一,又在发传真的时候发少了一页,漏了供货日期,马上向贝斯图公司交货的时间就要到了,可是那批货只生产了一半,如果要加急的话,生产厂家提出的价钱高的简直令人瞠目结舌,比贝斯图公司付给扬风的价格还要高出二十个百分点,就算安华咬牙要做这生意,新年前,一时也没有资金了。 这么焦头烂额的场面,安华还是第一次碰见,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解决的路子,这时候只有任凭宰割了,或者是被生产厂家,或者是被贝斯图公司。 生产厂家的意思很明确,没有定金,没有交货日期,就是等到明年,也不是我们的错,违约金的事想都别想。 贝斯图公司的意思更明确,要么,赔偿巨额的赔偿金,足可以让扬风一蹶不振,要么就让贝斯图公司介入扬风的供销网络,换句话说,一个是早点被吞掉,一个是晚点被吞掉。 苦苦思索之下,安华拨了江晴的手机号码,响了很长时间,才有人来接:“喂。” “江晴,是我,” 又一阵的寂静:“楚董?” “叫我名字。”安华要求着。 江晴好像有点犹豫的样子:“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的接触怕是不太好吧。” 安华的心忽然一动,轻声地问:“你在干什么?老半天不接电话。” “我在洗澡。”江晴的声音好像在笑,“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看星星吗?” “你说呢?我会在干什么?”安华贪婪地听着江晴的声音,像小溪一样慢慢地流进他的心里,把什么阴暗的东西,腐烂的垃圾都冲走了,只剩下坦荡荡的心。 江晴轻轻地一笑:“你在伤脑筋。” 安华一愣,坐直了身体,第一次意识到江晴的身份已经不同寻常,不是那个自己疼爱的情人,抱在怀里的宝贝,而是目前对手的得力干将,自己不能轻忽的敌人。 没有听见他的回答,江晴自己笑了:“我猜对了,对不对?” 安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错,我是在伤脑筋,江晴,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吗?这次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声音虽然轻柔,回答却是斩钉截铁。 安华再度深吸一口气:“是要赶尽杀绝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是总公司的意思。”江晴低低地说,“我现在是贝斯图公司的职员,自然应该为这个企划案出力。” “我明白。”安华很奇怪,自己的心为什么在痛?尖锐的刺痛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你们想吞掉扬风。” “是,扬风的基础非常好,口碑也相当高,如果能并入贝斯图公司的话,我们接手的并不是一个烂摊子,很有利可图。”江晴直言不讳地说。 “而不顾什么乘人之危?”心为什么还在痛? “楚董,在商场上,没有仁慈这种事。” 安华狠狠地握紧了拳头,说出来的话却是无限的温柔:“江晴,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爱你。” “嗯。” “就算你伤害了我,我还是爱你。” 江晴沉默了,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吸声。 “吞并了扬风之后,你就可以达到你的目的了,你的上司一定会提拔你吧?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了,恭喜你。”安华说的真心诚意,“我为你高兴。”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江晴继续说话:“是我干的,当时学长提到这个企划的时候还笑着说不可能,只是个提案,可是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扬风,在总务科的日子里,扬风所有的机构我都去过,虽然当时我没有想这么多,可是,我还是尽可能地了解了一切。”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没想到,会在这里用上。” “你的计划完美无缺。”安华苦笑着,“当然,也是我自己太疏忽了,居然会让公司里出现这种事。” “家族企业,历来如此,等贝斯图接手之后,我们会把他们清理干净的。”江晴的话算不算是在安慰? “你们志在必得?”安华温和地问。 “当然,我们不想输。这毕竟也是一个很大很冒险的企划。” “可是我还没有认输,就算这次扬风赔了巨额的违约金,也并不代表扬风就垮了。”安华提醒他。 “我知道,”江晴也温柔地说,就像是在对情人的耳语,“我已经说得很多了,并不在乎再多说一点,新年前,扬风会召开年度例行股东会议。” “然后呢?”安华心平气和地问。 “经过最近的事,很可能会有一些人对你不满,如果你弹压不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江晴的声音很平静。 安华心里有一片不祥的阴云在划过,他很镇定地问:“那又怎么样呢?和贝斯图公司又有什么关系?” “我拥有百分之三的扬风股票,我可以出席股东大会,自然,你能猜到,我想干什么。” 安华真的愣了,失声道:“你有百分之三的扬风股份?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是扬风初建的时候,楚先生开玩笑,给了我百分之一,经过这些年,我经营之下,变成了百分之三。”江晴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安华只有苦笑:“原来如此,你还有这一手。” “贝斯图正在准备收购扬风股票,赔偿事件之后的股票肯定会下跌,那些股东们对你的信任一旦消失,他们就会抢着脱手扬风的股票,你只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百分之二十八这个数目以贝斯图的财力来说,尚可以接受,但是你和扬风,已经没有反收购的资金了,而且我们已经算过,如果你想付违约金而动用你名下的股票的话,我们的胜算会更大。或者不动用股票,在付过违约金后,扬风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只怕连员工过年的钱都发不出来了。那时的扬风股票,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那么我已经毫无办法?”安华到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江晴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很遗憾,如果楚先生重生,大概还能帮你弹压住股东们,保留住他们对扬风的信任和手上的股票,毕竟没有人会杀一只下金蛋的鸡。否则的话,你可以相信我的能力。”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你。”安华很温柔地说,“江晴,如果这样做,能让你高兴的话,你就去做吧。” 停了一下,江晴也很温柔地说:“我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完成了这个企划案,我就要去总公司进修了。” “恭喜你,美梦成真。”安华说完,慢慢地放下了话筒。 接着,他狂怒地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21 新年真的就要到来了,大家的时间好象都很紧的样子,贝斯图公司是这样,股东们也是这样,所以决定两个会议在一天举行,这也算是不浪费时间的楷模了。 安华特地赶回家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上一套暗色的西装,早上到公司的时候,除了眼睛里布满血丝之外,已经看不出他这些天是如何的疲劳烦恼了。 走进顶楼的时候,秘书科的小姐们静悄悄地在做事,看见他进来,全都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连秘书科的主任都收敛了笑容。 “怎么啦?”安华微笑着问,“又不是世界末日来临了,这么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只不过是要换一个老板而已,说不定是个很英俊潇洒,对下属又很体贴的新好男人,比我要好多了。” 他推开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又回头说:“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去贝斯图公司做OL吗?现在如愿以偿了。” “董事长。”一个秘书小姐鼓起勇气递给他一支眼药水,“这个可以消除眼睛里的血丝,很有效的,以前我熬夜之后来上班都是用这个。” 安华接过来微笑着道谢:“谢谢,你提醒了我,就是认输也要光明正大的,不能太落魄了,就是输了一阵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还不一定输呢。”秘书科主任刚接了一个电话,脸上的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但是毕竟不失风度,“董事长,贝斯图公司的代表来了,另外,有一个电话在三线,您最好是先接电话。” “我知道。”安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伸手拿起话筒,按了三号键,模模糊糊地听见外面秘书科主任甜美的声音:“抱歉,请各位稍等,董事长正在接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没关系。”徐铭前对美丽的小姐报以微笑,“我们就等着好了,毕竟是在这个时候嘛。” 他转身对江晴低声说了句什么,江晴淡淡地笑了:“困兽犹斗。” 秘书科主任带着稍稍不满的笑容请他们到会客室坐下,送上咖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把大拇指向下一竖:“小人得志,出局!” 其余的秘书小姐们耸耸肩表示同意:“让他们好好等着吧,反正现在我们还没认输呢。” “那些股东来了吗?” “来了,公关部招待他们在下一层的会议室里,放心吧主任,有公关部部长在呢,她在做最后的努力。” “怕是没有用了。”一个秘书小姐遗憾地摇着头,“其余的都好说,股东们不是没有经过风浪,可是,这一次最主要的根源就是董事长的那些个亲戚,哎,家族企业,就是这一点不好。看那个什么王主任惹出来的事吧,很可能,董事长这次得到的大多是不信任票,在没有人继任的情况下,也只好让贝斯图拣便宜了。” “小声点啊。”另一个小姐故意说,“被那边的人听见就完了,可能那就是你未来的老板呢,说不定明天就让你回家吃自己了。” “这年头谁害怕失业啊,说不定我明天就成了自己的老板呢。” 这时候内线响了,安华请贝斯图公司的代表进去,秘书科主任走过去邀请,态度和笑容都完美到无暇可击。 安华微笑着起身相迎,但是目光始终只落在江晴一个人身上,看见他手上仍旧带着那个戒指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唇边的笑容扩大了。 江晴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也微笑着走过来和他握手,难得话里带刺地说:“楚董真是具有大将风度,这个时候照样还可以谈笑风声。” 连徐铭前都觉得他的话不太得体,咳嗽一声,笑着说:“胜败兵家常事嘛。” “对,胜败兵家常事,徐经理说得好。”安华笑着请他们坐下,满面春风地说:“我等一会儿还得去开股东会议,不耽误大家时间的话,就此把违约金的问题解决好了。” “我们这方面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江晴微笑着说,“一切都取决于楚董。” “江晴。”徐铭前小声地提醒他,安华却毫不在意地连声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财务科科长马上上来,我们现在就签合同好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签了合同,约定了还款期限,财务科科长上来送上支票,安华签了字,交给徐铭前,双方握手告别。 江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留在最后,安华走过来送他们出门的时候,他在安华耳边轻声地说:“我很佩服你的风度。” “那是因为我还有底牌。”安华也在笑,轻声地在他耳边说。 “哦?是什么?” 江晴好笑地问,“突然之间,得到了贵人襄助?” “嗯,可以这么说。”安华的心情好象很好的样子,“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会帮助我的人。” 江晴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三秒钟,终于冷笑了一声:“很好,那我们走着看吧。” “等等。”安华拉住他,“今年的除夕夜,市中心会放烟火。” 江晴稍稍一愣,安华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是为你放的。” 出乎意料的,他看见江晴的脸红了一下,然后抬起清澈的黑眸看着他,不屑地说:“有这个闲钱,还不如留做自己的遣散费呢。” 安华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就感到了气氛的压抑,在送贝斯图公司的代表出门的时候,不见了江晴,现在果然看见他坐在最后的一个位子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文件。 徐铭前在临走的时候,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终于忍不住说:“楚董,我这个学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我知道。”安华说着,心里泛起满满的柔情,连笑容都变的柔和无比,“他是需要用全心去对待的。” 江晴啊,实际上我已经完全败在了你手里。 看着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副安闲舒适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他马上就要进行一场不见血的战争,安华毫不怀疑等一会江晴将要对他发起全力的,咄咄逼人的攻势,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自己拉下马不是吗? 可是,他现在坐在那里,淡淡地笑着,象一个优雅的王子,安华感觉到心里的某个地方正往外泛着酸苦的液体,他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抱住他,好好地吻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可是这里是股东会议现场,他只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坐到了董事长的位置上,微一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会议的开始,还是基本上很平静的,股东代表肯定了在过去的一年里安华的表现,毕竟他是在一个动荡的时候接手了公司并且干得很出色,公司的业绩上升已经有目共睹。 公关部部长长吁一口气,安华知道是她在会前发给各股东的材料起了作用,赞许地对她笑笑,秘书科科长也不动声色地对她耳语了一句,要她放心。 等到江晴开始发言的时候,形式开始急转直下,他的态度很温和,声音也不高,脸上始终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但是他的话每一句都象是利箭,直刺安华的致命点。 从把专业根本不对口的亲戚招进公司,到买下濒临倒闭的亲戚开的酒店,从那些根本不称职的人的表现到最后的这次赔偿事件,从和贝斯图公司签约的时机,到付过违约金之后公司面临的艰苦状况,听了他的发言,安华立刻认为自己是一个任人唯亲,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浪费公司资源的,相当不称职的董事长。 他惟有苦笑,而一些股东已经开始动摇了,办公室里回响着窃窃私语,安华知道,那都是对他不利的话。 他保持着风度静静地听着,直到江晴把舅舅贪污公款的事情抖出来,并且指责他为了保全自己亲戚,而使公司的资金流失严重的时候,安华的脸色才微微改变。 江晴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别说这是他走之后才发生的,就算他当时在公司里,也不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啊!除了财务科科长和他自己,还有税务局有限的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除非……这件事本身就是江晴策划的! 这个念头让安华出了一身冷汗,他的手指烦躁地敲了敲桌子,无奈地听着江晴指责他指使手下造假帐掩盖事实的违法行为。 “董事长。”秘书科科长一边做着记录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要不是……那扬风和你就都完了。” “我知道。”安华苦笑着说。 江晴的发言结束之后,他气定神闲地坐回座位上,安华向他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轻咳一声:“还有人要发言吗?” 