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爱你 -------------------------------------------------------------------------------- 庄严的法庭里,虽然坐了很多人,但只听见法官宣读审判结果的声音,在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空气里的时候,有一阵小小的骚动从听众席上传来,是一个女人晕倒了。 法官面无表情地宣布退庭,人群陆陆续续地散去,一旁正在整理材料的公诉席上爆发出低声的欢呼,年轻的助理检察官仰起脸看着公诉人:“总算结束了,真费劲,今天总算可以正常下班了,唉,雷科,今天晚上你是不是也该放点血请我们一顿呵?为了这个案子你可是把我们累惨了。” 身材高大的公诉人听着她的话,却心不在焉,一直看着辩护席上的对方律师,为首的年轻律师铁青着脸在跟下属说话,好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偏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对啊对啊。”担任纪录的人也凑过来,兴奋地说:“你真该请客呢,这是第一次啊,不愧是雷科,出马果然不失手,你知道对方是徐枫晓嗳,据说他还没失败过呢,这次栽在你手里了,不应该庆祝一下吗?” 相对于她的兴奋,经济重案科的科长,市第一检察院最年轻,最能干的科长,被看成是理所当然的检察长接班人的雷天宇只是淡淡地一笑:“有那么夸张吗?” “夸张?不!一点也不夸张啊!人家都说他是铁嘴呢,说只要他出马的话,谁的命都可以保住,”秘书张大了嘴巴,“要不然他年纪轻轻,怎么就有了自己的事务所,还是响当当的第一名呢,”她眼里闪着羡慕的光彩,“都是律师嘛,天差地别了,” “这些我都知道。”雷天宇头疼地按着桌上的卷宗,在抬眼去看徐枫晓的时候,他已经快步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在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助手。 徐枫晓的确是律师界的一个传奇人物,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从哪里得到了一笔开业的资金,当他首次出现在庭上的时候,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律师,但是从那一次,让所有人见识到他力挽狂澜的本事之后,他就像个明星一样一夜成名了,他的律师事务所不到一年就发展成了相当规模,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只接经济案,谁都知道,现在的贪官一抓一大把,没有不爱钱的,也没有不要命的,只要能保的住命,钱自然也不是问题了。 所以他的事业就像早晨的太阳一样蒸蒸日上,年收入始终是稳稳第二位,只屈居与首位历史悠久的事务所之下,但是私地下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雷天宇是第一次和他在法庭上正面接触,但是从同事们的口中,他多少也知道这个人不好惹,今天要不是手上攥的证据太确凿,谁都无法翻案,说不定,他也会败在这张有名的利嘴下,成为他律师生涯中再一个牺牲品。 头疼地拿着卷宗,他不理会两个小姑娘吵着要他请客的呼声,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雷科好像不太高兴?”年轻的助理检察官猜测着,“可是为什么呀?” 她抱着卷宗跟在后面,偷偷地瞥了一眼雷天宇,果然是锁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不是成功了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可是院里最年轻有为的单身汉哩,这次又在徐枫晓的手上打赢了,身价怕不是立刻上涨一倍?她不禁为自己的好运气得意了,天天跟着这么年轻英俊的上司,比那些同期的同学们真不知要幸运了多少倍,每当有的同学跟她抱怨说自己上庭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她就没来由地生出一种骄傲。 而这骄傲,百分百地来自雷天宇。 穿过走廊的时候,他们碰见了另一群刚退庭的同事,当家‘花旦’,穿着制服也依旧冷艳无比的美人检察官江雁离走在最前面,看见雷天宇,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今天怎么样?”雷天宇苦笑着问,自己的一天算是很糟了。 “死刑。”江雁离美丽的红唇吐出毫不留情的字眼,她是被戏称为红粉杀手的中院又一名人物,一般是她起诉的案子,没有不是死刑,或是死缓的。但是有好事之人也嫉妒地说,那是因为她担任检察官之时,已经是徐枫晓转向经济案的时候,不然两强相遇,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你呢?”也许是江大小姐心情好,居然开始问他,平时她一直是独来独往,人际关系比个性温和的雷天宇不知糟了多少倍。 “死缓。”雷天宇沉重地说。 江雁离挑起眉毛,还来不及说话,雷天宇身后的助理检察官就开心地说了起来:“今天我们的对手是徐枫晓!就是那个徐枫晓啊!不是说他想让人活,没人死得了吗?可是今天雷科就赢了他一次!我们都说要雷科请客,可他就是不肯,真是的,案子结束了也不请人吃顿好的。” “噢?”江雁离漆黑的眼睛看着雷天宇,故意拖长了声调说:“是徐枫晓啊……是该请客。” “是吗?就是吧?!“年轻的女孩几乎要雀跃了。 江雁离冷冷地笑了:“我看现在就是谁请他吃饭,吃满汉全席,他也食不下咽了。” “咦?为什么?” 对于她的疑惑,两个人好像都没有解释的意图,就这么走着,走到门口要分手的时候,才勉强听见江雁离压低的声音:“你啊,今晚等着吃闭门羹吧。” 下了班之后的雷天宇乘着地铁来到位于黄金地段,可以看得见海岸风景的贵族住宅区,走进大楼,乘电梯来到十四楼,掏出钥匙,打开1A的仿古雕花大门。 要是被科里的同事看到,一定会惊讶得眼珠子都掉出来,或者还有些警惕性相当高的会立刻要求对他立案调查,一个靠工资过日子的国家公务员,怎么会在这么昂贵的地方拥有一套公寓房?这套公寓房的价钱,怕是雷天宇一辈子不吃不喝,也赚不来的。 可是,雷天宇确实就住在这里,这里就是他的家。起码,有人就是这么认为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本来明亮的家居摆设不知怎么透出一股沉闷的感觉,雷天宇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看见上面挂着的一件名牌西装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看了看表,已经是七点钟了,宽大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灯火璀璨的夜景,夸耀着这个城市的繁华,坐在这里看夜景,的确是一种享受,买房子的时候,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所以,有个家伙,就好像不看个够会蚀本一样,这个时候,还坐在阳台上,吹着冷风,看着夜景。 拉开玻璃门,雷天宇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吃过饭了吗?” 坐在阳台上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手中的高脚酒杯凑到唇边,又喝了一口,晶莹透明的液体在杯子里摇晃着,衬着天上的繁星,说不出的美丽。 “别喝了,不吃饭就喝酒,对胃不好,”雷天宇走到他身后,伸手要去拿他手里的杯子,被他闪开了,还是一句话不说。 雷天宇蹲下身。凑着他的耳朵轻轻地问:“生气啦?” “我像那么输不起的人吗??”终于说话了,倔强的语调,本来是清朗的声音竟然微微颤抖着。 “那就起来吃饭啊。”雷天宇伸出手臂,从后面环着他的肩膀,感受到怀里的人儿本来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拥抱下渐渐和缓。 “不想吃。”依旧是倔强的语调,却在其中暗暗地加进了一点撒娇。 雷天宇叹了一口气:“同居手册第一条,不得把工作带回家里。”(这是某A以前的名言喔,下一句是,把工作和工作服一起留在医院。) 怀里的人儿火大地转过头来,吼道:“又来了!又来了!哄我两句你会死啊!今天你竟然——你竟然……你还笑!” 他不依地扑进雷天宇怀里,使劲捶着他的肩膀和后背:“你很得意是不是?我就知道!有那么好笑吗?你居然……你居然都不告诉我……那件事情,要是早知道有那种事的话。我说什么也不会打这种倒霉官司的!” 雷天宇任他打着,口气不变地说:“在家里讨论工作是犯法的,这种事情,我做不到,就算是你也一样。” “我当然知道!”徐枫晓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就知道什么正义啊,公正啊,法律啊,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还说不生气,”雷天宇被他用力地一推,几乎倒在地上,急忙稳住了身体:“你就这么喜欢在阳台上吹风吗?现在又不是夏天,万一着了凉怎么办?快点,回房间去。” “不!”徐枫晓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地说。 雷天宇头疼地叹了口气:“那好吧,你想进来的时候就进来吧,我今天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卤货,还是你想吃点别的?我再去买给你好了。” 徐枫晓受不了地别过头去:“你这个人!我真要被你气死了!你走!你走开!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呆着好了!” “可是……”雷天宇为难地看着他,在十月已经有些冷的夜风里,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如果放着不管…… “好吧,”他挫败地说,“那你坐一会儿就进来啊。” 徐枫晓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居然真的要进去了,爆发地怒吼一声:“雷天宇!你给我站住!你,你还是不是人啊?我是你的什么人啊?我就这么坐在这里生气,你居然都不来安慰我,还……” 雷天宇困惑地回过身来:“我是要安慰你啊,不是你自己说你要一个人呆着的吗?” “你!”徐枫晓气得把手里的酒杯朝他砸过去,“我那是说的气话!你就不能过来抱着我,哄哄我吗?!我不进去,你不会把我抱进去吗?” 他狠狠地瞪着雷天宇:“你够狠!你居然能逼我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我服了你了!” 雷天宇看着像孩子一样发脾气的他,微微地笑了,走过去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声地说:“好,我明白了,晓晓,是我不好,进房间去吧,你要是再不进去,我就把你抱进去了。” “我不!”徐枫晓任性地说。 “晓晓乖,别生气啦。”雷天宇低下头,用额头去触他的额头,“要不然我抱你回去?” 嘴上还在说着不,双手却已经乖乖地绕上了雷天宇的脖子,让他轻松地把自己抱起来,回到了温暖明亮的室内。 “先去洗个澡。马上就可以吃饭了。”要是中院暗恋雷天宇的女孩们看见他现在这幅居家先生的模样只怕会当场昏倒,手里拿着锅铲,胸前还围了一条围裙,上面的图案幸好不太离谱,是朴素的方格。 被恋人抱进来放在长沙发上的徐枫晓似乎还没有消气,哼了一声:“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害我吹了一小时的风。”那口气,活像一个嫉妒的妻子在质问晚归的丈夫。 看见雷天宇不回答,他的火气又开始大起来:“是不是和你们的漂亮小姐们去庆功了?是啊是啊,多了不起的雷检察官啊,正义得到了维护,法律的尊严不容破坏,是不是?是不是啊?” “不是。”雷天宇难得地从厨房里出来,用一个指头点上了他的额头,“再说一遍,洗澡去,洗个热水澡,免得真受凉了。” 徐枫晓此刻一点也不像法庭上伶牙俐齿,精明强干的年轻律师,而是活像个生气的小孩子一样,闷哼一声:“受凉了又怎么样?你会关心我吗?鬼才相信呢。” 雷天宇叹口气,再次从厨房里出来,不由分说地弯下腰,把他扛在了肩膀上,徐枫晓尖叫着:“你干吗?放开我!哎呀!放开我!” 他就被这么头下脚上地扛进了全套意大利浴具的浴室,雷天宇不理会他的反抗,用一只手制住他,拧开水龙头,试了一下温度之后,把徐枫晓扔进了浴缸。 哗哗的热水洒在徐枫晓身上,转眼湿透了身上的衬衣,纤细的身体曲线显露出来,他狼狈不堪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气急败坏地叫:“雷天宇!你疯了是不是?我还没脱衣服呢!”光骂还不解恨,他愤愤地撩起水去泼雷天宇。 “我本来倒是想替你脱衣服的。”雷天宇很老实地承认,“但是这样一来你又会骂我什么变态,色狼,老不修……所以,你就自己脱吧。” “你!”徐枫晓气得说不出话来。 雷天宇在关门之前,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不过如果你开口邀请的话,我是很高兴替你脱衣服的。” “你去死!”一个装沐浴露的瓶子迎声砸了过去。 晚上八点,两个人终于坐下来开始吃着正式的晚餐,说起来,两人能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雷天宇的工作很忙,而徐枫晓更是个没有所谓下班时间观念的人,除非实在难得的假日,否则像这样坐在一起吃着所谓温馨晚餐的时间几乎是数得过来的。 徐枫晓彻底破坏了他平时冷静睿智的律师形象,穿着肥大的睡衣,乌黑的头发不用发胶固定便温顺地垂在额头上,给他添了一些孩子气的天真,他一只手拿着雷天宇买回来的蒜泥凤爪津津有味地啃着,浑然不顾自己的形象。 “吃饭啊,菜都要凉了。”雷天宇头疼地说,只要和徐枫晓在一起吃饭,他就不得不操心,从来知道徐枫晓是个挑食的家伙,但是他也挑得太厉害了吧?而且比起正餐来,他更爱的是零食。完全和小女孩的口味一样。 “我不是正在吃吗?”徐枫晓不满地说,“唔,这个好吃,我最喜欢五凤楼的卤货了,虽然全都是鸡身上的……下次买鸡胗来吃吧?” “那你不喜欢我亲手做的晚饭了?”雷天宇叹息着问。 徐枫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瞥了他一眼:“都是你不好,说了我不喜欢吃青椒嘛,还有青菜,我从小就最讨厌吃青菜了!又烧了红烧肉,有肥肉呢,你明知道我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吃一点不会死人的,你就是这么挑食,所以胃才会不好。才会这么瘦。” “雷天宇!”徐枫晓满嘴油腻地叫,“你记不住我的胃口才说我挑食!是你自己不细心!” “我不记得你的胃口?”雷天宇扬起眉毛,“我知道你不喜欢葱啊姜啊什么的,又很喜欢吃海鲜,今天的海鲜盅我可是已经把东西都挑出来了。还有,你上次说红色的柿子椒比绿色的好吃,这次我买的全都是红色的……还说我记不住吗?我记不住你的,还要去记谁的?” 被他温柔的目光一看,徐枫晓脸红了,慢慢地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凤爪,雷天宇拿过毛巾,仔细地擦干净他的手,柔声说:“吃饭吧。”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餐桌上只听见筷子的声音,徐枫晓虽然还是挑挑拣拣,但是总算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完了,包括雷天宇硬夹给他的青菜。 “好吃吗?”雷天宇明知故问。 “不难吃。”徐枫晓的回答也在他意料之中,“不过……” 雷天宇等着他的话,他却低下了头:“是不是在杀人之前都要给一顿好吃的?” 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雷天宇开始收拾盘子:“我总是跟不上你的思维,你指什么?” “你不要给我装蒜!”徐枫晓跳了起来,“我们不是说好的,在接这个案子之前,我不是要和你打赌吗?如果你输了,就,就……一个月之内完全听我的!要是我输了……就……”他的脸又红了,但还是说了出来,“就用不同的方式……和你……那个……” “哪个呀?”雷天宇故意问。 “做爱!做爱啦!“徐枫晓涨红了脸,大声地说,“你不用假装忘了!我看你心里现在正乐开了花呢!是不是?你就等着我自己说出来是不是?好!我说了!大丈夫敢做敢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满足你吗?到了床上还不知是谁要求饶呢!” 他捏紧拳头在雷天宇面前叫着,像一只好斗的小狗一样可爱。 “那个是吗?”雷天宇认真地想了想,“你认为你输了吗?” 徐枫晓不满地说:“别一再逼我承认我的失败,是啊,我输了,徐枫晓输了,又怎么样?我才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 “你没输。”雷天宇冷静地指出,“我们当时打赌的时候说的是,你可以保住他的命,对不对?现在他只判了个死缓,我估计,有你的能力,和他的关系,两年后就是无期了,那种人,是死不了的。” 徐枫晓愣住了,雷天宇轻轻地把他拥进怀里,“小傻瓜,打赌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你呀,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那么怕疼,我哪舍得让你哭。” “我才不怕,”徐枫晓嘴硬地说,却反手紧紧地抱住了雷天宇的身体,“只要是你……我就不怕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难受的。” “是啊,所以你才吃定我了。”雷天宇无限怜爱地低下头,给了他一个吻,悄声说,“到床上去等我,打赌虽然算了,可是……” 徐枫晓嬉笑着在他的下身上揉了一下,飞快地逃开,大声说:“先说好!我明天还要去见客户呢,只许一次!” 雷天宇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了。 雷天宇认识徐枫晓的时候,两个人还都在上大学,当时的雷天宇已经是学生会的副会长,还兼任着团支部的宣传委,可以说将来的前途是一片光明,加上他头脑好,成绩优异,虽然比不上和他同班的江雁离,但是在年级里绝对排得上前5名,谁都认定了,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现在,将来,都是天之骄子的那一种人。 徐枫晓比他低一级,简直是个隐身人,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整天戴着一幅大大的黑框眼镜,穿着可以称得上干净,但是和时髦,青春什么的就完全挂不上钩的衣服,加上他又沉默寡言,平时无论是学习还是体育,文艺,全都只有靠边站的份儿,典型的书呆子一个,所以,会注意到他的人,简直少有。 像这样的两个人,本来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雷天宇之所以会注意到他,完全是机缘巧合,平时学生会的工作很忙,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师妹们有事没有事就往学生会跑,晚上连在宿舍里都得不到安静,惹得同屋的室友怨声载道,他想看书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躲到图书馆的角落里去,他很爱看书,尤其是对那些生涩冷僻的大部头外文原版,更是死啃不休,这些书在图书馆里也不知有没有被人拿出来看过,后面的借书卡上大多都是只有寥寥的一两个名字。 这些名字中,最多频率出现的,就是徐枫晓。 第一次看见这个名字,和写下名字的清秀字体时,雷天宇认定了这是一个和他一样爱看书的女生,也许还是一个和江雁离一样的读书狂,并没有太在意。只觉得这个女孩的兴趣很广泛,无论是什么国家的法律,什么样古怪的案例,她都看得很认真,还详细地做了笔记,清秀的小字密密麻麻地写在了空白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书,正看得很投入的时候,灯忽然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的瞬间,他听见从自己背后的书架后面传来愤愤的骂娘声,声音虽然不大,却把他吓了一跳,因为他一直以为这个隐秘的角落一般人是不会来的,所以他才每天安心地在这里看书,可是,难道还有人在这里?还是学校的又一怪谈?图书馆的幽灵?以前没听说过啊? 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亮,他站了起来,决定要去看个清楚,就在他转过书架的同时,一个人影也从后面冲了过来,气呼呼的样子:“真他妈的活见鬼了!好好地停什么电!”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相撞了,幸亏雷天宇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才没有让他狼狈地摔倒,但是显然他吓得够呛,声音都变了:“你是谁?你是人吗?” 雷天宇哭笑不得,真是的,人吓人,吓死人,他还问自己是不是人,自己刚才还以为他是幽灵呢。 “我是人。”他没好气地说,放开了抓在手里细瘦的胳膊,“如果你希望碰见什么的话,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哦。”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是人啊,那就好。” “学法律的应该知道,人才是最可怕的呢,那么多罪行,全都是人做下来的。“雷天宇拿起桌上的本子嘀咕着。 “喂,老兄,你这可是很悲观的想法,我才不认为这样呢。”男孩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看不清楚,只看见一幅大大的黑框眼镜,他习惯地用手推了一下眼镜架子,“比如说……” “好了!”雷天宇没办法地回身看他,“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不离开的话,悲观的就是你了,图书馆马上就要关门了,还是你决定在这里留宿?” “开什么玩笑!”男孩像被踩着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我才不像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虽然说我不怕鬼,但是这个地方阴气太重了,难免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走!我马上走。” 他跳回去收拾摊了一桌子的东西,一边还焦急地叫着他:“哎!你别先走,等等我啊。” 雷天宇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过去帮他。 等出了图书馆的大门,才发现整个学校都是漆黑一片,看样子是城市的线路问题,一时半会好不了了,雷天宇耸耸肩,“没办法,今天晚上又泡汤了。” “是啊,”身边的人应声说,“我本来想把那本无罪论原版读完的,只好等到明天了。” 他的话吸引了雷天宇的注意,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他,普普通通的学生,只是在眼镜后面,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干吗?我脸上有花吗?”男孩不满地问,“你这样看人很失礼啊,雷副会长大人。” “你认识我?”雷天宇惊讶地问。 男孩发出一声嗤笑:“在这个学校里不认识你的人有吗?你可是明星呢,所以我很奇怪,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一个人躲到图书馆里来,不是应该有大把的学姐学妹等着你约会吗?” 雷天宇困惑地笑了:“应该是这样吗?呵呵……我不知道,不过学生的任务还是学习不是吗?” “咦?你说话的口气和教导主任一样。”男孩用决称不上是善意的口吻说,“难怪嘛,都说着学生时代的表现会影响到人的一生,我看,你就是个头上戴着‘未来校长’或者‘未来院长’光环的人。” “那你是什么人呢?”雷天宇很有趣地问。 “我?我是一个等着混到毕业,然后混个工作,混一辈子的混混。”他煞有其事地说。“和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不同,我注定是个普通的人。” “混混需要看那种书吗?”雷天宇指指他手里捧着的一大捧原版书,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出一个名字:“徐枫晓同学?” 男孩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比刚才一看见他的时候还要紧张,“你?你认识我?” “果然是你,”雷天宇失笑,“太容易被套出话来了,这样上了法庭是不行的哦。” 徐枫晓惊疑不定地向他接近了一点,眼镜后面的光彩在陡然闪亮之后又迅速地消失了,“你是怎么知道……不,猜到的?” “所谓猜,就是心血来潮嘛,”雷天宇故意逗着他,“我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你才有鬼。”徐枫晓冷哼着。 “好了,我告诉你,因为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但是一直没有见到过你的人,都是在借书卡上看见的,那本无罪论原版我早就想借了,但是你抢了先,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就是这样。” 徐枫晓目光闪烁,不知他在想什么,终于,他冷冷地说了句:“就这样?真没劲,和你这样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在一起,日子久了连脑袋也会坏掉的,我还是去小店买蜡烛看书吧。” 雷天宇忽然起了很想和他继续谈谈的念头,一方面也实在是不想回宿舍,万一有个不死心的女孩埋伏在路上他就死定了,他很奇怪自己居然情愿和徐枫晓呆在一起也不愿意去见女孩子。 “别走啊,这时候哪里还有卖蜡烛的,”他一把拉住徐枫晓,“反正今天谁也看不了书了,不如去吃点东西吧?外面的街上和这里不是一条线,大概还有电呢。” 徐枫晓怀疑地看着他,又看看拉着他胳膊的手,怀疑地问:“你请客?” 知道他想去了,雷天宇不知怎么竟然有很兴奋的感觉,他爽快地说:“那当然了!走吧!” “我不吃这个。”徐枫晓板着脸说。 雷天宇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的老板,压低声音说:“拜托,你都说了快半个小时了,这里这么多东西,难道就没有一样你喜欢吃的?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我就是不爱吃嘛,”徐枫晓低着头,用方便筷戳着刚送上来的包子。 “喂喂,不吃也别浪费,我还想吃呢。你快把包子戳成蜂窝煤了。”雷天宇赶紧从他手里抢过包子来又转头看着挂在外面的菜单,“要不,你点炒菜吧?我这可是破财了哦。” 对于他这样的学生来说,只有在外面和女朋友吃饭才舍得花钱吧?平时宿舍的聚餐,还是朋友们的聚会,都是在这样的大排挡上炒两个菜完事。 “炒菜?有什么好吃的?” “青椒肉丝?” “我不吃辣椒的,柿子椒也不吃。” “鱼香肉丝?” “说了我不能吃辣的嘛。” “四喜丸子?” “太油。” “糖醋排骨?” “太甜。” 雷天宇忍不住了:“我的天,你还真是挑啊,现在住校的男生哪一个不是看见肥肉跟看见亲妈似的,你是不是从来不吃食堂啊?” “那不一样。”徐枫晓眼睛里含着狡猾的神色,“那是吃饭是为了生存,现在既然是你请客,我当然要点好吃的享受一下。” “好好好。”雷天宇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里含了多少宠溺,“我的小祖宗,请你吃饭就和求你一样,你想吃什么,自己看吧。” “不——要!”徐枫晓拉长了声音说。 雷天宇微笑着叹气:“你呀……真是叫人没办法。” 他们又开始了刚才的问答游戏,一直到把所有的东西都点光了,徐枫晓用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说:“可是,我觉得你面前的那个粉丝很好吃的样子。” “粉丝?哎呀,一开始我不就问你吃不吃吗?这个都凉了,给我吃就好,我再叫一份热的来给你。”雷天宇刚要抬手就被徐枫晓按住了:“你叫来热的我也不吃,我就觉得你这一份好。” 在昏黄的灯光下,雷天宇第一次看清了徐枫晓的脸,白皙的皮肤,隐藏在眼镜后面,女孩子一样浓密的长睫毛,挺直的小鼻子,还有……红润娇嫩的双唇,像是赌气又像是撒娇的表情,他忽然觉得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好,这碗给你,”他把面前已经凉了,而且他吃过几口的鸭血粉丝推到徐枫晓面前,看着他拿起筷子,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不禁怀疑,真的有那么好吃吗?还是这小鬼刚才只是在耍着自己玩? 雷天宇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天一到晚上就身不由己地夹着书往图书馆跑,去了也不能好好看书,老是竖着耳朵在听着动静,有好几次还忍不住去徐枫晓的座位上看,但是,一星期过去了,始终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其实,找他再容易不过了,那天他们吃完饭之后,雷天宇坚持要送徐枫晓回宿舍,还被他取笑了一通:“平时送女孩子送惯了?我可不是女生,没有那么娇弱的。”但是雷天宇发了犟劲,死活非送他不可,一直把他送到了宿舍楼门前,看着他进去才放心离开。天知道他一看见徐枫晓那瘦小的身影在夜风中孤零零地走回宿舍楼,就再也忍不住了。如果不是一再提醒自己要谨慎,他恨不得要当场脱下衣服来披在徐枫晓身上才好。 在那样平淡呆板的面具下,藏着的是怎样一个活泼佻皮的精灵啊,他真想一把抓住这个复杂的混合体,再也不放开。 熬煎了几天,他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在一个黄昏站到那栋宿舍楼下面等着。 正是吃饭的时间,学校的大喇叭放着流行歌曲,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涌出来,敲打着饭盆往食堂奔去,都是二十岁上下正在发育的小伙子们,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吃饭更重要呢?操场上还有一些恋着不肯离去的男生在运动,跑步的跑步,踢球的踢球,有的还故意卖弄地在器材上作着有难度的动作,场边聚集着一群群的女生,尖叫和欢呼声交替地响起。 雷天宇这么等在男生宿舍楼下面,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加上路过的人十个倒有七个认识他,不停地打招呼,他只好转了个身,面朝着操场,装作是在看热闹的样子,却在暗中窥探着过往的男生。 没有徐枫晓,他不下来吃饭吗?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是不是那天晚上吃坏了肚子?还是生病了?雷天宇越想越急,看看吃饭的人大多都回来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他不自觉地向上看去,搜索着每一扇外面挂满衣物的窗子。 忽然,他的眼神定住了,三楼朝西的一扇窗子里,露出的正是徐枫晓的脸!他趴在窗台上,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来,正看着他这个方向!不会错的!是他! 雷天宇激动的差点高声喊了出来,他勉强抑制住自己乱跳的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徐枫晓,他还是那个样子,大大的黑框眼镜挂在鼻子上,把他秀气的脸几乎挡住了一半,皮肤更白皙了,几缕黑发温顺地垂下来挡在额头上,黄昏的斜阳柔柔地照在他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看见了雷天宇已经发现了他,在短短的一瞬间,他似乎瑟缩了一下,大概是想退回去,但是很快就勇敢地挺直了身体,反而若无其事地对雷天宇笑了一笑。 太阳迅速西沉,只有血一样的晚霞挂在天上,天越发暗了,连操场上的人们都慢慢地散去,路灯闪了几下,亮了,正照在雷天宇身上。他浑然不觉自己成为了多么明显的目标,依然仰着头,向上看着徐枫晓,微笑着。 学生们开始涌向教室上晚自习,徐枫晓看了看四周,对着下面作出一个口型:找我? 雷天宇微笑着使劲点点头,也无声地问:图书馆? 徐枫晓点点头,身子缩了回去,雷天宇兴奋地转过身去,吹着口哨,几乎是跑着到了图书馆,心还在怦怦乱跳,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珍爱的宝贝,迫不及待地要欣赏一样。 没有等多长时间,徐枫晓来了,没有带书,还穿着一件有点大的灰色外套,雷天宇迎上去:“徐枫晓!我……” 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嗓子眼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愣愣地看着对方,徐枫晓用那双黑框眼镜下清澈美丽的眸子看着他,忽然笑了。 突然绽放的笑容震慑了雷天宇的心,虽然这个时候他还没有确定,但是已经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一点,那就是:面前的这个徐枫晓,这个清秀俏皮的男孩,将会成为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早上六点半,雷天宇醒了,他起身洗漱过后,开始准备早饭,等一切就绪,正好是七点整,分秒不差。 解下围裙,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另一间卧室,徐枫晓还好梦正酣,拥着雪白的薄被,一条手臂完全地露在外面,呼吸均匀沉稳,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阴影。 雷天宇爱怜地坐到床边,低头看着爱人沉睡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叫醒他,看了一眼表,已经过了五分钟,没办法只好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起床了,晓晓。” “嗯……”徐枫晓拖着鼻音不依地翻了个身,翻入他的怀中,雷天宇苦笑着抱住他,又凑到耳边说:“时间到了,晓晓,乖啊,你得上班去了,快起来吃早饭……” “我不吃早饭……让我多睡一会儿……”徐枫晓在他的怀里磨蹭着,始终没睁开眼睛。 “不行!”雷天宇坚决地说,“起来吃早饭,你的胃本来就不好,空着肚子上班怎么行,快起来了,起来了,你今天早上不是还要和委托人谈话吗?” “谁稀罕他们。”徐枫晓揉着眼睛,终于坐了起来,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真没有事的人,花不起这个钱请我,花得起钱的,多少总有点事……我烦死了,要是找个有钱的男人,包着我该有多好,再也不用上班了。” 他睡眼朦胧地走向浴室,雷天宇微笑着摇头,整理好他的床铺,出去换衣服了。 七点一刻的时候,两人都坐在餐桌前,徐枫晓一边看着报纸一便匆匆地把早餐往肚子里塞,还没忘记埋怨:“又是稀饭,我最讨厌喝稀饭了,一点都不方便,还得等凉了才能喝……都不能抓起来带着路上吃,下次给我做三明治嘛。” “那样不好消化,稀粥是最养胃的了,油腻腻的三明治有什么吃头,”雷天宇毫不让步地说:“你本来就三餐不定时,就这么一顿早饭还想对付过去?” 徐枫晓翻了个白眼:“该说你什么呢?堂堂的雷检察官,比一个老太婆还啰嗦!要是给你的同事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啊,保证眼珠子会掉了一地。” 雷天宇一口吃掉最后的一个包子:“是吗?要是你的同事看见昨晚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徐枫晓已经绯红着脸用筷子敲在他的手上:“你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雷天宇知道爱人的羞涩,一笑起身,“也该去上班了,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回来的时候正好买菜。” 徐枫晓把饭碗放下,埋怨着:“你一个大男人,天天逛超市,也不嫌烦,我早说请个保姆不就得了,省事又方便,你又不愿意。” 雷天宇扬起眉毛:“晓晓,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谈过了吗?如果有一个外人介入我们的生活的话,会有很多麻烦,毕竟我们的关系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你知道,我无所谓,但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知道啦!”徐枫晓拉长着声音说,“世纪初的大情人!你自己想多干活也没有人拦你。”他匆匆忙忙地套上西服外套,拿着公文包,出门前在雷天宇脸上吻了一下:“晚上见。” “好。”雷天宇微笑着看着他出门去,再等了十分钟,他才也走了出去,为了避免被人撞见,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起行动的,虽然徐枫晓很任性地说有什么了不起,但是雷天宇一直很注意。 他不想伤害徐枫晓,那水晶一般透明清澈的人儿,任何可能出现的差错,他都会及时纠正,绝不会让一丝丝的危险因素存在。 坐地铁到了单位的门口,正好遇见江雁离神采飞扬地从出租车里下来,扬手冲他打个招呼,雷天宇苦笑着看着她手里的粢饭包油条:“江大小姐,你不觉得你的早饭和你这个人不太配衬吗?” “配衬这玩意是给别人看的吧?只要我自己舒服就好,这家的粢饭味道很好,要不要尝尝看?”江雁离剥开塑料袋,津津有味地边走边吃。 雷天宇和她肩并着肩,看上去就是一对典型的金童玉女,但是两个人从上学的时候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注定成为好朋友,或是知己,可是要谈到爱情,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的感觉。 当他遇见徐枫晓的时候,才知道这一点点的感觉是什么。 “昨天怎么样?”江雁离的红唇在吞下粢饭的时候,还有精神追究他。 “什么怎么样?” “别跟我装傻了,你的小情人啊,说,他是怎么才原谅你的?是你下了跪还是发誓下次决不了?”江雁离是知道他们的关系的,聪明的女孩子,直觉准确的惊人。 “别把晓晓说得和sm女王一样,公是公,私是私,他知道的,昨天也只是闹了点脾气,哄哄就好了。”雷天宇头疼地说,“你们俩啊,见面就是唇剑舌枪,不能互相退让一步吗?你好歹也是他学姐啊。” “说得好啊,我是他学姐,可是他对我的态度像是对学姐吗?上次看见我打的上班,这小子居然说,江学姐你难得被人包了,也不要辆私家车,打的多麻烦啊,靠!我长着一张被人包了的脸吗?” 都说女人爱记仇,果然不假,身为女人的江雁离碰见了任性的徐枫晓,就是冤家路窄,每一次非吵到雷天宇出来收拾残局不可,说他们关系不好,却又未必,江雁离是唯一一个可以出入他们家的人,而且每次来都会做上一顿丰盛的大餐,徐枫晓吃起饭来的时候,对她是没有意见的。 “晓晓也不是故意的……”雷天宇温和地为爱人辩解。 “当然不是,他有这个胆子吗?”江雁离‘宽容’地说,“和我作对?哼,早把他撕成一百片了。” “周末到家里来玩吧?”雷天宇提出邀请,“听说周末有个什么活动,要放焰火,我那里的视野好,可以看得清楚一点。” “也好,最近手上没有什么大案子,可以轻松一下了。”江雁离准准地把手里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找出纸巾来擦嘴,“要我带什么过去喂你的小猫?” 雷天宇失笑,她还说得真贴切呢,爱闹别扭的晓晓就像是一只骄傲的猫一样。 “看你的本事啰,材料我去买,你就负责做好了,我来打下手。” 江雁离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叹口气说:“当年的同学们一定愿意花大价钱知道,你是怎样由一个钻石王老五变成一个居家好先生的。” 