没有了,而大多数股东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责难。 安华知道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他苦笑着拿过话筒:“各位股东,我很抱歉,作为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对此我无意多做辩解。” 他的目光,始终投在江晴的身上,所有的话都象是对他一个人说的:“我宣布,引咎辞职。” 会议室里的声音顿时高涨了起来,股东们刚刚那义愤填膺的神态立刻转为慌乱,连江晴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是没想到安华竟然这么爽快地就自动辞职了吧? 除了秘书科主任和公关部部长之外,就是安华最镇定了,他环视了一下会议室,慢慢地站了起来:“我承认,我已经不配坐这个位置,请各位另选贤能。” 会议室里的议论声更大,这些股东大多已经老迈,每年只是坐等红利上门,别的事情并不关心,如果公司倒闭自然会损伤到他们的利益,那是绝对不行,所以,安华最好下台,可是,要他们自己去坐那个位子更是别想。 这些人都有自知之明,何况他们占有的股份说到底也没有安华一个人的多。 如果再没有结果的话…… 安华已经漫步到了江晴的身后,微笑着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恰倒好处地抑制住他想站起来的念头,江晴一惊,抬头看着他。 “这时候如果你出马说要把公司卖给贝斯图,一定是一呼百诺吧?”安化微笑着在他耳边说,“只不过这样的话,我会很为难,所以,不能让你说出来。” 江晴低声笑了:“我不说,也会有人想到的,他们出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会是卖掉手上的股票,你来这一手,未免太不光彩了。” 安华的两只手都按在他肩膀上,江晴是怎么也不可能挣脱了,他咬了咬下唇,抬脸看着安华:“时间不多,不要垂死挣扎了。” “我忘了,是到了午饭时间,别饿坏了你,等一会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反正我辞职之后是一身轻了。”安华微笑着邀约。 江晴淡淡地一笑:“你有时间,别人未必有,我想,我会很忙的。” “我担保你不会很忙。”安华微笑着说,松开双手,直起身子来,大声地宣布:“在我辞职之前,我想推荐继任人选。” 会议室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安华对秘书科科长点点头,后者带着完美的微笑走到门口,打开门,一个人走了进来。 22, 后来想起来,那天的混乱场面是扬风成立以来绝无仅有的,所有的人几乎都发出了自己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要不是会议室有良好的隔音效果,怕是外面的人要立即报警了。 安华保持着微笑,看着江晴一脸震惊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门口走进来的男人,身材高大,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随便地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衫,却透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威严,一进门就仿佛具有能控制全场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是楚凌!是已经被宣布死亡的楚凌!扬风从前的董事长! 他居然没死! 安华满意地看着全场的哗然,所有的股东都离开了位置涌上前去,争先恐后地拉着楚凌,七嘴八舌地说着,问着,有几个还煽情地抹着眼角,楚凌神态自若地一一和他们握手,简单地回答着问题。 “这就是我的底牌。”他低声说,会议室的这个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你说过,除非我老爸活着,大概能压得住股东们,瞧,真的是这样。” 江晴大概还在震惊当中,说不出话来,安华看见楚凌对他点头,急忙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先坐坐,我马上回来。”说着向楚凌走去。 分开人群,走到楚凌面前,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老爸,下一次别这么玩了,差点吓死我。” “死小子!”楚凌笑骂,“我一下飞机就赶回来,不是为了看你这狼狈嘴脸的,你给我等着,回家再和你算帐。”说着伸开手,狠狠地抱了儿子一下。 “欢迎回来,老爸。”安华的眼睛也不由湿润了。 一年不见,楚凌外表多了几分粗旷,连性格也变得情绪化了,他偷偷地在安华耳边说:“小子,真有你的啊。” “什么?”安华不解。 “那个男孩子啊。”楚凌向着江晴的方向指了指,“我刚才一直注意他,眼光不错嘛。” “是吗?”安华傻笑了起来。 “就是不太好惹的样子,怎么样?中午一起吃个饭?我帮你们化解一下。” “晚上吧,中午您是不是还得敷衍一下股东们?” 楚凌点点头:“对,还是你想得多。” 安华勉强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身大声说:“诸位,这就是我推荐的继任,我父亲,楚凌,不知道各位还有什么意见?” 他几乎控制不住全场的气氛,还是楚凌坐到董事长的位置上之后,扫了全场一眼,大家才安静了下来,秘书科科长适时地送上话筒,楚凌开始讲话:“各位,如果对我继续担任扬风的董事长没有异议的话,我们可以就此结束会议了,我保证,下一年,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此时他无论说什么,已经很激动的股东们大概都会赞同的,让他们不放心的安华走了,上台的是以前的楚凌,一个绝对可以相信的人,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吗? 公关部部长出来宣布酒席已经订好,大家如果要叙旧的话,可以边吃边说,马上又是一阵欢呼,人们纷纷站起来簇拥着楚凌走了出去。 江晴落在最后,他好象已经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当中恢复过来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没有别的异样,他收拾好自己带来的文件,细心地装好,走在人群的最后。 安华有意落后了几步,迎上他,并肩走着。 “我们也去吃饭吧?”他小心地征询着意见,可以想见,现在江晴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必须慢慢地安抚他才行。 “我还有事。”江晴低声说,“对不起。” 安华无奈地笑笑:“我又招你恨了,对不对?” 江晴很奇怪自己到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微笑:“哪有的事情,只不过我真的有事。” 两人进了电梯,因为还有别人,都不说话了。 静静地看着电梯上的小灯在一亮一亮地下降,江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气恼,羞愧,愤怒,委屈,沮丧,不甘心……全都缠在一起,搅得他的心乱成了不可收拾的一团。 安华就站在身后,呼吸声清晰可闻,虽然看不见,可以想象得出,他一定在笑,象从前那个天之骄子一样,带着那么一点骄傲,一点宽容,那种明知道自己是站在上风才有的宽容!那种胜利者的宽容! 他狠狠地咬着牙,该死!又是他赢了! 自己又输了…… 电梯到了底层,人们一涌而出,江晴看也不看安华一眼,就朝门口走去,安华紧紧地跟在后面,看见他目不斜视地向大门走去,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臂:“等等!江晴,我还有话要说。” “请放手!”江晴气恼地挣开,“这样太难看了!” 安华慌忙解释:“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别走好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清楚。” 江晴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的心绪好好整理一下,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说什么,加快了脚步向门口走去,冷冷地说:“我想,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可是,我对此没兴趣。” 安华跟在他后面,还要说,忽然看见徐铭前站在自己的车前,正抬起手来,向江晴挥着。 江晴也是一愣,走了过去:“学长怎么在这里?” “等你啊。”徐铭前理所当然地说,端详着他:“失败了?” 江晴点点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不起。” “我知道,这不是你能控制的。”徐铭前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上车吧。” “等等!”安华赶了上来,“抱歉,徐经理,我还有话想和江晴说,我来送他回去吧。” 徐铭前看看他又看看江晴,耸耸肩膀:“可是,你不觉得这个时候并不是谈话的好时候吗?也许大家都冷静下来会比较好。对了,令尊真是吉人天相,请替我向他问候。” 他亲自打开车门,江晴低着头坐进去,安华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小心地问:“那……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江晴默然地摇摇头,徐铭前有些看不过去,伸手拍拍他:“早就说了,胜败是兵家常事,这么垂头丧气干什么,来,跟楚董说再见。” 他发现两个人都没有在听他说话,安华的一颗心全在江晴身上,江晴则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只好没趣地笑笑,自己对安华说:“那么,告辞了。” 安华退后一步,看着他关上车门,开车离开,只能透过车窗,看见江晴的身影远去。 心忽然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下,连呼吸都暂时停止的痛。 晚上十点,江晴拎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原先住的地方,一开门,惊讶地发现江洛居然在家,开着一盏小小的灯,正在收拾房间。 “爸?你怎么回来了?”他把行李放下,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事情,蹲到江洛身边,“到了休假时间了吗?不是说春节都不回来的?” 江洛把叠好的衣服收进箱子里,淡然地说:“前些日子我旷工,所以被辞了。” “哦。”江晴勉强地一笑,“真巧,我今天也被辞了。” 他垂着头坐到江洛旁边,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真丢脸。” “你上司来过。”江洛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儿子的侧脸,轻声地说。“他说,是你自己坚决要求的,他曾经挽留过你。” 江晴摇摇头:“我没有办法再呆下去,他根本不知道,这次失败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本来以为……啊,对了爸,那个……楚先生回来了。” 江洛的脸色丝毫没变,把箱子叠放好。 “他没死。” “我知道。”江洛淡淡地说,“今天下午听卖报纸的老杨说了,晚报上还有报道呢,很轰动的,荒岛漂流,土著生活,历尽劫难归来,飞机上就他一个幸存者吧?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样子没有错。” 他站了起来:“知道你没吃饭,我还给你留了点面条,给你热热吧?” 江晴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用,我走得一身是汗,就吃点冷的正好。”说着自己进了厨房,“爸你歇着吧,还收拾什么房间呢,能住人就行。” “马上就过年了,再不讲究,家里还是要干净一点比较好。”江洛看着儿子端着碗出来,凑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口一口地吃着凉透的面条,心里也很不好过,轻声说:“好不容易,债算是还完了,今年的春节可以轻松一下,我们好好吃一顿饺子吧。” 江晴努力地把已经粘在一起的面条分开,闻言只是笑了笑:“爸,别弄那些了,春节还不是每年都有,您都累了一年了,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吃什么还不是一样,饱了就行。” “休息什么啊,闲着也是闲着。”江洛起身去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柜子上,“慢点吃,你的胃本来就不好。” “没事。”江晴忽然想起来什么,“爸,既然钱都还上了,那么,今年春节要不要去爷爷家拜个年?” 江洛愣了愣,随即明白了,看着儿子低头露出的小小发旋,刚想伸手去摸摸,突然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孩子了,黯然地把手收回来,叹了一口气;“不用了,我想,他们未必高兴我们上门。” “为什么?”江晴睁大了眼睛。 “我一直没跟你说,实际上这钱不是向你爷爷借的,”江洛轻声说,“反正已经还完了,告诉你也无所谓,我借的是高利贷,本金是两万,但利息高,要还三万多。” “可是……可是……”江晴结巴着说:“那一天……不是说……下着这么大的雨,您还说是您跪下求爷爷他才借的……” 江洛显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别过头去:“我是跪了,可就是跪上一天,他不借也是没办法,当时他就已经说过了,就算我横死街头,他都不会来收我的尸。” 想起一年前父子两人站在街上,身无分文,举目无亲,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的时候,江晴的心一个劲地沉下去,他低下头:“对不起,爸,是我不好,我不该光想着怎么去报复他,如果我安分地呆在贝斯图,我们以后就会过得好一点……我……” 江洛反而笑了:“别自责了, 要是你成功了,不是很好吗?只不过是输了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头再来就好,这一次,是连老天都帮着他们,没有办法。” 江晴惊讶地看着他:“爸,你都知道了?” “嗯。”江洛点点头,“过去了就不要后悔,再想也没有用,吃完了早点睡吧,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过年的东西还什么都没有买呢。” 江晴笑笑:“还要买什么东西,过年时候的价钱都高得离谱,爸,算了吧,随便买点吃的,反正……反正今年也就是我们父子俩过年不是吗?” 江洛温和地笑笑:“你这孩子,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家里没有米,没有油,连煤都没了,菜叶子都不剩一根,就是不过年,我们也得吃东西啊。” “真是的,我都给忘了,都一个月没回过家了。”江晴失笑,“那么,明天我去街道拉煤,顺路买点米面回来。” “我去吧,看你也是好几天没有睡觉的样子,既然回了家,就好好睡上一觉。”江洛叹了口气,“起码,觉还是能让你睡的。” 江晴还想问什么的样子,但是江洛显然不想再说了,他把碗放回厨房,回来关了灯,摸着黑躺下了。 23 夜里江晴起来呕了两次,他的动作尽量轻,可是还是把江洛给吵醒了,开了灯,看见儿子脸色苍白地俯在水池边上,痛苦地皱着眉头,急忙披衣起床:“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是吃冷的吃出毛病来了。” “没事。”江晴尽力地呕出最后一点胃液,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昨天走回来的时候扑了冷风,爸你躺着吧,吐出来就好了。” 江洛看见他只穿着背心短裤,还光着脚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担心地把衣服给他披上:“起来也不穿衣服,受凉了怎么办,家里又没有生炉子。” “我真的没事,爸你快回去吧。”江晴的胃已经痉挛成一团,疼得冒出了冷汗,还是装出笑脸,“我年轻火气旺,不要紧的。” 江洛到底不放心,给他倒了水瓶里剩下的一点热水喝了,江晴喝下去不到半小时就全吐了出来,挣扎着回到床上,用衣服卷起来压在胃部,稍微好了一点,但是过不多久,一阵阵的疼痛又象潮水一样涌上来,他咬紧牙关,不呻吟出声,冷汗浸湿了被子,沾在身上,很难受。 折腾到了天亮,江洛早早地就起来了,轻轻地穿好衣服出门,江晴知道他去买东西了,想爬起来跟着出去,但浑身就象散了架一样,实在连坐都坐不起来,只好就这么躺着,幸亏胃痛已经渐渐地缓解了,不再那么难受。 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敲门,接着是江洛说话的声音,他有些醒了,身上还是没有力气,而且莫名其妙地有些烦躁,头象炸开一样地疼,嗓子也干得冒烟,偏偏身边没有水,挣扎了半天,自己也坐不起来。 正在着急的时候,江洛进来了,江晴沙哑着嗓子说:“爸……我想喝水。” “我给你倒。”