徐枫晓是一个谜,虽然表面上仿佛一看就透,可是你专心地看下去,会发现本来以为是清浅的溪水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水潭,你所看见的,只不过是天空的倒影。 雷天宇已经和他交往一个月了,像要好的哥们一样,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上图书馆,一起下课,周末一起去逛街,却连他的任何私人情况都没有弄清楚,他家住在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一概不知道,他也曾试着问起过,可是徐枫晓转移话题的本事实在高明,基本两句话就把问题岔开了。 天生做律师的料子啊,雷天宇不禁感叹着。 他坐在学生处的办公室里,关上了电脑档案,在好奇心指示下,他过来翻徐枫晓的档案,上面的内容把他吓了一跳,说不出的简单,本市人,父,已故,母,已故,家人,无。 他的晓晓,是一只流浪的野猫吗? 奖学金和他无缘,他也没有申请助学金,学费和生活费是从哪里来的?他一定过得很清苦,衣服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件,雷天宇去过他的宿舍,除了学校发的生活用品,他都没有什么自己带来的东西了,吃饭的时候也是,总是二两饭加一个素菜,雷天宇看得心疼不已,总是自掏腰包请他吃饭,可是徐枫晓并不领情,每次请客的时候总是要挑三拣四,直到雷天宇彻底投降才恩赐性地尝上一两口,算是给他面子。 是骄傲?还是自卑?可是从脸上绝对看不出来,他始终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对着他笑眯眯的,连闹小脾气都是那么可爱。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哪?”学生会组织部的江雁离来送不知什么材料,看见他坐在里面发呆,叫了他一声。 “没什么!”雷天宇含糊地说,“我在查一个同学的材料。” “喝!你这属于非法刺探吧?”江雁离故意严肃地说。 “那你呢?你这属于恐吓吧?”雷天宇微笑着说。 “在我没有提出不正当条件之前,不能算。”江雁离瞄了一眼电脑上的名字,“徐枫晓,是他啊!” 她的口气引起了雷天宇的注意,江雁离和他不一样,是个一头扎在书堆里的学习狂,在她的生活里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这一点倒是和徐枫晓很像。 “你认识他?”雷天宇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你这属于非法诱供哦,我不认识他,没听说徐枫晓还有朋友,不过,我知道他,是个小小的怪人。” 谁说他没有朋友?雷天宇有些生气了,谁说他的晓晓是个怪人?他明明是那么俏皮可爱活泼的男孩子! 但是他是决不会对女生发火的,所以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不但没有朋友,而且生活死板,他唯一的消遣和乐趣就是读书,我借过的每本书上都基本有他的名字,他很聪明,将来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律师。” 听见别人夸自己的朋友总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尤其对方还是向来不把别人看在眼里的江雁离,雷天宇心里甜甜的,比她夸了自己还要高兴,但是他故意地唱着反调,“优秀的律师?不见得吧,一个只知道读书的书虫也不一定就能成为很好的实用人才。” “书虫?”江雁离嗤之以鼻,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敲击了几下,调出徐枫晓的成绩单,指给他看,一片很均匀的八十几分,偶尔有一两门上了九十。 雷天宇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很爱读书,可是徐枫晓的成绩并不是太好,可能是由于学习方法的问题,下次见面,要辅导辅导他。 “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了,不怎么样。优选是没指望了。” “一看就知道不适合去搞刑侦。”江雁离口气很大地说,“要从微小的细节去发现问题啊,同学。” 雷天宇举手投降:“好,那么大侦探,你又能看出什么来呢?” “第一,徐枫晓的学习非常好。” 八十几分吗? “他每次考试的成绩都在八十三分到八十六分之间,偶尔会有几门例外,不知道是他顾布疑阵还是真的失手了,我相信他是故意的,他在做考卷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考多少分。这一点,我是自叹不如,每次的成绩,都和我想象的有那么一分半分的差距。”江雁离遗憾地说。 真的吗?雷天宇将信将疑,可是凭他对徐枫晓的了解,的确不是应该只考这点分数的水平。 “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或者是原因是什么呢?这就是第二了。”江雁离深思熟虑地说,“他是为了什么呢?一般来说,学生在学校里就是为了成绩而奋斗,可以有人不学习,只求及格,可以有人拼命学,为了有个好成绩,将来找工作方便,就是不会有人拼命学,然后故意考得低低的。这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不想引人注意。” “为什么?” “这只好去问徐枫晓了,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还有,他考成这个样子,可见将来找工作的时候一定会遇到麻烦,本市稍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都不会要他的,那么,他要么去外地,要么……就是有人已经为他安排好了。 去外地!?雷天宇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把,虽然还不清楚,他对于徐枫晓的感情是怎样的,但是他知道,他不想和徐枫晓分开,他想永远看着他在身边,撒娇,闹脾气,看见自己没辙了又会调皮地笑……如果他去了外地,那么就是说,晓晓要离开他了? “徐枫晓?啊,你说我们班那个书呆子!他啊,家境不好,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吃饭的时候也常常避着我们……是啊,我们也想关心同学,可是他根本就不给我们机会啊,他也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学习,可惜,成绩还是一般……” “我们寝室的徐枫晓?哎呀,怎么说呢?没什么印象,他每天只有快睡觉的时候才回来,动作也轻轻的,说话也轻轻的,就像没这个人一样!” “你说我上铺的徐枫晓吗?他可是个大虾级别的人物!知道吗?人家的衣服全都是名牌!你见过有穿鳄鱼T恤当睡衣的吗?就是他!……什么?假货?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上课的时候很安静……自己记笔记……” “我可悄悄告诉你,徐枫晓是个有来头的人!不相信?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从一辆轿车里下来!是私家车的牌哦!” “那个从来不肯理人的家伙?算了吧,还发展他干什么?没心没肝的冷血动物,好心好意地邀请他参加生日聚餐,就像要他的命一样,真是的,知道他穷,告诉他不用他出钱的!” “他才不穷哩!他有个很有钱很漂亮的女朋友!那天我和老乡出去逛街,在一家餐厅外面看见了他们,那个餐厅是我想都没敢想进去的那种地方呢!那个女孩温柔地一脸笑,还给他不停地夹菜呢,比他小吧?女孩子的年龄我看不出来……” …… 雷天宇疲惫不堪地皱着眉头,在江雁离的帮助下,以学校团支部的名义,很容易地对徐枫晓进行了粗浅的调查,可是,就连这几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他的晓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怎么?这就累了?”江雁离一边手不释卷地看书一边挖苦他,“将来你怎么当律师取证?还浪费了我宝贵的时间,不知道还有一个月就要期中考试了吗?” “反正你都是第一,考试只是名义而已吧。”雷天宇把手里的书合上,“多谢你帮忙。” “真想谢我的话,就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吧?”江雁离抬起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费了半天的力气,去调查一个同学,你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理由?”雷天宇重复了一遍,笑了:“好奇,可以吗?” “这算什么理由!我看啊,你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才对。”江雁离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要不是你调查的是个男生,我还以为你爱上他了哪。” “别瞎说!”雷天宇神态自如,“幸好他是个男的,万一是女同学的话,可等于毁人清白啊。” 江雁离斜飞了他一眼,笑了,竟然是说不出的妩媚可爱:“要我相信你?太阳都不会出来了。” 对于冷面美人难得的嫣然一笑,雷天宇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他自己也不觉得暗暗吃惊,为什么只要看见徐枫晓哪怕只是浅浅的一个微笑,自己的心里就会有说不出的欢喜呢? 答案只有一个啊,他,就象江雁离说的一样,爱上了徐枫晓,爱上了那个带面具保护自己,却只在他面前显露真面目的男生。 浑身的力气仿佛全都被抽光了似的,他只能控制着自己坐在椅子上不倒下去,姑且不说校方,社会,自己的家庭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晓晓他……能接受吗?他能接受一个男生的爱吗?不是有人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又到了晚饭时间了,在校的大学生,早就急不可耐地从各个方向冲向食堂,形成浩浩荡荡的一条洪流,发生再大的事情,饭也是不能不吃的,雷天宇振作起精神,拿了饭盆挤进人群,终于抢到了最后的包子和茶叶蛋,捧着站在食堂的入口处,等徐枫晓。 奇怪,往常这个时候,徐枫晓早就来了,乖乖地站在这里等他打饭出来,在别的认识的人面前,他象收起了爪子的小老虎一样,恢复到那个老实过头,甚至有些呆板的普通学生,只有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露出任性的本色。 等到大部分学生吃完敲着饭盆闲散地走出食堂,三三两两地去教室图书馆学习或者去校园谈情说爱,太阳也快落山的时候,拐弯处才出现了徐枫晓匆匆忙忙的身影,看见雷天宇之后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来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说:“有点事,来晚了。” “包子都凉了。先喝点稀饭吧。”雷天宇微笑着找张就近的桌子坐下,把一份推到他面前。 徐枫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乖乖地坐下,埋头唏里呼噜地开始喝还是温热的稀饭,雷天宇心不在焉地替他剥着茶叶蛋的壳,剥好了,放进碗里,蛋上沾染的卤汁在雪白的稀饭里散开了,形成一团小小的茶晕。 “今天是肉馅的包子啊?”徐枫晓看了一眼饭盆里的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嘛。” 很想说声谁叫你来这么晚,但是雷天宇此刻根本没有心思,他默然地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是不好吃了,你别吃,晚上饿了我们出去喝馄炖去。” “好啊,”徐枫晓欣然说,“你请客?” 这早已经成惯例了,雷天宇有些无奈有些宠溺地笑了笑:“当然我请客。” 徐枫晓满意地一笑,低头继续喝他的稀饭。 雷天宇看着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揽进怀里,想大声问他,你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故事?然后再告诉他,不管他是谁,自己都要好好地,认真地,爱他一辈子…… 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咬着包子,食不知味地往下吞咽着。 再等等,他对自己说,再给枫晓一点时间。 也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时间流逝,很快这一年就要过去,马上就是圣诞节和元旦了,在高校里节日的气氛尤其浓郁,传达室的贺卡多得几乎要用麻袋来装,学生会也忙得人仰马翻。 “今年的新年活动是什么提案?”雷天宇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了,中午一点钟还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宣传部长怎么说?” “还能是什么?舞会呗。”江雁离漫不经心地把资料放在他桌上,“喏,这些是要马上披阅的,下午之前要发下去。” “知道了,光是舞会吗?”雷天宇有些冒火的说,“年年都是,就没有一点新花样吗?这些我来批阅不太好吧?会长呢?” “他?明年就要下去实习了,现在正是找门路的好时间。你还上哪里找他去,算了,别这么官本位主义了,对付着赶快给我意见!下午就要了!” “好好好,别催了,你先吃饭去吧。”雷天宇叹口气。 “那你呢?”江雁离走到门口又回来,“你那个……老同学的弟弟没有说给你带饭?” 雷天宇一开始没明白她在说什么,看见红唇边一抹促狭的笑容才不由失笑,“你说枫晓?我早就告诉过他这几天会忙,让他自己吃饭,不用管我了。” 两个男生固定地每天在一起吃饭上自习在校园里的确是一件蛮奇怪的事,何况他和徐枫晓既不同班也不同宿舍,所以每当有人好奇地问起,雷天宇一律简单地回答:“这是我老同学的弟弟,托我照顾的。”如此一来,倒真的没有多少人怀疑了,在大学里老同学同乡互相照顾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除了有好事之徒还私下打听过那个‘老同学’是不是位美女之外,果真杜绝了一切流言蜚语。 “噢……原来是这样,”江雁离拉长着声音说,“原来是你这个大情圣心疼人,我还以为他薄情到这个地步,看着你饿死也不管呢。” 对于江雁离每次对他们的关系若有若无地旁敲侧击,雷天宇早就练就了厚脸皮和太极拳的功夫,一笑说:“你还不快去?等会儿食堂连锅底都没了。” “这个时间去早就什么没有了,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为了工作加班,我打电话要盒饭好了,下午找人报销,你要鸡腿的还是排骨的?”江雁离俯在墙上的号码表上仔细地寻找着不知是谁手写在上面的盒饭号码。 雷天宇刚想坚持,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他无可奈何地咽了口唾沫:“我要鸡腿的,还有,算我请客吧,别报公帐了。” “喂!你也太正直了吧?一份盒饭而已,要是会长在,我们每天的盒饭都算正常开销的,想当官,就要学会笼络人心嘛,算啦算啦,我自己付帐,才不要你请。”江雁离说着拨了号码,说了几句之后挂上,重新坐回桌子边。 “我不会让女士掏钱的,你就别客气了。”雷天宇头都不抬地说,“这个问题就此打住,你对新年活动还有什么别的建议?” “还能有什么建议?团结进步,严肃活泼?宣传部那帮人也够不容易的了,我们是政法学院耶,又不是艺术学院,难道他们能建议和市法院检察院来个新年联欢会?或者是到第一监狱去开展什么春风化雨行动?先说好,要是这样我宁可泡病假在宿舍呆着。” 雷天宇想了想,她说的的确有道理,现在大家都一团热火地呼朋唤友,最起码也有几个老乡,不是舞会这样可以一勺烩的活动,吃力不说,也得不到什么好效果。 “那就先这样吧,我再去征求一下会长的意见。” “说了他正忙,不要去打扰他算啦,一个好的实习单位等于是一半的未来工作机会,会长大人成绩算不上拔尖,为了进中院正努力向上爬呢,听说他还双管齐下,顺便追着市公安局长的千金,这么点小事,你就决定了吧,省了大家的时间。” 雷天宇微微一笑:“有的时候我真怀疑,你是怎么进学生会的啊。” 江雁离耸耸肩:“革命的蛀虫混进人民组织当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噢,哪能这么容易就被你套出来,啊!盒饭送来了,还真是快啊。” 到最后雷天宇还是坚持一个人付的钱,气得江雁离直骂他歧视女性,大男子沙文主义。 舞会时间订在十二月最后一个周末,二十六号,大学的舞会,布置起来十分简单,腾出体育馆,找些志愿者帮忙,挂上镭射灯彩带花球,摆好音响就算完事,启事早已经贴出去了,到时候莅临现场讲话的学校领导也已经打好招呼,所以,当天下午,雷天宇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好做了。 他先去徐枫晓的宿舍找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地在一起了,最多也只是匆忙地吃顿饭就分手,雷天宇心里惦记着他,一分钟也不耽搁地想见他。 到了宿舍,他的室友看见雷天宇倒没有很惊讶,一天过来三趟,不熟都熟了,只是告诉他徐枫晓不在,吃过中饭就没看见他。 也许是到教室看书了,过完节就是考试,徐枫晓对读书的认真程度可是无人能及的,雷天宇想着,跑到教学楼转了一圈,每个教室都看过了,没有他的人影。 那么,就是在图书馆了?雷天宇一口气跑到图书馆,门关着,他才想起来,周末下午,图书馆是不开门的。 几乎把偌大的校园都跑了个遍,还是找不到徐枫晓,雷天宇有些奇怪了,枫晓会去哪里呢?平时根本看不见他和除自己之外的人交往,更看不见他有什么别的爱好,这个时候,他能在哪里? 他一个人走着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走到校园角落,和教工宿舍区相连的地方,不是上下班时间,这里基本没有人来往,静悄悄的,隔花的铁栏杆上,不知什么地方飞来一只彩色羽毛的鸟,正在梳理着羽毛。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雷天宇自失地一笑,刚要转身离开,由远而近的汽车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一辆小巧新颖的火鸟拐进宿舍区的小路,在门前停了下来。 雷天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车的前门打开,走下来的竟然是徐枫晓!他关上车门,车窗却又摇了下来,露出一张美艳的俏脸,黑色的长发水般披泻在手臂上,露出一侧粉雕般的耳朵,妩媚的大眼睛深深地注视着枫晓,声音虽然轻柔,但是在一片寂静中也可以大致听见:“下次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 “再说吧,我要考试。”徐枫晓的声音平淡得很,象是这样的美女相邀是件很平常的事。 “考完了给我打电话?”美女不依不饶地要求一个确定的回答。 “嗯。”徐枫晓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一定要打噢?一定噢?”美女继续要求着。 “我知道啦。”徐枫晓的声音有几分不耐烦。 美女象是满意了,冲他飞了个吻,把车子发动了向前开去,透过车窗还不停的挥着手,徐枫晓也多少敷衍地挥了两下。到车子驶出小区,彻底看不见了,才回身走向小门。 他刚一走到校园里,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雷天宇。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听见遥远的街上传过来隐隐约约的汽车人声,过了许久,那只梳理羽毛的鸟儿终于扑棱一声飞走了。 雷天宇终于还是先开了口,和平时一样沉稳的语调,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今晚上有个新年舞会,你来吧?” 徐枫晓的脸和刚才一样一脸漠然,面对雷天宇也象戴上了一个面具,以前的活泼任性俏皮都消失无踪:“舞会?那么无聊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去?” 说着他迈步从雷天宇身边走过:“就这个?没别的事我走了。” 他经过雷天宇身边的一霎那,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雷天宇有一种冲动,想一把拉住他,问个清楚那个车里的女人到底是谁,他们什么关系?关于他的那些传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还有……枫晓,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他本来已经伸出去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徐枫晓远去的背影发呆,在十二月的寒风里,穿得那么单薄,明明还在发抖,却依然骄傲地挺直脊梁独自前行的他。 “枫晓!”他忍不住叫出声音来。 徐枫晓停下了,没有回头,用很淡然的声音说:“有事儿?” “我喜欢你。” 说出来吧!不管会得到怎样的回应,是嘲笑,讽刺,谩骂,还是根本得不到回应,还是说出来吧!不然,他真的会疯掉了! 徐枫晓的肩头耸了两下:“请便。” “我是真心的!”雷天宇大声地说,“我已经明白了,这种感情是什么,我爱你,就是这样!” 徐枫晓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看着很远地方的一棵树,慢慢地说:“我知道……你调查过我……” “那不是……我……那……”雷天宇第一次感到词语的贫乏无力,他慌乱地想找些话来为自己辩解,但是却发现根本是理屈词穷。 “我也一直在等着,你来问我的一天……可是,你从来没问过我,哪怕是一个字……”徐枫晓轻声地说,“就在刚才,我走过你身边的时候,这么想,如果你拉住我,在这个时候问我,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毫无保留,如果你不……我就永远,不会告诉你。” 他慢慢转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雷天宇:“你已经没有机会了,雷天宇。” 难堪的空气弥漫在两人之间,徐枫晓自嘲地笑了一下:“谢谢你,对我这样的人付出了这么多,我没有办法回报你,只能说声,对不起。” “枫晓!”雷天宇终于找回了自己说话的能力,焦急地说,“我不问你是因为我不在乎那些,你是穷也好,是富也好,干过什么,都不重要!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徐枫晓!不是那些社会背景之类的东西!你明白吗?” 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拉过徐枫晓让他面对着自己:“那些事,你不想说,可以永远不说,我也不想知道,你来自哪里,父母是谁,干过什么……我统统可以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你的心,是不是……也爱我?” 徐枫晓下意识地抬起清澈如小鹿般的眸子,正正地看进了他燃烧着火焰一般的瞳孔里,那样炽热的目光让他一阵慌乱,躲了开去,脸红了。 看着娇嫩的红晕逐渐散开在他白皙的脸上,雷天宇禁不住有些意乱情迷,他急忙后退一步给自己喘息的空间,低声地说:“抱歉,忽然之间说了这么多……” “你这个人,真霸道呢。”徐枫晓看来是恢复了,嘴巴开始不饶人,“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如果我今天不答应你呢?是不是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当然不是!”雷天宇斩钉截铁地说,“除非你提出来,否则,我会一直象从前那样,是你永远的朋友!我……我……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么不伦不类,简直是死缠烂打的无赖,可是话已经出了口,又收不回来,只好讪讪地低下了头,盯着脚下的水泥路面。 看见他这样子,徐枫晓的心情似乎大好,一边后退着离开一边说:“嗯……这么重要的事,我要考虑一下……今天晚上不是有舞会吗?如果我去,就表明我答应了,如果我不去,那什么意思,你也清楚,不是吗?” 说着,他笑着,转过身,飞快地跑开了。 剩下雷天宇站在原地,困惑地挠挠头,唉声叹气着离开,可以想象,今天一直到晚上,难得的轻闲时光却会变得不太好过了。 周末晚上,徐枫晓又是很晚才回家,事先他已经打过电话给雷天宇说今晚有个应酬,不用等他吃晚饭了,雷天宇简单地吃了一点之后,洗过澡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回来。 差不多到了十一点,徐枫晓才回来,一进房间就往宽大的欧式布艺沙发上一倒,把手中的公文包随手一扔:“累死了!” “怎么了?”雷天宇赶快趋前探视,还没到跟前就闻到一股酒味,不禁皱起了眉头:“晓晓你又喝酒了?不是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胃不好就不要喝。” “呃……不能不喝啊……都敬到脸上来了……”徐枫晓十分不情愿地被他抱着坐起来脱衣服,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还市十大杰出青年哪,简直就是市井流氓一个,也不知道那么多钱哪里挣来的。一千八一瓶的XO,开了八瓶……” 雷天宇脱下他的外衣,解开领带让他好过一点,一边弯下腰去脱他的鞋,温和地说,“下次少喝一点意思意思就行了,来,躺好,我去给你倒杯茶解酒。” “嗯——不要!”徐枫晓任性地抓住他的衣服,醉眼朦胧地说,“我好难受……那混蛋还叫了小姐……差点熏死我……” “好好好……我在这里陪你,哪里难受?”雷天宇嘴里不停地安慰着,把爱人抱在怀里,小心地揉着他的太阳穴,徐枫晓舒服地哼了一声,更深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迷糊着呻吟:“不用,你抱着我就好……” 雷天宇微笑着叹口气,在他酡红的脸上吻了一下:“我求之不得哪,晓晓。” 徐枫晓不说话了,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又迷蒙地睁开眼睛,向上看着雷天宇,因为酒醉而水波潋滟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情愫。 “怎么了?想喝水?还是哪里不舒服?”雷天宇温柔地低头问。 徐枫晓目光闪闪地看着他,慢慢地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细致地描画着他的脸部,轻轻的,象一阵微风徐缓吹过。 “晓晓?”雷天宇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继续抚摸着,过了半天,才低声地开口,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是一声叹息:“天宇……我徐枫晓何德何能,神叫我遇见你……” 雷天宇心里一荡,反手抓住了徐枫晓的手,紧紧地抓在怀里,这句话该是我说的啊,晓晓,我雷天宇何德何能,今生能遇见你,爱上你……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距离慢慢拉近,就在雷天宇几乎要吻上徐枫晓带着酒气的红唇时,他忽然眉头一皱,使劲推开了雷天宇,捂着嘴踉踉跄跄冲进卫生间,几乎是马上,传来了哇哇的呕吐声,一股更浓烈的酒气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雷天宇三步两步跑过去开了灯,徐枫晓弯着腰站在马桶边,吐得一塌糊涂,他赶过去一手帮他拍背,一手拧开水龙头倒了杯水给他漱口,忙碌的同时心里大叹可惜,晓晓表面上毒舌一条,实际上却是个十分害羞的情人,平时这种温馨的告白是从来没有过的,今天醉后吐露情话,难得的好气氛却被破坏了,清醒的时候,这种话是打死他都说不出来的吧。 忙乱了一场,徐枫晓总算是吐完了,在雷天宇的帮助下漱洗干净,把吐脏的衣服换下来,脸色苍白地重又倒回沙发上,吐过之后倒好像是感觉好了一点,只是胃里火辣辣地疼,果然还是经不起折腾的。 “来,张嘴,慢慢喝了。”雷天宇把热好的牛奶送到他嘴边,“有点烫,慢点喝。” “不要……”徐枫晓懒懒地睁开眼看了一下送到嘴边的牛奶。天天都喝,早就喝烦了,闻到奶味都想吐,偏偏雷天宇说牛奶是养胃的,坚持要他每天喝一杯没有例外,这个时候胃里还在翻腾,自然更是不想喝。 “多少喝点,嗯?我加了糖,醒酒又护胃,喝一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晓晓,听话,来,张嘴,我喂你。” “说了不要嘛!”徐枫晓发脾气地叫,“烦死人啦!让我睡觉!” 雷天宇知道他的脾气一上来就是无可理喻,也不再劝,自己喝了一口,低下头吻住他的嘴,趁他无力反抗的时候,慢慢地把牛奶哺进他的嘴里,徐枫晓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好像是忽略了喂进嘴里的牛奶,双手绕住雷天宇的后背,回应着他的唇舌交缠。 牛奶都已经喂进去了,剩下的顺着徐枫晓的脸颊流下来,浸湿了衬衫的领子,乳白色半透明的液体更凸现出他肌肤的白皙娇嫩。雷天宇看得心荡神驰,伸手轻柔地替他擦了擦,低声问:“还要不要喝?” 徐枫晓的眼神迷离,缓缓地伸出红色的舌尖舔了舔湿润的双唇,低不可闻地说了一个字:“要……” “真的?”雷天宇无声地叹了口气,晓晓你可真会考验我的耐性啊,他又喝了一口牛奶,刚要凑上去,徐枫晓吃吃地笑了,撒娇地攀住他的手臂:“我不要牛奶……我要你。” 雷天宇差点没把含在嘴里的牛奶喷出来,他急忙转头咽下去,咽得太急还险些呛到,一边咳嗽着一边狼狈地说:“咳,咳咳……晓晓,你是真的醉了。” 徐枫晓怕疼,偏偏身体的愈合能力又差,每一次做雷天宇都得小心翼翼做足了前戏才行动,事后还经常害他起不了床,更别说玩点什么刺激的花样了,所以要他主动说出这么挑逗的话简直是不可能的,现在他倒好,喝醉了就开始玩火,到时候烧起来苦的又是自己。 “我才没有醉……没有……”徐枫晓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趴在他肩上,轻轻地往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气,“还是……你不想要?” 他露出平时决不会有的妩媚的笑脸,软绵绵地倒回沙发上,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明天周末喔……”尾声拖得很长,好像一把小小的钩子,一直痒痒地钩到雷天宇的心里最软最柔的部分。 “你呀,就会捉弄我。”雷天宇宠溺地说,扭头深呼吸了几下,勉强抑止住自己的反应,把牛奶放回茶几上,不由分说地抱起徐枫晓就往卧室走,把他放在床上给他脱衣服的时候,徐枫晓一直很不合作,不是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就是俯在他肩窝里忽轻忽重地啃咬,最后被雷天宇用被子裹严实了放好的时候才安静下来,带着红丝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乖乖睡觉吧。”雷天宇拍着他的身体安慰他,“还淘气!又喝醉了又要……明天你还想不想起床了,乖,快睡觉。” “你真的不想要啊?”徐枫晓压低了声音诱惑地问。 “想!”雷天宇爽快地承认,飞快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可是啊,我更舍不得让你哭。” 他转身想走,却被徐枫晓隔着被子勉强抓住,含糊不清地说:“别走……陪我……” 雷天宇心里一软,当时还是徐枫晓自己提出来不要共用卧室,要有自己的空间,可是,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害怕一个人睡觉,都要他陪着等睡着了才走,或者是在他房间里睡着了再让他抱过来,这个只有嘴上硬的可爱情人啊,他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 “好,我马上来,你等一下就好。”他哄着徐枫晓,好不容易让他松开了手,自己走进这边的卫生间,用凉水迅速浇熄自己已经被徐枫晓点燃的欲火,否则的话,他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坚持得住。 周末,已经是中午了,雷天宇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徐枫晓的卧室,坐到床上,拍拍被子隆起的包:“晓晓,起床了,睡那么多,也不怕骨头疼,晓晓?晓晓……起床了。” “嗯……头好疼喔……”被子动了动,传出徐枫晓不满的声音,“要喝水……” 雷天宇走到窗边把窗帘稍微拉开一点让阳光透进来,整个东海岸灿烂的金色风景顿时毫无保留地显现在眼前:“今天天气不错,快起来吧,我给你拿水去。” 端了水来,徐枫晓勉强坐起来,靠在他怀里,睡眼惺松地喝了几口,哼哼着又要躺下,雷天宇慌忙抱住他:“行了,晓晓,起来吧,别睡了。起来呼吸新鲜空气头就不会这么疼了。” “唉呀……真讨厌!”徐枫晓发脾气地喊着,一头埋进他怀里磨蹭着:“好不容易才能睡个好觉的!让我睡啊!” 雷天宇不安地看看钟:“明天还可以再睡一天嘛,晓晓乖,别睡了,起来吧,等会儿你江学姐来了又要笑话你了。” “什么……”徐枫晓皱起眉头,努力地消化了一阵这句话,忽然惊天动地地叫了起来:“谁?!江学姐要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手忙脚乱地爬过整张大床,一边束着睡袍的带子一边冲进卫生间,马上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雷天宇无可奈何地走过去站在门口:“早就跟你说过了,是你自己忘记了吧?” 徐枫晓吐着满口的牙膏沫回头:“我干嘛去记那个女人的事啊!没营养!” “别这么说,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学姐,从来也没有得罪过你,哎,你干嘛?” 听到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徐枫晓正在洗脸,闻言脸色一变,气乎乎地舀了一捧水就泼向站在那里的雷天宇,后者猝不及防,正好被泼上。 “我,很,不,高,兴。”徐枫晓吊起眼角,恶狠狠地说,嘭地一声把门狠狠关上。 对于他时常莫名其妙发作的小脾气,雷天宇已经完全习惯了,此刻也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认为是他的下床气又犯了。 门铃正好在这个时候清脆地响了起来,他几步走到门边打开对讲机,果然是江雁离来了,进门时把一个纸盒子递给他,换上舒适的室内拖鞋:“哪,给你们的礼物,喀秋莎西餐厅的特制奶油栗子峰。” “谢谢,坐吧,晓晓还在里面。” 江雁离毫不拘束地坐在阳光最好的南面窗户下的沙发上,笑着说:“我知道,难得周末嘛,你们当然要多花点时间联络感情……我可是很识趣的噢,在外面转了一大圈才过来的,没想到,他还是没起来啊。看来,你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蜜蜜啊。” “学姐你嫉妒了吧?”不知什么时候徐枫晓已经开门出来,短短几分钟,已经完全清醒,漆黑的前发随意搭在额头上,浅灰色的西裤,雪白的衬衫,整个人干干净净,神清气爽。 他走到江雁离对面坐下,嚣张地翘起二郎腿:“真是难得的周末啊,学姐你放弃约会时间跑来拜访,真是让人感动,还是你今天根本就没有约会呢?” 江雁离不悦地眯起了眼:“阴阳怪气,都是雷天宇把你宠坏了,说起来他也真命苦,怎么就遇见了你这么个小魔星,外面倒追他的女孩子可是一把一把的,都排不上队哪。”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正在厨房把甜点装盘的雷天宇一眼。 徐枫晓嘴唇一抿,露出微笑:“过奖过奖,我这个人别无长处,就是看人的眼光还不错……不过学姐你的条件也不差啊,只要你肯点头,还不是大把大把的男人也排着队等着你,所以说,不要那么贪心啊,差不多的就行啦,你说是不是,学姐?”说着还悠闲地端起雷天宇的杯子喝了一口里面还有余温的茶水。 江雁离微微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说:“可得睁大眼睛挑呢,万一象天宇这样,只是一时迷糊,贪图你的美色,现在却成了标标准准的家庭煮夫一名,可怜哟,大好前途就这么毁了,传出去,还不知又有多少暗恋他的少女芳心要碎成玻璃碴呢。” 徐枫晓脸色一沉,刚要说话,从厨房里传出雷天宇的声音:“晓晓,不要喝那个茶,我泡得太浓了,我马上端橙汁给你。” 他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好,有那么一点点藏不住的得意,把手上的杯子放下,懒洋洋地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低声说:“有什么办法,他愿意。” 江雁离受不了地翻了一个白眼,正好雷天宇这个时候端着托盘走了出来,先把一杯热茶放在江雁离面前,然后把水晶杯盛着的橙汁放进徐枫晓手里,很自然地顺势坐在他身边,一只手臂放在沙发靠背上,徐枫晓也自然而然地把头靠了上去。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认为已经该习惯了,可是江雁离还是不得不拿起茶杯猛吹一口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雷天宇微笑着看向对面:“在谈什么?怎么我一来都不说话了?” “没有啊,没有啊,我们随便聊聊。”江雁离的目光正好落在茶几下面散放着的一摞汽车广告上,急忙岔开话题:“啊,怎么要买车了吗?自己开业的大律师就是厉害,现在已经步入有房有车阶层了呢,哪象我们小公务员,就算是我们院长吧,要是住在这里,天天开车上班,还不得立刻惊动市纪委成立专案组调查经济来源,天宇,你真享福了。” 她的言下之意那么明显,不要说徐枫晓听了差点跳起来,连雷天宇也有点尴尬了。 “有什么享福的,天宇住在这里,还不是偷偷摸摸的,连朋友都不知道,再说,学姐你也不用羡慕啊,其实很简单的,上次那个……谁来着?是不是个什么房地产公司的周老板?身家过千万,看见你不是惊为天人?据说送的玫瑰花都被法院的门卫拦了,堆了整整一间屋子,只要你点了头,什么房子车子还不是小意思,还是名正言顺的周夫人,到时候就轮到你到我们面前来炫耀了,啊,不对不对,到时候周夫人恐怕就不认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哈!你还知道的真清楚…………”江雁离猛地把杯子放下,娇喝一声,“徐枫晓!看我今天不撕了你这张嘴!” 室内顿时乱作一团,江雁离完全丧失淑女风度要过来茶几这边算帐,雷天宇急忙把徐枫晓护在身后替他告饶兼做挡箭牌,徐枫晓躲在雷天宇背后,手臂缠上他的腰不停闪躲着江雁离的攻击。 过了足有半小时战局才算结束,江雁离余怒未熄地坐回原位,雷天宇把徐枫晓从自己身后拉出来,薄责了两句,把装有甜点的小盘子和银质小勺塞进他手里,也顺便塞住了他的嘴。 类似的戏码每次见面都会有,江雁离也没有精神和时间认真地去追究,看了他们都快六年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和徐枫晓认真,等于是自找麻烦,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还有句话叫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想想雷天宇也真不容易,这样的坏脾气都罩得住,还甘之如饴。 谈天说地,从今天的激光烟火晚会到腐败贪污案件,还有最近的热点案例讨论,老同学的近况和教授们的不同观点,基本上都是徐枫晓和江雁离在侃侃而谈,雷天宇在两人马上就要进入激烈冲突的时候出来调解矛盾,兼做最后中肯发言。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南向的客厅里光线暗下来,江雁离看看表:“说,今天想吃什么?上次那瓶红酒还有没有?不然我来做西餐?