江洛端着水杯回来,看见他满脸通红的样子,伸手一摸他的额头,被那热度吓了一跳:“发烧了啊。” 江晴欠起身子贪婪地喝着水,含糊地说:“没事,昨晚上着凉了,睡一觉就好,刚才是谁来了?” 江洛心不在焉地说:“楼下邻居,想借我们家的阳台挂鞭炮,你好好睡觉,我给你买药去。” “不用!不用,我说了躺躺就好了。”江晴疲劳地躺回床上,昏昏沉沉地叨咕着,江洛越看越不对劲,急忙走了出去。 江晴知道自己的病由何而起,安华为了那件事一直呆在公司,不眠不休,江晴花的时间心血比他还要多将近一倍,最后却还是输了,打击加上以前的劳累,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了。 他足足烧了两天,等到热度终于退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夜了。 江洛守在他身边,细心地擦着他头上的汗,看见他的眼睛睁开,欣慰地叹口气:“好了,总算退烧了,你小时侯都没有烧得这么厉害过。” 江晴伸出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几乎都发不出声音来:“今天……几号了?” “今天除夕了。”江洛用勺子喂他喝了点水,“你好歹没有病到明年。” 侧耳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鞭炮声,江晴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上洇湿的水渍:“好快啊,又是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爸你没有回家,我一个人在学校,也是在宿舍里躺了好几天……” 他伸手去摸摸江洛的脸,就两天的时间,却象老了好几年,黑黑的眼圈,嘴上还起了一个泡,胡茬子都出来了。 “干什么?”江洛奇怪地问,“我煮了稀饭,想吃吗?喝点米汤吧?” “爸你老了好多。”江晴答非所问地说,手指眷恋地抓紧了江洛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江洛摸摸自己的脸:“是吗?这么忙,哪还有时间照镜子,再说,你都这么大了,我当然会老。” “不是的。”江晴固执地摇头,“就是这一年,你老了好多……不过我也很高兴,这一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了……以前,你是他的,不是我的……不是……” 听着儿子有些颠倒的话,江洛的心里酸得厉害,他强笑着:“现在,爸是你一个人的了,放心吧,我在这里呢。” 江晴自己也笑了:“爸,今晚上,说是会放烟火呢。” “是吗?我不知道,啊,对了,你小时侯也喜欢看烟火,那时侯就爬到我脖子上,瞪着眼睛看,放完了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想看吗?吃点东西有力气坐起来再看。” “我吃不下……”江晴低声说。 “喝点米汤也好,你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这样病好得慢。”江洛端来温热的稀饭,一口口地喂给江晴吃,才吃了几口,江晴就摇头不吃了。 “是不是嘴里没味道?”江洛关心地问,“给你放点酱油拌饭吃好不好?” 江晴勉强地睁开眼睛:“不用了,爸,我真的不饿。” 江洛忧虑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那……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吧,过年炉子不熄火,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做,家里也暖和一些。” 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江晴床边,听着外面家家户户传来的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笑的声音,提前放的鞭炮的声音……所有的属于过年的声音。 而在这个房间里,只听见他们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江晴轻声说:“爸……以后怎么办呢?” “啊?哦。”江洛给他掖好被角,“我已经去职业介绍所问过了,仓库保管员这样的,已经很难找了,有一家清洁公司招人,已经递上材料了,但是我的年纪不合适,那个是在夜间工作,白天的话 我有个老同学自己开的会计事务所,想找一个核对的,我已经答应过了年就去上班。” “我是说……楚先生那边……” 江洛稍稍一愣,然后笑了起来:“那边还和我有什么关系,都离开了,现在回去,除了让人笑话还有什么?” 江晴发了一会儿呆:“可是……他不会来接你吗?” “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江洛斩钉截铁地说,“他也根本没来过。” 他放缓了语气:“不过……安华倒是来了一次,说是请我们过去吃年夜饭,可能是他爸爸的意思,我说了不去就打发他走了。” 江晴的心里微微一跳,手在被子里不自觉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轻声地说:“他是来嘲笑失败者的吧,真狼狈,这么现眼的事,都落在他眼里了。” “他问起你来了,我没说你生病,只说你需要休息,他也没有多问。” 房间里再度沉寂,江晴把戒指在手上套上套下地玩,什么也没说。 鞭炮声忽然激烈地响了起来,楼上楼下,前面,后面,仿佛所有的地方都同时响起了鞭炮,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江晴一头钻进了江洛的怀里,捂住了耳朵,颤抖着。 江洛下意识地搂住儿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把自己的被子拿过来给他放到背后面裹着,等到鞭炮声小了一点之后才松开了他:“你还是怕这个啊。” 自从很小的时候安华把一个鞭炮塞进江晴的衣领,在里面爆炸之后,江晴就特别怕放鞭炮,过年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躲进厕所,捂着耳朵,胆战心惊地等到都放完了才敢出来。 江晴有些难为情地笑了:“有了心理准备就好了,刚才……在发呆。” “看,烟火!”江洛微笑着指向窗外,果然,远远的夜空中,爆起了大团大团的美丽花朵,五颜六色,流星一般散落向四方,各种各样的花式和颜色图案,比元旦那一次还要绚丽得多。 “很漂亮啊……”江晴目不转睛地看着,发出惊讶的赞叹声,“好美……就像天上的花掉下来了……爸,你还记得吗?小时侯你教我念古文:天上枝枝,人间树树,曾何春而何秋……” “亦忘朝而忘暮……” 可以把一切……都忘记了吗? “对……我想靠近一点看。” 江洛小心地把他抱到窗前,让他坐在窗台上,虽然只能看见楼与楼之间狭小的夜空,但是对于江晴来说,好象已经很满足了,他痴痴地看着被烟火点缀得五彩缤纷的星空,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芒,象是孩子在看着一件心爱的玩具。 “他说,这烟火是为了我放的呢。”他没有回头,轻声地说。 江洛一惊,看这孩子的神态,莫非…… “你爱上他了?”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能让江晴再走上和自己一样痛苦 的路! “有什么关系吗?”江晴带着温柔的笑容回过头来,“都一样了……我和他,永远不可能在一起,那么,我是不是爱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洛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有区别吗?”江晴继续看窗外的烟火,“得不到的东西,就是得不到,我以为这次我可以成功,我以为可以彻底打败他,以为……他不会再把我当成是只能依附着他而生活的软弱的人,可是,我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有一个人没有死……” 他笑着抬起头来:“这真是老天的玩笑呢,你说是不是?爸,原来,连神都站在他们那一边哪,我的失败,是当然的了,这谁都不能怪,只能怪我的命不好,对不对?” 江洛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想想我的命的确不好,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我,你和他的关系,是不是会好一点?”江晴认真地想着,“起码,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危机感,把我当成假想敌,也不会老是认为,你一直想算计楚家的财产好留给我。” “真是的,谁又在乎什么财产呢,我不需要的东西,就是给我再多,有什么意思呢?其实……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他……虽然知道每一次他对我笑就是我要倒霉的时候,可是我……还是想看他笑,后来他会凶我,大声地骂我,我想躲着他,又想听他的声音……很矛盾呢,再后来……我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明知道他不会高兴,明知道他会来找我的麻烦……可是我还是去他公司上班,我想见他一面……他很英俊呢,爸,你不觉得吗?他个子好高,肩膀很宽,笑起来很好看,皱起眉毛生气的时候,别人就大气都不敢出,他和楚先生一样,是那种站在人群中可以轻易地被认出来的那一种,这就叫做天生的领导气质吧?反正……无论在多少人中间,无论隔多远……我都能一眼看见他……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老欺负我的人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后来他温柔的时候,又能让人的心都醉了……吃饭的时候他也会认真地看着我,笨手笨脚地给我挑鱼刺,拣骨头,就想让我多吃一口……他抱着我的时候,我就很安心,有的时候我睡不着,就看着他的脸,偷偷地吻他两下……睡着了就一点都不凶了,他的手老是抱着我的腰,不放手,有时候我故意乱动,他就一边睡一边拍着我,象哄孩子睡觉一样……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想和我上床,是我引诱他的,我故意的,我想,就算有一天……我再也见不到他,他再也见不到我……我们也曾经拥有过对方的身体……第一次好疼啊,流了很多血,走路都疼得厉害,我还是去上班了,故意地,在他面前出现,让他难受,他一脸好心疼的样子,跑过来吼我……当时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觉得我是有病,存心折磨自己,也折磨他,我故意说起以前的事,看见他内疚的样子,心里就很高兴……明明很痛苦的,为什么还是很高兴呢?” 烟火放完了,夜空重又恢复寂寞。 江晴微笑着看着天空,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不过这些都过去了,爸,你不用替我担心,都过去了,真的,我再也不会想他……我不会再犯错,我会忘了他,好好地活下去,他再也伤害不到我,因为我不会再爱他……” 他的笑容恍惚,声音也模糊了起来,江洛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又浮起了红晕,轻声地说:“烟火放完了,回床上去睡觉吧?” “嗯,”江晴乖乖地点着头,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垂下来遮住了黑色的眸子,“睡一觉就会把他给忘了……我又可以好好生活下去了……就比如……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从来没有认识他,那该有多好……” 江洛把他抱回床上,盖好被子,摸摸额头,热度又上来了,赶快拿了退烧药和开水过来喂他吃下去,迷迷糊糊中,江晴低声说:“爸,对不起……” “说什么呢,生病了还不好好躺着,有力气跟我道歉,就好好养病,省得我还得伺候你。”江洛装做生气地说。 “不是的……”江晴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勉强地说了一句,“从前的事,真的很抱歉……放心,我会好的……我一定会好的……” 他喃喃地呓语着,重又睡着了。 24 天,已经微微地要亮了,是个晴天,除了远处传来的零星的爆竹声,基本听不见别的声音,在大年初一的这个时候,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之中,要到了上午才会出门拜年吧? 江洛蜷缩在床上,正在迷糊地打着盹,一边的床上,江晴大概是退了烧了,安静地躺着,严密地裹着被子,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静静的阴影。 忽然,这难得的平静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给打破了,江洛一跃而起,首先不放心地看向对面床上的儿子,看见他没什么事,但是也被敲门声给惊醒了,睁开失神的眼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低声地问:“爸……怎么了?” “我去看看。”江洛刚才根本没脱衣服,他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敲门声还在继续,用力之大,几乎连薄薄的门板都有解体的趋势。 不用想,他也知道来的是谁,认命地叹口气,打开门,已经有不满的邻居出来探头探脑了,楚凌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只一眼就把那些好奇的视线全都逼了回去,转过头来看着他,脸色铁青地说:“我对着一桌子菜等你吃年夜饭,可你让我等过了新年!” 相比之下,江洛平静地很,一手扶在门上,似乎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打算,发黑的眼圈带着疲倦,默然地看着他和站在楼梯口的安华,什么也不说。 “好了。”楚凌看样子也不想进去,他放柔和了脸上的神色,声音也低了下来,“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吧,我想说的,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还给你带了礼物,是我自己雕的椰子壳,很漂亮的,来吧,我们回家。” 说着。他伸出手去拉江洛的手,却被江洛给躲开了,还是用那种疲倦的声音低声地说,“楚先生,请自重,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了?你在说什么?”楚凌的脸色更难看了,“我知道……回来我就知道了,是安华那个混蛋小子不好,我已经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了, 反正他就和你的儿子一样,等到了家你要打要骂,都没有关系,来,回家吧,还有小晴呢?上次看见他,我都没有认出他来,才一年的时间,他出息多了,和你当年一样!无怪有个傻小子也喜欢上他了哪!” 他瞪了身后的儿子一眼,却是愉快大过愤怒。 “楚先生。”江洛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股又酸又苦的气息在喉咙口翻涌着,他勉强控制自己没有失态地说着话,“你们请回去吧……让我们安静一点过个年……” “什么啊”楚凌不耐烦地说,“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跟我来这套吗?洛,回家吧,回家之后我们也可以好好谈啊,象这样站在这里,可以谈什么?解决掉什么问题?你心里的委屈可以对着我发,但别这样闷着啊!洛,我们都快五十的人了,讲点道理好吗?” “是啊。”一直没上前的安华也怯怯地开了口。“那个……回家之后,我任凭您处置……但是,无论如何,先回家吧?” 江洛心里的火气开始上升,但是他表面上丝毫没有带出来,很平静,甚至带了点凄凉地说:“我谢谢二位的好意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就让我们父子俩清净清净吧,这个日子,连讨债的都不会上门,好不容易可以歇歇的……什么事等过年之后再说也一样。” 楚凌情不自禁地走近他,温柔地说:“过年一家人在一起不是很好吗?非要在这里过,洛,你还是这么个犟脾气,好了,别生气了,乖,现在我不年轻,抱不动你了,不然,哪里还用站在这里多说。” 他伸手去揽江洛的肩膀,又被闪开了,心里有些不高兴地问,“怎么?还赌气?” 江洛狠狠地咬紧牙关,低声说:“我没赌气,楚先生,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就算没有那件事,我们之间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你明白吗?我累了,我不想再忍受下去,就算一年前你没有死,我也是要离开你的……” 他抬起头来,盯着楚凌,目光中是一种绝望的平静:“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要活着回来呢?那时侯我们就一刀两断了不是很好吗?起码,现在我还不至于再受你的打扰!我是一个普通人,我想过自己的生活?不可以吗?能不能请你们不要一天到晚来干扰我了?!要不是你们,这个春节我可以过得挺好的,我求求你们,就让我安静几天吧!” 楚凌头疼地按住太阳穴:“洛!你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可理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真的盼望我死在外面你才高兴?我活着回来反而不好?这是什么怪逻辑啊!我们都结婚二十几年了,你现在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费了多少力气吃了多少苦才回来的?一回来你就给我搞这种事!” 江洛毫不留情冷冷地说:“结婚离婚也是人之常情,我没有必要从一而终,更何况……我不认为我和你是结过什么婚的!” “江洛!”楚凌气急地吼,“你有完没完?!大过年的你就故意和我作对吗?到底要怎么样你说话啊!” “我只想安静地过个年。”江洛立刻就顶了回去,“我忙了一年,就这几天能睡个好觉了,求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你有为我想过吗?九死一生地回来,家里都变了样了!你又是这个样子!你有气的话对我发就是了,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江洛的声音毫无温度:“我不敢。” “你在闹什么别扭啊!我的事很多,很忙!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来接你的,你还这么不领情面。” “楚先生的面子我领不起,我也没有这个美国时间和谁闹别扭!”江洛的眼眶忽然一热,他咬着牙说了句:“我孩子还病着呢!”就要把门给关上。 一直乖乖地低头站在旁边的安华听见最后一句话忽然脸色大变,紧张地冲到江洛面前:“什么?江晴病了?严重不严重?上医院看过了吗?他是哪里不舒服啊?他……” “对不起。”江洛皱着眉头看他抓在门框上的手,“他没什么大病,只是想好好休息而已,如果你真关心他,请现在离开。” 安华急得声音都颤抖了:“怎么会生病的?我最后一次见他,他还好好的,就是在生我的气……我上次来,不是说他累了在睡觉吗?怎么好好的就会生病呢?让我进去看看他好不好?” “不行。”江洛严厉地说,“我想,他并不愿意见你。” “我就看他一眼,就一眼!”安华的心都乱了,“看见他没事就好!求你了,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吧!” 江洛阴沉着脸,伸手用力地把他往外推:“你不见他,他就不会有事了。” 安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回头求援地看看老爸,偏偏是一副自身难保的样子,前面又是江洛从来没有见过的严厉脸色。心爱的宝贝躺在里面,还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 他的心象是被油煎了一样,眼看江洛真的要关门,情急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不要说是江洛,连楚凌都被他这一手给吓住了。 安华眼睛都急红了,站起来大声地说;“过了今天,要杀要剐都随您便!我今天一定要进去看他!对不起!恕我无礼了!” 他猛地用力推开江洛,就这么冲进了房间,江洛被他推得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楚凌急忙伸手扶抱住他,气急地喊:“死小子!你是想死了吗?!” 房间里传来安华痛心的叫喊:“晴!你怎么了?”江洛听了脸色一变,挣开楚凌的手就往里面冲去,楚凌紧跟在后面。 “小晴?!”江洛担心地喊,看见儿子被安华紧紧地抱在怀里,脸色还是很差,但是并没有出什么大事的样子,声音很微弱地对他说:“我没事……就是累了。” 他稍微放下一点心来,无奈地看看在房间里的那父子俩,冷冷地说:“现在人也看过了,你们可以走了吧?他需要休息。” 楚凌缓缓地扫过凌乱不堪的房间,把手放在他肩上,低沉地说:“对不起……” 江洛回过头看着他,淡淡地说:“你没什么可抱歉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安华紧紧地抱着江晴,全部心思都在怀里的人身上,根本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又痛又悔地问:“生病了为什么也不告诉我?昨天我来你一定也在病着对不对?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不舒服的?看过医生没有?现在哪里疼?说话呀,是我在这里,你听见了吗?”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安华的脸,轻轻地磨蹭着,声音都哽咽了:“晴……是我在这里……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我知道会这样,一定不会放你走的……晴……原谅我,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吗?好吗?我们这就回家……好不好?我发誓会好好照顾你……我发誓……” 江晴低垂着睫毛,轻轻地,无力地咳嗽了几声,虚弱地说:“我没事,就是着了凉……休息几天就好了,谢谢你关心。” 安华被他那生疏的语气弄得不知所措,不确定地看着他:“怎么了?还在发烧吗?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可以对我说啊。” 江晴索性闭上了眼睛,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累了,我想睡觉。” 安华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把他放下,裹好被子,轻声说:“好,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江洛忍无可忍地走过去,用手指着门,命令地说:“给我出去!” 安华从来没有这么畏惧地看过江洛,他恳求地说:“让我陪陪他,照顾他,好吗?我保证不会吵到他的……我只想……” “你在这里他没有办法养病。”江洛无情地说,“ 如果你没有恨到想他死的地步的话,就给我出去,让他一个人呆着。” 安华不敢违拗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恋恋不舍地看着江晴,看见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心里针刺一般地难受,他转向江洛,做着最后的努力:“能不能……让我晚上再来看他?他喜欢吃粥,我给他带张姨做的香菇鸡肉粥过来……” 江洛刀一样的目光划过他们,冷冰冰地说:“不敢劳驾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只要你们不来烦他,他就不会有事的。” 安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在那么凌厉的目光下,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以前的江洛,一直是那么温柔和蔼,对他是百依百顺,他从来没有见过江洛这么严厉的时候,一时竟有些胆怯心虚。 楚凌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柜子上,对江洛说:“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给家里打电话。” 说完,他们离开了房间,江洛看着他们关上了门,提步过去进了厨房,边捅炉子边说:“我把稀饭给你热一热吧?想吃吗?吃点东西身上有力气。” “我不饿……真的。”江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他们走了吗?” “走了。”江洛狠劲地掏着炉子里烧完的煤渣,似乎要发泄什么似的,“不用管他们,过几天他们觉得没趣了,自然就会放手。” “放手?”江晴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喃喃地说,“真的吗?真的可以这么容易放手吗?” 江洛小心地压上一块新煤,把装稀饭的锅放到炉子上面,稍微加了一点水,自己啃着半个剩下的冷馒头回到房间里,怜爱地坐到床边看着他:“等一会儿就可以吃了,然后吃点药,好好躺着吧,趁这几天把身体养好,过了年,爸爸去工作了,谁来照顾你呢。” “我没事的……”江晴再一次地重复着,“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小皇帝,哪里就弱到这个地步了呢,爸……你才说过的那个清洁工的夜间工作,等我病好了之后,我想去试试……” 江洛怔了一下:“不用了,我们现在的债都还清了,用不着这么拼命地干,你还是把身体养好要紧,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爸爸会解决的。” 江晴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轻声地问:“爸……给我讲讲妈妈吧……” “怎么会想起她来?”江洛勉强地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是啊,小时侯我问起你我妈妈呢,你总是说妈妈走了,”江晴的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个时候我不懂事,每一次看见他在地上打滚地哭喊要妈妈,都觉得好奇,因为我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妈妈是什么……等到我懂事了,也知道了,这个话题不该问……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看在我病了的份上,就告诉我吧,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江洛沉默了一会儿:“我和你妈妈是大学同学,她人很漂亮,性格也很开朗,当时我和另一个男生都在追她,毕业的时候,她选择了我……当时我就想,幸福,也不过是这样了……我分在税务局,她进了一家会计事物所,很快结了婚,后来我就碰见了他……往后的事情,你也可以想的到……有了你……” 江晴的眼睛依旧盯着天花板,轻轻地咳嗽着,侧过头去,低声问:“然后呢?” “有一次我下乡,出了车祸,天黑着,一车的人都死的死,伤的伤,山路又远又不好走,当时的通讯也不发达,我们这些人分到不同的乡卫生所去治疗,彼此也联系不上,和家里也联系不上,我头撞到了,只能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医生说撞到头要留下来观察,我惦记着说过要回去的,就搭了驴车往回赶……天黑了,还下着雨,我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流着……到了乡里换上拖拉机,赶到县里是头班车……我什么都不顾……只有一个心思:要赶快回去……天亮了回来,我站在街上,才意识到,自己这么急地往回赶,是为了见他,整整一夜,我都在想着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你妈妈一秒种,然后我就知道,我真的已经爱上了他……而不是你妈妈…… “我直接冲到他家里,开门的时候他都吓呆了,紧紧地抱着我,我提着的一口气松了,就这么昏倒在他怀里……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幸福……” 江洛很平淡地说着,曾经激烈的往事,也许,再浓烈的爱情,经过几十年的沉淀,也会归于平淡“我晚上才回到自己的家,你妈妈都快急疯了,她还怀着孕,只知道我出了事,先回来的人也说不清楚我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我的下落……她哭肿了眼睛,只有在家里等着,什么都没吃,等了一天……直到我回去……” “知道吗?只有当一个人处在危机的时候,才会知道,他最爱谁,谁最爱他……我当时,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他……只有他……”江洛不自然地笑了笑,“可是,我到现在才明白,他,并不是这样……” 他起身去盛了半碗稀饭,有点煮糊了,散发出淡淡的焦米香,小心地用勺子舀了送到江晴嘴边,慢慢地喂他吃下去,江晴吃得很慢,甚至有些艰难地吞咽着。 “再后来事情就闹穿了,我家里几乎吵翻了天,你爷爷……一边往死里打我一边说,要我以后要饭也不要到他的门上去……你妈妈倒是很平静,她答应生下你之后就和我离婚,说反正也是这样了,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她是个骄傲的女子,根本不屑于死缠烂打,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后不管怎么样,不要再去找她,她不想再和我有任何关系……只给你喂了两个月的奶,她就走了,走之后,她现在的丈夫,也就是我以前的情敌忽然找到我,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也跟着她走了,他们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很高兴,我辜负了她,当然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江晴吃完了稀饭,江洛擦干他的嘴巴,问他还要不要吃,他摇摇头。 “就是这样了……我对不起你妈妈和你……我一直随身带着她的照片,每天都在祈祷,她能过得比我好,希望她能幸福,”江洛自嘲地一笑,“当然,她是有资格得到幸福的。” “我想看……妈妈的照片。”江晴提出要求,江洛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用塑料纸细心包好的照片放到他手里,他贪婪地看着,象要把照片上的图象印进脑袋里一样。 等江洛收拾好厨房回来的时候,江晴已经睡着了,手还牢牢地握住照片不放。 25 晚上的时候,安华果然来了,轻声但是锲而不舍地敲着门,十分种之后,江洛没办法地打开门,冷淡地问:“有何贵干?” “我送粥过来……”安华有些胆怯地说,把怀里抱着的保温壶递了过去。 江洛皱着眉头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大大的保温壶,淡淡地说:“多谢费心,用不着了,我们家虽然穷,一碗粥还是喝得起的,他生的只是小病,等真得了绝症的时候,你再来不迟。” 说着,他就要把门关上,安华急忙伸手挡住门,情急地问:“他怎么样了?好了一点没有?” “他很好。”江洛瞪视着他放在门上的手,安华讪讪地缩了回去,“这粥是我自己熬的……能不能让他喝一点?我尝过了,味道还不错,要是他喜欢,多吃一点就好了……总是吃不了多少,身体怎么会好。” 江洛看着他,那么高大的男子,在自己面前竟然有着手足无措的笨拙,不禁把声音放缓和一点:“别再来了,你们是不可能的。” “啊?!”安华不明白地抬起头。 “我是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也成为同性恋的。”江洛明确地表示,“就是一个人孤独一生,也比被人伤害好,在同性恋当中,能得到幸福的……太少了。” “我会爱他一辈子的!”安华急急地说,“请您相信我,我会给他幸福的,不,我们会一起得到幸福的,一定会的!” “一辈子吗?”江洛怜悯地一笑,“天底下一相情愿的事太多了,你要是真的爱他,就放了他,现在他什么都失去了,只除了这个家还能让他躲一躲,如果你连这个家都不放过的话……还不如直接毁了他好了。” 趁着安华发愣的时候,江洛关上了门,听见儿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走过去一看,江晴醒了,正俯在床沿上有气无力地喘息着,咳嗽着。 “是气管发炎了吗?”江洛担心地过去替他拍拍背,“要不然……还是带你去看病吧?” “小……小毛病而已……”江晴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喘着气笑笑,“上什么医院……爸,我没事,体温不都降了吗?现在只有低烧而已,过节的时候都得挂急诊,要花两倍的钱呢,等到过了节,说不定都好了……” 他躲在江洛怀里,平静着呼吸,过了很久才说:“有的病,不治也会好的……” 江洛一阵不忍,你是想说,有的病,治了也没用吗?他安慰地拍着儿子的背,拍哄了一会儿,江晴又睡着了。 新年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安华每天都来报到,送来肯定会被拒绝的粥汤补品,也从来只能站在门口,一步也跨不进去,他每次问的一大堆问题,江洛也从来不予回答。 江晴的病,倒像是好了起来的样子,只有夜里还会发点低烧,还是咳嗽,咳到胸痛,咳到喘不过气来,人也瘦了下去,胃口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什么都不想吃。 而楚凌,再也没有来过。 江洛压根不再提这件事,每天除了出去买点东西,就是在家照顾江晴,看着他似乎是好了,假期正好结束,他不放心地叮嘱了江晴很多话之后,要去会计事物所上班了。 报到的第一天,什么事都没有,那里的老板兼主任是他的老同学,对他态度还算客气,不是那么呼来喝去的,安排他做的工作是核对,一天下来,眼睛酸痛酸痛的,回到家里已经很晚,匆忙把稀饭做好给江晴吃下,自己也胡乱吃了一点东西之后,就睡觉了。 第二天,他继续去上班,老板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了,一个劲地笑着说他这样的人才干这种低等的脑力劳动是太浪费了,这里的小庙容不下他这尊大佛,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被解雇了。 