买鹅肝没?我来做香煎鹅肝或者松露鹅肝……还是香草羊脊? ” 雷天宇站起身来:“算了,西餐在家做不好,没材料也没气氛,还不如出去吃,随便你做什么都好,走,我们去厨房看看。” “也是啊,”江雁离斜了徐枫晓一眼,“我得保持好学姐的形象,免得哪一天连这点优势都没有了。” 看在即将到嘴的美食份上,徐枫晓决定从现在开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两位检察官摇身一变成了大厨走进工作地点,开始专注地讨论今天晚上的菜单,其认真程度和平时在法庭上并无二致。 “别做辣菜和油重的,晓晓的胃不好,自己又由着性子乱吃,”雷天宇不放心地嘱咐着,“本来他吵着要吃螃蟹的,我怕他又吃坏肚子才没买……啊,有新鲜的鱼,你看看做什么比较好。” “鱼啊?”江雁离蹲下身看着在盆里懒洋洋游动着的鱼,“那就做醋鱼好了,夏天我才去过杭州吃楼外楼的西湖醋鱼,哈!已经学会了。” “不太好吧?”雷天宇委婉地说,“炸过的鱼……是不是太油了?” 江雁离叹着气给他一个白眼:“拜托,我的雷科,你刚才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见,我敢给你的宝贝心肝乱做吗?现在馆子里的醋鱼都是随大溜,人家正宗的楼外楼醋鱼不用炸,用滚水一汆就行了,所以才那么嫩哪,就是没有高汤打底有点美中不足…………用鸡精吧。” 雷天宇给她说得有点脸红,呐呐地说:“我昨天就炖好了一锅鸡汤,想着你可能会用……” “是吗?那太好了!就用鸡汤打底,我说你为了那个小魔星,还真是考虑周到……算了不开你玩笑了,呃,再来个水果土豆沙拉?汤的话……正好有高汤,那做白菜鱼丸汤吧,去把干贝和虾米拿出来泡着,我来看看……哇噢,这个火腿这么贵你也买,吃点罐头就行啦。” “晓晓喜欢啊,火腿罐头也鲜,但是一夹都碎了。” “好吧,再拿豆皮和香菇加上火腿切丝炖一道菜,哎,可惜了豆腐,下次买鳝鱼吧,我给你做鳝鱼木耳冬笋豆腐羹…………错了,是给他,要是为了你自己,八辈子也不会求我的。”江雁离围上围裙,俐洛地抓起鱼身往案板上一扔,同时已经一刀砍了下去。 “上次出去吃了一个生拌牛肉,真的是生的耶,很爽口啦,下次来做?好啦,开玩笑的,看你的脸起码象被判了十年……” 雷天宇一边给她打下手一边苦笑,还不得不听下去。 “对了,他说要吃螃蟹是吧?那你可以做毛蟹鲫鱼汤啊,多加点姜就能温中了,上次我不是教过你怎么做吗?” “他不爱吃姜,葱啊,姜啊,蒜啊,都不吃。” “找块纱布包上起锅的时候拿出来不就得了,你反正为他做的,不止这些吧?” 雷天宇摇着头:“那倒容易,可是他就喜欢吃辣,前些日子流行香辣蟹,他吃了一两次拉肚子我就再也不让他吃了,还是不死心,说是外面的可能不干净,非要我在家里做,哪是毛蟹能打发得了的。” “唉,堂堂一个男子汉,也就让他给吃定了,可怜喔…………帮我开一下水龙头,手上全是鱼腥味……金茂隆下面有卖鱼面筋的,鲜味和鱼丸差不多,很好吃的,你可以买给他尝尝。” “嗯。不再做个素菜?晓晓平时都不怎么吃蔬菜……” “好!看我来改掉他的这个坏脾气,今天做清炒小油菜还是西芹雪梨?就小油菜好了,我就喜欢什么都不放,只放一把盐……盘子拿过来……虾仁化冻了没?等会儿我要做罗汉虾。” “啊?你刚才没说啊。” 江雁离断然说:“肯定是你没听见,刚看见虾仁我就说了,哼哼,要不要翻看前面的法庭记录啊?” 雷天宇没办法地打开冰箱在里面翻出冻虾仁泡到冷水里,知道她大小姐心里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只好自认倒霉了。 终于,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就等着下锅的时候,江雁离一手开了两个火头,架上锅,恩赐地一挥手:“好了,没你什么事了,出去陪他吧,要不然我们在厨房里单独相对,他生起气来,又是你倒霉。” 雷天宇不以为意地笑了:“晓晓才不会吃这种无聊的干醋,他虽然脾气大点,可是从来不无理取闹的,我还是在这里帮忙吧。” “拜托,你还是走吧,不知道我有独门秘籍不想让你知道吗?”江雁离乏力地说,这个人!该说他是太傻还是单纯哪?! “不行,你怎么说也是客人,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干活……咦?晓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都没注意到,徐枫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双手抱胸静静看着他们。 说雷天宇没有心虚是真的,但是多少也有点狼狈,他还没开口,江雁离一手插腰一手拿着铲子,笑眯眯地问:“学弟,说真话,如果你的雷天宇单独和一个象我这么美丽大方具有知性魅力的大美女呆在别的房间里,当然不是厨房啦,你会不会吃醋?会不会?” “雁离……”雷天宇无奈地笑了,“别开玩笑了。” “啊哟,说说有什么关系!假如嘛,又不是真的,说啊,会不会?说话啊,现在你怎么变哑巴了?”江雁离扬眉吐气地追问着。 徐枫晓灵动的黑眸转了两下,看看一脸笑容的她,又看看站在一边无奈的雷天宇,抿嘴一笑,摇摇头:“不会。” “不会?真的?”江雁离拿出询问证人时的劲头,穷追不舍地问,“不要嘴硬啦。真的不会?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雁离……”雷天宇几乎在呻吟了,这种事不要拿来开玩笑好吗? 徐枫晓继续保持着微笑,稍稍昂起白皙的下巴,淡淡地说:“我不是对他有信心。” 他说着露出骄傲的笑容,走到雷天宇身边,掂起脚尖,在已经愣住的雷天宇脸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转过身来面对着江雁离,笑容扩大,“而是对我自己有信心。” 这一章好象……没什么实质进展,纯粹是为了吃而吃,不过大家看在我熬夜到早上八点饥肠辘辘还在打的份上,就吃了这顿露迟来的生日大餐吧!我可要睡觉去了,晚上来看回帖哦。 房间里有那么一阵子的寂静,雷天宇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揽住徐枫晓的腰,在他耳边说:“晓晓,别闹了。” 徐枫晓不说话,嚣张地扬着下巴看着江雁离。 江雁离还保持着拿着锅铲插着腰的姿势,忽然笑了,眉梢眼角顿时流露出无限风情,她甜甜地问:“真的?那么有信心?那么你跑到厨房门口看什么?自从你搬过来就从来没下过厨房吧?可别跟我说是来倒水的。” 徐枫晓不知是不是被她说中了心事,脸突然红了,恼羞成怒地就要开口,却被江雁离挥舞着手里的铲子威吓地制止住:“给我闭嘴噢,我警告你,只要今天晚上还想吃饭就一个字都不要说!” 雷天宇慌忙搂着爱人往外撤退:“真是来倒水的吗?为什么不叫我一声……那就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啊,雁离。” 徐枫晓满脸通红地被他拉了出去,江雁离心情大好,吹着口哨开始愉快地爆锅,‘刹’地一声,葱花在滚油里活泼泼地跳起舞来,满室香气。 把徐枫晓按坐在沙发里,雷天宇坐到他身边,低声问:“别生气了,你和雁离,见面就是这个样子,人家怎么说也是女孩子。” “哼!”徐枫晓白了他一眼,闷着不吭声,雷天宇笑着把他揽回怀里,在耳边低声说:“该不会……是真的吧?你真的不放心我们单独在一起?” “雷天宇!”徐枫晓不满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你给我闭嘴!”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雷天宇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要这个嘴硬的情人坦白地承认他在吃醋,简直是比让猪在天上飞还要不可能的事,只好慢慢摸顺了他的毛再说。 七点差几分的时候,江雁离脱下围裙,容光焕发地走过来叫他们:“开饭啦!” 餐厅柔和的黄色灯光下,摆着一桌菜,徐枫晓闻到味道就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哇!好香!学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江雁离仪态万方地走到桌子边坐下,笑了一声:“从进门到现在,就是你这声学姐叫得心甘情愿。嗯,吃饭!” 大家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依旧谈天说地,徐枫晓和江雁离又开始明刀暗枪地打嘴仗,雷天宇一边忙着调停一边顾着徐枫晓有没有好好吃饭,最后忍无可忍地建议大家吃饭的时候不要谈影响食欲的话题,这才算清净了一点。 吃完饭之后,雷天宇拿出水果和饭后热茶让他们去客厅看电视一边吃一边等晚上九点的激光烟火晚会,自己留下来打扫厨房的战场。 就今晚的时事新闻还算温和讨论了一阵之后,江雁离忽然沉默了,心不在焉地啃着一个啤梨,徐枫晓难得看她如此安静,不觉心里有点奇怪,多看了她几眼。 江雁离难得的也没有出言讥讽,反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然后放下啃得差不多的梨核,拿起一串大大的提子,一个一个慢吞吞地吃着,吃到第十个的时候,好像是下了决心,终于开口了:“徐枫晓,你啊,也该改改这个脾气了。” 徐枫晓一惊,抬眼看着她,本来已经到嘴边的刻薄话忽又咽了下去,江雁离的神情无比认真,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点点的……忧伤。 他简单地问了一句:“怎么说?” 江雁离用下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雷天宇啊,我跟你说一句,他对你是真心的,都六年了,他从来都没有哪怕是一次对不起你过,他不是为了什么别的这么忍着你,他是真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徐枫晓讪讪地低下头。 “所以你不要再不放心了,虽然你的脾气我知道,可是有的时候你就是在试探他,对你的真心,别再试了,每个人,每份感情都有个底线的。” 徐枫晓没有说话,江雁离静了一会儿又说下去:“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态度这么狭隘偏激,他不可能让你们的感情见光,不可能给你一个公开的承诺,所以你就是不安心,以前还好,等你们都过了三十,他的父母,家人,都会给他压力,有的时候,一些让步也是有必要的,到时候,你能支持他吗?不要让他在外面受压力,回来还得受你的压力,你连我的醋都吃,万一将来天宇被迫去相亲的话,你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沉默了半晌,徐枫晓抬头开了口:“学姐,谢谢你。” 江雁离静静地把一颗大提子放进嘴里。 “不是为了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而是……我知道,学姐你一直都在维护我们,可是,该来的迟早要来,我也不想将来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我只能说,如果是为了天宇,我,一步都不会退的!”徐枫晓坚决地说,黑眸闪动着少见的执着火焰。 “我明白,他对我是真心……早就知道了……”他低低地说着,笑了。 我对他,也是一样…… 江雁离静默了一会儿,微微地点了点头,继续把一颗颗的提子送进嘴里,红唇贝齿,映着碧绿晶莹的饱满提子,显得特别娇艳。 “晓晓,还要茶吗?”雷天宇在厨房里扬声问,徐枫晓微笑着回答了一句:“不要。”把双臂舒展地搭在沙发靠背上。 雷天宇还是跑了过来,不放心地摸摸他的茶杯,加了一些热水,又回厨房里去了,江雁离看着他们,想了一会儿,爽朗地笑了起来:“唉!不知什么时候,我也变成爱操心的了,难道真老了?” “哪有。”徐枫晓难得地夸奖她,“学姐还和在学校里一样年轻哪,好像这些年都没有过一样。” “终于听你说了一句恭维话,看样子今天晚上要有好事了,连你都会说好话了啊。”江雁离恢复了本性,起身走到窗户前,看着对面环抱着海岸线的高层建筑,“人家都说,看着烟火绽放的时候,就和看流星一样,可以实现自己的一个愿望哟。” 雷天宇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正好听见了她的话,不禁笑了:“好啊,公开宣扬封建迷信,你怎么还相信这些小女孩相信的东西?” “喂,这个无关年龄吧,相信就是相信嘛。” 正说着,江雁离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皱着眉头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个短信,刚看了署名,她的脸色就难看了几分,看过内容之后,刚才的精神都没了,叹着气说:“完了,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得走了。” “现在就走?出什么事了吗?”雷天宇惊讶地问。 “饭局啦,还能是什么,是我老爸下的圣旨,要是不去,恐怕周一他就得劳师动众地找到单位上去了,算了,正好我不留下来当电灯泡了,拜拜,学弟,周一见了,天宇。” 她拎起小巧的名牌提包,走到门口去换鞋,雷天宇低声对徐枫晓说了句话,走到她身边:“我送你下去。” “不用,这才几点啊,不要过分高估现在的犯罪份子,没事的,出门不就是地铁站了吗?” 雷天宇替她开了门,坚持地说:“我送你下去。” 江雁离耸耸肩,没有再拒绝,两人一起进了电梯,雷天宇按了到底层的按钮,皱眉说:“怎么这个时候有饭局?” “相亲啦,还能是什么?”江雁离乏力地靠在一角,“今天好像是他们的什么聚会,一帮老家伙,谈着谈着就一拍即合,一声令下,我就只好赶过去充当乖女儿的角色啰。” 雷天宇轻笑了一声:“还不是平时你伪装太好,一个百分之百的完美好女儿形象,伯父能不趁机炫耀一下么?” 江雁离冲他挥挥拳头:“雷天宇,你这落井下石的家伙,看我下次不整你一顿,这个时候你应该挺身而出,陪我去出场,然后我们就理所当然地退场好了,亏我上次还在王书记面前冒充和你是男女朋友呢,你算算,我替你挡过多少次了!” 电梯门叮地轻响一声打开,雷天宇和她走出来,笑着说:“等你真招架不住的时候再说吧,我相信,对于这一个,也不会超过一个月的,你的本事,我明白。” 江雁离嗤笑一声:“你明白?你不明白的多着呢。” 雷天宇不以为意地扬手叫了出租车,看着她坐进去,然后把钱递给司机:“麻烦师傅,把这位小姐送到她要去的地方。” “天宇,不用了。”江雁离把头探出车窗,“我们又不是在约会!不用替我付钱了。” “别计较,快去吧,晚了伯父又该等急了,我是老派男人,不能理解你们这些新女性好了吧?”雷天宇冲她挥挥手,“再见。” 江雁离嘀咕了一句:“看样子是没错,好男人都是同性恋。”缩回头去,对司机说:“可以开车了,师傅,麻烦你到金盛酒店……” 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马路拐角,雷天宇才转身回去,房间里的吊灯关上了,只留下一盏小小的壁灯,徐枫晓缩在沙发里,听见门响,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怎么了晓晓?怎么把灯关上了?”雷天宇诧异地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不会还在生雁离的气吧?你们又说什么了?” “没有啦,烟火快开始了,关上灯看得清楚一点, 你在瞎想什么,我和学姐又没有深仇大恨,啊,对了,我们喝上次的那个红酒吧?很好喝的那种。” 雷天宇考虑了一下,走到酒柜前拿了出来,倒在杯子里给他:“只喝一杯噢。” 徐枫晓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拿起酒杯推开阳台的门,扬脸望着深蓝色的秋季夜空,今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云,只有几颗星星在微弱地闪动,他看了一会儿,扭头笑着说:“没情调!我只不过觉得站在阳台上,慢慢喝几口酒看着烟火是很浪漫的事,你当我要喝多少?一瓶吗?又不是要借酒浇愁……你还干嘛?快过来呀,就要开始了。” “我……我先给你拿件外衣去吧?晚上有点冷。”雷天宇担心地看着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衣,被夜风一吹,贴在他略显瘦削的身体上,格外地诱惑。 徐枫晓又白了他一眼,叹口气:“说你没情调你还真没有耶!那么担心的话,不会过来抱着我吗?” 话才一出口,他的脸忽然红了,娇嫩的红色迅速染上白皙的面颊,那一种不同寻常的羞涩和妩媚顿时让雷天宇看傻了眼,连呼吸都暂时忘记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徐枫晓更加不好意思,转身面对着栏杆,不理他了。 感觉到身后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贴了上来,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绕住他的身体,连手都被他的手包裹住了,整个人顿时变得暖和起来,连心都在慢慢地融化…… 温热的呼吸喷在脖颈耳后,一个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晓晓……我爱你。” 徐枫晓笑了,甜蜜而满足的笑,他往后放松地靠在雷天宇怀里,什么都没有说。 雷天宇也不再开口了,只是静静地环抱着徐枫晓,感受着他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好像这样就已经满足了,两人就这么站在阳台上,直到对面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五颜六色的激光图案。 “好漂亮!”徐枫晓低呼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夜空,各种各样的激光线条在空中疯狂妖娆地穿梭着,组成无数奇异绚烂的图形,瞬息万变,令人目不暇接。 他出神地看着,微张着嘴,兴奋的火花在眼中闪烁着,漆黑的眸子这一刻分外动人魅惑,雷天宇爱怜地看着他,轻轻地低头,吻在他额上。 他的晓晓,还象个小孩子一样,这样虚幻的美丽都能让他这么着迷。 无言地收紧双臂,抱住怀里的爱人,就这样守护着他,爱着他吧,就是这样的晓晓,才让自己全心投入,不能自拔,这一生一世,已经是纠缠在一起,不可能分开了。 从第一朵焰火冲上夜空,狂放的艳红染得夜空一片血色之时起,徐枫晓的心就象被什么东西击打着一样,心已经容纳不下越来越多的情感,冲击着,喧嚣着,要宣泄出来,满天的火树银花映着他的脸一明一暗,整个眼中的世界好像都在闪烁着火花。 神,如果真的可以,请许我一个愿望,我在这里,对着眼前的焰火许愿,希望天堂的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爱雷天宇,一生一世,爱他…… 请让我们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请让我们在一起…… 请让我们幸福吧…… 周日是个可以放松睡大觉的日子,徐枫晓照例是要睡到不叫不起,连雷天宇都可以安心地躺在床上睡到中午,起来之后一边做中饭一边尽量轻手轻脚地做家务,怕吵醒了徐枫晓。 把要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刚开始收拾客厅,徐枫晓卧室的门开了,他居然走了出来,一脸刚睡醒的懒散和迷糊,望了一眼外面碧蓝的天空,被正午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醒啦?”雷天宇微笑着回头,“我还想等一会儿饭好了之后再叫你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徐枫晓走到沙发上直接躺了下去,懒懒地说。 雷天宇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身边坐下,在脸颊上重重地吻了一下:“今天不睡,到了星期三你就怨声载道地说缺觉了。” “没用啦,睡得越多,明天越起不来,今天吃什么?” “冬瓜丸子汤,还有尖椒土豆丝,不过我没放多少辣,酒酿带鱼。你还想吃什么?” 徐枫晓凶凶地瞪了他一眼:“反正我说出来你又是这个不准吃,那个不准吃,说了也白说!” 雷天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来晓晓的间歇性坏脾气又发作了,他无言地要站起来,却被徐枫晓一把拉住:“站住!我要吃鱼生粥!” “那个……晓晓,生的东西尽量少吃好不好?”雷天宇为难地说,“忘了你上次吃得香,过后吐了半夜才好,晚上给你做皮蛋瘦肉粥吧?” “看!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徐枫晓负气地把身体转向沙发背,“我什么都不要吃了,饿死活该!” “晓晓……”雷天宇拉长声音过去从背后搂住他,柔声说,“你不吃饿坏了我可要心疼死了,乖,别象小孩子一样了,不该吃的东西就别吃,到时候你难受我更难受,何苦呢,对不对,嗯?你就饶了你老公吧,我心脏不强,受不了刺激。” 徐枫晓一开始还竭力绷着脸,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过身瞪着他:“哎,话不要乱讲,谁是老公啊,这里的户主可是我!” 雷天宇笑着承认:“是,是,户主大人。”说着响亮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才放开他,“等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昨天雁离还做了酸奶布丁,吃完饭再吃。” 他顺手拿起茶几下那一摞汽车广告:“这个你还有用吗?明天是纸类垃圾回收日,不要我就扔了。” “啊?扔吧,没用了,是上次一个委托人硬塞给我的,说如果我买车,可以给打折。”徐枫晓心不在焉地说,手指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这样啊,晓晓,你工作的地方又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地铁也才两站,象我要坐半个城呢,别买车了,活动活动身体也会好一点,平时也不见你锻炼,还在楼下的健身俱乐部里办了年卡呢,你去过几次啊?” “行啦!又唠叨起来没完。”徐枫晓捂住耳朵,“你拿着我的年卡下去游泳的次数还少?!就当是给你办的好了。” 雷天宇整理着那堆东西说:“我是怕浪费钱,办都办了,干嘛不去,先说好,明年不许了啊,要不然,你给我天天下去运动个半小时。” 徐枫晓对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都听你的行了吧?哼,现在开始管头管脚了,当年你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雷天宇都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了又转过身来,故意逗他:“你还记得?说来听听啊?” “你去死雷天宇!”一个沙发座垫迎面就扑了过去。 大学的新年舞会,简陋而热闹,一些看起来相当俗丽的气球彩带四处悬挂着,只有一个镭射灯还算能活跃点气氛,学生会宣传部的人蹲在一角调试着老旧的音响,喇叭里不时发出呲拉呲拉的声音。 江雁离本来和一群人在那里商量着今晚的音乐曲目,大概是终于受不了了,走到雷天宇身边,愤愤地说:“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这种场面上走形式的事,差不多就行了嘛,还非要讲究气氛,讲究POP,讲究个X!” 雷天宇一直心神不安地看着门口发呆,闻言只好安慰她:“都是些大孩子,又是新年,让他们去吧,反正学校领导也能理解,他们讲完话,就回去了,谁愿意在这里与民同乐呢。” 江雁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今天穿着一身深绛红的薄呢套装裙,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上,脸上还薄施脂粉,笑起来更是美艳如花:“说得对,那帮老家伙,留下来只会活活气死,五年前的那一次新年舞会,是第一次用镭射灯,听说上台讲话的党委书记当场勃然大怒:‘这成什么了?!这不成了群魔乱舞了吗?’弄得学生会长好生没脸。” 她淡淡地瞥了在场地中央指挥的学生会长一眼:“事情都做完了,他大人也出现了,怕谁不知道他也出了力似的,不过看他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大概是全搞定了,实习单位,考评,毕业后的好工作,还有美丽的局长千金……” “有的时候我真奇怪,”雷天宇开玩笑地说,“你很让人捉摸不透啊,一方面愤世嫉俗,另一方面……” 他微笑着不说话了,江雁离不在意地接着说:“也往上爬是不是?直说好了,我不在乎的,对呀,死读书有什么用,年级第一名也不一定就能有个好单位,你以为我愿意进学生会?处处被人擎肘还浪费时间,但是有用啊,毕业的时候我是党员,又是学生会干部,还是年级第一名,这么多光环套在头上,找起工作来就容易多了,现在女生找工作简直是场恶梦。你们倒是好,是男的就行。” 雷天宇耐心地听她发牢骚,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向门口看,虽然明知道时间还没到,徐枫晓就是会来也不是这个时候,但是就是忍不住把眼睛牢牢地锁在那里。 听雁离提到将来的工作,心里还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想起不久前看徐枫晓档案时的不安,晓晓他……将来毕业之后,真的会到别的地方去吗?雁离说的没错,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城市里,如果没有门路,没有过硬的底子,是很难找得到好单位的,他自己家在外地,虽然现在看来留下来不是问题,但是既然晓晓的未来堪忧,那么,他只好努力争取,得到一个相当好的单位,这样将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不会太苦。 想着想着他忽然哑然失笑:还不知道晓晓的心意如何,就这么为未来打算了,万一今天晚上他没来,那么自己的美梦岂不是白做了? 可是,就算是美梦也好,只要一想起将来两个人可能一起住在狭小的出租公寓房里,每天工作之后吃着简单的饭菜,可能只有一台二手电视机播放着不全的节目,也可能什么都没有,空闲的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静静依偎在一起……他心里就不自觉涌上一阵甜蜜的感觉。 无论怎么样艰苦的日子,我们都要在一起坚持住,晓晓,我会给你幸福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晚上八点,舞会开始,校领导讲完话后隆重退场,由学生会会长亲自护送回家,然后就算正式开始了,年轻的大学生们,本身就有发泄不完的精力和活泼,不用做任何煽动气氛的举动,已经很自觉地一哄而上,拉着舞伴涌向了中央,开始随着音乐尽情摇摆。 雷天宇根本没有心思跳舞,好在政法学院年轻女孩子少,所以也就显得格外矜持,不会轻易主动邀请男伴的,最多在他走过身边的时候失望地看他两眼。 他搜寻着场内,心情逐渐变得焦躁,徐枫晓那么爱静,不会混在跳舞的人群中的,他沿着场地走了一圈,目光在每一张年轻兴奋的脸庞上扫过,但是,没有徐枫晓。 不安逐渐扩大,晓晓……真的不来了吗?他真的……不能接受自己? 雷天宇恍恍惚惚地走回学生会成员聚集的角落,听着回来的学生会长和大家商量着等会儿舞会结束之后大家到哪里吃消夜,江雁离揶揄地问是不是他请客,他打着哈哈说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当然是会报销的。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像都不记得了,也可能是根本没听见,等他发现的时候,江雁离已经亲密地挽住了他的手臂:“走,我们去跳舞。” “什么?”雷天宇吃了一惊,刚想拒绝,周围的人已经开始起哄:“早看出他们眉来眼去的。”“天宇你这可算假公济私。”“唉,校花果然已经名花有主了,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伤心落泪。”“我说你们也别藏着掖着了,趁这个机会就挑明了吧……”“会长你这次可不对了啊……”“哈哈哈,是我不对我不对,等会我喝酒赔礼,还要恭喜天宇一杯呢。” 雷天宇一看就明白了,会长想请江雁离跳舞,她就拉了自己做挡箭牌,这个时候断然不能不跳,只好无奈地苦笑一下,对江雁离做个手势:“请。” “噢噢!等会儿等会儿,我给你们放首慢的,也让你们浪漫一把……” 悠扬的慢三舞曲响起,场地中央正蹦跳得来劲的学生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来不及调整情绪,都停了下来,慢慢向四周散去,正好在中间留下了一大片空地。 走入场地的雷天宇和江雁离顿时成了所有人注视的焦点,雷天宇心里叫苦,脸上还得带着微笑,手臂一扬,江雁离轻盈地被带入他怀中,和着音乐开始起舞。 尽管心里发慌,脚下的舞步还是很纯熟,当年刚进大学扫舞盲的时候,他和雁离就是搭档,已经两年半了,还是配合默契,优雅流畅地在场地上划出圆形弧线,雁离微扬着脸,笑颜如花地看着他,漆黑的长发飞旋开来,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 不知是现在实在没有人跳这种舞了,还是他们不愿意破坏眼前难得的浪漫场面,到曲子终了,竟然都没有人下场,成了他们两个人的表演场地。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人们耳朵里的时候,雷天宇松开江雁离的纤腰,微笑着拉起她的手轻轻一吻,顿时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一直伴随着他们走下场地,下一首青春跳跃的舞曲开始才结束。而且等到新学期开始,因为报名人少而停办两年的交际舞辅导班又迎来了蓬蓬勃勃的第二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没有回到学生会成员呆的那个角落,而是走到完全相反的另一边,雷天宇擦去额上的冷汗:“雁离,我这次被你害惨了。” “总比让我跟他跳舞好吧?你要是不帮我,我才真的惨了。”江雁离不以为然地说,“和那种人跳个舞不要紧,以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啧!” 她忽然抬头瞪视着雷天宇:“喂!什么叫你被我害惨了?!和我跳舞你会死吗?告诉你雷天宇,别说现在本小姐看不上你,就是本小姐真的做了你女朋友,也没有什么配不上你的地方,你还敢有什么不满?” “没有。”雷天宇心里叫苦,嘴上还说不出来,只是继续四下张望着,看是不是会这么不巧,徐枫晓正好能在这个时候进来。 “从舞会还没开始就看你东张西望的,找什么哪?”江雁离奇怪地问,雷天宇含糊地说:“找……个朋友,说今天要来的。” “女朋友?”江雁离敏感地问,“哎呀,那不就是……” “不是女朋友。”雷天宇这句话说得很勉强。 “不早说!”江雁离拍拍胸口,“害我差点以为自己成了第三者了。” 雷天宇此刻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心思再去跟她说什么,忽然,好像是莫名的心灵感应一样,他把目光投向西门的位置,顿时,在拥挤的人潮中,徐枫晓的脸庞忽然鲜明地跃入他眼中,把他压得几乎不能呼吸。 “晓晓……”他喃喃地说出这个把他的心熨得生疼的名字,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耳朵里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整个心里,天上地下,都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跟江雁离交待一声,他疯狂地冲开人群,拼力向徐枫晓那边挤去,背后江雁离惊讶地在叫他,身边被他挤开的人的抱怨声,叫骂声统统没有听见,一心只想尽快冲到他身边,幸亏场中现在热闹非凡,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小小骚动。 终于快到了,雷天宇看见徐枫晓静静地站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刚想开口,徐枫晓黑幽幽的眸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新年啦新年啦!今晚上去市政广场看人放烟火! 看着徐枫晓就这么离开,雷天宇心里象被塞进了一大把冰雪,不顾一切地就追了出去。冲开人群,跑出门外,抬眼看去,竟然找不到徐枫晓的人影。 “枫晓!”他扯着嗓子喊,惊动了一些在场外的校园情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十二月的寒风吹在身上,多少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点,带着歉意地对他们摆摆手,继续心急火燎地在周围寻找着徐枫晓的身影。 四下寻找了一遍,没有人,他跑到徐枫晓的宿舍,里面只有几个铁杆牌迷还在如火如荼地叼着烟勾级,房间里乌烟瘴气,看见是他来了吓了一跳,急忙声明只是玩玩,没有赌钱,雷天宇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个,看见没人回头就走。 他在校园里整整来回跑了好几遍,开门的地方都找过了,连黑灯瞎火的教室都去一间间看了,就是没有徐枫晓的影子,汗湿透了衣服,被风一吹,阴冷地贴在身上,更冷的是他的心。 最后他无力地坐倒在图书馆的门前阶梯上,后悔地抱住了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真的就要永远失去晓晓了吗?晓晓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正当他六神无主,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真难看。” 雷天宇狂喜地抬起头,可不正是徐枫晓?!站在离他只有十米的地方,蓝白相间的高领毛衣,黑色牛仔裤,一反过去朴素不起眼的打扮,连眼镜都摘了下来,彻底露出清秀的脸庞,俊秀绝伦,他有一秒钟几乎看呆了,接着就是发疯般地扑了过去,一把把他牢牢地抱进怀里,用力揉搓着,好像要把他的身体揉进自己心里去。 “晓晓……晓晓!晓晓……”他不停地叫着徐枫晓的名字,除了这个,他再也说不出别的任何一个字。 “好了!”徐枫晓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用力地推开了他,“你想谋杀啊!上演元旦校园夜惊魂吗?放开我!” 雷天宇依依不舍地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量,还是把他圈在自己的手臂中,贪婪地看着他的脸:“不能放……放了,你又要跑了,知道吗,晓晓,刚才看见你走,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徐枫晓白了他一眼:“你没做亏心事的话,干嘛要害怕?还有,谁准你叫得那么亲密的?!难听死了,好像在叫小狗一样,我妈都没有这么叫过我!” 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黯然,很快又消失了,雷天宇知道他大概是想起了去世的母亲,爱怜地在他耳边说:“当然不是叫小狗,是叫小宝贝,我心爱的晓晓宝贝……” “酸死了……”徐枫晓作势搓着自己的手臂,“还有没有更肉麻的?!” “有啊!”雷天宇满心欢喜地说,“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算了吧,我还不想被肉麻死。”徐枫晓嗤之以鼻,忽然脸色一板,“你叫我今天来参加舞会,就是为了欣赏你和校花的精彩表演?” “怎么会呢!”雷天宇急忙解释:“那只是没办法,我和江雁离根本没什么,但是女孩子请跳舞,总不能不跳吧?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 徐枫晓斜斜地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说的好轻巧啊,谁知道你是不是脚踩两只船,左拥右抱,将来我是你的地下见不得光的情人,她是你表面上风光无限的正牌夫人,两全其美,对不对?刚才我已经都听见了,谁不说你们是一对金童玉女,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啊。” “晓晓!”雷天宇急得恨不能赌咒发誓,“我没有!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现在将来都一样!我绝对不会为了掩人耳目而找一个女朋友或者是结婚的,你相信我!我爱你,我真的只爱你一个人啊!” “我不相信!”徐枫晓蛮不讲理地说,“我都亲眼看见了!” “晓晓……”雷天宇拿他没办法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相信我吧。” “要我相信你?行啊。”徐枫晓脸上露出促狭的微笑,“看你能不能做到了。” 如奉纶音的雷天宇立刻说:“能!只要你说出来,只要你肯相信我,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好啊,”徐枫晓抬起头,挑战地看着他,“那,你就也请我跳一支舞吧。” 在几乎全校学生面前?在新年舞会上?雷天宇一时之间根本不敢去想这样做的后果,别说以后的工作前途,他能不能毕业都是个问题,可是,看见徐枫晓闪烁着挑衅意味的黑眸,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最多他昧着良心说只是在教学弟跳舞,反正在大学里这也是一种存在的现象,只是现在男孩子脸皮薄又自视甚高,觉得这样做简直是在公开宣扬自己没有女朋友,所以已经渐渐稀少了,如果他这么做的话,应该是个可以瞒混过去的理由。 主意打定,他拉起徐枫晓的手,气势坚定得象是上战场:“走!” 徐枫晓却没有动,噗地一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又没说在哪里跳……你想带我去哪里现这个眼?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 被他吹在耳朵里的温热气息弄得脸红心跳的雷天宇镇定了将近半分钟才能开口:“那么,晓晓,我……”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个舞吗?” “好啊。”徐枫晓微微一笑,仰起脸,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全在他温柔的黑眸中。 随着从舞会那边传来的,细细碎碎的音乐,雷天宇拥着徐枫晓,慢慢地跳着舞,渐渐的,徐枫晓的手挣脱了他的手掌,环住了他的脖颈,把头靠在他肩窝上,什么也没有说,雷天宇收紧了手臂搂住他的腰,柔声问:“怎么了,晓晓?” 徐枫晓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我爱你,晓晓,从今天之后我都会在你身边,一辈子爱你,照顾你,好么?有什么事,对我说,好不好?” 徐枫晓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模糊不清地传出来:“那你首先答应我,我不想说的事,你不能问。” “为什么呢?”雷天宇温和地说,“说出来,不是要好一点吗?你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就不能让我为你分担一些吗?” 徐枫晓赌气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不答应就算了!”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雷天宇搂紧他:“好好,我答应,只要你不想说,我绝对不问,行了吧?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太累着自己了,能让我分担的,就让我分担,好吗?” 过了似乎很久,徐枫晓才小声地说:“好。” 雷天宇微笑着硬抬起他的脸,吻了下去:“就这么说定了噢。” 一年半后,雷天宇毕了业,如愿以偿地分进了市检察院,江雁离放弃了一家资深律师事务所的邀请,也和他一起穿了制服,学校里的同学都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眼神,说“理该如此。”“应当应当。”“夫唱妇随嘛。”