江洛无话可说,很平静地听完了之后,说声谢谢就走了,明显地听到身后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是不是要考虑些别的办法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有限的存款减少到零才有所行动,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是还有江晴呢,他现在病弱得就象一只小猫,不能不考虑得多一点。 他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想着,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应该去买一点菜的,顺便再买上几个鸡蛋,老是稀饭咸菜的江晴的营养也一定跟不上。刚拐了一个弯,迎面就碰上一个他此刻绝对不想见的人。 装做没看见,骑着车子就要从他身边绕过去,楚凌一把抓住了车子的龙头,居然就把车子给硬停住了,江洛避无可避,索性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你干的?” “是。”楚凌供认不讳,深邃的眼睛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脸庞,古铜色的皮肤,高大英挺的身材一点也没有走样,看上去充满了男性的魅力和刚强,丝毫看不出是超过五十岁的人了。 江洛很奇怪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居然还会被他所吸引,他垂下眼睛,尽量平静地说:“我只是问问,请不要介意。” 楚凌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江洛是气糊涂了吗? “就这样,再见。”江洛推车要走,楚凌没有松劲,依旧把着车子:“你去哪儿?” 本来不想回答他的,可是江洛现在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只好如实回答:“去买菜。” “还买什么菜,我有话要跟你说。” 江洛疲倦地摇摇头:“我没时间,我儿子还病在家里,我得回去照顾他。” “他不在家里,刚才安华把他接走了。” 轻轻的话听在江洛的耳朵里就象炸雷一样,他猛地抬头,怒视着楚凌:“你们这是绑架!” “冷静一点,洛,你仔细想想,小晴的病在这样的地方是不会好的,安华真的爱他,这些天都快急疯了,他也是为了小晴,想让他快点把病养好,你是小晴的亲生父亲,难道你不想这样?” “不用说了,”江洛打断他的话,“把儿子还给我。” “那跟我回家。”楚凌似乎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强硬地拉住他的手:“想要儿子,就自己来接回去吧。” 坐进车里,江洛一直沉默着,楚凌毫不在意地跟他聊天,这车子是刚买的宝马,性能不错,坐起来也很平稳舒服,你看是不是比以前那辆要好一点?家里也该重新装修一下,这一年不知是怎么的被弄的一团糟,我们的房间都变了样了,床也要换一张,公司里的人事该有些什么变化,你的意见呢? 江洛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答腔,楚凌渐渐地什么都不说了,只是专心地开车。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江洛自己打开车门,飞快地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直接走过去按门铃,楚凌把车锁好,走到门前的时候,正好保姆来开门,惊喜地叫:“哎呀!江先生,你可回来了!有没有什么行李要我拿进来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床罩被罩窗帘地毯全都换了新的,你看看满不满意?” 江洛淡淡地一笑:“张姐,你弄错了,我是来接我儿子的,江晴在吗?” “啊?在……在啊,安华先生今早上把他接回来的,是生了什么大病了吗?可怜瘦得就只剩一把骨头了……” “谢谢,我来接他回家。”江洛很有礼貌地说,侧身走了进去,楚凌走在后面,无奈地对保姆说:“今天中午多做几个菜。” 江洛熟门熟路地走进客厅,稍微犹豫了一下,回头对楚凌说:“请问,江晴在哪个房间?我这就带他走。” “别这么急,先坐下来喝口水吧,”楚凌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送到面前,“既然来了,就吃了饭再走,现在又没有车,等会儿我送你回去还不行吗?” 江洛没有接他的茶,冷冷地说;“就在今年元旦,下着大雪,江晴从这里走回的家,我儿子没有那么娇气,也用不着你再送了,叫他出来,我马上带他走。” 安华顺着楼梯走了下来,看见他们这种气氛,一时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楚凌收回尴尬地停在空中的手,问他:“小晴怎么样了?” “李阿姨刚走,给他拍了床边片子,说可能是结核性胸膜炎,还有胸水,所以才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还会咳嗽……”安华的声音越来越低,“刚抽过胸水,现在正躺着休息呢。” “多谢。”江洛相对很平静,“既然不是什么大病,我谢谢各位的关心,现在我可以带他走了吗?” 安华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我求求您!别带他走……就让他在这里养病吧……他的身体实在太虚了,需要好好休养,我发誓会好好照顾他的,等到他病好之后,再说别的好吗?他……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啊……” 想起抱起江晴的一刹那,他竟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低声说着‘不,不要。’然后好象是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绝望地把头扭到一边,闭上眼睛不看他。一直到回家把他放在自己床上,请来家庭医生给他检查身体,他也没有睁开眼睛,抽胸水的时候,自己紧握住他的手,随着黄色的液体从导管里流出来,他的手颤抖着变冷,还是紧闭着眼睛,睫毛抖动着,一句话也不说。 江洛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安华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断地重复着:“求求您……求求您……让我照顾他,就让我为他做一点事吧。” “洛。”楚凌从后面说,“小晴现在的确需要好好照顾,你就让他在这里吧,身为父亲,你也想他快点好是不是,这里的条件,无论如何要好一点。” 江洛明白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心里忽然涌起无尽的悲哀,他沉声说:“让我去看看他。” “他在三楼,我的房间。”安华小心地说,“我陪您上去?” 江洛摇摇头拒绝了,自己扶着楼梯扶手慢慢上了楼,自己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还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就象是那个自己爱着的人一样,他现在已经分辨不出,对楚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了。 轻轻推开安华房间的门,江晴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比早上走的时候又白了几分,嘴唇上有自己咬下的痕迹,红红的。 “小晴。”江洛抑制住自己的不安,轻声地叫他。 “爸?”江晴睁开眼睛,疑惑地眨着看着他,“你来了?我可以回家了吗?”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江洛制止了他:“我想过了,他们说的也对,你就先留在这里,把病养好了再说吧,好好躺着,不要动了。” “爸……我没事,医生说胸水抽过之后就不会咳得那么厉害,也不会喘不上气来了,抗结核的药并不贵,我可以回家去养病,不要呆在这里,好不好?爸?”江晴近乎哀求地看着他,“我不想见到他,我不想!” 江洛无奈地望着儿子的脸,不想见他吗?可怜的孩子,你到现在还是忘不了他吗?你还是爱着他吗? “忍忍吧,”他用连自己都不能说服的语调劝着江晴,“他说的没错,这里条件好,你安心养病,等病好了,我就来接你回去,好不好?你乖乖的,在这里呆着。” “我不要……”江晴任性地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住在这里……不要见他……我不要!” 江洛狠狠心转过头去:“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是个没有用的父亲,连你生了病都没有办法照顾你,你就给我呆在这里!” 江晴愣住了,过了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我真的是一个累赘吗?” 江洛心里一痛,苦笑着说:“不,应该说,我才是你的累赘,如果不是我爱上了男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应该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过正常的,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忍气吞声地活到现在……我答应你,一定会来接你的,让我做点准备好吗?爸也不想让你呆在这里……看别人眼色……” 他握住儿子瘦弱的手,轻拍着给他勇气,江晴点点头,勉强地露出一个让他宽心的笑容:“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的……可是爸……你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江洛肯定地说,再次拍拍儿子的手,“你好好休息吧。”然后轻轻地走出房间。 他来到楼下的时候,楚凌还坐在客厅里,好象在等他的样子,江洛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低声说:“江晴……我就留下了,什么时候你们肯放人,请通知我一声,我来接他走。” “等等。”楚凌站起来看着他,“我还有事想跟你说。” “我没有什么事要跟你说。”江洛陈述事实。 “是关于你工作的事。”   游戏结束之从心爱你 26 江洛起初一愣,接着就冷淡地说:“这个,用不着您操心,如果您能从此不管,我倒会十分感激。” 楚凌看上去好象要说什么又忍住的样子,只是公事公办地说;“要不要到我的公司里来上班?待遇什么的都可以商量,你在财务方面算是最了解扬风的一个,这一年公司里也是被弄的乌烟瘴气,我看,如果我真的死了,恐怕都闭不上眼。” 江洛沉思了一会儿:“抱歉,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了,怕不能胜任,而且,您愿意雇佣一个四十几岁,没有任何资格证书,甚至没有工作证明,只有一张大学毕业证的复印件的人来做这么重要的工作吗?我怕会辜负您的期望。不过如果贵公司需要什么清洁方面的人,倒是可以让我去试试,或者,是不是贵公司属下需要仓库保管员呢?这方面我已经有经验了。” 楚凌拿他没办法地走过来,低头看着他:“你是故意让我内疚吗?” 江洛并不看他:“我只是实话实说。” “可是,这样不是对我们都好吗?我确实需要你的经验和能力,而你,需要一个工作。” 江洛淡淡地问:“是不是如果我拒绝,就意味着我会失去工作?” “虽然有点乘人之危,不过,是的。”楚凌认真地说,“有的时候,我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江洛盯视着他,足有五分钟,楚凌也不说话,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终于,江洛沉声说:“我明天去上班。” 安华小心地端着托盘走进房间,江晴还闭着眼睛,他轻轻走过去,温柔地摇摇他:“醒醒,晴,该吃饭了,吃完饭再睡好吗?” 江晴其实没有睡,他转过来,看了安华一眼,支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安华急忙伸手把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一侧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我亲手熬的瘦肉粥,味道还不错,张姨都说我有当厨师的天分了呢,来,尝尝看。” 他舀起一勺粥,细心地吹凉之后喂到江晴唇边,江晴不习惯地躲了一下,轻声说:“我自己来。” “别,你只要多吃一点,我就很高兴了。”安华低下头在他耳边蹭蹭,“乖,别想太多,就当给我一个机会疼你好了,我以前欠你的太多,现在,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补偿。” 他满意地看着江晴乖乖地张开嘴,把粥吃了下去,赶快夹了点酱菜让他过口,接着又是一勺,吃到一半江晴说不想吃了,他使出混身解数,又哄又劝,终于把一碗粥都吃完才罢手。 收拾完碗筷他又拿了草莓上来,刚洗好的草莓红彤彤的,映着水滴特别诱人,江晴看了几眼,却并不说要吃,安华一个个地送到他嘴边,轻声地和他说着话,不知不觉,才吃了几个。 “饱了没?”安华拥着他问,“想睡觉的话就先眯一会儿,睡太多了晚上睡不着,人也没精神了。” 江晴低声问:“我爸爸呢?” “他走了,爸说明天他会去公司上班,放心吧,明天爸会想办法让他搬过来的,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江晴喃喃地说:“原来如此……” “什么?”安华没有听清楚。 “啊,既然这样……我想回我原来的房间去住。”江晴含糊地说,“这是你的房间,我住在这里,怕不大方便,也不用单独给我做粥了,我跟大家一起吃饭就好。” “说什么呢。”安华用力一搂他,“你就住在这里,我好方便照顾你啊,你的房间要重新装修过,暂时你也住不进去,反正这里这么大,我和你一起住好了。” “这样……太麻烦你了。”江晴客气地说,“不好意思。” 安华抬起他的脸,温柔地看这他的眼睛:“晴,这是我自愿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照顾你就是我的责任,不要觉得什么不好意思,这是你应该享受的,不然,我爱你,还有什么意义呢?你只要安心地让我照顾你,直到你恢复,就好了,也可能,你一开始会不适应,慢慢的,你会习惯的,我会让你习惯这一切。” 他的声音轻柔,象是在催眠:“记住,我爱你呀……” 江晴偏过头去,尽量平淡地说:“可是,我并不爱你,你忘了吗?我接近你,是为了利用你,达到报复的目的,我想把你弄到破产,我想让你吃尽苦头,我是恨你的。” 安华丝毫不以为忤地拿起他带着戒指的手吻了一下:“那你更应该把握住这个好机会,尽情地使唤我,压榨我啊。” 楚凌再度坐在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不禁有些感慨,毕竟是死里逃生的人了,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得很开,可是,还是有些东西是他无法放下的。 安华没来上班,现在他的心思全在江晴身上,天天跟着保姆学下厨,昨天一天他全都陪在江晴身边,楚凌去看了两次,那股浓情蜜意连他都羡慕不已,虽然江晴看上去并没有要接受的样子,可是安华却自得其乐。 想必晚上也是抱着心爱的人睡的吧,借口更好地照顾他,楚凌不无嫉妒地想着,他何尝不想把江洛也抱在怀里,好好地跟他诉说离别后的事,可是,江洛的脾气和以前简直有了截然相反的改变,就象江晴的改变一样,另他无法想象,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只有摸索着向前走。 江洛在生气,这没错,可是,他为什么生气呢?自己只是飞机失事了没有死而已,换了别的人,不是应该很高兴吗?再说,把他们赶走的又不是自己…… 楚凌号称精明如电脑的头脑在这个问题上陷入了苦思冥想,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正在想着,秘书小姐娇美的声音传了进来:“董事长,江先生来了。” 他急忙收敛心神:“请他进来。” 江洛对秘书小姐说了声谢谢,走了进来,为了上班,他穿上了黑色的西装,黑色的领带,很正式得体,但是,也许是衣服的颜色太暗了,衬得他有一种阴沉的感觉。 “你来了。”楚凌站起来迎接他,差点就要情不自禁地去抱住他,“走,我带你去财务科。” “不,我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江洛的口气并不太好。 楚凌有些诧异:“那好,坐下来说吧,要喝茶吗?” 不等江洛说话,他已经按动了通话键,要求秘书小姐送茶进来。 三十秒之后,用细瓷茶杯装的上好的绿茶就放在江洛面前,袅袅地冒着热气,江洛很客气地对着秘书小姐欠身道谢,等她出去之后才正式面对楚凌:“我昨天去医院咨询了一下,江晴的病,虽然说没有传染性,但是还是隔离比较好,住在府上很不合适,我还是带他回家吧。” 他这么开门见山,楚凌一时反倒说不出话来。 江洛当他同意了,站起来说:“那么,我现在就去接他回家。” “等等!”楚凌站起来制止他,“昨天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现在又要变卦?家里也有医生,她都说不要紧了,再说,回家也是你照顾小晴,这有什么两样,他得的又不是肺结核,需要空气隔离,你怕安华会传染上,难道你自己不怕吗?” 江洛平静地说:“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年人都感染过结核杆菌,只是发病与否,在于个人的身体素质,江晴是前一段日子太累了才会病倒。” “对啊,那你呢?”楚凌一针见血地问,“你的身体很好吗?如果你一面工作一面照顾小晴,很快,你也会垮掉的,安华壮得象头牛一样,由他来是最合适的。” “那不一样。”江洛抬起头,冷冷地说,“江晴是我儿子,照顾他是我的责任,如果我被传染上,或是被拖垮了,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选择。” 楚凌凝视着他坚定的,不复温柔的双眼,轻轻地说:“安华是可以选择的,但是他选择了小晴,这是孩子们的事,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好吗?” 我们自己的事还没有解决呢。 江洛不自觉地冷笑了起来:“孩子们的事?你放心吗?你真的放心?”他逼视着楚凌,所有的怨恨不平化为一个问句:“安华不是你重要的,唯一的继承人吗?” 楚凌微微一愣,好象有什么东西是呼之欲出的了,但是他还是不明白。 “你放心让他和一个传染病人呆在一起?更别说,还是一个男人,如果安华爱上江晴怎么办?他变成同性恋你也无所谓?你到底知不知道江晴是怎么病倒的?他所做的一切,是要毁了安华,毁了扬风,毁了你一生的心血!” 有什么东西不对,楚凌知道,可是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江洛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放低了声音:“你会后悔的,在你后悔之前,我还是带着他走吧。” “我再说一遍,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楚凌耐心地说,“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江洛再也忍不住,他勉强地说了一句:“没事的话,我下去工作了。” 说完,他一秒钟也无法呆下去地冲出了办公室。 整整一天,楚凌都被江洛奇怪的表现弄得心神不定,他集中精神处理了急件公事之后,推掉了一个中午的商务宴请,直接跑到财务科外面去看江洛在干什么。 江洛没有回以前他在财务科的办公室,事实上他在公司里根本没有职位,象个救火队一样,什么地方需要就去什么地方,不过近来今年诸事平稳,他一般都呆在财务科里的一间小小办公室,专心地替他监管帐目,但是现在他连这间办公室都不进去了,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张临时搬来的桌子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伸手在键盘上敲击着。 办公室里没有人,大概都去吃饭了,楚凌刚想进去,财务科科长回来了,对江洛说了句什么,江洛微笑着摇摇头,财务科科长也没有勉强的意思,再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江洛端起一杯水喝了几口,继续盯视着电脑屏幕,皱起眉头,揉了揉眼睛。 奇怪,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晚上楚凌亲自早走了几分钟,来财务科接江洛,他还没有下班的意思,看见楚凌进来,只是公事化地说:“已经整理到今年三月的财务报表了,相信一星期内会给您一个年度的总结。” 全办公室的人在科长的示意下悄悄撤退了,楚凌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不用做得这么拼命吧?已经下班了,该回家了。” 江洛关上电脑,疲倦地喝下最后的冷开水,站起来,从楚凌身边绕过去。 “等等,我送你吧。” “不用。”江洛丝毫不领情地说,“我自己有车。” 楚凌要想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行车,急忙追出去的时候,江洛已经不见了,他扶着墙叹气:为什么到结婚二十多年了,他还得重新追求江洛呢? 27 江晴住在这里已经三天了,安华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他过去对江晴的亏欠一样,可是江晴又恢复到了最早的样子,不说话,畏缩地躺在床上,连笑都不笑,无论安华为他做什么,都会很客气,很生疏地说谢谢。 第一天晚上安华为他擦身体的时候,他一个劲地说不要不要,他可以自己来,安华连哄带劝地把被子拉开,脱掉了他穿来的内衣,江晴羞得眼睛都红了,却又无力挣扎,他病了几天,没有换衣服又经常出汗,身上的味道自然不会好闻,安华一边说着“不能洗澡就先擦一擦,睡觉也舒服一点,怕什么呢你都已经被我看光了。”之类之类的话,一边快速地替他擦过身体,换上了新买的睡衣把他抱回被子里。 之后的时间,江晴死活再也不肯让安华再替他擦澡了,白天安华陪着他,看看电视,看看书,听听音乐,也是一点精神都没有的样子,晚上他睡得很早,安华的床是双人床,两个人睡在一起还是很宽松。安华睡着了也把一只手搂在他身上,只要他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立刻惊醒,看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不象别的病人,江晴几乎没有开口提出过任何要求,静静地缩在一角,黑宝石般的眼睛失去了神采,总是在想着什么的样子,茫然地看着一个地方,安华看得心疼无比,不停地搂着他和他说话,他也基本上不回答,问得急了,就只是简单地几个字,或者干脆摇头点头。 第三天的夜里,安华感觉到身边的江晴在翻身,努力地睁开睡眼,凑过去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在黑暗中发现江晴睁着眼睛,并没睡觉,而且眉头微微皱起,好象不太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他打开灯坐起来,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下,关心地俯到他耳边问,“睡不着吗?还是饿了?渴了?想上厕所?” 江晴立刻闭上了眼睛,含糊地说:“没……白天睡多了,睡不着。” “哦。”安华信以为真,正要重新睡倒,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摸摸江晴的额头,却摸到了一手的汗,他皱着眉头伸手到江晴被子里一摸,他的身上也全是汗,被子都潮了,湿粘粘的,很冷。 “怎么了?怎么出那么多汗?”他的睡意全没了,马上翻身起床,把空调开大,拿来毛巾,“来,我给你擦干净,这么湿你还怎么睡觉。” “不用了!不用了!”江晴使劲地拽着被子,脸都红了,“每天夜里都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你睡吧,没事的!” 他终究是抗不过安华,被子拉开了,安华不由分说地把他的睡衣脱下来,有些地方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全粘在身上,安华手脚麻利地帮他把身体擦干,换上干的睡衣,放进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被子里:“这下好一点没有?” 江晴垂下眼睛,不说话。 “每天夜里都这样为什么不跟我说?”安华兴师问罪地说,“怪不得没有精神,晚上这么难受怎么会睡着呢?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已经习惯了,我这就要把你的坏习惯全都改过来!” 他吼了两句又把声音放缓和:“今天就算了,睡觉吧,再有不舒服就叫我。” 他关上灯,自己睡进原来江晴的被子,一躺下就打个冷战,湿被子盖在身上的确很不舒服,难为江晴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 刚躺好,就感觉到江晴翻了个身冲着自己这面,安华也翻过身,注视着他:“怎么啦?” 江晴闭上眼睛又睁开,小声迟疑地说:“你……可以睡过来啊。” 安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没有错,江晴又说了一遍:“睡过来吧……” “好啊!”安华的声音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兴高采烈地爬回自己被窝,把江晴搂进怀里,满足地叹了口气,在他的额上吻了一下:“这下好了,睡吧。” 他足足等了一分钟,才听到江晴从他胸前发出的极低的回答:“嗯,晚安。” 江晴过了一会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大概是睡着了,安华却一夜未眠,重新把江晴抱在怀里的感觉是如此之好,他很奇怪之前的那些没有江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怎么会放江晴走的? 最后一次是在新年的夜里,他记得很清楚,那之后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碰过江晴的身体了,他抱紧怀里的人,开始盘算等江晴完全病好,要多长时间。 江晴盗汗的症状很快就消失了,安华第二天就买来西洋参给他泡水当茶喝,晚上更是借口要照顾他,抱着他一起睡觉,江晴起初还反对过,但是安华死皮赖脸的工夫日益精进,最后还是没有成功,幸亏安华还考虑到他的身体,没有乘机动手动脚,只是体贴地抱着他睡觉而已。 楚凌每天下班也会过来看看,问问江晴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想要什么东西没有?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叫了他二十年‘爸爸’的江晴见到他的时候竟是如此拘谨,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战战兢兢,想起小的时候他经常一把把小小的江晴举过头顶,听着他兴奋又害怕的尖叫声哈哈大笑,不禁摇头叹息,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春天已经来了,办公室的秘书小姐们已经换上了春装,兴高采烈地商量着到哪里去踏青,约什么样的男孩子,江晴在楚家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复查胸水全部吸收,症状也基本消失,在安华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他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脸上病态的苍白不见了,黑宝石一般的眼睛也终于恢复了清澈美丽的神采。 有的时候,他也会对安华微笑,久违的浅浅的笑意,安华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曾经让他砰然心动,连说话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江晴意识到了之后,白皙俊秀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把头转了过去,于是安华终于确立了自己下半生的目标,就是要守护住这个让他心动的笑容,让他的江晴能够永远这么笑着,象一个安闲适意的王子一样,快乐地,舒适地在他怀里笑着…… 期间江洛一次都没有来过,安华怕江晴心情不好,变着办法哄他说可能是江洛太忙了,可能是被老爸拖住了,可能是这样,可能是那样,最后江晴轻声地告诉他不用再说了:“我爸爸心里有数,该什么时候过来他知道,我也知道。” 安华什么也不说了,急忙用别的话题岔开,其实他也知道,江洛再次踏入楚家,就只有一个目的了:接江晴离开。这是他连想都不愿去想的。 楚凌今天开完了一个会议之后回到办公室,发现江洛正在等他,还穿着那身黑西装,雪白的衬衫,黑色的领带,坐在等候室里,一个大概是送茶过来的秘书小姐正在和他谈天:“真的很苦恼呀,总是瘦不下来,每天看见漂亮衣服都不能买。” 江洛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何必苛求自己呢?有的吃的时候就尽量吃,难道这不是一种享受吗?” “啊,这个您是不懂的啦,可是女孩子都想自己苗条一点啊。”她咬着手指,一派烦恼的样子,“怎样才能瘦呢?节食也是没有用的……” “那是你的方法不对。”江洛温和地指出,“一顿吃得多一顿不吃是没有用的,要是真的想瘦下来的话,就做好准备饿一辈子吧。” “啊!那多可怕啊!”女孩子惊叫着。 江洛微笑着摇摇头:“做起来就不可怕了,每一顿都不能吃饱的话,这样,你就根本不知道饱的滋味,自然,也不会感觉到饿的滋味,等到饿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就不可怕了。” 楚凌无心在听下去,在门口叫他:“找我吗?” 年轻的秘书小姐赶快蹑手蹑脚地溜了,江洛整理了一下西装,站起身来:“是的,有工作上的事情。” “进来吧。”楚凌吩咐下面的时间不许有人来打扰,带着江洛走进办公室,亲自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很随意地说:“喝点什么?还是茶?” “不了,谢谢,我要说的话很少。” 楚凌微笑着看向他:“怎么每一次见你,都穿这身衣服,本来很好看的,就是黑色太阴沉了,正好到春天了,要不要添新的?” 江洛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您说这件?这是我唯一一件可以得体地穿到公司来的衣服了,而且,这对我有纪念意义,我不想忘记我过去犯的错。” 楚凌决定不就这个问题谈下去,他轻咳一声:“找我什么事?” “公司年度的财务总结我已经做好交上来了,帐目也已经理清楚,不知董事长您过目没有?”他公事公办地问。 “我看过了,很好,和你以前做的一样出色,证明你的能力是值得信赖的。”楚凌赞赏地说。 江洛没有理睬他,继续说:“而且,我相信,江晴的病也已经差不多了,所以,我在此提出辞职,明天,我会去接他回家,谢谢董事长一家长久以来的照顾了。” “什么……辞职?这个和小晴的病有什么联系吗?再说他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起码还要坚持半年的抗结核治疗才行,现在只是症状消失了而已。”楚凌叹着气说,“为什么我觉得我越来越跟不上你的思维了?” 江洛唇角泛起一丝冷冷的笑意:“小晴得的是慢性病,需要长期休养,我没有这个耐心再耗下去,我进公司的时候并没有签合同,应该说我可以随时离开,就这样了,我今天会把工作的移交完成,明天正式办手续,多付的半个月工资,我会如数退回。” 他不等楚凌有什么表示,直接开门离去。 楚凌愣了半天,拉开门追出去,江洛已经不见了,秘书小姐惊讶地看着他:“啊,董事长,海天律师事物所的雷主任来了,我正要请他先坐坐。” “是天宇啊。”楚凌只好暂时放弃了追踪江洛的打算,对着面前的人打招呼,“进来吧。” 雷天宇是为了楚凌‘复活’的一些法律程序来的,在文件上签过字之后,本来就完成任务了,他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开口问:“刚才……我看见江洛了。” “是啊。”楚凌无力地说,“自从我回来,他就一直不对劲,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作为他的私人律师,雷天宇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的,本来,他什么也不该过问,但是,这一次,他居然首次改变了主意,重新坐了下来:“你问过他了吗?” 楚凌有些惊讶,但是想一想,有个能和他谈一谈的人也不错,于是回答:“谈过了,没有任何进展。” 雷天宇斟酌着字句,慢慢地说:“刚才我看见他,他穿的还是那天在你的遗产宣布会上穿的西装,就是那一天,他离开了。” 楚凌的眼睛赫然变大,锐利的目光直盯向对面的他:“你在暗示什么?” “我在陈述事实。”雷天宇不掺杂丝毫个人情绪地说。 “可是……并不是我的错,我当时也在生死边缘,流落在荒岛上,好几次我都认为我自己死定了,我千方百计地托一个会说英语的传教士给江洛寄了一封信,可是却石沉大海,后来也再也没有机会,直到我自己想办法回来,回来才知道这一切,安华那臭小子竟然把所有江洛的信都以查无此人给退回去了!” “我听说了,”雷天宇不动声色地说,“荒岛漂流,简直象是冒险片,可是,那一天在府上上演的,却是一部豪门恩怨,所有的人都在攻击江洛,把他骂得不堪之极,就我个人的意见,江洛是被伤得很深,深到他无法去原谅你。” 楚凌坐直了身体:“你在指责我吗?” “我没有。” “伤害他的是安华!是他把他们赶走的,并不是我。”楚凌感觉是不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为什么连雷天宇都觉得是自己错了呢? “不是这样的,”雷天宇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安华就自己的本分来说,并没有做错,就是他不说,江洛也会带着安晴离开的,你知道吗?那一天,等于宣布了江洛彻底的失败,他在你的生活中没有任何位置,没有任何留下的可能了。” 