一些因为分配原因不得不暂时离别的同学们更是羡慕得眼睛出火,他们刚一报到,马上院里就传出小道消息,说今年分来的大学生是一对金童玉女。 面对谣言,雷天宇只有含糊过去,私下里他也问过江雁离,为什么要到检察院来,而不去那家诚意相邀的事务所,江雁离一边翻着卷宗一边心不在焉地说:“说得很好啊,看上了我的能力,谁都知道不是能力,是美色吧?那个主任,自己一副黄金单身汉的样子,就差当时奉上钻戒请我过去做老板娘了。” 她忽地回头,嫣然一笑:“再说,我觉得穿这身制服很神气耶。” 这倒是真的,只要江雁离出庭,看她的人绝对比看法官和看犯人的人加起来都多。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来这里?我也知道啊,有家事务所的主任也对你十分赏识的,而且规模大得多噢,再说他没有女儿,不用担心你被招驸马。” 雷天宇简单地说:“当检察官一直是我的理想。” “哟,不会吧?”江雁离感兴趣地说,“现在的社会还真有这样的人?犯罪的起诉者,疾恶如仇,发誓要扫平天下罪恶,自诩为公正女神的使者,用法律的利剑扫荡黑暗,铲除一切犯罪和害人虫?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哪。”说着哈哈大笑。 “少开我玩笑了,我只不过想认真地做一点事情。”雷天宇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做出选择的时候是考虑了几天,如果将来和徐枫晓生活在一起的话,当然是进事务所比较好,在那里两年赚个房子绝对不成问题,当公务员就要差一点,但是,他实在不愿意放弃从小到大的理想,没错,他就是象雁离说的,一个理想化的男人。 时间在大家的忙碌中很快就过去了,一转眼,就是徐枫晓毕业的时候,六月份的时候,雷天宇搬出检察院的单身宿舍,在外面租了房子,准备正式开始和徐枫晓同居的日子。 大概也是为分配的事烦心吧,徐枫晓这些日子情绪很坏,反复无常,每次他发脾气骂人的时候,雷天宇都是什么都不说,等到他住了口才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给他一点力量支持。 有的时候他真想安慰晓晓:“工作一时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我养你。”但是考虑到徐枫晓的个性,这话说出来一定会让他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不说的话,看着徐枫晓一个人在那里烦恼他也于心不忍,说实话,以徐枫晓的条件,找工作是不容易,成绩在年级里排不上前一百名,没有后台路子,没有金钱优势,不是党员,甚至都不是团员,更没有学生干部的头衔…… 该怎么办呢?他好几天都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终于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毕业时那些两地鸳鸯看着自己又羡慕又妒忌的眼光是怎么来的了。 一个周末,他把徐枫晓约出来,毕业时间迫在眉睫,有些话就是让他生气也要说,而且,也不全是让他生气,更重要的是让他不要放弃,还有自己在支持他。 为了散心,他没有立刻带徐枫晓回家,而是在市中心繁华商业街上逛了一会儿,买了些徐枫晓爱吃的零食,先安抚好他的胃。 穿过一条安静的林荫道抄近路走向地铁站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宝石蓝的保时捷在开过他们身边之后紧急刹车,发出刺耳的轮胎打滑声,接着没有调头,直接后退着开了回来,幸亏现在街上车不多,要不然就会酿成追尾惨剧。 雷天宇站在外侧,本能地把徐枫晓往里一推,唯恐出现什么情况,保时捷轻轻巧巧地滑到他们身边停下,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美丽面孔,笑盈盈地打着招呼:“嗨,真巧!” 虽然过了两年,雷天宇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正是上次在校园后门看见的,送徐枫晓回来的火鸟美女!这么近看的话,发现她的年纪并不大,白腻的皮肤不是因为化了妆,而是天然的细腻如凝脂,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少女的娇憨和天生的妩媚交织在一起,形成让人不能呼吸的魅力。 身边的徐枫晓身体有些僵硬:“是,真巧。” 车里的美女娇嗔地看了他一眼,就笑眯眯上下打量着雷天宇,兴致盎然地问:“这一位……是雷先生吧?常听枫晓提到你。” “你好。”雷天宇基于礼貌打着招呼,却被徐枫晓一口否定:“我什么时候提起过他了?!” “哟哟,生气啦。”美女并不生气,依旧保持着愉快笑容,“我出来试试新车,没想到正好碰上,你们去哪里啊?要不要一起喝个咖啡?巴黎春天下午有特制的小点心很不错的。” “不用了,谢谢,我们还……”雷天宇话还没说完,又被徐枫晓抢了过去:“我赶着回学校,他还有别的事。” “嗯,真遗憾,那么不耽误你们时间了,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聊聊喔,再见,枫晓,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会一直等着的,再见,雷先生。” 她笑着挥挥手,娴熟地开动了汽车扬长而去,雷天宇看见徐枫晓望着远去的汽车发了好一阵呆,心里有些酸酸的,推推他:“我们走吧,晓晓?” “好。”徐枫晓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很长时间才缓和下来,只是就此变得很沉默,回到雷天宇租的房间,也什么都不说,发着呆倒在沙发上。 雷天宇从窄小的厨房里走出来,拿了半个西瓜,放在他面前:“吃点西瓜消暑吧,你胃不好,我就用凉水冰了冰。” “天宇……”徐枫晓好像这才看见他的存在,低声叫着他的名字,眼圈竟然红了,雷天宇急忙坐到他身边,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怎么了?怎么了?没事没事,我在这里,不要急,慢慢说,说出来就好了。” 他又拍又哄了好半天,总算徐枫晓没有哭出来,依旧赖在他怀里,拿着勺子有一口没一口地舀着西瓜吃,天气已经很热了,房间的空调又是老式的,雷天宇热得出了汗,又不敢乱动。 等到他情绪差不多平稳了,雷天宇才小心翼翼地说:“别再为分配的事发愁了,工作慢慢找,别急呵,天气这么热,着了急又要上火了……” 徐枫晓没有当场跳起来发火,反而低着头,用勺子戳着西瓜瓤,低声地说:“我要进龙盾做见习生了,明年就考出资格来。” “什么?!”雷天宇惊得差点跳起来,龙盾就是他拒绝的那家事务所,两年来,规模发展更大,已经成为这个城市数一数二的私人律师事务所了,门槛更是高,今天的龙盾,未必再会看上雷天宇,怎么竟然徐枫晓能进去呢?! “这……这很好啊,晓晓。”他有些结巴地说,“是个好消息嘛,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为你担心了这么多天。” “我也是刚知道的。”徐枫晓闷闷地说,雷天宇觉得有点不对劲,搂着他问:“不高兴?为什么?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还是你在担心什么?不用担心,工作和在学校学习是两回事,不都是说高分低能吗?你一定没问题的,我知道你有多优秀,没问题的,嗯?我们晓晓,一定没问题。” “是。”徐枫晓抬起眼睛,深深地看着他,“我没问题,你说的对,是个好消息……谢谢你什么都没有问……” 其实雷天宇有一百个问题要问:徐枫晓为什么能进龙盾?他和那个香车美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进龙盾他看上去好像并不高兴的样子……但是徐枫晓的话提醒了他:约定好的,他不能问。 算了,他安慰自己,只要晓晓没事就好,这么多的谜,猜又猜不完,与其放在心里发闷,不如干脆忘记,追问下去,除了让晓晓伤心发脾气,他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也许晓晓现在是没有安全感,也许有一天,晓晓会把一切都告诉他。 就在那天夜里,雷天宇完全地拥有了他的晓晓。 秋季过去,眼看就是年底,两个人都开始忙碌,雷天宇还好,最多只是加加班晚点回家,徐枫晓几乎一天到晚都住在了办公室里,每天晚上不到深夜不会回来,累得倒头就睡,早上再由雷天宇叫醒,迷迷糊糊地吃了早饭就去上班,周末周日也不例外,把雷天宇看的心疼不已。 这一天他难得十点半就回到了家,连饭都不吃就想往床上爬,雷天宇千哄万哄,喝了大半碗的冬草老鸭汤,窝进他怀里哼哼着撒娇,雷天宇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心疼地说:“晓晓,身体是自己的,不要把身体弄垮了才知道后悔,差不多就可以了,钱是赚不完的,这么拼死拼活地干什么。” “哎呀,烦死了!”徐枫晓闭着眼睛享受着,听他唠叨,禁不住开始发脾气,“钱哪有嫌多的!再说,房子的贷款还没还清,我不拼命工作怎么办嘛,你也知道我那里除了我别的人都还没上手,小案子还行,有的事一时也帮不上忙,别人都是冲着我才来的,难道把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吗?” 雷天宇内疚地听完,轻轻地吻了他一下:“对不起,我知道你也难做……好了,只要你当心自己的身体,别累出病来就好,看你这些天都瘦了一圈,脸色也难看了不少……我是担心你啊。” “不……要紧的……再下面一点……我没事……继续啊……”徐枫晓半睡半醒地说着话,在被子里蹭来蹭去,寻找最舒服的姿势。 说起来,雷天宇是应该内疚的,当时徐枫晓刚拿到律师资格就要开事务所,曾经问过他要不要一起来,无论从理从情,他都该去帮助晓晓一臂之力,可是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答应,他不想放弃目前的检察官位置,更不想放弃心灵深处的那一个梦想,好在徐枫晓也没有勉强他,说了句:“人各有志,以后只好靠我来养你。”就算了,果然,不到一年,徐枫晓就开始崭露头角,名声大噪,很快地扩充了事务所的规模,贷款买下了目前住的这套房子,成就让雷天宇目瞪口呆,他知道徐枫晓很优秀,但还是低估了他,事后他才知道,那一年的律考,徐枫晓是几乎拿到满分的第一名。 也就是说,以前在学校里的那个徐枫晓,外表,装扮,甚至成绩,全都是伪装的面具。 到底为什么呢?他试着拐弯抹角地问过,徐枫晓摇摇头不说,后来大概是烦了直接告诉他:“我不想在学校里引人注目,就象你一样,什么好东西都挂在身上,生怕别人看不见,和卖弄自己羽毛的孔雀似的!” 以前想好的,两个人同居的美好生活,虽然还是一样实现了,但是形式显然不同,而且,他自己成了被人养的那一个,不过雷天宇一点不在乎,他很珍惜地守护着目前的幸福生活,反正两人相爱了,反正这个家是共同的家,谁来养不是一样呢,就算江雁离经常含沙射影地说些什么闲话,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徐枫晓的名声出去了,找上门的人也越来越多,但除了他之外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是刚拿到律师资格的新人,无论是资历还是工作能力都不能独当一面,所以一旦忙起来,徐枫晓就恨不能自己有个分身才好,帮不上忙的雷天宇经常自我安慰:再等两年就好了,等到那些人做熟了,也许晓晓就不会这么累了。 怀里徐枫晓的鼻息渐浓,睡沉了,再等了几分钟,确定不会吵醒他的时候,雷天宇才小心地慢慢把他放回床上,掖好被子,在唇上吻了一下,蹑手蹑脚地出去。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好不容易忙过来喘一口气的雷天宇忽然接到了家里的来信,问他今年有没有打算回家过年,算他也有一年半没有回去了,要他有时间就回家一趟,他拿着信发了半天的呆,暗自叫苦,本来元旦说好要和晓晓到海南度五天假放松一下的,为了这个枫晓拼死拼活地在年底前要把所有能结束的工作都结束,这下可好,自己要被招回家了,晓晓那边只要小心赔礼道歉就能过去,回家面对父母怎么办?虽然父母没有明说,但自己都已经二十八了,还没有结婚,连个女朋友也没有,这次回家,是不是凶多吉少,面临着最后摊牌了? 没有办法之下,他只好去人事科请假,在路上碰见了副院长:“小雷啊,我正要去找你呢,来来,有话对你说。” 这位副院长是实权派,传说明年下一届院长非他莫属,对于雷天宇也特别地器重,就拿他当自己的接班人看了,让他坐下之后,单刀直入地说:“你准备一下,把手边的案子先放一放,马上昌茂公司那件案子就要下来了,院里的意见,由你上。” “昌茂?是那家涉嫌贩卖走私货的公司吗?”雷天宇吃惊地问,“这次又有新进展?” 副院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是,已经立案,成立了专案组,透过消息来说,虽然不是很有把握,但是也差不多,也算是对你的一个考验吧。两年前就是你负责起诉的不是吗?” 雷天宇沉默不语:昌茂公司是一家很普通的贸易公司,两年前因为帐目问题被起诉偷税偷税,交了巨额罚款之后,其实案子并没有结束,市局怀疑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偷税漏税案件,实际上后面隐藏着一个走私集团,昌茂就是用来销赃的幌子,所有并不相符的帐目除了金额不清楚之外,还存在严重的进货漏洞,简单地说,它卖出的货物有很多都没有来路。 “市里和省里的领导都非常关心这个案子,我们这个沿海城市,一贯都是走私严防严打的重要目标,如果能通过这个案子,挖掘出后面的走私集团……”副院长不再说下去,喝了口茶,微笑地看着他。 “我……我尽力而为。”雷天宇只好这么说。 可是副院长对他的回答好像十分满意的样子,点点头:“年轻人象你这么脚踏实地的真不多见了,最怕看见那些自以为什么都行的人,他们这么能干,还要领导干什么,唉,现在的年轻人……” “我想先请假回一趟老家。”雷天宇趁他还没有长篇大论之前赶快开口,“父母有点事情,要我尽快回去……在着手这件案子之前……” “啊,这样啊,也是人之常情,你先回去一趟,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再回来,免得到时候还有后顾之忧,只是时间要抓紧了,探亲假本来是二十天,我只能给你两周时间,还好现在案子刚开始,你尽快在科里选出助理检察官准备前期工作,回来之后再抓紧一点好了。” 雷天宇连连点头,站起身要走的时候,副院长拍着他的肩说:“还有啊,不要说我这个领导干涉别人隐私,你和小江的事……也该抓紧了!这次回家,也是为了这个吧?早点定下来,别让父母担心,你们呀,就是不成熟!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趁早办事!虽说都是为了工作,个人问题也不能拖得太久了,上次省里开会,省政协的陈主席看见小江硬要给她做媒,还有你啊!这个事情当然要你积极主动一点,小江再怎么能干也是女孩子,要面子的很。” 硬着头皮听他说完,雷天宇急忙借口还有事,赶快溜了,去人事科拿了假条,填上日期,送到院长那里审批,然后是把手上的工作尽量归档,事情办完之后,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出门的时候,江雁离从后面赶了上来:“干什么这么急着走啊,你现在回去,反正他也不在家。” 雷天宇苦笑着说:“回去给他炖点汤补补,现在他三餐都不定时,身体都快撑不住了。怎么,有事?” 江雁离响亮地窃笑了一声:“行啦!没事就不能叫你?” “当然不是啊,只是……看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雷天宇温和地说。 “你帮我的忙?才不希罕呢。”江雁离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听说,你要负责昌茂的案子?” 雷天宇诧异地看她一眼,这个消息他也是刚知道,雁离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 “这么看我干嘛?以为我会抢你的功劳?哼,我又不是经济科的,抢也轮不到你的案子,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最好放弃吧,什么理由都好,别管副院长说什么,这案子是一个烫手山芋,证据不足,加上犯罪嫌疑人又很嘴紧,背后的冰山深不可测,到时候闹得轰轰烈烈,怕是要惨淡收场,” 雷天宇沉思了一会儿:“雁离,我们是老同学,又是同事,你该了解我,我不会因为官司难打就临阵退缩,结果怎样,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在乎的,只是我如何去做,以及是否尽力,只要对得起我自己的责任心和良心,就行了。” 江雁离遗憾地摇着头:“没救了,你呀,说你是死脑筋,这么硬的石头你也拿鸡蛋去碰,你自己当心好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雷天宇目光望着前方,淡淡地说:“我但求,无愧于心。” “好,那我再告诉你一个你应该放弃的理由,听说龙盾拒绝接这个案子,昌茂已经找了徐枫晓做辩护律师。”江雁离气定神闲地说,对他挥手告别,“你还是想清楚吧,拜拜。” 看她婀娜的身影逐渐远去,雷天宇虽然奇怪她怎么知道那么多,还是没有往心里去,真是莫名其妙,晓晓是辩护律师又怎样?他输了,也无非赌一阵子气,自己低声下气,哄哄就会好,当时两个人同居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互不干涉对方的工作了,倒是自己回老家这件事,该怎么对晓晓说?他那个爱胡思乱想的小脑袋里,又会有什么歪念头? 今天难得的,两个人可以在一起吃晚饭,徐枫晓满面春风地准点回来,一进门就缠着雷天宇问今天晚上有什么好吃的,还主动的吻了他一下,快活地去洗澡准备吃饭,把雷天宇弄得受宠若惊,不知道什么事能让徐枫晓的心情这么好。 晚饭上桌,徐枫晓虽然也是免不了的挑三拣四,但还算合作,把天宇夹到他碗里的菜吃得干干净净,包括他最不爱吃的青菜,心满意足地拿着布丁窝在沙发里享受甜点。 雷天宇斟酌着该怎样开口,他不想破坏徐枫晓的好心情,但是时间这么紧了,不能不说,何况,早说晚说还不是一样,该来的始终要来。 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从别的话题开始谈起,他伸手搂住徐枫晓,刚沐浴过的柠檬香气淡淡地渗入鼻孔,让他又有点心猿意马了,徐枫晓舒服地窝进他怀里,回头一笑,舀起一勺奶黄色的布丁送进他嘴里。 “晓晓。” “嗯?” “我听说,你接下了昌茂的那件案子是吧?”他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喂。”徐枫晓懒懒地说,“你这属于刺探噢,不是说好,我们互相不干涉对方工作的吗?干嘛?” 雷天宇无辜地耸耸肩:“我只想对你说,别接。” “什么?!”徐枫晓象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不接?!你说得倒轻巧!哪有律师不接上门生意的!那我吃什么喝什么?” “龙盾不是就没接吗?”雷天宇不动声色地说,“然后他们才找上了你?” “没错,可是,我不会让他们后悔这个决定的。”徐枫晓坚决地说,“这次我一定要赢这场官司给龙盾看看,哼!第一了不起啊?迟早有一天,我徐枫晓的事务所会超过他们的!名气大了就能挑三拣四吗?!” “你知不知道这次的案子很棘手?牵扯面也很大。” 徐枫晓冷笑了一声:“我徐枫晓,怕过什么来?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次预付的酬金就是四十五万,不论结果如何都拿到手了,如果赢了,再加一百万?” 雷天宇叹了一口气把他重新拉回怀里,徐枫晓挣扎了一下,还是被他牢牢抱住:“我是怕你输啊,这次,又是我们两个人对阵,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徐枫晓一愣,回头看见他脸上促狭的笑意,狠狠地捶了过去:“你这个坏蛋!闹了半天就是说这个?!好!我们再赌一次!如果这次你输了,罚你一个月不能碰我!” “一个月啊,那么长时间……”雷天宇苦着脸说,“半个月吧……好不好?晓晓?你忍心让我这么冷的天冲凉水澡吗?” 徐枫晓用眼角瞄了瞄他的下身,坏坏地笑着:“你可以自己解决啊,自力更生嘛。” 用脸颊厮磨着他的脸,雷天宇装可怜地说:“有了你我还那么禁欲干什么?叫你独守空房我也舍不得……”说着手上忽然用力,在徐枫晓的尖叫和笑声中把他压倒在沙发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如果你输了哪?” “呸!我才不会输!”徐枫晓因为用力挣扎,气喘吁吁,脸都红了,他使劲推着压在身上的雷天宇,“重死了!起来啦!” “先说,要是你输了怎么办?”雷天宇不放弃地问。 徐枫晓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连耳朵都红了,目光变得象水一样柔和,低声地说:“我要是输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自己好像也受不了自己的诱惑,把头侧到一边,闭上眼,不说话了。 雷天宇低下头轻轻吻着他袒露在面前的雪白的脖颈,啮咬着小小的耳垂,含在嘴里玩弄着,徐枫晓很快就开始意乱情迷,抬手抱着他的身体,喘息着,回应着他的吻。 “晓晓。”雷天宇自己也开始欲火焚身,他竭力控制着理智,“我还有话要说。” 徐枫晓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嗔怪的眼神竟是妩媚撩人:“说……” “我……要回一趟老家,父母来信了。”雷天宇呐呐地说,“假已经请好了。下星期六就走,过了元旦……才能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徐枫晓的眼神越来越清醒,最后简直是冷如冰雪。 “好啊。”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徐枫晓才开口说话,声音也象冰块一样冷,“你不是一切都准备好了吗?还告诉我干什么?难道我叫你不去,你就不去了吗?我明白了,你只不过基于原则通知我一声……也对,我多少也有个心理准备,那么等你这次回来,大概就要请我吃喜糖了吧?恭喜恭喜。希望你明年早得贵子。” “晓晓!”雷天宇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尽胡说!” 徐枫晓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双手推着他要起来,雷天宇第一次强硬地压住他,就是不放手,温声说:“父母叫我回去,我不能不回去,对不对?但是回去干什么,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徐枫晓气冲冲地说,“难道过上一个月还会有人冲上来斩我十八刀指责我抢人家老公不成?!放开我!放手!” 他使劲捶打着雷天宇,被雷天宇抓住双手合在一起,温柔地说:“还说!你呀,就是嘴硬,不相信我吗?我哪会去做别人的老公,我不是已经全属于你了吗?还要我说多少次呐?这一生一世,我只爱你一个,我雷天宇,决不会对不起你,这次回去,只不过是探亲,别的事,我不会做的,嗯?” “可是……”徐枫晓委委屈屈地说,“你父母年纪那么大了……肯定要你尽快结婚……这是人之常情……” “我知道。”雷天宇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是不能在徐枫晓面前表现出来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只好宽他的心,“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你就别心烦了,知道你在这边好好的,我也能在家里放下心敷衍住他们。要不然我成天为你牵肠挂肚的,在家里也住不安稳……好了,晓晓别生气了,我保证为你守身如玉,还不行吗?” 他低下头去吻徐枫晓,一开始徐枫晓绷着脸躲来躲去,最后还是屈服了,彻底软化在他的身下。 虽然对徐枫晓说了自己有办法,但是雷天宇心里还是没有底,他父亲那边还好说,天天教育他好男儿先立业后成家,母亲天生就是个热心的脾气,邻里同事之间的红线也不知道牵了多少,这次回去,怎么会饶了他,恐怕相亲饭吃都吃不完,这还不算,最怕是一语敲定:好了就这个了!正好元旦放假,一起去你那里玩玩培养感情吧,那时他真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想来想去,没有办法,还是去求江雁离吧。 他去找江雁离的时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挤眉弄眼,互相传递着会意的眼神,等他们出门的时候,后面传出善意的哄笑声,江雁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装神弄鬼!什么事非要这么神秘,这下我的名节可全毁在你手里啦!” 他们走到一个办公楼僻静的角落里,雷天宇支吾了半天,不知怎么开口,江雁离不耐烦地说:“好了没?!这是上班时间呀!我可没有摸鱼的习惯,快说!不说我回去了。” “那个……雁离,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一张照片?”艰难地说完,雷天宇都不敢看江雁离的脸了。 “照片?你要我的照片干什么?”江雁离奇怪地问。 “是这样的,我父母要我回家一趟,估计就是那个事,我想,跟他们说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了,所以才……想要你的照片……” 江雁离眯起眼睛,思考了一下:“也就是说,要我冒充你女朋友?” 雷天宇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点点头。 “你也真敢哪,不怕徐枫晓知道剥了你的皮!” “我会瞒着他的。”雷天宇红着脸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也很为难,毕竟女孩子的照片是不能轻易给人的,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求你帮忙,拜托拜托,我一定会把你的照片原封不动地带回来还给你的,决不会挪用!” “当然要还给我了,总不能留下来入你们的家谱吧?”刻薄话说完,江雁离沉思了一下,笑着说,“你等我一下。” 过了几分钟,她拿着一个小照相机跑了回来:“走吧,我们去院子里拍照去!” “啊?!”雷天宇愣愣地看着她,“拍什么照?” “咳,反正名节已经是不保,干脆就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吧,”江雁离爽快地说,“为了演得逼真一点,我们拍合照好了,这样,总不会有人怀疑了吧?” 雷天宇有点迟疑:“呃……不太好吧……” “喂!雷天宇!”江雁离竖起了眉毛,“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怕什么?这不过就是演戏而已,拍照的时候,你眼望镜头,就当身边的人是你的宝贝徐枫晓不就完了?!走吧!我已经请了秘书科的王茵帮忙了。” 说着她硬拉着雷天宇冲下楼去,一个娇小可爱,笑起来甜甜的女孩子已经等在楼下了,看见他们下来打趣道:“帮忙没说的,雷科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啊?” “小丫头!好好拍吧。”江雁离亲密地挽住雷天宇的手臂,笑骂道,“拍不好,到时候天宇的父母不要我这个媳妇,还喜糖呢,把你扔到海里抓螃蟹去!” 王茵伸伸舌头:“哎呀,在堂堂检察院里竟然还有威胁人的,好啦,一定把你拍得美美的,比新娘子还美行不行?!” 雷天宇本来以为只拍一张就算了,谁知道两个女孩子拍上了瘾,一直把一卷胶卷都拍完了还意犹未尽,路过的同事起哄就不说了,连出名严肃的党委书记看见居然也只说了一句:“上班时间,下不为例。”就不追究了。 拿着最后江雁离塞进他手里的胶卷,雷天宇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收拾行李,倒没有费雷天宇多少时间,反正是回自己父母家,用不着带多少东西,一个中型的箱子和一个手提包就好了,徐枫晓虽然再不说什么,但是每次看见他收拾东西就会虎起脸进房间不理人,还得他去哄半天,害得他只好趁徐枫晓没下班的时候偷偷收拾,还有,离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家里怎么办,成了他最不放心的事,如果没有他在旁边照顾,徐枫晓会把自己的身体弄成什么样子,真不敢想象。 他买了尽量能放得住的半成品食物塞满了冰箱,把附近所有有外卖部的餐厅电话号码全写了下来贴在餐厅里,还是不放心,把一叠五颜六色,登满诱人食物照片的外卖广告放在客厅显眼的位置,让徐枫晓一眼就能看到。 火车票是星期六中午的,上午他起了个大早把家里打扫干净,早饭做好摆在餐桌上,行李拎到客厅里,最后检查了一遍证件和车票,刚要去叫徐枫晓起床,卧室门开了,也不知起来多久的徐枫晓双臂抱胸,冷冷地看着他。 “起来啦,晓晓,来,吃早饭吧。”雷天宇微笑着迎上去搂住他,徐枫晓稍微挣扎了一下,也就让他抱着了。 “别担心了,事情一结束我马上赶回来,决不耽搁,好不好?我向你保证,一定不做对不起你的事。笑一个,来,笑一个,晓晓笑起来最漂亮了,乖,笑笑嘛。” 徐枫晓紧绷着的脸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和他一起走进餐厅吃早饭,雷天宇一边吃饭一边跟他交待着:家里还有什么吃的,只要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餐厅号码都写好了,想吃什么打电话就行,记得按时吃饭睡觉,注意身体……徐枫晓被他唠叨得烦了,用面包塞住了他的嘴,嚷着说:“行啦!我知道!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在我也知道吃饭睡觉,又不是没了你,我就能饿死了!” 讪讪地把面包从嘴里拿出来,雷天宇低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要你担心!”徐枫晓负气说,“等着瞧!你回来之前,我一定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看你回来还有什么话说?!” 雷天宇舒了一口气:“那我就真谢天谢地了,你的前科太多,让我怎么放心。反正你记住我的话就好,我到了那边,会打电话回来的。” “谢了,省省电话费吧,你一个月才赚多少啊,出门连坐个飞机都舍不得,去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再花这个电话费,我怕你没有路费回来。” 雷天宇有点吃味,他并不是没想过坐飞机,但是想起回家面对的局面,还是能晚一天是一天的好,徐枫晓这么说,让他不太舒服,不过想想徐枫晓的心情,他也没话可说,只好闷头扒饭。 饭后收拾完厨房,又哄了徐枫晓好一会儿,好不容易他有点笑容了,对讲机响起来,是门卫通知他叫的出租车来了,雷天宇答应着马上下来,回到客厅,刚说出:“晓晓,我这就得走了。”就看见徐枫晓站在他的行李旁边,脸色铁青,手上捏着一叠照片,正是他和江雁离的合影! 暗叫一声:完了!雷天宇根本顾不上问徐枫晓为什么翻他的行李,急忙上前说:“晓晓!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徐枫晓的声音很平静,脸上的神情却象要杀人一样,“解释这些照片?我正在欣赏,很好啊,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嘛,相信你父母看了之后,肯定会很高兴的。” 他不动声色地把照片塞回手提包的暗兜,拉上拉链亲手递给他:“好了,你走吧,一路顺风,恕我不远送了。” “晓晓!你别生气,听我说,我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雷天宇急得头上冒汗,“我不能不给我父母一个交待!” “那就要这样?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别的了吗?”徐枫晓终于失控地大吼起来,“你这是在骗人!那将来要是你父母逼着你结婚呢?你也就乖乖地结了?然后跟我说是没有办法,是权宜之计?说你实际上爱的人只有我一个?!雷天宇!我不要你这么虚情假意!” “晓晓!你冷静点!听我说啊!”雷天宇心急火燎地说,“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你难道让我现在就和他们摊牌吗?我不能啊!” “为什么不能?!”徐枫晓一口顶了回来,“你现在不说,将来不说,什么时候才打算说?我可以当你一辈子见不得人的情人,但是我不许你在外面还有一个!你要是爱我,根本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我没有啊,晓晓!”雷天宇烦躁地抓着头发,门厅里的对讲机刺耳地响了起来,是门卫又来催了。 “没有?”徐枫晓冷笑了一声,“今天也许你没有,但是将来呢?你现在就不敢面对,不如现在就放弃好了!不要等到再过几年真的一张喜贴请我去喝喜酒,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晓晓,我真的得走了,路上再打电话跟你解释,好不好?”雷天宇恳求地说,“你父母都已经过世了,要你体会我的心情很难,请你千万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的!我发誓!” 徐枫晓看他不停地看表,早就气得不知道东西南北,随手抓了个什么东西就朝他扔过去,吼道:“我才不希罕你发什么誓!你走!走你的就是了!最好走了就不要回来!” “晓晓……”雷天宇无语问苍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他才行了,听着对讲机催命似地响,没办法,一把搂住徐枫晓,不顾他拼命反抗,重重地吻了下去,徐枫晓当然不会老老实实让他吻,挣扎着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留下了一排牙印还渗出了血迹。 雷天宇放开他,舔了一下嘴唇,尝到了自己的血咸腥的味道,看着面前的徐枫晓气得眼睛都发红,叹了一口气:“晓晓,等我回来。” 说着,他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他怕再多看晓晓一眼,就走不掉了。 这两章硬伤无数,我知道,(因为所有关于法律啦什么的,全都是靠拼凑兼瞎猜得出来的)所以,请学法律的或者是懂法律的大人们不吝赐教,(影君站住表跑!说你呢!)提出修改意见,我好去改动,另外请问:这样的案子,从元旦开始,到结案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晓晓大概能被判几年?主犯被判几年?有没有可能主犯没有判而晓晓判了?晓晓的私人财产又会怎样处理?(律师执照吊销,事物所关门,还有别的什么后果?)因为这个情节是本文的关键,不能马虎,所以在没有改动好之前,我不会再写下去,请大家谅解。鞠躬中。 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头,雷天宇的脑子简直都成了一团浆糊:他差点赶不上火车,晚上他的上铺是一个打鼾比打雷还响的旅伴,白天下铺是打不完的牌局,餐车的饭永远是硬的,菜永远是冷的,面条永远粘在一起。终于到了目的地,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他发现自己没带够御寒的外套。 好不容易到了家,按了半天门铃也没有人开门,最后还是好心的邻居隔着防盗门告诉他:他的父母三天前有急事外出了。雷天宇本来不相信,因为就在五天前他打电话回家的时候父母还很高兴的说在家等他回来,怎么又出门了呢?都是退休的人了,有什么事这么急? 打了家里的电话,才找到答案,留言机上说因为舅舅的女儿结婚,邀请大家去哈尔滨参加婚礼顺便玩玩,所以父母连句交待都没有急匆匆地出了门,叮嘱他钥匙放在本市的阿姨那里,要他自己留在家里,他们过一星期就回来。 雷天宇哪还有心思乖乖等他们回来,再过一星期,他的假期都要到头了,更别说走的时候又是那样的一个局面,晓晓一个人在家里,还不知道会怎样,他跑到阿姨那里礼节性地拜访了一下,就说自己工作忙,等不到他们回来了,把带来的礼物留下来,就直接去了机场。 买飞机票的时候,他在装照片的暗兜里发现了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不用说,是徐枫晓放的,他就在放这些钱的时候才看到了那些照片,发了那么大的火,雷天宇摇着头又好气又好笑,彻底拿这个嘴硬又任性的情人没办法,他一路上打了无数电话,手机都没电了,晓晓就是不接,只好回家好好赔礼道歉了,好在平白多了这么多天假期,正好留在家里陪陪他。 他乘坐的是夜间航班,到达的时候正好是凌晨四点多,赶到家的时候大门还没开,掏出钥匙开了门,拖着行李走向电梯的时候,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门前一个醒目的标志牌:电梯故障,明晨7点半正常运行,给各位住户带来的不便敬请原谅。 惨了!雷天宇差点就叫出声来,十四楼啊!看了看表,才六点刚过,难道在这里等一个多小时?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他心里惦记着徐枫晓这几天不知道在家里气成什么样子了,心急如焚,只想早一点回到他身边,抱抱他,吻着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一咬牙,拼了,雷天宇拖起行李就走向安全通道,开始了艰难的跋涉,十四层楼,七百二十八级台阶,一步步地走吧,就当是自己惹晓晓生气受的惩罚,到时候他看见自己满头大汗的样子,说不定会心软一下,就原谅自己了。 气喘吁吁地爬到十四楼,雷天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都差点对不准锁孔,他费力地推门进去,把行李放在门口就不管了,长出了一口气,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先歇歇再说。 喘过这口气来之后,他轻轻站起来走到徐枫晓的卧室门口,慢慢地,唯恐发出一点声音地转动把手打开门,满以为能看见徐枫晓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睡觉,他好过去偷个吻。谁知道看见的竟是一张空床! 柔和的黄色床头灯照在凌乱的被褥上,几张软盘和徐枫晓的笔记本就这么扔在上面,还没有运行屏幕保护程序,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天哪,他不会一夜没睡吧?”雷天宇顿时感到头疼,知道没有他看着徐枫晓就开始胡乱对付自己的生活了,等一会儿一定要狠狠说他一顿,当然,首先要把他的毛摸顺了再说。 在还带着徐枫晓体温的床上坐下,他伸手探过去调节床头灯的亮度,这么暗,要是等会儿晓晓从浴室里出来猛地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床上,怕不要吓一大跳。 探过身去的那一刹那,闪烁的屏幕上一些东西忽然让他的眼神定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突狂跳起来,雷天宇都可以听到自己额上的青筋出的声音,眼睛疼得几乎看不清东西,手已经自动地移上了电脑触摸板,寻找着进一步的震惊来源。 昌茂的那个案子,两年前也是他负责起诉的,有些东西,熟悉到只看见几个零星的数字和字母就能认出来,徐枫晓的电脑上不是别的,是一份昌茂公司真正的帐目!一份清楚地写着昌茂公司贩卖走私汽车的,铁证如山的帐目:什么时候进货,进了多少货,详细的价目单,卖出的价格,还有一些不明白什么意思的缩写…… 另一个窗口,是昌茂的表面帐目,第三个窗口,是一份尚未完成的帐目,看样子,徐枫晓正在对比着这两份帐目,和那一份完美的假帐,谋求出一个完美的辩护词! 雷天宇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下意识地胡乱抓了一张软盘拷下了文件,退出了软盘,把那片薄薄的东西拿在手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 浴室里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雷天宇,他茫然地抬头看去,徐枫晓擦着头发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亮:“你怎么回来了?”随即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沉下脸赌气地说:“你还回来干什么?!” 雷天宇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大概是他的反常惊动了徐枫晓,睁大眼睛看了看,脸色一下子变得没有血色,声音都在颤抖:“天宇!你……你在干什么?!你拿了什么?” 他的话一下子提醒了雷天宇,忽地站了起来,脸色比徐枫晓好不了多少地问:“晓晓,你……你在干什么?!” “我……我……”徐枫晓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最后他咬着牙说:“我干什么与你无关!东西还我!不是说好了吗?你不能介入我的工作!” 他冲过去要抢雷天宇手里的软盘,雷天宇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把软盘塞进了口袋,抓着他的手大声地说:“这不是什么介入!晓晓,你明白吗?你是在犯罪!是在犯罪明白吗?你是个律师,怎么可以和被告通同作弊呢!你们把法律当作什么?!不记得你拿到律师资格时候发过的誓了吗?!” “我才不跟你说!把东西还我!”徐枫晓用力挣扎着,但是雷天宇把他抓得紧紧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挣脱,“雷天宇!我最后跟你说,把东西还给我!” “不行!”雷天宇坚决地说,“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置之不理!谁叫我是检察官呢,晓晓,对不起,这个证据,我要交出去。” 徐枫晓不敢相信地瞪着他,叫道:“你……你疯了?!检察官有什么了不起!?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就这么清正廉明?!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义的化身了?!雷天宇,你这个混蛋!” “没错!晓晓,你应该了解我的,我就是那么一个死脑筋的男人!”雷天宇痛心地说,“如果……这些东西,这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来的,那我情愿和你住在小公寓里啃泡面过日子,也不会让你冒险做这种事!你让我面对犯罪装作看不见吗?我做不到!” 徐枫晓忽然安静了下来,黑幽幽的瞳孔里盛满了脆弱,如晶莹透明的水晶一般,慢慢溢出了泪水,沿着雪白的脸颊流了下来,泪痕下的皮肤显得更是透明娇嫩,他哽咽着说:“天宇……你有没有为我想过?……东西一交出去,我就完了……别的不说,连我的律师资格都保不住,还要被一起起诉,判刑,坐牢……天宇……我怎么办?你忍心吗?你真的忍心看我去坐牢吗?……天宇……你不是说你爱我,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吗?天宇……” 他就着被雷天宇抓住双手的姿势俯向前去,靠在他肩上无声地抽泣着,泪水湿透了衣服,雷天宇的心逐渐软化,他叹着气松开手把徐枫晓抱住,柔声说:“不要怕,我们再想想办法,嗯?” 徐枫晓的双手获得自由的一霎那,闪电般地伸过去一把抓住雷天宇口袋里的软盘,夺了过来,一把推开他,发疯般地扑到床上,单手抄起笔记本电脑狠狠地向床头柜砸下去,一下,两下,屏幕裂开,键盘四下飞溅,出闪亮的电火花。 雷天宇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他推倒,等他反应过来也扑过去的时候,笔记本电脑已经彻底毁坏,徐枫晓被他扑倒的时候还狠命地挣扎着企图把软盘折断或者用指甲划坏里面的磁纸,争抢中雷天宇的手上被他划得鲜血淋漓。 好不容易,雷天宇一手压制住还在乱踢乱打的徐枫晓,喘着气把抢回来的软盘塞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厉声说:“晓晓!别闹了!你听我说!我会把证据交上去,但是不会说是从你这里拿的,所以你什么事都没有,好了吧?你不会有事的!” 以他的个性,这实在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就算今天是江雁离犯了罪,他恐怕都不会手下留情。 “不要……天宇……不要好不好?”徐枫晓逐渐安静下来,哀求地看着他,低声说着,“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行不行?” 眼看和徐枫晓已经无法理论,雷天宇咬咬牙,起身就要走,徐枫晓从床上滚落下来,一把抱住他的的腿,跪在地上,哭着说:“天宇!天宇!求求你,不要!求你了,天宇……只要你不交出去,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做牛做马都可以……天宇,天宇!求求你,求求你。” “晓晓!你这是干什么?!”雷天宇又急又慌地伸手试图拉起他,“别这样,晓晓!有什么话你起来说,别跪在地上,晓晓!起来啊!” 徐枫晓抬起哭得泪水纵横的脸,拼命地摇着头:“不行!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天宇……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天宇,求你,求你了!不要啊,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放过我这一次……天宇……天宇!你要去结婚,要我做你地下情人,都可以!你叫我做奴隶都可以!天宇,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就当可怜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天宇!天宇……” 他哭得几乎声嘶力竭,雷天宇要用尽全部的理智下狠心才没有当场抱住他,看见晓晓这个样子,其实他的心已经痛得要滴血,但是他不能愧对自己头顶的国徽,不能就这样放弃。 “晓晓,别哭了。”他硬起心肠说,“你再哭也没有用,我不会答应的,放开!别逼我动手!说了你不会有事的!不用怕!我马上就回来陪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真的,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不!不不!”徐枫晓哭着,死死地抱住他的双腿,仰脸看着他,经过刚才的纠缠争夺,他身上的浴袍早已散开,只是松松地挂在肩上,前面可以说是一览无余,雪白平坦的胸膛,纤细的腰肢,修长细滑的双腿,胯间柔软的草丛,全都显露无遗,情色气息扑面而来,他流着泪哀求着:“天宇,你看我一眼,求求你,看看我,我都这么求你了,你真的忍心吗?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求求你,看我一眼啊,然后你再告诉我,你真的忍心吗?!” 他得不到回答,凑了上去,用脸颊轻柔地磨蹭着雷天宇的下身,缓缓地吹着气,伸出舌头,隔着裤子慢慢地描划着里面器官的形状…… “够了!晓晓!”雷天宇受不了这种刺激,奋力地推开他,“我都说过了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简直是在糟蹋自己知不知道?!够了!” 徐枫晓被他推倒在地上,睁着漆黑的眸子看着他,半晌,才笑了:“你觉得我很下贱是不是?没错,我承认,不管你说什么都好,我就是这么下贱,你高兴说我什么都好,高兴对我干什么都好……这样可以吗?天宇?只要你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 雷天宇别过头去,不想看他竭力讨好的笑脸:“晓晓,起来!别让我说第二遍!你是个男人,不要为了一点挫折就把自己的尊严都放弃了!” “我不在乎!”徐枫晓低低地说,“我可以放弃一切的……天宇,我可以的,只要你……” “够了!”雷天宇爆发地喊,“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转身就走,徐枫晓在地上爬了几步追着他喊他的名字,他也狠心没有回头,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一样,连外套都没拿,直接冲进电梯,按下了底层的按钮。 13 雷天宇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对面的中年男子把软盘放进电脑,紧接着由于睡眠不足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了看见猎物的食肉兽一般的光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好啊!这下子我们有希望顺藤摸瓜,抓住昌茂后面的黑手了!” 他兴奋地看向雷天宇:“小雷你这次可立大功了!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些东西的?还有没有别的材料?” 雷天宇迟疑了一下,艰难地开口:“我……不能说。” “什么?为什么不能说?配合警方打击犯罪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何况你还是执法工作者,这个道理你怎么不懂?难道你要包庇什么人吗?” 不愧是市局的重量级人物,张科长的话尖锐地刺痛着雷天宇的心,他坚决地摇摇头:“我答应过那个人,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要不然,他是不会合作的。” “是为了这个……其实有的时候事关大局,有的小事可以不用在意……” 雷天宇猛地抬起头来:他的晓晓!是小事吗?!那是他用一生去爱的人啊! 被他凌厉的目光一看,张科长也改了口风:“当然,我们可以提供证人保护,如果他愿意提供更多证据或者出庭作证的话。” “我已经尽力劝过了,他不愿意。”想到家里的徐枫晓,雷天宇的心情越加沉重,他简单地说,“而且,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不想再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来,张科长正接了个电话,不停嗯嗯着,他不好没告辞就离开,只得这么站着,最后张科长简短地说了一句:“把他带过来。”就挂了电话。 “张科长,我告辞了。”雷天宇惦记着家里的徐枫晓,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陪在他身边,根本没有心思多呆一分钟,“如果案子还有什么进展,需要我做什么工作,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了。” “别急别急。”张科长亲自过来把他按坐在椅子里,“还有点小事,一会儿就好,也是关于这个案子的,反正你是主诉检察官,有些事情,不必瞒你。” “张科长……我还有事。”雷天宇焦急地说,“明天我再过来……” “不用再跑一趟了,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坐坐,别着急,马上就好了。”张科长拿着水瓶过来,“你看我,你都坐了那么久了,连水还没给你倒呢。” “谢谢谢谢,我自己来。”雷天宇一边跟他客气着一边在心里抱怨,想先打个电话回家,手机又没电了。 不知晓晓现在哭成什么样子了,这么脆弱的晓晓,这么害怕的晓晓,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想起来心里就一阵绞痛,所以为了晓晓,他情愿做出让步,除了自己的职业原则之外,他什么都可以让步! 我现在还能骄傲地对雁离说,我无愧于心吗? 有人敲门,张科长说了声进来,门开了,雷天宇低着头没有看见来人,只听见张科长的声音:“久仰大名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看见你,徐律师。” 徐律师?! 雷天宇象被电击了一样,几乎是跳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徐枫晓穿着咖啡色的羽绒外套,从敞开的领口看进去,里面只穿了件衬衫,戴着眼镜,遮住了哭得发红的眼睛,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平静地说:“张科长吧?我是徐枫晓,昌茂的辩护律师。” “你来干什么?!”雷天宇几乎想一把抓住徐枫晓立刻把他扯回家,他不是说过不会说出他来的吗?现在他为什么自己跑到公安局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徐枫晓象是刚发现他也在场一样,微微点头打招呼:“雷科长也在,抱歉打扰你们谈工作了,我在办案过程中,和当事人串通,制造伪证,今天,我来投案自首。”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象把重锤打在雷天宇心上,把他打得晕头转向,不顾张科长在旁边,他急切地叫着:“你在胡说些什么?!不要在这里开玩笑了!” “小雷,别急嘛,让徐律师慢慢说,要不要坐下,先喝点水?”张科长投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徐枫晓没有看雷天宇,依旧很平静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犯罪证据,想来张科长已经看到了。” “别说了!”雷天宇又气又急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你的犯罪证据?你不要平空臆测什么好不好?” 张科长从电脑里拿出软盘,显示给他看:“你说的,是这个吗?” 徐枫晓挺直身体,看着前方:“是的。” “小雷,那么,给你提供证据的,是他吗?” “是……” “不是!” 两个人同时说话,说的却是不同的答案,张科长饶有兴趣地坐了下来,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雷天宇用目光制止徐枫晓再说下去,转身尽量平静地说:“没错,张科长,就是他,私下给我提供了证据,本来我们说好,不会把他牵扯进来的。” “那没有什么问题。”张科长微笑着说,“只要他和我们合作,能提供更多的有用证词的话……” 徐枫晓同样报以微笑:“雷科长真会开玩笑,你只不过凑巧拣到了我丢失的软盘,就想为我开脱了吗?你这样做,同样是在做伪证,妨碍司法公正,你自己是检察官,应该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请你,不要再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么说,你是发现重要证据丢失,所以才来投案自首了?”张科长锐利地看着他,“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个丢失的软盘已经到我这里了呢?” “今天我在路上碰见雷科长的时候,不巧丢失了那张软盘,然后我看到他拿走了,我想阻止他但没有成功。”徐枫晓回答得很自然,“雷科长是执法工作者,一定会铁面无私地把得到的证据上交,与其在家里等着人上门逮捕我,不如自己来投案自首,也好争取个宽大处理是不是?”说完他还笑了一下,“我是个男人,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雷天宇心痛地看着他,为什么会这样?晓晓你是在和我赌气吗?因为我刚才的无情所以你要惩罚我?为什么你要拿你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开这样的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经自己毁掉了自己的一切?!就为了让我内疚吗?晓晓! 张科长没有再问下去,他出示了拘留证,叫人来给徐枫晓宣读了一遍,拿出手铐,把他拷了起来。 拘留程序完成之后,徐枫晓就被带走了,雷天宇一直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直到张科长拍着他的肩膀说过几天会移送申请批捕书和案卷,很客气地把他送出门,他才如梦初醒。 怎么会变成这样?!一连串的冲击把他的思维全都搅混了,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晓晓手上带着手铐被押走的样子,那锃亮的手铐就象是沉重地压在他心上一样,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晓晓……他临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从头到尾,就好像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冷漠。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是想让我痛苦吗?那为什么要把你自己赔进去?我现在已经痛苦得快要死掉了啊!晓晓!你尽可以打我骂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为什么要用伤害自己的这种办法?这种让我们两败俱伤的办法?! 他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给狠狠地揪了起来,压榨出最后一滴鲜血一样,既闷又痛,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身体象一个幽魂一样,飘飘忽忽,不知该往何处去。 出了公安局大门,站在街上被冷风一吹,他才多少恢复了一点神智,走到公用电话亭,投下硬币,机械地拨了江雁离的手机号码。 “喂,喂?!喂!”江雁离喂了好几声,他才能活动着口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雁离,是我。”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这号码是本市的啊,出什么事了?” “你能出来一趟吗?现在。”寒风吹得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说话也开始结巴。 江雁离压低了声音:“现在我上班耶……到底有什么事啊?” “出来再说……” “我真服了你了,好吧好吧,在哪儿见面?” “市民广场地铁东站出口。” “三十分钟。” 雷天宇放下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江雁离出来,只知道如果现在他不能找个人说出一切,他就真会疯了!晓晓!晓晓!他发狂地在心里念着徐枫晓的名字,痛苦到几乎窒息。 麻木地走到约好的地点,疲倦地在地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把额头靠在冰冷的墙上,闭上了眼睛,此刻他才不会在乎别人用什么目光来看他,爱怎样就怎样吧!他的晓晓都被拘留了,他自己怎样又有什么关系! 晓晓,你真的是跟我赌气吗?是恨我吗?是我对你的爱还不够吗?晓晓……我没有后悔,但是,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就象快死掉一样的痛苦?仿佛我的灵魂被人活生生地从身体里硬拽出来,放在火焰地狱里慢慢地煎熬…… 他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脸颊被粗糙的墙壁磨得生疼,路过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颓丧地坐在那里无声哭泣,甚至连几个戴着红袖箍的老太太也开始注意他。 “喂!雷天宇!”江雁离穿着黑色的薄呢大衣,围着红黑方格的围巾吐着白雾跑过来,惊奇地看着他,“我都不敢认啦!三天不见,你怎么变盲流了?” 雷天宇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来:“你来了,雁离。” 看见他红红的眼睛,江雁离差点倒退了一步:“你……你哭啦?” 看着他连外套也没穿的狼狈样子,江雁离心里冒出可怕的念头:“你……完了,是不是我们的照片被徐枫晓发现了?你是个大白痴啊,就不知道小心一点藏吗?这下他要是能饶了你才怪!你是被赶出来的吧?” 她急得用靴子直跺地:“那你叫我出来有什么用啊!你还不赶快回去哄他去!就是在门口下跪也比找我出主意好啊,要是让他知道了,你还想不想活啊?!咳!你真是糊涂啦,赶快回去!别指望我能收留你,那不等于火上浇油吗?雷天宇!你别傻站着啊,快给我回去……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算了我不管你们了我先走,要是等会儿徐枫晓迁怒于我,追上来砍我一刀怎么办啊!” 看雷天宇呆滞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她跺跺脚就要走,却被雷天宇一把拉住,铁钳般的五指收紧,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嘶哑地说:“晓晓,被拘留了……” 江雁离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可是看雷天宇的样子,绝对不象是在说谎或者开玩笑,环顾了一下四周,她果断地拉起雷天宇的手:“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雷天宇昏昏沉沉地任她拉着上了台阶,走到市民广场一个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江雁离在路上还顺便买了一杯热咖啡塞进他手里:“到底怎么回事?” 喝了一口咖啡,雷天宇开始大致地叙说事情的经过,只是短短一个早晨发生的故事,再回头去想一遍,竟是撕裂旧创般的剧痛,想起晓晓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情景,再想起他被戴着手铐押走的场景,雷天宇心痛如刀绞一般,好几次,都无法再说下去。 等他全部说完,大概也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江雁离的目光已经锐利如鹰,恢复成法庭上的精明女检察官模样,冷静地开口:“说完了?” 雷天宇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很好,不愧是检察官,大义灭亲,不徇私情,的确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江雁离尖锐地说完,忽然举起手,狠狠一个耳光扇在雷天宇脸上! “这个耳光,我是替徐枫晓打的!”她咬着牙说,眼圈竟然也红了。 雷天宇痛苦地看着她,被冷风吹得发青的脸上,鲜红的手指印清晰地浮现出来,他艰难地说:“我情愿现在他还能打我,打死我都情愿!” “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孽?!”江雁离气冲冲地说,“好啊,你就这么坚持原则,为社会主义服务,维护国家法律和社会正义吗?真是伟大的人!你就没有替徐枫晓想过吗?非要赶着今天早上把证据送出去吗?就是案子已经移交到检察院还有个退补侦查呢!你这么做,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他能不做傻事吗?多少给他一点缓冲的余地,哪怕你就拿个信封装上软盘投到市局邮箱里去,也比现在好啊!” 雷天宇无言地面对她,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话:“我跟他说过不会把他牵扯进来……我也不想伤害他……而且你不知道,他当时所有的心思就在如何毁掉证据,再拖延下去的话……” “所以你就立即行动了?”江雁离讥讽地说,“你还倒真是雷厉风行……” 她忽然脸色大变:“你不会跟专案组的人说了他想毁掉证据吧?” “当然没有!”雷天宇烦躁地说,“我能把他再往火坑里推一把吗?!” 江雁离冷笑了一声:“反正推都推了,不差这一把。”说着,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坐回雷天宇身边,“你能怪他吗?律师哪有不为当事人服务的?虽然大家都在说什么不得为非法行为提供服务或帮助,真要这么样的话,律师事务所有一半都得关门,你还能跟着徐枫晓过现在的好日子?他也是没办法,你真是死脑筋!大白痴!” 她刚开始冒火,看见雷天宇痛苦不堪的样子,心又软了:“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雷天宇茫然地说,“我已经……无法思考了。晓晓为什么要去投案?我死都想不明白……本来他可以没事的……我早就告诉过他不要接这个案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想他出事……” 江雁离冷哼了一声:“他的脾气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见连你都不护着他了,一时气上来,什么事都是做得出来的,一个死脑筋,一个犟脾气,我真服了你们两个人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的麻烦还大着呢,如果他们搜查徐枫晓的住处的话,你怎么解释你住在里面的理由?这算不算是件大丑闻?”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雷天宇心灰意冷地说,“晓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吗?我已经不在乎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江雁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想再扇你一耳光!看你这么可怜就算了,听我说,振作点,你现在赶快回家,把东西收拾一下,就说你们是老同学,你租他的房子住,反正你们也是分房住的,这一点问题倒不大……还有,明天就可以去看守所看他了,你收拾一下他的日用品,给他带过去……喂,你听见了没有?!别装死!徐枫晓在里头才真可怜呢!没人送东西的话,更不知狼狈成什么样子,还有,看守所的人也得去打个招呼,我不是要你去请客送礼,知道你这个人也干不出来,就是要你去说一声,他们也不会为难他……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啊?” 看着雷天宇失魂落魄的样子,江雁离长叹一声,彻底放弃:“算了,明天我去吧,你把要送的东西收拾好,我下了班去拿……你现在给我回去!不要满大街地展览你的狼狈相!”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雷天宇的耳朵喊的,总算让他有了点反应,慢慢地站起来,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往地铁站走去,江雁离看得摇头不已,追上去不放心地问:“你自己能行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雷天宇缓缓地摇着头,“我得振作点了,你说的对,晓晓在里面……才真可怜呢……为了他,我也得振作一点。” 等他走出好几步去的时候,江雁离忽然大声地问:“喂!雷天宇!你老实告诉我,现在你到底有没有后悔?” 雷天宇回头望着她,眼睛忽然湿润了,沙哑着声音说:“没有……” “我就知道!”江雁离做了一个放弃的手势,转身就走。 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回到熟悉的家里,雷天宇打量着整个房间,他带回来的行李还静静地躺在门口地上,早上发生的事就象是一场梦,他本该给晓晓一个惊喜,本该变着方法哄他开心,本该两个人一起甜甜蜜蜜地过一个早上……就是不该是现在这样! 推开晓晓卧室的门,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窗帘拉着,黄色的床头灯光温柔地照射着凌乱的床铺,只是晓晓白色的浴袍胡乱地扔在床上,证实主人现在不在。 雷天宇移动着僵硬的步伐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浴袍,熟悉的柠檬香味迎面而来,仿佛晓晓还在房间里,随时会笑着扑到他的怀里,或者是赖在床上不起来,撒着娇非要他千哄万哄,亲吻抱抱…… 锥心的疼痛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的全身,他猛地用浴袍捂住了脸,把喷涌而出的痛哭淹没在晓晓的气息里,全身剧烈地抽搐着,痉挛着。 晓晓……我最爱的晓晓……我竟然如此地伤害了你……你在用你的痛苦报复我吗?你可以把一千倍一万倍的痛苦加在我身上,就是不要有一丝一毫伤害到你啊!我的晓晓! 晚上,江雁离如约前来,看见雷天宇的时候耸耸肩:“我劝你最好先刮刮胡子,否则真等人家来搜查了,你这副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吃过饭了吗?” “随便吃了一点。”雷天宇消沉地说,“也不知道,晓晓……有没有吃饭。” “放心,他进的是人民专政的看守所,不是文革时期的牛棚,不会让他饿肚子的。” 她没好气地说着话,推开雷天宇走进屋子里,看着收拾好的一包东西皱着眉头:“喂,太多了吧?他是被拘留,不是去度假,跟你说拿日用品就可以了吧?” 雷天宇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毫无生气地说:“我该去的,可是……又怕晓晓不见我,不接受我送的东西,所以,只好麻烦你了,雁离。” “好说,交给我吧。”江雁离利索地翻检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打包,“别带太多东西,那里面都不是什么好人,惹红了眼没好处……你明天来上班吗?” 雷天宇苦笑了一下:“怎么?” “院里已经知道你回来了,说你是一个一心扑在工作上,为国家忘小家的模范呢。”江雁离讽刺地说,“你得回去批准逮捕徐枫晓啊。估计过不了后天材料就会送来了。” 雷天宇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亲自批准吗?他知道他是这个案子的主诉检察官,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是,继他亲手把晓晓推向深渊之后,难道又要他亲手在上面加上一层封印吗? 要他亲自写下晓晓的名字,写下指控他的罪行,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是晓晓签下他的名字……难道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要在这一张逮捕令上排列在一起吗?难道他们的人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正大光明地重叠在一起吗? 可是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从今天起,他是检察官,晓晓是犯罪嫌疑人,开庭的时候,他要亲口读出对晓晓的起诉,到了最后,就等于是他亲手把晓晓送进监狱…… 这一切天经地义,可是他情何以堪? “我……我要回避。”他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突然大声地说,“对了!我应该回避的!” 江雁离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然后毫不动容地问:“理由?不要跟我说你打算在这个时候曝光你和他的事,那你就真疯了,这样做非但帮不了他任何忙,只会把你们俩都弄得不可收拾。” “我是证人,应该回避的。”雷天宇镇定下来,握紧了拳头,“我‘捡’到了他的犯罪证据,需要出庭作证,所以,我不能再担任主诉检察官了!” 什么都好,不要让我受这样的罪,不要让我亲手逮捕晓晓…… “你想得挺美啊。”江雁离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告诉你,院里和市局已经决定了,徐枫晓算是自首,证据算是他自己交出来的,这里面,根本就没你什么事了!” “不可能!”雷天宇激动地说,“这不是事实!他们不能这样做的!”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江雁离生气地问,“这样徐枫晓将来判刑的时候,可以少坐几年耶!院里也不想让你不干,在这个时候换检察官,局里希望能用这个交换条件让徐枫晓说出更多东西来,皆大欢喜的事,你怎么就不干?别以为哪里是象牙塔,还不都是各取所需,你要是真为了徐枫晓好,就别再犟了,怎么?你非要把所谓事实都说出来?好啊,那你说啊,说你和徐枫晓如何搏斗,你是如何才抢到宝贵的犯罪证据,面对犯罪分子的威逼色诱,你是如何以大局为重,坚持原则的……去说啊!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啊,徐枫晓被判个无期你才高兴是不是?” 被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雷天宇垂下头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低声地说:“实际上……如果他反诉我私闯民宅的话,他是可以没事的……” 江雁离叹着气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你以为他会说么?徐枫晓……才不是那种为了自己,把别人拖下水的人,何况……他又这么爱你……” 她摇摇头苦笑着:“要是他是个女人,你们也不至于这么躲躲藏藏的,早就神仙眷侣了,法庭不会强迫配偶作证,你也可以解脱……唉……雷天宇,徐枫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等到她拿着东西离开,雷天宇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客厅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也全是同样的一个问题: 晓晓,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某A只有在写不下去的时候才会不写…… 第二天,雷天宇还是去上班了,虽然昨晚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就惊醒了,再也无法成眠,但毕竟年轻,刮了胡子用冷水洗把脸之后,除了脸上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憔悴,倒也没有别的迹象,去人事科销了假之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个助理检察官已经雀跃着把案卷抱了过来:“雷科你回来啦!还以为你过了元旦才回来……还好我已经把这些都整理好了,否则又要被你说了……需要我现在给您汇报一下吗?” “谢谢,你可以出去了。”雷天宇简单地说,平时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也经常喜欢围着他说一些有的没有的,谁不喜欢年轻英俊又能干的上司呢,可是这个时候,他哪还有心思敷衍她们,为了晓晓已经是心乱如麻了。 年轻的女孩子有些失望地放下东西走了出去,关上房门,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雷科今天心情好像不好……” “碰钉子了吧。”一个坐在附近的小伙子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真不知道你们女孩子是怎么想的,雷科可是有主的人,眼看就要请大家吃喜糖了,当然不能和你们这些丫头嘻嘻哈哈的。” 女孩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撅着嘴回到自己办公桌坐下了。 房间里的雷天宇当然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头,翻阅着材料,竭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案子上,不再去回想痛苦的事。 其实,这一次昌茂的案子,和两年前几乎一样,都是以查账的时候发现帐目不符为开始,但是上一次因为证据不足,数目也不大,加上昌茂公司内部有人事先串供,最后也不过就是补齐税款,交了罚款,严重警告了事。按理说经过这样的风波,普通公司没有这么快就恢复元气,但是昌茂不同,半年之后照样红红火火地继续营业,雷天宇可以确定,昌茂的后面,肯定有一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冰山。 如果……这次的当事人不是晓晓,雷天宇一定会为拿到那些证据欣喜若狂,终于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了,顺着摸下去,也许,这一次,就可以彻底地揪出一个隐藏甚深的走私集团…… 可是,为什么是晓晓?为什么晓晓会知法犯法?难道是为了钱?为了名声?为什么?!他应该穷追不舍地借这个契机彻底追查下去,可是,要他如何面对晓晓?如何以一个检察官的身份,去面对已经成为犯罪嫌疑人的晓晓?他还能象平时那样,铁面无私地行使他的职责吗? 晓晓……晓晓……一想起来,心口就是剧烈的憋闷,明明只有二十四小时没有见面,却好像已经是一生的痛…… 他放在卷宗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了拳头,再也看不下去了,‘豁’地一声站了起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有人敲了敲门,得不到回答又敲了一次,雷天宇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坐回位子上,扬声说:“请进。” 门开了,江雁离站在门口,还穿着便装,脸上的气色也是强装出来的平静,雷天宇的眼睛却是一亮,一步就冲了过去,迫不及待地说:“你来了?!” 江雁离懊恼地看了他一眼,竖起指头放在嘴唇前无声地‘嘘’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急忙装作低头办公的各位同事,走了进来,立刻在身后关上了门。 雷天宇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急忙拉开椅子让江雁离坐下,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晓晓还好吗?他怎样了?昨晚上他睡的好吗?有没有又犯胃疼的毛病?” 江雁离抬起手阻止了他滔滔不绝的问话,没好气地说:“别问啦!你真有这个心的话不会自己去问他本人啊?!” 被她这么一堵,雷天宇问不下去了,他把脸转向窗外,过了足有一分钟,才低声地问:“晓晓他,好不好?” 江雁离毫无办法地摇摇头叹口气:“你啊……我没见到他。” 雷天宇要过了一会儿才能把她的这句话消化掉,不禁大声地问:“为什么?不是已经可以探视了吗?晓晓又不是属于限制探视的人,为什么没见到他?还是你……” 被他怀疑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的江雁离急忙声明:“喂,你别看我,我知道徐枫晓是你的心肝宝贝,这个时候我哪里会坏你的事!听好了,不是不让我见他,是他不愿意见我!” 雷天宇茫然地坐了下来,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愿意见你?” “是啊。”江雁离交叉起修长的双腿,懊丧地说,“本来我都和他们说好了,第一个进去的,可是他就是不见我,有什么办法?还有,你送的东西,他也没有要,又让我带回来了。” “什么?……”雷天宇象被冷水当头浇下一样,只会重复着她说的话,“他不要……” “对啊!”江雁离同情地看着他,“我只好在看守所门口的小超市里临时买了些东西,再送了一次,他只留下了毛巾,牙刷,牙膏,杯子……别的还是什么都没要,我都拿回来了,下班的时候你带回去吧……我也替你关照过了,他们说不会难为徐枫晓的,看守所里也是一天三餐,一荤一素,热水供应一天一壶,饿不着他,唉,我这次可是为你们牺牲到家了,市局的那个谁……沈鹏,我就说了一句,颠儿颠儿地非要陪我去,还一直送我到门口,今晚上还要请我吃饭呢,哼,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嘛。” 