楚凌好象抓住了什么,但还是失败了,他用手指机械地敲着桌子:“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雷天宇也豁出去了,反正这闲事已经管了,就管到底吧:“我也参加过不少次遗嘱宣读仪式或者是遗产划分仪式了,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去怨恨得到遗产的人,大多数的怨恨都是朝向死者的……是死者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而不是得到遗产的别人,我亲眼看见有的儿子破口大骂他死去的父亲,就只是为了几十万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楚凌一跃而起,“可是我并没有遗嘱!我没有立任何遗嘱和遗产继承人!” “这就是问题所在。”雷天宇耐心地说,“所以,安华就成了你法定唯一的继承人。” 他的话好熟,江洛也曾经说过:“安华不是你重要的,唯一的继承人吗?” “如果江洛是女人,那么,他起码还可以和你算得上是事实婚姻,而得到他的一份,可是他是男人,在法律上是绝对的不被承认,现在你明白了吗?如果你不能保证他的利益,那么,谁来保证?安华吗?就算他肯,江洛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他会留下来吗?” “我从来没想过立什么遗嘱,我还不是那么老吧?”楚凌焦躁地说,“我根本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和老不老没有关系,意外是会随时出现的,你如果为江洛着想,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你间接否定了江洛对你付出的一切!就是现在也一样,因为你从来没有为他想想,如果你不在了,他怎么办?” 楚凌呆住了,雷天宇自失地一笑:“我说得太多了,这是别人的私事,并没有我插嘴的余地,那么,就这样,我告辞了。” 28、 楚凌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来开门的保姆很高兴地说:“啊,楚先生回来了!还以为你不回来吃了呢,外面冷吧?刚下出来的热汤馄饨,快吃吧。” “哦。今天吃馄饨啊。”楚凌把外套交给她。 “是啊,难得江晴开口说想吃馄饨,本来说就吃一碗的,反正包了也是包了,干脆多包一点,大家一起吃。” “是吗?”楚凌很感兴趣地问,“他说了想吃?” “可不是吗,真难得啊,我在您家也做了七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想点什么东西吃呢。还不得赶快地就给包!”保姆欢天喜地走开了,楚凌向餐厅走去,在门口就听见儿子的声音:“再吃一个……最后一个了!” 然后是江晴低低的声音:“刚才你就说是最后一个了。” “那个太小了,不算!这次保证是,最后一个了,吃完我们就走,好不好?来,张开嘴,最后一个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安华的声音:“来,再吃一个。” 江晴的声音高了一点:“刚才就是最后一个了。” “哎呀,刚才那个馅太少,不算!这次是最后一个!” “不要了,我真吃不下了。” “最后一个!我保证,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安华不死心地继续劝。 “我不要。”江晴躲闪着,忽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楚凌,急忙站了起来,非常恭敬地叫:“楚先生,您回来了。” 楚凌微笑着走进去:“又来了,叫了我二十年的爸爸,现在改什么口呢,坐吧,馄饨味道怎么样啊?” “很好。”江晴拘谨地坐下,面前放着一个空碗,安华面前的碗里还有大半碗汤和不少馄饨,他本来是一只手抱在江晴腰上的,现在也只好放开,有点不好意思地自己开始吃。 “那就多吃点。”楚凌慈爱地看着这个久被自己忽略的儿子,“吃了多少了。” “十五个,还有一个没有馅。”安华报数。 “怎么这么少。”楚凌微皱眉头,这样的馄饨他一口气连吃三大碗都没有问题,“男孩子吃东西哪有这么秀气的。” “我的胃口小,”江晴略低着头说,“一顿顿都这样,慢慢的就吃得很少了。” 楚凌忽然想起今天江洛对秘书小姐传授的节食秘方,顺嘴说:“每一顿都不吃饱,不知道饱的滋味,也就不知道饿的滋味了,对吗?” “对。”江晴很平静地微笑面对着他。 楚凌明白了,他温言说:“既然这次难得想吃馄饨,就吃个饱吧,张姐高兴得什么似的,说是你第一次要东西吃。” 江晴的脸红了:“对不起,我一时任性,给张姨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你的身体好了就行。” “啊,”江晴想起了什么,正襟危坐地说,“我父亲今天来过电话,说明天会来接我,到时候不一定有时间向二位告别,就在此谢谢楚先生一家对我的照顾。” 楚凌只觉得头疼,怎么这孩子说起话来都很象江洛呢! 安华一口馄饨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呛着,一把抓住江晴的手臂:“怎么回事!你打电话的时候怎么没说这事呢?!” 江晴微笑着站了起来:“我的病已经好了,当然就不用再打扰下去,各位慢用,我先下去了。” 安华根本顾不上吃什么了,跟着他就往外走,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要走呢?你还在生我气吗?你还不原谅我吗?……晴!你等等!晴!” 楚凌看着保姆给他端上来的热腾腾的馄饨,忽然没了胃口,明天啊,江洛是铁了心了吗? 安华追着江晴来到三楼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江晴坐在床边,正在叠着刚洗好的衣服,整齐地摞在一起,听见有人进来,知道是他,低着头说:“我穿过的衣服都洗好了放在这里,已经请刘姐专门消过毒了,我身上穿的,明天刘姐也会拿去洗,干净了就还给你。” “这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还什么还,我又不能穿。”安华走过去一把抱住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什么要走?不是都过去了吗?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了解吗?我爱你,我爱你啊!你总是忘记这点,是不是我每天要对你说上一百遍,你才会记住呢?” 江晴什么都没说,让他抱着,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就算这样,我也要走。” “为什么?为什么?!”安华的眼睛都发红了,他用力转过江晴的身体让他朝向自己,激动地说:“是因为我犯的错吗?!是吗?我知道我罪无可赦,但是,总该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吧?我明天去求你父亲,他要打要骂我都认了,这是我应得的,我知道我错了,可是,不要把你带走来惩罚我啊!” “没人要惩罚你。”江晴清澈美丽的黑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你也没有错,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父亲并不恨你,我也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安华几乎失去了理智,手指都陷入江晴的胳膊里了,“不要再说那些话了,什么你不爱我,你只是想接近我,只是想毁掉我,你不是一直带着这个戒指吗?那是我送你的!在那天晚上,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过!” 江晴抬起自己的手,看着上面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戒指,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低声说:“是,我是带着它,而且,要一直带下去……我爱你……也是真的……可是,我还是要走。” “为什么?”安华痛苦地问。 “因为你是楚家唯一的继承人,”江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中有着深深的爱恋和无尽的忧伤,“而我……是江洛的儿子,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不能重蹈我父亲覆辙……你也不能,让我走好吗?我爱你,这就够了,我不想将来会恨你……” 安华眼睛里的火焰慢慢地冷却,但是却带了一股下定决心后的冷静,他放开江晴,声音沙哑地说:“我不明白……但我不会让你从我生命中消失的!” 他转过身去,离开了房间。 江晴看着门被轻轻地关上,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吻吻手指上的戒指,低声说:“你永远也不会……从我生命中消失。” 第二天,楚凌来到办公室,通知秘书小姐,取消今天的一切活动,还有,如果江洛一来,立刻请他进来。 他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每隔五分钟看一次表,房间里的地毯都快给他走破了一层,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江洛终于来了,听到秘书小姐如释重负的通报后,有些诧异地走了进来。 “董事长,您好,我是财务科的江洛,来办理辞职手续,人事科的材料在这里,请您签字。”他的表情丝毫没有破绽,完全符合一个和楚凌毫无关系的普通职员的身份。 楚凌看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洛,你有白头发了。” 江洛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鬓角,然后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当然,说这句话的楚凌更是不对头,他刚想开口,楚凌略带伤感地说:“这一年,你辛苦了。” “人生历练而已,谈不上辛苦。”江洛丝毫不为所动。 “辞职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楚凌貌似关心地问,“还在本市吗?这样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关照一下。” 江洛警惕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不……我打算和儿子一起回农村老家,那里空气好,东西便宜,环境也不错,适合他养病。” 这倒是楚凌没想到的,他继续问:“农村老家?那里还有亲戚吗?” “有远房的亲戚,再说了,亲不亲的,给钱就好说,我已经找好地方了,半年时间,包吃住,我再帮他们干些活,五百块钱。”江洛平淡地说。 楚凌点点头:“你早就着手在弄这个了?” 江洛毫不奇怪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不能不考虑得多一点。” “那然后呢?你打算在农村过一辈子?”楚凌不相信地问。 “到哪里都是自食其力,农村有什么不好?”江洛反问他,“起码不必想这么多,只要干活就好了,我的年纪也不小,这种不用费脑子的工作正好适合。” “那小晴呢?你考虑过他的前途没有,他才二十二岁啊,难道就让他也和你一起在农村埋没了吗?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他有才华,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连自己的儿子都给耽误了!” 谈起儿子,江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江晴吗?我当然会为他想的,等他的病养好了之后,我打算让他和他母亲见见面,如果没问题的话,他母亲会照顾他今后的生活。” 楚凌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话了,他失声叫了起来:“你说青青!你还和她有联系?!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当年你们的离婚协议上不是说你再也不能去打扰她吗?” 江洛点点头:“我永远不会为了我自己去求她,但是江晴也是她的儿子,你说得没错,他是个优秀的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只要有人给他打开一扇门就行了,现在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就只有我前妻青青有这个能力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一直觉得是我欠了她太多,现在又要去打扰她的生活,随便她说什么,我都认了,只要她能……江晴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费她太多事的。” 楚凌呆呆地看着他,江洛居然连这一招都使出来了。 “你变了,洛,以前的你,是宁死也不会这样做的。” 江洛爽快地承认:“大概吧,为了儿子,我可以向任何人低头,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 沉默了一阵子,楚凌问:“你……还有青青的联系方式吗?” “我在同学录上可以找到。”江洛简单地说。 “那我呢?”楚凌忽然问,“你就没有考虑过我吗?我也可以有能力照顾小晴,你都不用开口求我,只需要一句话,甚至连话都不用说就行了。” “你?”江洛轻声地说,“你是个特例,当我离开楚家的时候,我已经下定决心,从此再也不要和你有什么瓜葛,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从来没有。” “真的吗?”楚凌温柔地问。 “当然是真的。”江洛被激怒了,“雷律师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儿子和你家所有的亲戚都是见证,我离开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就只带走了我的身份证!” “那张照片呢?”楚凌紧追不放地问,“不是还有一张照片吗?” 江洛明白了,他第一次露出胜利的,骄傲的笑容,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那张发黄的照片,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是青青的照片,” 他的笑容扩大,再说了一句:“不是你的。” 楚凌发呆地看着江洛手上的照片,已经发黄但是保存得非常好,是大学时代的江洛和他的前妻在校园的哪个角落照的,可以称得上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的佳偶,他不是没见过她,但是现在看见这张照片,只觉得青青的笑容刺目得不得了。 江洛收起了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在口袋里,平静地看着他:“没有问题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楚凌俯身向前看着他,“那就当是临别赠送,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一次你要帮安华?” 江洛首次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一次……你帮了安华,财务科科长已经告诉我了。”楚凌满意地看着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安华这个傻小子不明白,我可是明白的,除了你,有谁能这么快地打通税务局的关节,又有谁对扬风的帐目这么清楚,可以做出这么完美的假帐来?” 江洛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不出话来,他慌乱地回头看看门,考虑着是不是要就此离开,楚凌看出了他的意图,先他一步站到了门边,堵住了他的退路:“你还没回答我。” “我没这个必要回答!”江洛强硬地说,“要是我知道后来……后来会这样,我才不会帮他!再说, 我帮的是扬风,并不是他!” “别骗自己了,洛。”楚凌安静地说,“你还是那个爱着我的洛,从来没有变过,你对待安华就象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扬风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心血,你不忍心看着安华和扬风被毁掉,即使是小晴的希望。” “我儿子用不着这么卑鄙的手段也可以整垮你的公司。”江洛冷冷地说,“我说过了!我只是要帮张科长的忙,并不是你!” “我知道是他先找的你,但是你完全可以不答应,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是你做了,日以继夜,不眠不休,连自己的工作也丢了,最后,连张科长私人请你吃顿饭都没有答应,更别说是什么酬劳了,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洛失去了冷静,用力地推开他想往门口走:“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我也没有向你报备的必要,让开!我说让开!” “不让。”相对之下楚凌非常镇定,他大手一伸,稳稳地把江洛挡在自己身前,“这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你……”江洛咬紧了牙关,“楚凌!你真不知羞耻,连这样无赖的办法都使得出来,我再问你一遍,你让不让开?” “你总算叫我的名字了。”