雷天宇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江雁离看了也不忍心再说, 换了口气说:“喂,你听我说,既然你已经做了初一,就接着做十五好了,你现在抽身,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难道你现在想放他一马?” “晓晓属于自首,而且,伪造证据未遂,情节不重,按理说,是可以从轻处罚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也只不过是个拘役或者行政处理……”雷天宇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江雁离露出了几乎可以说是怜悯的表情。 “怎么了?”他轻声地问。 “我不说什么了,有些东西,我也不是从正当渠道得到的,告诉了你,说不定你再把我给告了,我可不是徐枫晓,连他你都没有手下留情,何况是我。” 雷天宇握紧拳头:“又出什么事了?” “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我现在不能说,但是你最好打消向检察长要求回避的念头,徐枫晓在表面上也不过是低你两届的学弟,如果这也要回避的话,我们有一大半的人都不能干了,你现在要曝光你和他的事,除了把你也扯进去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你们两个人,是不能被认可的感情明白吗?还不如……你就装作什么都没有,继续当你的检察官,这样,到时候,你也可以暗中帮他一把,总比把他交到别的人手里好。”江雁离头疼地看着他,“雷天宇,你头脑放明白一点好不好?平时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痴痴呆呆,喂!现在不是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你们两个人的生死关头你懂不懂?!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还不知要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做呢!就算是为了你的徐枫晓,振作一点吧!” 雷天宇默默地点了点头,用手搓了一把脸,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诚恳地说:“谢谢你,雁离。” “好啦,老同学了,说这些干什么。你谢我的话,还谢不过来呢。”江雁离看看墙上的钟,“我得回去了,后天就是元旦放假,事还没做完呢,下班再说吧。” 雷天宇沉默地拉开门送她出去,江雁离每一句话他都知道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又怎么能装做和晓晓没有任何关系,就这么把他送上法庭?那是他的晓晓,他一生的爱人啊!他曾经发誓要用一生去爱护的人,这一次,他却要亲手伤害他…… 元旦前一天,雷天宇接到了公安局送来的申请批捕书和案卷,他只看了一眼就彻底呆了,上面的罪名居然写的是犯罪嫌疑人徐枫晓涉嫌伪造证据,毁灭证据罪,申请逮捕!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晓晓当时投案自首的时候,不是只有一个伪造证据的罪名吗?为什么才过了两天,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毁灭证据的罪名来?晓晓当时毁掉证据只有自己看见,可是自己并没有对除了江雁离之外的任何人说啊! 而江雁离也是不可能对任何人说的! 他急忙打开案卷,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徐枫晓发现存有重要证据的软盘丢失之后,立刻设法和昌茂公司的财务主任联系,并且授意对方毁掉了其余证据,自己也将存有证据的笔记本电脑毁掉,昌茂的财务主任也已经被拘留,还在预审中。 审讯记录最后徐枫晓的亲笔签名,他是不会看错的,雷天宇震惊得几乎无法思考,难道江雁离昨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是,为什么?晓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做了之后,为什么又要供认不讳?他当时,也不过就是一个知情不报,伪造证据未遂的罪名,自己离开之后,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要是自己早知道会这样,一定会守在他身边,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他一步的! 要是自己早知道……还会毫不犹豫地把证据交出去吗? 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但那一阵阵的心痛又是怎么回事? 可是,晓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越走越远?一步走错,你为什么还要错下去?你到底是要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我? 他的手颤抖着,平时做过很多次,甚至做到有些麻木的程序,今天,心竟是无与伦比的酸楚,连自己的名字,看起来都是那么刺眼! 一不小心,他手中的笔溅了一大滴墨水在桌面上,墨水淋漓,有一瞬间,映在他眼里却是一片血红…… 深吸一口气,他合上了案卷:“我要求,复核证据,讯问犯罪嫌疑人。” 谁能告诉我,检察官可以参与审讯犯人吗?也就是说,雷可以独自见到晓晓吗? 今年的最后一个夜晚,下班之后,雷天宇一个人回到冷清的家里,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捂着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来没觉得这套公寓房间这么大,这么冷,平时只要有晓晓在,自己的注意力就全在他身上,就算他不在,自己的心里也全都想着他,可是现在的晓晓,在看守所里,在干什么? 过了元旦假期,自己就能见到晓晓了,但那是怎样的一种见面啊,自己是检察官,晓晓是犯罪嫌疑人,咫尺天涯,身边还有助手在,自己根本不可能对晓晓说一句关心的话。 他呆呆地坐着,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七年前,在迎接元旦的新年舞会的时候,晓晓和他……第一次亲吻,第一次跳舞,他对晓晓说,从那一天起,他要照顾晓晓,爱他,一辈子……而晓晓要他答应,他不想说的事,自己不能问…… 自己答应了,所以这么些年来,有关于晓晓的事,只要他不说,自己就没有问过,晓晓的意思,他也明白,晓晓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承诺。 一个自己爱他,不在乎他的过去,不在乎他的身世,不在乎他所作一切,只要爱他的承诺。 自己明白,也一直都没有问过,只是尽自己的心去爱他,照顾他,能看见晓晓幸福的笑脸,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晓晓还会对他笑吗?那样的晓晓,还会笑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铃响了起来,才把他惊醒,起初以为是江雁离来了,打开对讲机才发现不是,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请问,是雷天宇先生府上吗?” “是。”雷天宇心身俱疲,根本没有力气应付其他的人,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那边的男子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怯怯地说:“我……我是海天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人员……我叫何子函。” 海天律师事务所?!那不就是晓晓的事务所?当时取名字的时候,自己还问过他,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那个‘天’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名字,当时晓晓撒娇地攀在他怀里,用手指羞着他的脸说:“美得你,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我的律师事务所还要用你的名字?!”然后自己哈着他的痒和他笑成一团。 “雷先生?” “啊!啊……对不起,请进请进。”雷天宇从沉思中醒过来,急忙按了开关,过了几分钟,一个年轻男孩子出现在门口,还没有脱离学生气的社会新鲜人,稍微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了室内一眼,局促不安地又说了一次:“我是何子函,海天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人员……” “请进。”为了避嫌,雷天宇从来没去过晓晓的事务所,当然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何子函,但还是很客气地请他进来。 在客厅坐下,雷天宇给他倒了杯茶,何子函急忙双手接过,道了谢,言语行动还透着没有经过世俗熏染的青涩,好像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雷天宇也没有追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果然,何子函是今年夏天刚毕业的大学生,在海天做见习律师,本来算是光明的前途,因为最近的事情,变得愁云惨淡了。 谈起晓晓,何子函的眼神变得忧郁,他说徐主任是一个好上司,虽然自己经常是发疯般地工作,但从来不强迫下属加班,经常一个人留在事务所加班到夜里,事务所里都是些年轻人,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难处,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徐枫晓从来都是尽力帮忙,表面上他又冷又硬,甚至公开说这是收买人心,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对了。”他这才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那天早上,徐主任忽然打电话给事务所里,说……说……他可能会出事,要我们把他办公室里的保险箱打开,里面有一笔留给我们的遣散金,还有一个信封,要我们千万……不能让这份文件落到别人手里……果然,下午就已经有人来‘了解’情况,幸亏徐主任说得早,他还说,这份文件,要亲手交到您手里。” 雷天宇的心忽然跳得又快又急,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信封,捏了捏,里面应该就是文件一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让晓晓那天早上这么急地打电话要他们把这个东西送给自己,还不能让办案人员知道,那里面装的会是什么?会不会是有关这次案件的什么东西…… 他没有表现出很急的样子立刻打开,抬眼注视着何子函,看他还要说什么,何子函略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期期艾艾地说:“本来我是该早些送来……可是,大家都说,可能,我们都已经被监控了,只有我年纪轻,没什么背景,可能不会注意到我,今天,我借着和女朋友约会的机会,从下午逛到现在才过来,大概……不会有什么事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笑笑。 雷天宇无话可说,明明知道他们的这种行为也属于不当,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指责他什么了。 好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何子函嗫嚅地辩解着:“我们……也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不过……既然雷先生是徐主任案子的检察官……我想,也没有什么关系,就算里面有什么,在雷先生手里,也是一样的。” 他自己也感到有些不能自圆其说,急急站了起来,搓着手说:“那……雷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雷天宇勉强微笑了一下:“麻烦你跑这么一趟,真是谢谢了,还有,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能帮忙的,我一定会帮。” “谢谢雷先生。”何子函感激地说,“我听说……徐主任可能会被取消律师资格,事务所也可能会关门,之后我们的去向……的确很难说,不过,徐主任已经留了遣散金帮助我们……现在,只能祈愿他自己没有事了。” 雷天宇心里又是一痛,默不做声地把他送到门口,道了再见之后,回到客厅里,拿起信封撕开,里面的一叠纸张滑了出来。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的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 这套公寓的房产证,产权证明书,购房合同,产权转让书,公证书……三年多前买这套公寓的时候,上面写着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徐枫晓,雷天宇……但是到了两年半前,徐枫晓签了产权转让书,这套公寓的产权,已经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了…… 可是,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江雁离曾经取笑过他好几次,明里暗里,就是说他寄居在这里,靠晓晓赚钱养家,维持这个家的生活,他的价值只不过是一个家庭煮夫,甚至说他之所以对晓晓百依百顺,就是因为他住的是徐枫晓的房子,不得不如此,他听了只是一笑了之,没有想到,晓晓早已经把房子的产权转给了他…… 换句话说,房子是他的,一直寄居在此的,实际上是出钱购买房子的徐枫晓……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专案组的人来“拜访”过,因为这房子根本就是他的,和徐枫晓没有任何关系! 里面还有一个存折,是他的名字,上面有七万块钱的存款,从四年前晓晓开始工作的时候开始存起来的,第一年,是一万五千,第二年,是两万五千,第三年,是两万,今年,是一万……加起来,正好是七万…… 好奇怪的数字,也许没有别的人会知道里面的含义了,雷天宇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次他们在谈论养老保险的时候,徐枫晓嫉妒地说还是他们国家干部好,什么都有国家包了,他自己还要花钱买保险,然后就开玩笑的说不知道有没有卖爱情保险的,要是有的话,他一年定期存上一万块钱,买雷天宇不变心,如果他哪一天变了心,就用这些钱,换成一块钱一个的硬币,堆在一起砸死他。 说笑归说笑,他不知道晓晓竟然真的这么做了,可是,他也明白,晓晓当然不是为了什么爱情保险,更不是为了拿硬币砸死他,他只是……给自己一个暗中的保障,到了今年,他们已经相识整整七年了…… 如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也许一直都不会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时间慢慢地过去,存折上的数字也会逐年增加,每一个一万,就是证明着他们的爱情又过了一年,也许等他们老了,退休了,一起坐在阳台上看风景的时候,照样依偎在他怀里的晓晓,会把这些告诉他……源源本本,没有一点遗漏…… 可是现在,还可能吗?晓晓还会原谅他吗?还会允许自己爱他吗? 晓晓,还是爱自己的吧?他这么着急地要律师事务所的人把这个信封交给自己,不让查案人员发现,就是不想把自己牵涉进来…… 到了那个时候,你还在为我着想吗?晓晓?那时的你,又是用什么心情在想我的呢? 门铃又响了,他抹了一把脸,振作精神去开对讲机,一个活泼的女声很有活力地说:“雷先生吗?您好您好!我是捷佳礼品代理公司的公关小姐,您的一个朋友有一份神秘的礼物委托我们送给您!” 雷天宇无言地按动了开关,走到门边等着,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桔色套装和同色大衣的年轻女孩子笑容满面地从电梯里冲了出来,热忱地和他握手寒暄,说新年好,元旦快乐。热情得雷天宇都有点招架不住。 “请……请进吧……”雷天宇礼貌地招呼他,女孩子却抿嘴一笑:“不了,不打扰客户的私人生活是我们的一贯准则,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搅您,不过您的朋友已经提出了要求,要在今天给您一个惊喜……至于名字,我们不能说喔,这是我们的职业准则,啊,雷先生,请在这里签字。” 雷天宇昏头昏脑地在她递过来的货单上签了字,女孩子满意地收起来,拿出一个大红色金色花纹的特制贺卡给了他:“当当当当!一份惊喜!这就是您朋友送您的礼物!” “是……是什么?”雷天宇苦笑着打开贺卡,不知道是谁,又来开他的玩笑了。 贺卡里用透明胶贴着一把新钥匙,雷天宇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一边的公关小姐热心地提供现场解说:“这是把钥匙。” “我看得出来。” “车子已经停在楼下停车场,这是车位号码,啊,这也是您朋友礼物的一部分,他说您每天都要坐很长时间的地铁去上班,很不方便,所以送给您一辆车代步。”女孩子羡慕地说,眼睛闪闪发亮。 “车子?” “对呀!是车子,一辆捷达,黑色的,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如果您还没有驾照的话,我们也可以为您联系学习机会!可以打八折哟,学不会的话下期免费继续,直到拿到驾照为止,对了!您要不要回送您的朋友一份新年礼物?我们公司可以为您服务,您想要什么方面的礼物?” 雷天宇苦笑着说:“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 “没关系,这是我的名片和我们公司的业务简介,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欢迎您随时来电咨询。”她快手快脚地把东西塞进雷天宇手里,然后兴高采烈地挥手和他告别,临走时再一次祝他新年快乐。 雷天宇关上门,脑子里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怎么会忽然有人送他一辆车子?是谁?里面有没有什么阴谋?他要不要向检察院反应这件事?正好在他审理昌茂案件的时候有人送他车子,会不会是…… 他再次打开贺卡,发现后面还有一页,翻开来的时候,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竟然是晓晓的亲笔: “天宇: 不要太惊讶,我只是看见你每天都那么辛苦地挤地铁,又正好碰见了这款车子打折,一时兴起才买给你的,如果有人问起的话,你就说是二手车吧,反正城市污染这么厉害了,新的旧的差别不大,黑色的捷达不那么招摇,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徐枫晓 ”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小得几乎看不清:“过了今天,就是第八个年头了,天宇,谢谢你,一直爱我至今。” 在元旦之夜,繁华的都市一片欢乐的时候,雷天宇,独自在冷清的房间里,泪流满面。 因为牵扯到许多专业问题,所以这一章写得极为简单,大家不要打我…… 过了元旦,新的一年开始了,雷天宇也终于见到了徐枫晓。 在看守所的审讯室里。 雷天宇身边坐着助理检察官和笔录员,而徐枫晓坐在房间另一端的凳子上,房间里弥漫着奇怪的紧张空气。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讯问过了昌茂公司的财务主任,所说的和案卷上讯问笔录记录的基本一致,徐枫晓在那天早上紧急打电话给他,要他毁掉手上的帐册,然后他们在外面见面,徐枫晓当他的面砸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并且要他立即通知公司的其余高层,他一一照办。 雷天宇明明知道他在说谎,晓晓的电脑是在自己面前毁掉的,可是他说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痴痴地看着徐枫晓,几天不见,却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年,晓晓还穿着被拘留那天穿的咖啡色羽绒外套,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子已经有了些脏污的痕迹,表情很沉静,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漆黑的眸子,看不见里面蕴藏的情感。 助理检察官已经咳嗽了两声了,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出言提醒:“雷科长……我们可以开始了……” 因为这个案子的重要性,特别给了他们一个单独的询问空间,而且没有时间限制,虽然如此,也不能这么拖下去啊。 雷天宇这才清醒过来,掩饰地咳了一声:“你……你来询问吧。” “咦?”年轻的助理检察官先是一惊,继之一喜,感觉到自己的好机会终于来了!然后中气十足地开口提问:“姓名!?” “徐枫晓。”平和沉稳的声音,让雷天宇心中一颤,情不自禁地抬眼看向他,晓晓的表情也很平静,只略略带着一些疲倦,一点看不出来他是在接受审讯。 “职业?” 徐枫晓一一回答,态度始终平和,不管被问什么样的问题,不管是否恶意,他都能用最周全的方式给予回答,不卑不亢,让人抓不住一点漏洞。 雷天宇一直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明明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晓晓始终没有看过他,一眼也没有…… 他的睫毛始终低垂着,只有在被要求观看证据的时候抬起来,漆黑灵动的眸子一闪而逝,接着又藏回去,连一丝目光都吝于多给。 晓晓,你恨我吗?你恨我到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吗? 他用目光恳求着,希望徐枫晓能感受到他在注视他,能看他一眼,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徐枫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态度很合作,就算这个助理检察官是个相对的新手,讯问还是进行得很顺利,末了,笔录员让他看过审讯记录之后,把笔递给他,要他签字。 徐枫晓走到桌子前面来,拿起笔,认真地看过全文之后,在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白皙修长的手指拿着笔,离雷天宇的手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呼吸声清晰可闻。 雷天宇要用最大的自制抑止住自己一把抓住他的手的冲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枫晓签完了字,把笔轻轻地放下,退了回去。 助理检察官站了起来,收拾好桌面上的材料,门也开了,有人进来给徐枫晓戴上手铐,带他出去。 雷天宇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背影,希望他能回头看他一眼,喉咙里好像哽住了什么东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间依照自己的节奏流逝着,丝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昌茂的案子逐渐明朗,但是因为徐枫晓在自首那天授意别人毁灭证据,通知了其他有关人员,使得办案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阻碍,昌茂公司走私的切实证据始终没有找到,有其他证人提供的线索也被一一卡断:举报的海关货柜里的走私车在办案人员到来之前已经被转移,隐藏货物的仓库里也是空空如也,甚至一个还处于监控之中的证人突然失踪…… 同时,上面的压力也暗中压了下来,雷天宇虽然没有亲身感觉到,但是市里的口风开始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这一天,下班后江雁离硬拉着雷天宇请她吃晚饭,在餐厅坐下之后翻开餐牌,她一口气点了尖椒鱼腩,生拌牛肉,酱汁虾球,鲜贝豆腐羹,然后把餐牌丢给他:”喏,点吧!” “你点就好了。”雷天宇婉拒,“怎么全是荤的?你不怕油腻了吗?” “这是给你点的!补充点热量吧。”江雁离翻了个白眼,“现在院里上上下下都说你为工作舍身忘死了,瞧你的脸,瘦得和饿了一年的难民似的,我啊,还以为被关进去的是你呢。” 她又点了个干煸芸豆,和一个蟹笋煲,等着上菜的时候悠然喝了口茶:“别一副死人脸啊,只不过是要你请个客而已,知道么,公检法,等着请我江大小姐客的人排队还排不过来呢,要你这么愁眉苦脸地哭穷!” “没有……我只是没心情。”雷天宇无声地叹口气,“这个时候了,我哪还有心情吃饭,一天三餐,都是应付了事。” “我就知道,所以啊,今天才拖着你来的,给我把点的菜都吃完了!否则就别想回去!”江雁离很不客气地说,“不然你能不能撑到开庭都是个问题了。” 雷天宇默不做声地喝了口茶,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能撑住的,就不知道晓晓……” “他?你不用替他担心。”江雁离也望着窗外,幽幽地说,“看上去他又任性又敏感,实际上,他比谁都坚强,从前是,这次也是,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雷天宇轻声地说,“上次看见他,好像是瘦了,也没休息好的样子,眼睛里还有血丝……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在里面日子是怎么过的……一想起来,我就……” 他说不下去了,端起茶杯猛喝一口,江雁离摇摇头:“你担心也没有用,这一次他是惨了。”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没有想到,起初我只认为,他不会有什么大事的。”雷天宇痛苦地说,“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小姐已经开始上菜了,江雁离递了个警告的颜色给他,动手把菜夹到他盘子里:“吃吧吃吧 ,别的话都少说,这世界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你要是再倒下去,可就热闹了。” 雷天宇默默地夹起一个虾球吃了下去,味同嚼蜡,食之无味,他坚持吃了几口,放下了筷子,望着窗外出神。 “你给我吃啊。”江雁离没办法地说,“这一顿花的可是你的钱!” “我没胃口,你吃吧。”雷天宇点着了一根烟,自从晓晓出事之后,平常不抽烟的他也开始烟不离手,短短一个多月,中指上就被熏黄了一块。 “喂,我可是女士,你抽烟问过我意见了吗?”江雁离用手扇着风,厌恶地说,看他呆呆的样子,素性伸手过去把他的烟给夺了下来,狠狠地按熄在一旁,“看你这个样子,前景不妙啊。”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雷天宇闷闷地说,虽然还没有开庭,徐枫晓已经成为活生生的律法界的反面教材了。检察院的消息本来就灵,更何况是表面上冰山美人,实际上八面玲珑的江雁离,她说的没错,公检法系统中,她大小姐的追求者一把一把,只要稍稍假以辞色,地下消息,没有比她知道得更多的了。 “是啊,我是知道。”江雁离又动手给他夹了几筷子菜,“所以,大局已定,你再担心也没有用了。” 她压低声音说:“过几天,可能市里的领导就要找你们谈话了,你是主诉检察官,首当其冲,有个思想准备吧。” “什么事?”雷天宇的目光忽然敏锐起来,直直地看向江雁离。 江雁离嫣然一笑,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筷子牛肉送到他嘴边:“张嘴,吃下去。” 雷天宇被她这难得的亲热举动给弄得尴尬无比,但还是张开嘴,任凭她把牛肉送进嘴里,匆匆咽下去之后迫不及待地说:“到底什么事?” “你把这些菜全都吃完,我再告诉你。”江雁离歪着头,俏皮地说。 “你……”雷天宇拿她简直没有办法,看了满桌子的菜一眼,无可奈何地笑笑,“你这不是想撑死我吗?” “总比看你饿死的好。”江雁离叫来小姐换了双筷子,“吃完了我们出去说好了,在公众场合谈论这个可是大大不妥。” 雷天宇报以苦笑,头都不抬地努力开动,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就把桌上的菜一扫而空,江雁离满意地一笑,招手叫小姐过来结帐。 穿着合身大红色旗袍的小姐过来微笑着轻声说:“刚才有位先生,已经替二位结过帐了。” 两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雷天宇迅速回身在整间大厅里扫了一眼,没看见有认识的人在,同时江雁离也微笑着问小姐:“是吗?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啊,这位先生说他姓吴,是二位的朋友。” 江雁离探询地看向雷天宇,看见后者微微地摇了摇头,立刻笑着对小姐说:“恐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我们没有姓吴的朋友,请把帐单拿来吧。” “可是……” “没什么,请把帐单拿来吧。”江雁离虽然微笑着,可是说出来的话丝毫不容人抗拒。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把帐单拿了过来。 付过钱之后,他们走出餐厅,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走到地铁站的时候江雁离才自嘲地说:“有人请个客还疑神疑鬼,这就是我们这行的好处,要是别人,有人付帐还乐不得的呢。” 雷天宇心事重重地说:“你刚才说的……” 江雁离扫视周围一眼,拉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从远处看,也不过就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在窃窃私语,她低声地说:“我听见风声说,昌茂的案子又要低调处理了。” “什么?”雷天宇吃惊非小,“不是说……要一查到底吗?” “你还听那些僚官的话!这些人才是墙头草呢,哪有几个人象你这么死脑筋的,你以为徐枫晓以前那些官司为什么赢得这么多,当然他也真有两把刷子,可是里面还有上面的关系,那些贪官,哪个没有门路,出了事,别的不说,命还是保得住的。这次昌茂,也是如此。” 雷天宇失望地低语:“怎么会这样……” “水深得见不到底啊。”江雁离谓然长叹了一声,“小案子还行,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让徐枫晓淌这趟混水,昌茂的内情我是不知道,但肯定是个大坑,背后的黑手还不知有多少呢,就连徐枫晓……” 雷天宇心口一窒,江雁离接下来的话更是把他最后一丝希望击得粉碎:“既然如此,此案也就是个缺乏证据,惨淡收场,到最后承担毁灭证据,阻碍办案这个后果的,就只能是徐枫晓了。” 麻烦大家了,写这么篇文还要大家这么帮忙……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因为有人在别的地方说风凉话了,说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写啊,自找麻烦还麻烦别人什么的,所以我想尽快解决掉法律部分,直接跳入下面情节(不过看看也没有剩下什么情节了的说)请大家再帮几次吧!我下次,绝对!绝对不写这样的文了! 雷天宇在一月底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公安局移送过来的案卷,昌茂一案已经侦查终结,要求检察院审查起诉。 他心里已经有了江雁离说的话垫底,倒也没有十分惊讶,仔细看过之后,果然如她所说,除了昌茂公司的老板及法人代表实在是无法开脱之外,毁灭证据的责任在晓晓身上,没有切实证据,软盘里存的那部分帐目只能证明昌茂财务主任试图造假帐,还有昌茂贩卖走私物品,并不能证明他们参与走私,案子也只好草草了解。 就算这里面没有晓晓的事,雷天宇也绝对不能苟同这样避重就轻的结案,江雁离说的没错,肯定是上面对专案组施加了压力,让他们不得不如此,他拿起笔,在后面的意见栏里签上自己要求退补侦查的意见。 还没有来得及把案卷合上,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起初以为是哪位同事,说了一声请进,门开了,进来的居然是检察长。 “小雷啊,还在忙吗?”检察长笑眯眯很和蔼地说,“这一阵子,你可是辛苦了。” 雷天宇有些诧异,还是立刻起身让坐,检察长并不客气,坐了对面,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案卷:“怎么,市局已经终结侦查了?” “是。”雷天宇倒了杯热茶过来,坐回自己的座位,“但是通过这几天研究案情,我觉得这个案子不应该就这样结束,应该还有问题,所以,我想……” “我知道我知道。”检察长摆摆手,“你的态度很认真,院里也一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同志,我明年就要退休了,大好未来,始终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哎,看见你们哪,就想起我刚工作的时候,也是那么年轻气盛……” 雷天宇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心里却在揣摩着他的来意,检察长已届从领导岗位上引退之年,平时一贯言语谨慎,轻易也不和下属深交,免得落人话柄,今天居然亲自前来找自己谈话,不知为了什么大事。 幸好检察长很快就直接进入了话题:“昨天,纪委李书记和我谈到最近的司法工作,拿这个案子来说……”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卷宗,“的确牵涉很广,市里的压力也很大,尤其是在私营企业家之间,影响很不好……既然市局都已经结束侦查了,我们也尽快起诉吧。” “检察长!”雷天宇惊出了一身冷汗,刚要开口,被检察长摆手制止:“我明白,但这是组织上的意见,你个人的不同意见可以暂时保留。” 雷天宇不能置信地看着他,检察长难得也移开了视线,同时转移话题:“还有,这件案子里牵涉到的辩护人违法犯罪问题,最近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那个徐枫晓,本来是个很优秀的律师,堕落到这一步,真是让人为他可惜啊。” 晓晓!雷天宇心里猛地一疼,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检察长,对方并没有发觉,因为他也没有在看雷天宇,而是盯着桌上的案卷,自顾自地说:“他是低你两届的学弟,是不是?” “是。”雷天宇只说得出一个字。 “啊,你不要有什么想法,那样算起来我们都是校友,检委会是不会因为这种关系要求你回避的。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可是,我还是不赞同现在起诉。”雷天宇终于找回了一点说话的力气,“我认为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很多事情没有查下去,在所有案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 检察长再一次摆手制止了他的话:“你不用说了,还是专心准备起诉的工作吧。” 他站起来要走,雷天宇握紧拳头,额上暴出了青筋,他坚决地说:“检察长,如果您认为有这个需要的话,我可以不负责这一次的起诉!否则我决不认为,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 检察长定定地看着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说:“小雷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我何尝不是……可这是上面的意思,有的时候,人不能死脑筋,过于坚持原则,为人处世,还是灵活一点的好。” 雷天宇平静地和他对视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是在坚持原则,我只是想对得起头上的国徽。” 检察长微微一怔,看见他毫不退缩的目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拍拍他的肩膀:“小雷,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提出过不同意见,但连纪委书记都无能为力,可见,这个案子,也只能这样了。这不同于别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坚持了,还是准备起诉吧。” “检察长!” “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检察长用强硬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心虚,说完拂袖而去。 雷天宇无力地向后坐倒在椅子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二月份,春节前的最后一件开庭的,就是昌茂的案子。 雷天宇一夜几乎都没有睡,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浓咖啡,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出现的全都是晓晓的脸,笑着的,生气的,嗔怪的,伤心的,没有任何表情,象是不认识他的…… 晓晓……今天,我该怎样面对你? 你,又会怎样看我? 他带着助理检察官在法院的走廊上碰见了对方的辩护律师,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中年律师,带着明显是新人的助手,碍于纪律,两个人只是点了点头算招呼过了,坐在法庭外等待开庭的时候,对方助手的笔记本电脑还出了点小问题,捣鼓了半天才好。 书记员照例宣读雷天宇都能倒背如流的法庭纪律,然后是审判员入席,全体起立,旁听席上寥寥无几的几个听众站了起来,雷天宇近乎麻木地做着一切动作,所有的心思都在即将开审的案子上。 审判长和两个审判员入场,面容严肃地坐下,点头示意大家就坐。 审判长宣布开庭,照例是身份调查,检察官雷天宇,助理检察官XXX出庭支持公诉……辩护律师XXX……最后,“被告,你申请回避吗?” 雷天宇紧张得连手中的笔都差点折断,他望着站在被告席上的徐枫晓,又是很久没见面了,晓晓的精神还好,稍微有一点消瘦了,依然穿着白色衬衫,这次好像是洗过了,干净清爽,象他平时一样,没有戴眼镜,微微低着头,听到问话抬起俊秀的脸庞,很平静地摇摇头:“不。” 明知道这是照例的回答,雷天宇的心还是被揪了起来,他多么希望这个案子不是由自己起诉!多么希望现在有任何一个人要求自己回避!只要不是他起诉晓晓,怎么都好! 进入法庭调查阶段了,雷天宇机械地拿起公诉书,开始读,平时清朗的声音今天变得低沉,回荡在空旷的审判大厅高高的屋梁下,平白地多了一层压迫感。 他一直在看着徐枫晓,可是,徐枫晓却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就连他在询问的时候,也只是垂着眼睛,详尽地回答他的问题,始终没有看过他,偶尔要看他出示的证据,也只是从睫毛下飞快地扫一眼,目光绝不波及雷天宇脖子以上的位置。 雷天宇简直无法看除了徐枫晓之外的任何人,他只是照本宣科地完成自己的职责,然后死死地盯着徐枫晓的脸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要把他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入自己的心中。 相对于他,徐枫晓的表现却十分出色,丝毫不亚于他以律师身份在法庭上出现的时候,回答问题有条不紊,态度不卑不亢,言辞之中巧妙地引导着问话人的情绪意见,但是,他所做的一切,竟然全都是让形势向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 雷天宇急得差点不顾法庭纪律揪着他问个清楚,晓晓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把所有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对他有什么好处吗?他真想抓住晓晓的肩膀狠狠摇一顿,摇掉他脸上的平静和漠然,把他的真实想法摇出来! 明明知道晓晓是在说谎,他不是在证人面前毁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的,更不可能唆使其他人销毁证据,他只不过是一个辩护律师,又不是昌茂的高层,那些人凭什么听他的?! 可是,晓晓,竟然就有办法把谎话编得滴水不漏,他用尽办法,也不能找出其中的纰漏来,连证人都好像是和他事先串通好了一样,对于雷天宇的问话,稍加思索便对答如流。 雷天宇不得不承认,在这次法庭上,他输给了晓晓。 他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被告,有人威胁过你吗?” 是有人威胁过你,做假证的吧?也是他们,威胁你,要你一肩承担下所有的责任的吧?晓晓……所以你才会这样做?你知道你在把自己往深渊里推吗?你知道你要走的是怎么样一条路吗? 他紧紧盯着晓晓的脸,恳求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出乎意料的,徐枫晓居然对这个问题迟疑了十几秒钟,浓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两下,唇角微微往上翘起,低声但清晰地说:“没有。” 法庭的辩论阶段,起初两方面显得都不是那么很热心,装模作样地争论着一些枝端末节的问题,毕竟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个案子牵涉面大,上面的意见比今天他们的辩论结果要重要得多,说不定该怎么判法官已经心里有数了,现在只当他们是场拙劣表演而已。谁又愿意为早已成定局的事费脑筋呢? 望了一眼正中悬挂的巨大的国徽,雷天宇在心里叹了口气,学生时代的意气飞扬,指点江山,开始工作时的满腔热忱,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磨,也许到了最后,今天亲手把晓晓送上法庭的他,也不过就成了块被磨去了棱角的鹅卵石。 对残酷现实的无奈,对晓晓的内疚疼惜都化成了一股针对昌茂的怒火,他集中精神,开始抓住昌茂公司的痛脚穷追猛打,既然没有办法救晓晓,那么,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我决不会放过你们的! 雷天宇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最后的辩论过程中,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对方的律师到了后来几乎无力招架,明明暖气开得不足,房间太大更有点冷,他却不停地掏出手绢擦着额上的汗,连他的助手都好几次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雷天宇。 在雷天宇生命当中,再也没有一个春节象这个春节这么难熬,晓晓的案件就象悬在半空的一柄利剑,时时刻刻地刺着他的心,万家团聚的喜庆日子,他却只是躲在家里,不停地抽烟借以缓和心情,房间里的空气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就发疯一样地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寒冬的冷风呼呼地吹进室内,清醒自己的头脑。 除夕夜,大年初一,大年初二,他都是在这种混混沌沌的状况下度过的,大年初三这一天中午,江雁离来了,一进门就嫌恶地用手扇风:“哗!简直是香火缭绕,你成仙了吗?把房间熏得一股烟味,也不怕徐枫晓回来找你算帐。” “他要是能回来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雷天宇疲惫地说,走进厨房倒了杯水给她,自己倒在沙发上。 “啧!你也太寒酸了吧,现在过年耶,哪家不是好吃好喝招待客人,到了你这里,连杯茶都没有,叫我喝白开水!” 江雁离抱怨着,看雷天宇无动于衷的样子,绝望地抬起头叹息:“完了完了,徐枫晓一出事,连世上最后一个住家好男人都给毁了。” 她穿着光鲜,薄施脂粉,很有喜气洋洋过新年的样子,在客厅里随意走了几步,若无其事地问:“是不是事情不太妙了啊?我说得没错吧?” “全给你说中了。”雷天宇苦笑着说。 江雁离点点头:“据你的看法,这次主犯能判几年?” “十年到十五年吧。” “那徐枫晓呢?” 雷天宇沉默地咬住了嘴唇,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两年,顶多了。” 本来没有那么严重的后果,随着晓晓一步步地自掘坟墓,加上上面对这案子的奇怪态度,雷天宇实在不敢往好处想。 “OK,那还不算太糟,”江雁离轻松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两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等他出来,也不过二十八岁。想开点吧,别这么要死要活的,徐枫晓出来之后一无所有,还要你照顾他呢。” “两年……两年……可是晓晓在里面呆一天,我的心都已经油煎火燎一样,要我怎么忍两年!”雷天宇恼怒地捶了沙发扶手一下,“他那么个脾气,怎么在监狱里呆!” 走到窗边望着冬日的晴空,江雁离的脸色有点不自然的红:“你何必替他瞎担心,他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既然你帮不了他,不如看开一点,不要把自己也给弄伤了,你要是沉沦下去,两年后,谁来照顾你的徐枫晓。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雷天宇伸手搓了搓紧皱的眉头,自失地一笑:“我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居然要你来鼓励我振作,对!你说的对,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就算我再这么颓废下去,晓晓也不会没事,该出的事已经出了,现在一切已晚,我能做的,只有……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现在知道晚了?”江雁离嗤之以鼻地说,“你当时可没想到有今天的后果吧?唉,不是什么事都能按你的想象发展的,再说,还有你那个闹别扭的徐枫晓,你伤他一分,他会还你十分的!” 她看看雷天宇,又有点同情他了:“他当然知道,想伤害你,伤害他自己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伤他一分,你痛十分……他是拼着自己倒霉也要让你难受啊。” “晓晓不是这样的人。”雷天宇正色说,“他决不会为了赌气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那是他的前途和未来啊!他难道不知道他的一切都会毁了吗?!” “那你给我一个他这么做的理由啊?给不出来了吧?”江雁离满意地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轻哼一声,“早就跟你说了,徐枫晓脾气不好,你让着他,哄着他,也惯出来了,要是这样你就一直惯着他啊,你又平空来这么一下子,他那个性格当然受不了了。不闹出点事来才怪呢。” 雷天宇摇摇头:“不会!晓晓不会的!我只恨现在见不到他,不然我一定会当面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忽然暴怒起来,“到底为什么?!晓晓为什么什么也不对我说,也不见我?!他是恨我到这个地步吗?!” “谁说见不到面啊,法庭上你们不是天天见吗?”江雁离揶揄地说,“他说什么来?还不是什么都不说,你就认了吧,再怎么说,你也是始作俑者,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承担起责任来,坚持到最后吧,我可不想看你在宣判那天倒在法庭上,让大家一辈子笑话。” 雷天宇冷冷地一笑:“不会的,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他眼睛里的无尽哀伤一闪即逝,平静地说,“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要和晓晓一起面对,这是我欠他的。” 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江雁离正想开口,小巧的包里忽然响起了手机的悦耳铃声,她急忙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号码,不耐烦地挂掉。 “谁啊?” “一个认识的人,觉得闷和他出去过两次,就死缠不放了。”江雁离把手机索性关掉扔回包里,“不用管他,最近本小姐心情不好,算他倒霉。” 对于江雁离有时和徐枫晓不相上下的任性脾气,雷天宇也已经习惯了,她大小姐不高兴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招惹她,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有心思再谈下去,随便岔开话题,聊了一会儿,到了中午,江雁离熟门熟路地进厨房煮了些米粥,找出冰箱里剩下的酱菜,和雷天宇一起吃过了午饭,这才离开, 过了春节假期,离宣判的日子就一天近似一天,雷天宇却没有了当初的急躁痛苦,工作还是和以前一样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作息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沉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宣判的这一天,他起得很早,像是完成一项重要仪式似的,静静地洗漱,细心地刮过胡子,穿上前一天熨得平整无比的制服,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的时候,想了一想,又返身回来,打开徐枫晓卧室的门,深深地看进去,房间已经整理过,铺得整整齐齐的蓝白色花纹的床罩上,叠放着徐枫晓的睡衣和浴袍,窗帘拉开,清晨的金色阳光温和地洒在上面,整间房间也变成金灿灿的一片。 “晓晓。”他轻声地说,“我们走吧。” 坐在外边等待开庭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所有的事情今天都要了结了,所以对方的律师显得特别轻松,堆着一脸笑和雷天宇打招呼,雷天宇和平时一样,淡淡地点点头。 时间到了,他们鱼贯进入法庭,和前几次不同,今天旁听席上的人要多得多,雷天宇坐下去之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江雁离身着便装,独自一个人坐在第三排最边上的位置。看见他的视线扫过来,笑了一笑,算是招呼。 雷天宇不便表示些什么,想把目光收回来,无意中忽然瞥见了在最后一排的同样位置,坐着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他不禁认真地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以前见过的和徐枫晓在一起的那位香车美人,自从晓晓毕业前在街上偶然碰见过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今天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虽然已经过了四年多,但是她美丽依然,少女的天真娇憨已经悄然褪去,眉间眼角增添了几许风情,如云秀发在脑后绾成低髻,插了一只典雅的玳瑁发簪,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垂着眼睫,自有一番大家风范,身边坐着的男人西装革履气度不凡,虽然长相斯文,雷天宇却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天然的威势,压得他微微一窒。 他们是什么人,和晓晓有关吗?带着疑问雷天宇下意识地看向被告席上的徐枫晓,站在两个身材高大的法警中间,更显得他的身材瘦削,虽然还是垂着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雷天宇却明显地感受到他的不安,甚至,还有一些惊恐,在表面上他掩饰得很好,很平静的样子,只有攥紧的手指出卖了他。 怎么了,晓晓?出什么事了?!你知道了什么?!你在害怕什么?!雷天宇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紧紧地盯着他,情不自禁想站起来,过去直接问个清楚! 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徐枫晓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自从出事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目光交会,雷天宇百感交集地看着他,恨不能把所有的爱意怜惜内疚都传递过去,直接熨到他心里…… 晓晓的眼睛还是那么黑幽幽的,深得见不到底,从里面,雷天宇没有看见一丝恨意,还和以前一样,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还是被自己捧在手里珍爱的宝贝,他不是站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的被告。 晓晓…… 对视了短短的几秒钟,徐枫晓就把目光转开了,脸上一片淡漠,看着自己的脚下,就在几秒间,他的不安惊惧消失得无影无踪,比任何人都要坦然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到底怎么了?雷天宇正在胡思乱想,审判员入席了,他急忙把心思收回来,全心地面对即将到来的结果。 终于熬到了最后关头,审判长拿起判决书,先看了雷天宇一眼,才开始宣读,雷天宇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慌意乱,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一阵阵耳鸣袭来,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偷偷在桌子下面颤抖着握紧拳头再松开,如此重复了几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强迫自己认真地听审判长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再把它们组合起来,一句句地辨明里面的意思。 雷天宇,你也有今天吗?他在心里苦笑,你也有几乎听不懂判决的时候吗? “被告王国兴……贩卖走私物品……偷逃税款……总额XXX……根据刑法XXX条……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并处偷逃应缴税三倍罚金……”审判长清晰地念着,声音在审判大厅高高的屋顶下回荡着。(为什么时断时续?那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正确的写法是什么,对不起各位了。) 终于,念到晓晓了…… “被告徐枫晓……犯有辩护人,诉讼代理人,伪造证据,毁灭证据罪,情节严重,根据刑法第306条……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没收非法所得XXXXX元……” 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雷天宇的头,他不能置信地抬头向审判长看去:怎么会!怎么会是五年?! 晓晓是自首的,依法应当从轻判决,就算情节严重,也不应该判五年啊!这太不公平了! 雷天宇望着审判长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他根本不想再关心的话语,满脑子里只有晓晓被判了五年这个事实,审判长身后巨大的国徽压得他连呼吸的力量都没有了,帏幕的鲜红,象是刚滴下的血…… 晓晓!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着被告席上的晓晓,旁边的主犯已经脸色灰白,只是强撑着站在那里不动,徐枫晓却平静得出奇,不动声色地垂着眼睛,好像一切终于了结,他终于可以放心了似的,甚至,还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 除了审判长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的法庭上,雷天宇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哭泣…… 宣判结束了,几名被告均表示服从判决,不再上诉,法警依例把犯人带出法庭,徐枫晓被两名高大的法警带走了,只留给雷天宇一个背影,临走前,他稍稍侧过脸,看了旁听席一眼。 雷天宇已经无法思考,只机械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旁听席上并无什么异样,江雁离皱着秀丽的眉毛,也在无奈地看着他,最后一排的那位不知名的美女,已经是无法承受的样子,强忍着用手捂着嘴,靠在身边男士的肩膀上,默默地流着眼泪,那大概是她丈夫的男人拥着她,轻拍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他只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徐枫晓的背影上,被法警夹在中间的,瘦削却坚强的背影,他有种感觉,晓晓独自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平时被他娇惯纵容的晓晓,任性的晓晓……今天他才惊觉,那和学生时代孤独平凡的徐枫晓一样,只不过是一个伪装!真正的晓晓,他从来没有看清过! 审判结束,退庭之后,雷天宇迅速收拾好东西,连招呼都没和助手打一个,飞快地离开法庭,路上遇见了同事或者是认识的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停下来,只是闷着头加快步伐,丝毫不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 助理检察官几乎是小跑着追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叫他,他也根本不理睬,直到迎面一个身影硬是挡在了他面前,任他左冲右突就是挡住去路死不让开,他才不耐烦地抬起头:江雁离双手叉腰,带着‘看你奈我何。’的表情站在他面前。 雷天宇心乱如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把发生的事理清头绪,根本没有心思应付任何人,即使是江雁离。 他皱着眉头,沉声说:“让开。” “不让。”江雁离斩钉截铁地说,“你这样子太难看了!这又不是你的错!” 雷天宇咬紧了牙关,胸口剧烈起伏着,艰难地说:“可是后果……就是这个,我没有办法改变了……” 江雁离冷笑一声:“以为自己是法律和正义的化身还算正常,以为自己可以时光倒流就真的无药可救了……再说,就算时光倒流,同样的事你也是再做一遍,没差的啦。” 雷天宇无话可说,这时候助手已经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了,只是看到他们这奇怪的对峙场面,不敢上来,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观察形势。 在江雁离差不多使了十几个眼色之后,雷天宇才勉强平静一点,回身对他交待了几句,让他们拿餐券在法院吃完中饭后就自己回去好了,助手饶有兴趣地边看着他边答应着,临走时还不忘多看江雁离一眼。 默默无言地和江雁离走到停车场,远远地又看见了那对出色的男女情侣,美女的情绪好像已经缓和多了,只是眼睛还红红的,不时拿手绢印着眼角的泪水,男人挽着她的手臂,轻声在耳边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在安慰她,早等候在侧的司机打开黑色奔驰的车门,恭敬地弯下腰。 “你认识他们吗?”雷天宇忽然问,江雁离摇摇头:“不认识,怎么了?” “他们认识晓晓。” 江雁离眯起眼又仔细地看了看,再一次地摇头:“没见过,不过看样子,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奇怪了,你对他们感兴趣?和徐枫晓的案件有关?” “当然不是。”雷天宇吁了一口气,“我心里很乱,自己想些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相信吗?这就是我们相信的法律,这就是我们坚持的正义……我究竟在坚持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江雁离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你知道的,就因为你知道,所以你才会痛苦,现在,你后悔了吗?”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江雁离也没有抬头看他,只听见雷天宇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猛地咆哮着狠狠一拳打在一侧的水泥柱上:“我后悔!我怎么不后悔!?我什么都不该做!!我什么都不该知道!!那样晓晓就不会有今天了!” “雷天宇!”江雁离厉声说,“你还是个男人吗?是男人就不要说违心的话!如果你今天能后悔,以前徐枫晓求你的时候你早就放弃了!你明知道你自己没后悔!所以你才会痛苦!你没办法后悔,即使对方是徐枫晓,你也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原则,对不对?!” 她气冲冲地一把拉过雷天宇血肉模糊的手,检视了一下,拿出手绢草草地包扎了一下,推着他说:“走,先去医院,然后去吃饭,下午你别来了,我替你拿假条去院里。” 雷天宇心里百感交集,怔怔地看着她,江雁离伸手到他口袋里掏钥匙的时候才低声说了一句:“雁离,谢谢……” “哼,光会嘴上说说。”江雁离不客气地拿出他的车钥匙向车子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说,“真想谢我的话,记得我结婚的时候封大红包来!” 在他们开车离开之后,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人还在谈论着他们。 “看来,这次案子对小雷的打击挺大啊,还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主犯我已经多判了五年了,上面有意见也没办法,平心而论,我赞成他的做法,法律本来就不是儿戏,权大于法还成什么道理!” “小雷是年轻,你是老同志,怎么也不服从领导和组织安排?” “这和法律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说了,这个意见我会向上面反应,这件事就此结束,不是已经结案了吗?…………这个雷天宇不错,正直无私,现在的年轻干部,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了。” “……工作能力也很强,现在是我们那里最年轻的科长,还是学生党员,那是他女朋友,也是数得上年轻有为的检察官了,就是女孩子有点小姐脾气是真的。” “呵呵……我知道她……呵呵,这孩子还挺有眼光,不错,不错!我说啊,你也到了年纪了,要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考虑接班人的时候,可以对小雷重点培养一下嘛。” “嗯,这个我们已经研究过了,内部决定,再观察他两年,明年下半年准备……” “好了,这个不是我该过问的事,谈话就到此为止。昌茂的案子今天就算正式了结,被告已经表示不再上诉,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伴随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这次谈话也结束了。 案子结束了,之后的发展是显而易见的:司法局吊销了徐枫晓的律师执业证书和海天律师事务所的执业执照,并罚没有关财物。换句话说,徐枫晓,就这样在律师界彻底消失了。 雷天宇亲自去了写字楼一趟,自从徐枫晓开业之后他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宽敞气派的楼层,明亮的采光,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他不禁想象着他的晓晓是怎样神采飞扬地坐在这里办公的,肯定是板着脸不苟言笑,保持住他精明睿智的年轻律师形象,撒娇的晓晓,任性的晓晓,都只是对他一个人的,那样的脸,没有别人可以看到。 曾经紧张繁忙的室内人去楼空,只有地上还有一些废弃的纸张上还印着清晰的‘海天律师事务所’几个字,证明他不是走错了地方,业主带领着几个装修工人正在费力地撬着正对楼梯的大门上几个烫金的大字,以为他也是来看房子的,委婉地说这里已经租给了一家空调合资企业做办事处,请他留下电话,一有机会再通知他。 “这么快……已经租出去了?”雷天宇喃喃自语着。 “是啊,我们这里市口好,环境好,物业管理也是一流的,租金贵一点也有人排队租,先生您知道吗?就连X国领事馆的签证处也在这里呢,十八楼!” 婉拒了业主要他留下电话号码的要求,雷天宇昏昏沉沉地走出大楼,看着工人们毫不留情直接地把所有海天留下的东西清扫一空,包括门上的字,他的心好像也被掏空了。 江雁离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雷天宇只是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很沉默。 看见他这样子,江雁离也不急了,自己坐了下来,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就差点根烟喷云吐雾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雷天宇忍不住了,低声问:“没有工作要做吗?跑到我这里来。” 江雁离满意地一笑,喝了一口茶,敲敲桌子:“终于开口了,喂,我问你,听说院里想要你接刘XX贪污受贿的案子,你拒绝了?” 雷天宇没想到她的来意是这个,有点吃惊,点点头:“是啊。” “你傻啊!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凭你一定会把他吃死的,而且,接这样的案子,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但名声上去了,将来升迁的时候政绩也有了。”江雁离恨铁不成钢地说,“到谁手里都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怎么你就不接呢?你还在担心上面施压?不用担心啦,他老丈人今年就从省政协退下来,老爷子精明着呢,为了保持晚节,别说女婿了,亲儿子都舍得往外扔。这案子你不接还想接什么啊?!” 她说了半天,雷天宇一声都没有吭,等到她终于停止,倒水喝的时候,他才低声开口:“我不接这个案子,是因为……我要辞职了。” “噗!”江雁离一口茶来不及咽下去,幸亏她扭头得快,没有喷到桌上的材料,雷天宇无声地递过纸巾,她一把抓过去,胡乱擦了擦脸就开始大骂:“雷天宇!你想谋害我是不是啊?冷不防就说出这么一句来,想呛死我是吧?你想辞职?本小姐还想辞职呢!要是比尔盖茨离了婚来娶我,看我不马上走人,难道你找到下家了?根本不可能!好端端地辞什么职?!你想逃避吗?你以为你辞了职就什么都过去了?一切就可以重新来过?徐枫晓就能原谅你?!你做梦!男子汉一点担当都没有!遇到不顺心就想辞职,你的原则呢?你的理想呢?你不是要做正义使者铲除罪恶的吗?全都忘啦?!” “我没忘。”雷天宇闷声说,“但是,为了晓晓,我愿意放弃一切……” “雷天宇你这个傻瓜,你脑子彻底坏了!徐枫晓徐枫晓徐枫晓!全都是为了他?!你辞职他会高兴吗?如果他真爱你,怎么会希望你放弃你一直坚持的东西?!你这样做,什么都弥补不了的!” “你听我说,雁离。”雷天宇抬手制止了她,坚定而不容人拒绝,“晓晓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入狱五年,五年后他出来的时候,更是一无所有……这五年我能怎样?最好的程度是升到起诉处处长,而一个处长,工资是多少?就算是检察长,工资又是多少?何况那是我根本达不到的目标,我要在这五年里,做到起码是晓晓目前的成就,开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赚钱……我要给他最好的,最好的一切……五年之后他出来了,我才有能力照顾他,补偿他……到时候……到时候他什么都不用做,我来养他就好!” 江雁离怀疑地看着他:“我还是认为你疯了,知道么?内部消息,明年,或者后年,你就可以升起诉处处长了,这是破格的提拔,三十岁就当处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辞职之后打算怎么办?” “回学校考博。” “拜托?!还回学校!我受够了学校日子了!”江雁离抱怨着,“你放弃大好前程去学校回炉?!疯了!” 她小心地看看雷天宇:“不再多考虑考虑?”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雷天宇从抽屉里拿出写好的辞职书,“两年之后我会去拿律师执业证书,三年,三年的时间足可以让我有能力将来照顾晓晓……这就是我要做的!” “那……”江雁离沉吟了一会儿,忽然从他手里夺过辞职书,草草地看了一遍,抬起头笑了:“我有个主意……你想不想要一个将来的合伙人啊?” “嗯?” “如果两个人合伙开律师事务所,是不是能更快地达到你的目标呢?”江雁离拿纸悠闲地扇着风,“双倍的利润和名声喔,再说,我的能力你也清楚,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怎样?要不要我加入?” 雷天宇苦笑着去拿她手里的东西:“雁离,别开玩笑了,这是我的事,你没有必要搀和进来。” “谁跟你开玩笑。”江雁离身子一闪,正色道,“怎么?有了赚钱的机会就先把我一脚踹开了?还当不当我是朋友?我告诉你,本小姐也不是吃闲饭的,起码不会比不上你的徐枫晓!你有我当合伙人,是你的福气呢!” “是是是,好了,别玩了,把东西还给我。”雷天宇嘴里敷衍着她,一心只想拿回她手上的辞职书。 “还给你?等我先抄一份,一起递上去再说。”江雁离说着果真坐了下来找了张纸开始照抄,雷天宇叹了一声,“雁离……别闹了,你突然就辞职,怎么跟家里交待呢?” “交待?我这么大人了,还要交待?”江雁离不在乎地说,抬头抿嘴一笑,“他们要问的话,就说我们夫唱妇随嘛……” “雁离!”雷天宇惊愕地叫了起来。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看你紧张的样子!”江雁离哈哈笑起来,都笑出了眼泪,一边用手去擦一边说“就是借我做个幌子也不必这样嘛,反正你的徐枫晓这五年都不会知道,借你给我用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哼,小气!好嘛,我跟我老爸说我厌倦了穿制服,想换个环境就是了,绝对不会牵连到你的,OK?” 她下笔如飞,很快就把辞职书照样抄了一份,两份叠在一起拿在手里:“不如我们今天就一起递上去?免得夜长梦多。” 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在同事们已经变得习以为常的目光中,雷天宇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五年后,依旧是在那栋非常气派的写字楼,十六楼,早上九点整,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雷天宇走了出来,迎面对着他的是大门上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海天律师事务所。 “雷主任早。”接待小姐甜甜地笑着招呼他,他点点头,往里面走的时候顺口问:“江律师来了吗?” “已经来了,在她自己办公室里。” 他打开门走进去,来往的几个职员看见他都停下来恭敬地打着招呼,雷天宇一一点头答应,却没有进自己的办公室,直接走到另一端,敲敲门。 “请进。”传来江雁离柔和的声音,他推开了门,笑着说:“雁离,想不到你今天又比我早。” 冬日早上的阳光从江雁离身后照进来,逆光中的她更显得美丽端庄,穿着一身简洁大方的名牌职业套装,雪白的衬衣领子衬得整个人十分清爽,以往的披肩秀发也挽成了发髻,有几缕散发从耳朵后面跑出来,被阳光一照,变成了柔和的金黄色。 她闻声抬头也是一笑:“还说呢,明明住得比我近,天天比我晚来,还好你晚上走得比我晚,这才扯平嘛。” 雷天宇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看了一眼她面前堆着的文件:“那件银鑫的案子快上庭了吧?这次有几分把握?” 江雁离得意地一笑:“你就等着钱入帐吧,我出手的案子,还有不成的?今年又是个开门红,只是可惜,同时的黄兴那件案子,我太忙了没有接,不然,哼哼……” 雷天宇只有苦笑,当年他们一起开业的时候,雷天宇曾经说过,他有他自己的原则,就算利润再丰厚,有些案子,他也不会接,江雁离知道他的意思,叹口气说:“好了,你求名,我求利,我们双管齐下,这样总可以了吧?” 借她的吉言,同名为‘海天’的事务所自从开业就一路蒸蒸日上,雷天宇接的第一个案子是一对同性恋情人被学校开除的案子,当时他从报纸上看到这个社会新闻之后,立刻想方设法地找到那两个年轻男孩,说服了他们,控告学校。当时不但舆论哗然,连江雁离都气得指着他大骂了一顿摔门而去,过了一小时才板着脸回来说:“既然木已成舟,我就只好帮着你死活都要打赢官司,免得我们刚开张就关门了。” 雷天宇何尝不知道他走的是一步险棋,稍有不慎,不但名声受损,而且以后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委托他辩护了,但是,他就是不能放弃,两个年轻男孩清澈无助的眼睛,一直映在他脑海里,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面对学校如此不公正的对待,要面对同学,老师,家庭,社会的唾弃,他们刚刚开始的人生就这样被人泼上了无可磨灭的污迹…… 一切,只因为他们相爱…… 因为他们爱错了吗?可是他们到了那个地步也没有后悔,被退学的他们不敢,也不能回家,就在市里租了很便宜的房子栖身,一边四处打工度日一边等待着开庭的日子,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他们爱得很小心,也很甜蜜,在表面上,甚至都没有任何亲密举动,只有不时交会的眼神,传递着他们之间的秘密,江雁离本来是一直反对的,和他们见了一面之后,态度也转变了。 可是,最后出庭的时候,却只有一个人了,另一个男孩的父亲风尘仆仆地从农村老家赶来,一见了他就劈面一个耳光,继而拳打脚踢着大骂:“丢人现眼的东西!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你居然做得出来!你还有脸呆在这里!我们祖宗十八代的脸都给你丢光了!”打着骂着,硬是要把他带走,男孩跪在地上哭着求着,手指紧紧抓在门框上,留下了十个带血的指痕…… 他还是被带走了,脸上身上满布淤青伤痕,被带上了北上的列车,临走的时候,翕动着破裂的嘴唇,象是要对情人说什么,但是,最后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地一笑,就扭过头去,在父亲的呵斥声中,离开了。 起初,雷天宇很担心另一个男孩子也会撤诉,还好他没有,默默地跟在后面送走了情人,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门口低声地说了一遍又一遍:“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和你一起……努力下去……” 案子会胜诉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是雷天宇和江雁离唯一的一次强强联手,在他们面前,学校的辩护律师简直就是不堪一击,他又回到了学校,在老师同学怪异的目光中继续未完的学业,虽然他的家庭在出事的同时就和他断绝了一切联系,他还是很乐观地生活着,学习着,比以前更加努力。 “这个机会,得来不易啊。”他对雷天宇说,感慨地看着身边走过的年轻学子们,“以前我还真有点浪费时间,现在不会了。” 雷天宇沉吟着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微笑着说,“先是以好成绩毕业,然后……考奖学金出国……等我站稳了,就……把他接出来……接到我身边。” “你不怕……他已经忘了你?”雷天宇试探着问,“他回去,一定会受到家里的压力,如果他已经结婚了-” “没关系。”男孩轻快地说,“他不会忘了我的,就算结婚了,我也不在乎,雷律师,我问过江律师了,婚后和婚外异性同居,才犯重婚罪哩。” 雷天宇不禁笑了:“你还想得真多,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父母?” “父母吗?”男孩轻描淡写地说,眼睛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恨意,“是他们先放弃我们的……还好,未来是我们的,而不属于他们。” 雷天宇哑然,过了一会才说:“好了,你想得开就好。” 在他送雷天宇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男孩才低声说了一句:“雷律师,谢谢你。” 声音消失在风中,雷天宇没有听清,回头看他的时候,男孩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再一次诚挚地说:“雷律师,谢谢你。” 说着,他挥挥手,走了回去 雷天宇微笑着望着他,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热,看着这个男孩子,就想起了他自己,他的晓晓,他在幸福之年和晓晓携手漫步过的校园…… 第一个上门的委托人,是来聘请他们做公司法律顾问的,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江雁离看了来人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怎么是你!”拔腿就走,把雷天宇一个人晾在那里。 他十分奇怪,但也不得不勉强对来人道歉:“对不起,我……” “没关系没关系!”来人一个劲地说,“江小姐就是这个脾气,我知道的。”说着递过名片来,很朴素的名片上只写着他的名字:周彬,和一家堪称本市规模最大的房地产公司的名字。 雷天宇拿着名片,正在奇怪的时候,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地想起了从前晓晓和江雁离斗嘴时的话,难道这个男人,就是曾经追过江雁离的那个周总? 从外表看,他一点也不像个上亿身家的富人,甚至不象个生意人,三十几岁的年纪,忠厚的四方脸,诚恳的眼神,穿着也没有刻意浮华,很是舒适合身,相比之下,雷天宇的西装领带就显得过于正式拘束。 合作当然是愉快的,从此之后事务所就时常看见这位周总出入的身影,江雁离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和他说说笑笑,答应出去约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皮笑肉不笑地打哈哈,难得这位周总不像别的追求者知难而退,还是坚持不懈,有时吃了闭门羹,连雷天宇都有些为他抱屈,他却只是一笑,说声:“江小姐大概今天心情不好,我改日再来。” 