楚凌满意地一笑,“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看过了之后,再走不迟。” 他绕过江洛,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江洛。 江洛接了过来,扫了一眼,是一张拟好的遗嘱,下面签着的是楚凌,雷天宇,和见证人的名字,遗嘱的内容是显而易见的,他,江洛,如果楚凌去世,将得到他所有的一切财产。 他没有任何喜悦的情绪,反而更紧地咬住牙关,几乎把牙齿咬碎,慢慢地抬起头,用可以说是仇恨的目光看着楚凌,声音由于激动而颤抖着:“这算什么?这他XX的算什么?!” “这是我的遗嘱。” “你是什么意思?收买吗?”江洛怒不可遏地把手中的纸撕成了碎片朝楚凌扔过去,吼了出来,“原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钱?!我要走就是因为你没有给我钱满足我?所以只要你给了我我就会乖乖地留下,欢天喜地和你重归于好?我所做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我给你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钱字吗?!我跟你生活了二十二年,我连一分钱的私人存款都没有!我离开你家的时候身上没有带一分钱!现在你居然认为,钱就是我的目的!用钱就可以留住我?! “我恨你!楚凌,我从来没这么后悔过当年选择了你!你的那些亲戚对我的侮辱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江洛吼完了之后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哀伤绝望的目光撕碎了楚凌的心,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抱歉的话。 “我不接受,你的财产也好,你的所谓爱情也好,你的施舍也好,都留给你自己好了!就当我这二十年白活了!就当我在坐牢!就当我变成植物人昏睡了二十年!我今天才发现,我爱上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男人!我辛苦地付出一切,连自己儿子的幸福都牺牲了,竟然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不知不觉江洛已泪流满面,痛苦地几乎站不直身体,他用力地捏紧拳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楚凌!让我走,不要让我再恨你 !” 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楚凌疾步冲过去,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洛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你去死!”江洛发狂地挣扎起来,“放开我!让我走!” “你听我说!听我说完!起初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我们都已经生活那么多年了,我一直认为我的就是你的,我们是一体,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还要在法律上确定你的权益,洛……你知道我回到家看见你不在,听安华说你被他赶走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吗?早知道我哪管扬风是不是会被吞并,管他什么股东会议不会议,我一定先赶到你身边,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可能啊!” 江洛努力地扭过头去,不让楚凌看见他满面的泪痕:“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楚凌感觉到他的挣扎已经平静,但是更厉害地颤抖着,他不舍地抱紧了江洛,好象要给他注入一点力量:“我怎么可能让你走呢?这一年的每一天我都是念着你的名字过来的,我每天都对你说话,想着怎么才能回去和你在一起,就是这样才支撑着我想尽办法回来……这一年你也不好过对不对?都这么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加深自己的伤口呢?给我一点时间,让你幸福好不好?” 江洛拼命地躲闪着,还是被他给捧住了脸,一点一点,柔和地亲吻着脸上的泪痕,最后吻上了他的眼睛,堵住了泪水的来源,声音也柔和得让人心碎:“不要走……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的幸福……好不好?不要再苦自己了,你可以的,洛,可以的……” 他认真地低头看着江洛:“不要去在意那张遗嘱,上面的话都是天宇的法律用语,我想对你说的只有一句:我,楚凌,在我身后,将我全部所有,赠予我平生至爱,江洛,感谢他陪我走到至今……” 江洛闭上眼睛,泪流得更凶了,终于,他疲倦地放松身体,把脸靠在熟悉的宽阔怀抱里,无声地,尽情地哭泣。 安华今天总算知道热锅上的蚂蚁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了,他今天整整一天都守在江晴的门口,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时竖起耳朵听着是否有车子开进来,后来才想到江洛要来也不会坐车,耳朵雷达的频率又自动调整到自行车的声音。 江晴也在等,却没有他那么明显,他一直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就算安华在外面走来走去,唉声叹气,他也只是安静地坐着,望着窗外的天空慢慢地变暗。 中饭两个人算是平安地吃完了,晚饭的时候安华几乎是食不下咽,吃的什么都不知道,江晴坐在他对面,也只是机械地一口饭一口饭地往嘴里扒,看得安华心疼,言不由衷地开口劝他:“别想了,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一会儿就来的。” 等到晚上十点了,江晴还在静静地等,安华拥着他,好说歹说,最后才把他弄到床上去睡觉,自己坐在客厅里,想着该打个电话问问老爸,又怕得到什么自己不能接受的结果,正在犹豫的时候,电话铃自己震天响了起来,倒把他吓了一跳。 电话是楚凌打来的,安华长出了一口气,急急地抱怨:“老爸!急死我了,你那边怎么样了?搞定了吗?” “小晴呢?睡了吗?” “不肯睡,一直在等,我劝了半天,现在睡了。” “那好,我这边已经一切OK了。” 安华暗叫一声老天爷,浑身放松了下来:“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回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楚凌的声音十分严肃,安华有不详的预感,他坐直了身体:“请说。” “我今天已经立了遗嘱,在法律上,你将会一无所有了。” 安华长出了一口气:“老爸,你太小题大做了,这种事有什么了不起,我完全可以自己白手起家,创出一番事业来,不信你就看着吧。” “我拭目以待。”楚凌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就该做给我看了,我打算给你一百万的启动资金,让你到别的地方去,就象你自己说的,创立属于自己的事业,扬风是属于你老爸我和江洛的,从此没有你的份了。” 安华自信地一笑:“怎么,老爸你对儿子这么不放心,一百万太多了吧?我可不是那种二世祖。我只要十万就可以了,一年之后,我会还一百万给你的。” “别得意,这一百万也不是全给你的,还有小晴的份呢。” 安华的笑容陡地消失:“等等!什么意思?” “如果你还想要小晴的话,就带他一起走。” “老爸!你要整我也用不着这样!这可不能开玩笑!我怎么能……带他走!最多我过一年来接他好了!” “谁跟你开玩笑,这是我和江洛共同达成的协议,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和小晴在一起的,条件很明确,要么你和小晴就此结束,之后各自婚嫁,各不相干,要么,你们就一起走,我们绝不干涉。别抱怨啦小子,为了叫他让步,你老爸我都出卖色相了。” 安华又气又急:“这是什么条件!” “怎么?你不想带他走?小晴在你心中只是一个累赘吗?” “不是这个问题,我当然知道他有多么优秀,我当然也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你们都忘了他的病还没好!身体还那么弱,就要他和我一起去从头开始,还不知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万一他身体受不了病情加重怎么办?他以前已经很苦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过上几天安逸日子,你们又要他跟着我到处奔波!” “小子,你爱他不是吗?照顾他是你的责任,这也是历练的一种,你也不想想,当年我们还有两个孩子呢,不也照样过来了吗?再说,一年不见他,把他放在我们这里,你就不怕他变心吗?一年之后,你能确定小晴还会跟你走?” “那就半年!半年就好!只要他的病一好,我马上回来接他走!求你了爸!小晴也是你的儿子,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意外的话你就忍心吗?” 楚凌长叹一声:“实话告诉你吧,我也反对过,可是这是洛的意思,他很坚决,我想,你也是了解小晴的,如果你走了,他自己是否还会留在这里?” 安华默然,过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可是……我就是不能放心……” “小子,你的自信哪里去了?你有信心一年赚回一百万,难道就没有信心照顾好你爱的人?你何不问问小晴的意见?也许,人家根本就不愿跟你走呢。” 安华茫然若失地挂了电话,如果这就是江洛的报复的话,那可真够狠的。 凌晨五点,天还没有亮,安华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卧室门前,刚想推开门,犹豫了一下,又停住了,伸手轻轻地在门上敲击着:“晴,你醒了吗?” 里面没有回答,他稍微用了点力,就听见了江晴的声音;“谁?” “是我,别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怕……一开门,看见你的脸,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安华苦笑着说,他一夜没睡,在三楼看着父亲的车开进车库,看着父亲和江洛一起走进家门,相视一笑,父亲在江洛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不顾他的反对,把他横抱了起来,上了二楼,在他们的卧室门口停了一下,然后就是热吻着走了进去。 于是他知道,两位父亲,今晚上会很忙,很忙,绝对不会去注意到别的事情了。 这也正是他离开的好时机。 清楚地知道江晴就在门的那一边,他的心钝钝地痛着,也许这样的痛会持续很久,直到他重新把江晴抱在怀里为止。 “你听我说,我马上就要走了,别说话,你只要听就好了。爸爸说要我出去自己创业,其实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我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继承扬风,只是后来没有办法,这次是个好机会,可是,他要求我带你一起走,我当然想!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了!我怎么会不想和你一起走呢?!但是你的病还没有好,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你和我一起去奔波,我想给你的,是幸福的,安逸的生活,而不是艰苦的创业过程……听好了,晴,我爱你,所以,我要你留下,我知道你会不愿意,可是,为了我,你忍耐一下好吗?只要半年,我问过医生了,她说你只要坚持吃药,半年就能痊愈,半年之后我一定来接你!我发誓!晴你在听着吗?要不,三个月?好不好?就要三个月就行了,三个月之后我就可以保证让你过上安心的生活了,好不好?晴?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我是真的不想让你再受苦了……爸还说:如果我这次不带你走,就意味着不爱你,从此之后各自婚嫁各不相干,别听他的,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我爱你……所以才让你留下来……我是真的爱你……晴,相信我,等我。” 他把额头贴在门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睡吧,我的宝贝,我走了。”安华轻轻地吻了门一下,想象着是隔着门吻上了心爱宝贝的双唇,然后走进了隔壁的书房,没有开灯,坐到自己熟悉的位置上,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拿出皮夹,把所有的卡都拿了出来,整齐地摆在桌子上。 接着他嘴边露出了自信的笑,多少有几分狂傲:“老爸,去你的一百万,除了路费,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你就等着看吧,将来,我一定会买一栋比这漂亮得多的房子给晴,我要让他比他父亲生活得幸福一百倍!” 他站了起来,走出房门,下了楼梯,这个时候连保姆都没有起来,整个家里静悄悄的,他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外衣围巾,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声地道了别,毫不迟疑地开了门。 关上门,转过身,他愣住了:微露的晨曦中,可以清楚地看见门前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熟悉的瘦削身体,不是江晴吗?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江晴闻声回过头来,唇角微微一挑,露出美丽的浅笑:“你好慢。” 安华这才从震惊中醒过来,一把抱住他,急忙把自己还没来得及穿的外衣披在他肩上:“你出来干什么,外面这么冷,要是你又发烧了怎么办?身体没好还到处乱跑,你这样叫我怎么能放心走呢!” 江晴微笑着不说话,安华禁不住低下头去吻了他一下,轻轻的:“不用送我了啊,我很快就回来接你,不是说好了吗?你在家好好养病,我在外面,也少担一点心,三个月,就三个月,我一定回来接你,骗人是小狗,嗯?放心了?那就进去吧,外面很冷的,你在楼上看着我走,也是一样。” 江晴抬起头来看着他,清澈的黑眼睛让安华几乎想醉死在里面,他开始有点心猿意马了,双手把江晴又抱紧了些,温柔地说:“晴,进去吧,你这样,我走不掉了啊……” 还是没得到回答,江晴的目光却移了下去。 他顺着江晴的目光看下去,赫然发现在江晴的脚边放着一只旅行皮箱! “这……这是……”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我们的行李。”江晴替他说了,“我收拾了一夜,刚想睡一会儿,就被一个人吵醒了。” 安华怀疑地看看他:“你早就知道我要走?” “从昨晚爸爸给我打电话那时,我就知道了,爸爸说:‘如果愿意的话,就跟他走吧。’”江晴轻轻用脚踢踢箱子,“我就知道,你会偷偷溜走,所以,赶快收拾东西,还差一点没赶上,” 安华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用力地抱紧江晴:“你决定了?” 江晴抬眼看着他,慢慢地,但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安华感到眼角有什么东西湿湿的,他努力着不让自己失态,把自己的外衣给江晴穿好,仔细地围好围巾,“那就走吧!” 他一手搂着江晴的肩膀,一手拎起皮箱,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低声对江晴说:“我们一定会幸福的,到那个时候,再回来向他们炫耀吧!” 江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们这样,好象私奔啊。” “私奔就私奔,反正,我们愿意就行了!”安华搂着他,昂首阔步,好象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的事一样,自信满满地向前走去。 二楼的一扇窗户后,有个人借着窗帘的掩护看着这一切,看见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大路的拐角处,满意地一笑,走回床边躺下。 身边的人被他的动静弄醒了,艰难地翻了个身投入他怀里,含糊地问:“走了?” “嗯。”楚凌温柔地伸手下去按摩着他的腰背,“睡吧,别管了。”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一个。” 江洛冷哼了一声:“把你的手拿开。” “好啦好啦,全给你猜中了,是两个人一起走的,真象是私奔了呢。”楚凌笑着凑上去,“我可从来不知道,你还能掐会算。” 江洛微微睁开眼睛,不耐烦地说:“我说,把你的手拿走。” “可是,洛……今天我们已经请好假了,多难得啊,那两个小鬼已经全打发走了,不如我们……” 以下的话消失在热吻中。 所以以后,是真正的幸福生活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