就走了。 说起追求者,这五年江雁离的追求者可是让雷天宇大开眼界,在学校里的时候还限于环境,不得不收敛一二,周五下午总有不同的轿车在校门口等她大小姐的芳驾是不用说的,开业两年多来,更是变本加厉,在楼下等她的人络绎不绝,各式各样的男人几乎让门卫看直了眼。 他曾经委婉地劝过江雁离,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玩爱情游戏,认真地挑一个人嫁了吧,结果她嗤之以鼻:“我总不能闭着眼睛盲婚哑嫁啊,当然要挑一挑……再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本来我和你合作开业的事万一传到你的宝贝徐枫晓耳朵里,你还想过日子吗?我闹点绯闻你更安全!狗咬吕洞宾!” 晓晓……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晓晓了,提到他的名字,心里还是一阵免不了的刺痛,就像五年前在法庭上,眼睁睁地看着晓晓被法警带走的时候一样,尽管时间已经流逝,心痛的感觉还是那么鲜明,一下下地,把他的心搅出一滴滴鲜血。 五年……五年了,人生中的五年,只不过是一个片断,但对晓晓来说,这五年,也许就是他一生的噩梦。 晓晓是恨他的,雷天宇清楚地知道,他有恨他的理由,五年了,他都不肯见他一面,从第一次雷天宇在探视时间带着东西去见他,却没有见到之后,每一周的探视时间,雷天宇都起个大早,风雨无阻地赶到监狱门口,排队等到时间后,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徐枫晓不见他。 送去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收过,雷天宇写去的信,从来没有回音,他带着满怀爱意和歉疚写下的那些文字,就像石沉大海,连一个字的回音都没有得到过。 今年,晓晓就该出狱了…… 看他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江雁离耸耸肩,拿着笔继续看自己面前的文件,头都不抬地问:“又想他了?” “下个星期,晓晓就要出来了。”雷天宇低声说。 “很好啊。”江雁离无所谓地说,“你终于可以一偿宿愿,诉尽相思了。” “我……我忽然有点害怕,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雷天宇呐呐地说,“已经等了五年了,马上就可以见到他……我……” 江雁离不耐烦地把笔往桌子上一扔,蹙起眉毛:“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马上把所有念头都给我收起来,老老实实地去把他接回来!哪有那么多事!这也算近乡情怯?” “我当然会去接他,可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我,会不会跟我回来……” 江雁离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不会求他啊!好好地哄哄他,姿态放低一点,千万不要跟他说什么有的没有的……别的准备好了吗?” “我知道。”雷天宇不自觉地笑了笑,“我已经把他的房间收拾过了,他以前一直说羽绒被火气大,我给他换了丝绵的,换洗衣服也全准备好了,应该不缺什么,还有,你说接他回来第一顿饭在哪里吃比较好?我想过去饭店,可是怕他吃不惯,也也怕他不能适应,还是在家里吃好了……以前他最喜欢吃螃蟹,冬天不太好买,如果买不到的话……鲜鱼也可以,就是刺太多怕卡到他,以前都是我挑过刺才喂他吃的,要不就买点海鲜,虾也行,我可以替他剥壳,买只小公鸡炒辣子鸡还是买只母鸡炖汤喝?本来想买点卤货给他尝鲜,又怕他吃多了伤食……蔬菜的话看看有没有过寒菜,那个菜正当时,炒着很嫩……水果你看买什么好?冬天水果少,他喜欢吃草莓,贵也没什么,就是大棚种出来的怕味道不好……我想过了,过些天你再过来玩吧,怕他还不习惯见人……” 他一边说江雁离一边摇头,看着他脸上淡淡的幸福笑容,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礼记有云:诸侯无事不杀牛,大夫无事不杀羊。你的徐枫晓,级别还真够高耶。” 雷天宇丝毫不以为意地问:“怎么?你最近还在和那个东大的副教授交往吗?那个人也不错啊,我已经把手上的事处理完了,准备请两周假,好好陪陪他。” “一周!” “雁离!” “十天!不能再多了。”江雁离坚决地说,“我手上还有两件案子,如果再有委托人上门怎么办?” “何律师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如果有委托人,正好可以让他出面,也算是个机会。”雷天宇恳求地说,“雁离,晓晓这些年太不容易了,我一定要好好陪着他,照顾他,算我求你,让我这一次。” 江雁离吐了口气:“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答应吗?反正徐枫晓是你的宝贝,为了他,你还不是什么都肯做。我就是反对,有用吗?” 站在第一监狱门前,雷天宇看着五年里他已经来了无数次的地方,高墙,铁门,电网……一切都那么熟悉,就是这道门,把他和晓晓隔开了整整五年,每一次他都在门口排着队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虽然明知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心里总是存有一丝侥幸:万一,晓晓这次肯见他呢?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希望,晓晓在墙里,他在墙外,远处的山头绿了五年,白了五年,物是人非,今天的晓晓,会是什么样子? 他昨夜又失眠了,想借助药物又怕睡过了头,好不容易睁着眼睛到了天亮,起来刷牙洗脸,光是挑要穿的衣服就摊了一床,起初准备好的西装穿起来总是感觉很正式,平时上班出庭见当事人也就算了,和今天的气氛却格格不入,休闲装又有些随便了,怕晓晓以为他漫不经心,穿夹克衫再打领带怪怪的,象个机关的小干部,最后没办法,穿了一件暗灰色羊毛衫,套上黑色呢大衣就下了楼。 五年前晓晓送给他的车,精心保养得还有八成新,江雁离曾经赌气打的也不坐他的车:“好歹也是个事务所的主任了,开捷达!你以为你是开餐馆的小老板啊?!还是在单位混了二十年的小处长?才工作两年的医生?丢脸丢到家了,又不是没这个能力,换个好点的行不行?本小姐坐你的车简直掉价!” 怎么能换呢,这是晓晓送给他的啊,当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检察官,这种车子正适合他,现在,他当了事务所的主任,身份变了,可是,爱晓晓的这颗心,从来没有变过。 晓晓呢?他变了吗?五年的时间不算短,监狱这种地方,更是可以把一个人完全改变,曾经的辉煌生涯被一朝尽毁,日复一日机械的劳作,还有精神上无尽的折磨……所有这些,会把他的晓晓变成什么样子?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监狱里的那些黑幕,他不是不知道,毕竟是吃法律饭的,五年来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他暗地托了很多人关照晓晓,每年晓晓的体检报告,他也都能看见,上面的资料基本一切还算正常,每次看过之后,他就会稍微安心一些。 可是,身体上无恙并不代表晓晓就没有事,他那样的性子,被关了五年,出来之后,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复原?甚至,永远不能回到从前,那个娇纵敏感任性的情人? 有些伤痕,是一生都无法恢复的,不管隐藏得多好,心里面,那个疤将永远存在,直至死亡。 他正在呆呆地想着,远处忽然传来汽车的声音,监狱周围的一片死寂转瞬被打破,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一辆银蓝色的宝马以绝不低于100公里的时速直冲了过来,虽然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基本上是没有任何人,任何车经过的,但是那样的飞速还是让雷天宇看得暗暗心惊。 驾驶银蓝色宝马的人以难以言喻的灵巧技术把车子稳稳地停在离雷天宇的车头只有两三厘米的地方,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和轮胎的抗议声,车门打开,一个甜美的声音飘了出来:“雷先生,这么巧?” 望着举止优雅地从车里举步出来,笑颜如花的美女,雷天宇忽然感到嘴里一阵发苦,这个和晓晓有关的神秘香车美人,又出现了!她到底是谁?五年的时间流逝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粉雕玉琢的皮肤,乌黑柔亮的长发,美丽五官,窈窕腰肢……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成熟了一些,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股雍容华贵的不凡气质,身上穿着暗红色合身的皮质套装,蹬着高统皮靴,一条雪白的长丝巾松松地围在脖子上,随风舞动。 “您是……”他装作迷惑地问。 “我们见过面嘛。”美女不以为意地笑着,脱下手套扔进车里,随手把车门一关,向他伸出一只手:“在昌茂案子的法庭上,只是我坐得远,雷先生恐怕没有看见我。” “抱歉。”雷天宇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立即放开,白皙滑腻的玉手柔若无骨,带着淡淡护肤品的香气,所谓十指不沾阳春水,就是说的这种备受呵护的大小姐吧。身边的女孩子,连江雁离的手指上,还有一个因为长期执笔留下的硬结呢。 “我接触的人很多,一时想不起来了。”他嘴上试探地问着,“请问小姐贵姓?” 美女莞尔一笑:“不敢,免贵,不过,我夫家是老派人,嫁进去的时候就已经冠了夫姓,本姓什么,已经没有人称呼了。”她自自然然地顺手一掠鬓边散发,微笑着问:“雷先生今天是来公干?” “不,我来……接一个朋友出狱。”雷天宇还是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真巧,我也是!”美女惊喜地叫了起来,浑然不觉自己到监狱来接人出狱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而简直象是说“我在开车兜风散心”一样轻松随便。 雷天宇无话可说,在扭过头去习惯地去摸烟盒,拿出来才问了一句:“您介意我抽烟吗?”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路对面的小铁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几乎是被推着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从门里传出一声粗声粗气的吆喝:“出去之后,要好好做人!”接着就象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嘭’地一声,小铁门又关上了,传来上锁的声音。 出来的人机械地对紧闭的铁门鞠了个躬,低声说:“是,谢谢政府。” 他慢慢地直起腰,好像一时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要干什么一样,站在原地发愣,剃光的头皮上,只有一层还是茸毛的浅黑色头发覆盖着,更显得脖子的细弱,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外套,黑色裤子,傻傻地站在哪里,背对着他们,不胜其寒地微微发着抖。 雷天宇已经傻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做不了…… 他手臂上忽然被人抓住,用力之大迫使他不得不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扭头一看,竟然是刚才和他巧笑嫣然的那位美女,她完全收敛了笑容,脸色变得苍白,目光犀利地看着前方,被雷天宇一看,才醒觉自己抓着人家的手臂,松开手匆忙地道了句“对不起。”就冲了过去,雷天宇慢了一步地跟在后面。 “枫晓!”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叫着,背对着他们的这个人肩膀微微一僵,看样子好像他恨不能立刻再次冲进铁门里去才好,但是他大概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犹豫着,动作笨拙地转过身来,迎着正向他奔过来的美女,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大概是笑的表情,呐呐地说:“您……您好……” 就好像是被重锤狠狠击打了头一下那样,雷天宇陡然所有的能力都回来了,思考,言语,痛苦……巨大的冲击几乎把他打垮在地:面前的这个人,真的就是徐枫晓?! 黧黑的脸孔,畏缩的表情,一直低垂着眼睛,不敢正面看人地躲躲闪闪着,双手抱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布袋,里面大概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从这个人身上,哪里还能看到一点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律师的身影! “晓晓……”从震惊中勉强回神,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雷天宇痛心地抿了抿嘴,加大声音又叫了一声:“晓晓!”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受了怎样的罪,吃了多大的苦头才把你的光彩磨灭殆尽?今天的你,和以前的你,还是一个人吗?!还是被我抱在怀里宠爱着,会撒娇会任性会吵架会挑食的晓晓吗?! 五年了,没有见到你的五年,爱你想你的五年,今天见了面,却发现,失去的永远不会再来,他所珍爱的那个晓晓,他牵肠挂肚的那个情人,已经成为了记忆…… 现实的晓晓,已经变得让他无法认识。 美女早已经奔过去抓住了徐枫晓的双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红了眼眶,半天才说了一句:“出来就好了,没事没事,枫晓……你出来就好,我……什么都放心了……” “我——没事,很好。”徐枫晓挣开她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的惊恐一闪而过,马上又恢复了近乎麻木的神情,雷天宇看得不忍,抢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晓晓……我来接你了。” 徐枫晓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似的,流露出完全陌生的表情,又后退了一步,后背顶到了围墙上,已经无路可退了,他把手中的布袋紧紧地抱在胸前,戒备地看着雷天宇。 “晓晓……”雷天宇心里难过已极,声音放低,怕吓着他,“是我……别怕,你不会不认识我吧?晓晓?家里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呢,来,别怕,还记得那辆车吗?你买给我的?我一直在开呢,家里你的房间也没有变,还是老样子……你的被子和床垫都换了新的,睡起来一定很舒服,嗯?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徐枫晓木然地摇了摇头,无视他伸开的双手,小心地贴着墙边溜了过来,站在一边,雷天宇不放弃地又走了过去:“晓晓,五年没见了,你难道……真的不想再见我?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我不!”徐枫晓忽然冲口而出一句话,把他们吓了一跳,雷天宇急忙摆手:“好好好,你别生气,有话慢慢说。” 那位美女更是紧张,想了想还是走过来,柔声说:“枫晓,我知道你刚出来,还不太习惯,来,我们先回家吧,慢慢再说好不好?” 徐枫晓却像是也被自己的大声说话给吓着了,不知所措地贴紧墙,从外套没系好的扣子中,可以看见里面脏污的衬衫领子,袖口露出的手腕瘦得可怜,目光惶恐地四下游移着,在自己脚尖前的一小块地方来回打着转。 雷天宇不能相信地看着他,声音都在颤抖:“晓晓……晓晓!你怎么了?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家了吗?我说了要照顾你一辈子的,你忘了我可没有忘!晓晓……你看看我啊……别装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晓晓……” 他说不下去了,痛苦地把头别到一边,闭上眼,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全身血液都狂叫着翻涌不已。 “这些废话,我不想听。”说完徐枫晓又低下头,倔强地抿紧嘴,一言不发了,那位美女红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雷天宇,还是走到后者身边,轻声说:“雷先生,枫晓刚没事,情绪还不稳定,你……别逼他了,他既然不愿意跟你回去,那跟我先回去,也是一样的……等他习惯一点,好过一点,再请你过来,好不好?” 雷天宇心里一阵绞痛,他如何能舍得让晓晓离开,好不容易才见面的,他一走,什么时候又可以再见到?如果他一直不肯见自己怎么办?晓晓的脾气这么犟,自己说都未必能说服他,如果他根本不听自己说,那又如何?人生还有几个五年?他们已经分开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要再分开? 可是,现在的晓晓,根本什么都不听他的,如果今天她不在……自己就算是用强,恐怕也不能轻易地把晓晓带走,他又如何忍心对晓晓动手?那只能让晓晓更加恨他,更不能原谅他…… 不能再拖下去了,毕竟还是在监狱门口,晓晓身子单薄,穿得也少,寒风中一直在打着哆嗦,再不让他进车里,万一冻出病来怎么办?他的身体,还能经得起折腾么? “好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着话,“晓晓……就拜托你了……他……他身体不好,如果有什么事,请务必通知我……” 声音逐渐变得哽咽,他讲不下去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了她。 “放心吧,雷先生。”她了解地笑笑,“从来我就把枫晓当亲弟弟看,不会让他吃亏的,等他心情好一点,我再打电话给你。” 说着她回过头招呼徐枫晓:“来吧,枫晓,上车了。” 徐枫晓明显地犹豫着,低声说:“海先生……知道了吗?” 美女稍稍一愣,接着就微笑着说:“他知道,虽然不说,心里明白,你别担心这些了,跟我回去,都有我呢。” 雷天宇站在原地,心乱如麻地看着他们走向车子,她拉开了前门让徐枫晓进去,轻言劝慰着,徐枫晓忽然回过身,直直地向雷天宇走过来。 他惊喜之下,站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徐枫晓,难道晓晓改了主意?难道晓晓还有话要对自己说? 徐枫晓走得很慢,很稳,带着下定决心后的某种强硬,径直走到他面前,依旧低垂着眼睫,右手在自己带着的包里悉悉嗦嗦地掏了一会儿,拿出来一个用黑色塑料带包好的四四方方的物体,递到了雷天宇面前,本来还鼓鼓的布袋立刻瘪了下去,里面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雷天宇奇怪地问,伸手接了过来,入手很沉。 “你的东西,还给你。”徐枫晓简单地说。 雷天宇满腹疑虑地打开系得好好的塑料袋,惊呆了,里面是整整齐齐叠好的,这五年里他写给徐枫晓的信!每一封上都有他的字迹,徐枫晓的名字,已经褪色的邮戳……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地很规则,可是每一封信都没有拆开,口封得好好的…… “这……这是……晓晓?”他不解地问。 “里面的东西我没看,回去烧了吧。”徐枫晓平静地说,“你可以不用担心,现在没人会知道了。” 他说完就转过身去往回走,雷天宇疾步追过去拦在他面前,着急地说:“晓晓,你听我说……” “没什么可说的。”徐枫晓的声音低沉,连一点起伏都没有,象一把尖刀慢慢划过他的心,“五年前,我们已经都结束了,我,不会再自作多情。” 他抬起眼睛,五年来雷天宇第一次清楚地看见他的黑眸,呆板迟钝,毫无生气,眼角还带着密密的血丝,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求你,放过我。” “不是真的吧?”江雁离轻快地踩着高跟鞋从门口走到他的办公桌前,用涂着蔻丹的芊芊玉指敲敲桌面,吸引他的注意力,“喂!” 雷天宇无言地抬起头,顺手把已经烧到底部的烟按熄在烟灰缸里,皱着眉头看着她。 “今天接待的汪小姐偷偷跟我说,你来的比谁都早,脸色差得不得了,我还不相信呢,怎么了?出事了?你不是说要请两周假在家里照顾你的宝贝徐枫晓吗?怎么这么积极主动,又跑来上班啦?别跟我说你是要求上进,不是已经当党员很多年了嘛。” “晓晓没有回来。”雷天宇心痛地说。 江雁离一愣,收敛了玩笑的神情:“怎么会?他不是昨天释放吗?你不是已经确证多少遍了,确实没错吗?” “他是昨天释放,但是他……不肯跟我回来……”雷天宇一夜没睡,疲倦地用手挡住脸,喃喃地说:“他不肯……” 手忽然被人一把打掉,江雁离放大的俏脸出现在面前,却是满面怒容,声音也充满怒气:“雷天宇!这也算是理由?!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他不肯跟你回来你就放他一个人走了?!他是在闹别扭你知不知道?哪有这么好说话的人啊?就是你让他吃了五年的牢饭,这时候你一接他就乖乖地跟你回来,男人是有自尊的耶!你不给足他面子,他哪里肯回来!连这个都搞不清楚,你是不是这几年志得意满,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不肯你不会求吗?以前又不是没做过,怎么哄他还要我教你?你是初恋吗?!就算你以前没求过他,他可是求过你!那时你没有答应,现在照样来一遍反过头去求他该不是不会吧?!” “雁离!”雷天宇受不了她的嗓门,把脸转了过去避开,“晓晓变了,你没有看见他所以你不知道,他真的变了,变得根本不像从前的晓晓,他不是在和我赌什么气,他是来真的!看见他当时的眼神你就会明白,出来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徐枫晓了!” 晓晓呆滞的眼神,毫无生气的脸,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脑子里,已经逼得他无法忍受了。 “我呸!”江雁离差点骂出粗话来,“又在给自己找借口了,雷天宇,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个混蛋!什么徐枫晓变了,他变你也变吗?还口口声声自己多爱他,看见他的狼狈样子拔腿就跑,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别说他刚出来,情绪还不稳定,连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根本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嘛!就是两个人一起出去玩,你也不能说走就走,把他扔在交通那么不方便的地方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你要是怕见他,就让我去接,他总不好意思对我怎么样,就是你不去接也没什么啊,总比现在这样,去接了,又把他扔在那里一个人回来的好!” 雷天宇已经混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现在才清醒过来,急忙说:“不是!他被另一个人接走了!” “嗯?”江雁离睁大了眼睛,“还有人去接他?不会吧?他不是孤儿吗?在本市他除了同学之外,也没听说有什么认识的人啊?” “你还记得晓晓判刑那一天,我们看见的那两个坐奔驰车有司机的人吗?”雷天宇努力回忆着,“我们当时还说:他们非富则贵。去接他的,就是那位女士,我一共也就见过她四面,每次见面,她都开不同的车……她姓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她丈夫,应该姓海。” 晓晓当时说的那位‘海先生’,百分之九十就是她的先生。 “海?这个姓很少见啊。”江雁离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印象。” “你也没印象?”雷天宇有些失望,自从开事务所之后,他才发现,以为是冰山美女的江雁离实际上是个手段相当高明的社交家,别看她时时冷若冰霜,只有大小姐心情好的时候才稍稍假以辞色,可是周围的狂热爱慕者一天也不见少,人脉之广,更是让他刮目相看,如今却连她也没听说过那位香车美人和那位海先生。 “她认识徐枫晓?那徐枫晓就愿意跟她走吗?”江雁离困惑地问,“他说什么了?” 雷天宇低下头:“说了不愿意和我再有瓜葛……”说着自嘲地苦笑,“我想,当时如果晓晓能选择重回监狱,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去的,只要是……不再见我……” “要想他原谅你,难喔,他目前的监护人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你可以去见他?地址在哪里?也许我可以查出点什么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雷天宇猛地跳了起来,满头冷汗,昨天一直心神恍惚,全部注意力都在晓晓身上,居然忘了问她的地址或者电话!这下子糟了!人海茫茫,他要到什么地方去找这位神秘美女和被她带走的徐枫晓?!虽然她拿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如果晓晓愿意见他就给他打电话,可是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假的,也可能从今天起他就见不到晓晓了!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如果晓晓就是死心眼,就是不愿意见他,那自己还是见不到晓晓! 晓晓!晓晓!你不会这样的吧!你真的不愿意原谅我?真的已经对我死心?你难道不相信我们的爱情了吗?不会的!晓晓!你应该知道,我是真的爱你,无论你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是真的爱你啊! 我们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你,爱我,一辈子,我,照顾你,爱你,一辈子…… 我什么都不可以问,只要你不愿意说。 所以我爱的徐枫晓,是个谜。 无论你是什么,我还是爱你,无条件的,爱你,因为你就是你……不是别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徐枫晓,是我爱上的人…… 你不相信我了吗?真的,不相信我了吗?! 看见他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江雁离已经明白了,遗憾地摇头:“扯上爱情,你比徐枫晓还要傻……”刚要说下去,她的助手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说:“江律师,委托人已经等了十分钟了。” “我马上过去。”江雁离看看表,转身对雷天宇说,“今天一天没空,晚上一起吃饭,那时我再和你说。”说完疾步走了出去。 雷天宇失魂落魄地坐回椅子上,还在狠狠咒骂着自己的粗心大意,怎么就能犯这样大的错误,怎么就能这样让人把晓晓带走,虽然晓晓认识那个人,她也向自己保证了,会好好照顾晓晓,但是,自己怎么就会被晓晓的变化震惊成这个样子!连最基本的事都给忘了! 电话铃响了起来,他心里一阵惊喜,不会这么灵验吧?抢着一把抓起来凑到耳边,接待处小姐甜甜的声音传了出来:“雷主任,外线长途,给您接在三号线了。” “谢谢。”雷天宇按了三号的按钮,只听了第一句就差点扣电话装作自己不在,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只好深吸一口气:“妈?你身体还好?” 母亲在那头开始絮叨,无非是什么注意身体好好工作之类的,千篇一律的老生常谈,雷天宇心不在焉地“嗯嗯”着,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回答。 今年春节,他又没有回去,五年前,他辞职之后,回了家一趟,可想而知的,正直古板的父亲对他竟然辞去检察院的职位而去当什么律师深为不满,先开口说了一大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理想的道理,把他好好折腾了一顿,接着,母亲就喜滋滋地要给他做媒,他一开始还以自己要回校读博,以后开业工作要紧不能分心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是母亲毫不气馁地一再努力,最后他终于说了实话:“我有喜欢的人,我爱他,要和他生活一辈子,一直在一起,除了他我不会爱上别人,所以,不要再给我介绍什么女朋友了。” 母亲大喜过望,急着问他为什么不把人带回来给他们看看,雷天宇实话实说:“我不能,他现在……在坐牢。” 家里立刻一阵骚动,母亲苦口婆心地劝他:“世上的好女孩多得很,你何必这么死心眼,等她出来,你们俩,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呢,不如就此断了吧,她知道,也不能怨你。” 父亲对母亲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说:“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己作主就好,只要你将来不后悔。” “你这是什么话!”母亲相当不满地说,“人坐过牢,这个污点一辈子也洗不清啦!天宇怎么能娶她?女孩子坐过牢,名声更不好听了!” 雷天宇平静地说:“晓晓不是女孩子,他是男人。” 他今天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家里的一片混乱中脱身的,清醒的时候已经被赶了出来,行李散了一地,身上隐隐做痛,也不知是被老爸的家法打到哪里了。 无言地收拾起东西,昏暗的路灯下,他一瘸一拐地向车站走去,影子被拉得很长,怪异地拖在地上,从那天起,他就没能回过家。 母亲东拉西扯了半天,终于切入正题:“天宇,你今年春节又没有回家,是工作太忙吗?要注意身体,有时间的话,还是回来吧……” 这是父母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雷天宇心里一痛,放缓和的声音说:“是,妈,我抽空会回去的。到时候,你可要让我进门啊。”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啊,哪里还有不让你进门的道理。”母亲欣喜地埋怨着,“你回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又说了几句,就要挂电话的时候,母亲吞吞吐吐地说:“天宇啊……你也不小了,我和你爸的意思,你的事情,就自己作主吧,我们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妈……”雷天宇只叫了一声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握紧话筒,听着母亲再一次叮咛着,挂上电话。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连父母都承认了我们,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晓晓,你在哪里? 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已经无法挽回?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日子,我们相爱的日子? 回来啊,晓晓…… 求你,回来吧…… 时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流逝着,春天,夏天,秋天,一天天地过去,事务所里女职员的套装随着季节的变化改变着,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发生着,徐枫晓,自从出狱之后,依然没有出现。 雷天宇都不知道自己这大半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机械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让案子彻底淹没自己,消耗几乎所有的精力,剩下的业余时间就到处寻找着徐枫晓的踪迹,几乎是托遍了所有认识的人,江雁离甚至还打通了公安局户籍管理的门路,跑去查全市的户籍资料。 不但是徐枫晓,就连那位美女口中的‘海先生’也没有任何下落,这个姓这么少见,全市也没有几个,一一查过,全都不是。 唯一的线索,就是徐枫晓出狱之后的第二天,到户籍所在的街道居委会办理了手续登记,然后就完全消失了踪影。 到了最后,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了,雷天宇开始下了班就开着车到处乱逛,希望奇迹发生,他真的能碰见徐枫晓或者是那位香车美人,江雁离摇头说他比守株待兔都要蠢他也毫不在意,照样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冬天又来了,十二月,就下过了一场雪,事务所里难得的清闲时光,在恒温的室内,喝着热热的茶水,看着外面白色一片的屋顶,简直是一种享受。 江雁离外调回来,在外面和接待处的小姐说笑了一阵,无非是哪里有大减价,哪里过了八点限时五折,现在买春装如何划算,马上到年底了大家今年又有红包拿之类的,接着又捧着杯热咖啡进了他的房间,笑盈盈地说:“今年分红的计划下来了没有?是照老规矩打到帐户里还是喜气一点封红包?” 雷天宇把目光从窗户外面的雪景转回来,笑了笑:“当然是打到帐户里,红包这套的,又不是小孩子了,里面封那么多钱,就是一百元一张的也厚得象块砖头。一点美感都没有。” “现钱比较有真实感嘛,帐户里多几个零也是一样,没感觉。”江雁离的脸还冻得红红的,被室内的热气一熏,玫瑰花瓣般的娇媚,“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新闻吗?” “你指什么?娱乐圈?政治圈?社会版?”雷天宇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给她,“自己看吧,可以顺便打发一下时间。” “呸,本小姐的时间紧得很,才没有时间读什么报纸,元旦你有什么打算?有个客户是旅行社的,组团海南游只收成本价,去不去?我们事务所加起来也有这个数了,带上家属。” 雷天宇叹了口气:“雁离,我哪有这个心思。” “嗯,我当然知道,所以才劝你出去散散心啊,不过你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坚强,徐枫晓不见了几乎一年,你居然还挺得住,没有倒下来把这个事务所丢给我一个人撑着,很不错呢。男人就是不一样。”江雁离半真半假地说着。 雷天宇扬起眉毛:“雁离,原来你也挺有幽默感的。” “这才发现啊,你不知道的本小姐的优点还有很多,慢慢发掘吧。”江雁离忽然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秀丽的眉毛都皱了起来,“我我忘了跟你说了,上次我找过了全市的汽车代理公司,他们都没有记得曾经卖给同一个车主那么多不同种类的车,就是火鸟,保时捷,奔驰,宝马……本市的有钱人不少,先后换那么多名车的倒还不多,再说,如果她真的很有钱,早就应该出名了。不可能没人知道的。” “你的意思?”雷天宇不动声色地问。 “一,她是高干子弟,那些车都是人家送的,或者是不正当来路,不过这不可能,照你的说法,她可是个雍容华贵的大家小姐,现在又是少奶奶了,人都说,三代巨富之后才能培养出一个贵族,中国今天的高干子弟,还没有到那一步。” “二呢?” “就是她本身很有钱,夫家也很有钱,但却不爱抛头露面,更不出任何风头以宣扬自己的名气,象某些人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一样,这种人唯恐别人知道自己有钱,也算是中国人的通病吧,韬光隐晦,几十年来的运动,把人整怕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种世家,通常教养良好,举止优雅,除了他们自己的小圈子,不再任何公众场合露面,所以也没有人认识他们,不是没有可能吧?但是,请注意,他们并不该是与世隔绝,象君家,虽然处世低调,但是真正有份量的人,还是认识的。起码也听说过,可是这位美女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知道,她那么美丽,见过的人还不都是记在心里。” 感觉到她的口气酸溜溜的,雷天宇急忙开玩笑地说:“不算我,你知道,我心里只有晓晓一个。” 明明是为了缓和气氛,是他的错觉吗?江雁离的脸色忽然一沉,马上又恢复原状,笑吟吟地说,“这第二,也可以基本排除了。” “有第三吗?” “有啊还有最后一种,也是可能的,那就是,那位小姐的家人,做的是不正当的生意,这年头无本生意最赚钱嘛,说不定是黑道教父夫人喔,钱来得容易,姓名什么的,任何踪迹都查不到,对啊,要是我们就能查到,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雷天宇自己想想都有点怀疑,看着他狐疑的样子,江雁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凑数而已,不可能的啦,中国的黑道,又不是意大利的黑手党家族,哪有这么久远的历史,就是有,也是些不上路的青红帮,一个个的流氓,去砍人还行,要他们装高雅,还不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黑道就是黑道,漂不白的。更别指望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说的也是,晓晓,怎么可能会和什么黑道扯上关系。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头绪。”他略略灰心地说,“我真不敢相信,晓晓就这么失踪了……无论他有多恨我,也应该见我一面,听我说,难道他真的一次机会也不给我了吗?” “你又何尝给过他机会。”江雁离端着咖啡,缓缓地喝着,浓郁的香气在室内飘散开来,她静静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也知道,他在监狱里,过得并不好,下田,修路,上山采石……整整五年,他能不恨你吗?除非你当着他的面,说一句你错了,你后悔,可是,你的脾气,死也不会说的。” 雷天宇无奈地一笑:“现在说这话有些晚了,虽然,我情愿去代替晓晓坐牢,去替他受苦,但是,我并没有后悔,我更没有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晓晓应该知道的,他……毕竟也是个律师。” “请用过去式。”江雁离冷笑着说,“好吧,既然你对他这么有信心,那么,他为什么不回来见你,为什么不听你解释?算了吧,雷天宇,徐枫晓算对你不错了,要是换了别的人,说不定还会回来找你报复呢,唉,好了好了,不谈这个正义不正义的问题了,跟你这死脑筋,谈也谈不明白,你说,徐枫晓会不会已经离开本市了?他既然有这么硬的后台,在这里又留下这么不美好的回忆,说不定喔,会换个地方,最起码散散心也好啊。” 雷天宇摇摇头:“就算他离开,也会回来的,我等。他知道的,我会一直等他,无论他什么时候想回来,我都在这里。” 江雁离扬起一只手,刚要说什么,有人敲门,雷天宇说声‘请进’之后,看见接待处的小姐微笑着走进来,通报说:“雷主任,江律师,周先生来了。” 身材高大的周彬笑着跟在后面走进来,连声说着“好大的雪。”上来一一握手寒暄过后,江雁离保持着面具笑容把自己的咖啡杯往雷天宇桌子上随手一放,不冷不热地说:“周老板又来照顾我们生意啦,真是谢谢你。” “是又来麻烦你们了,江小姐,雷主任。”周彬在椅子上坐下,诚恳地笑着说,“就快到年底了,事情特别多。” “怎么谈得上麻烦呢,我们哪里敢嫌上门的生意麻烦,顺便说一下,这是我的办公地点,现在是办公地点,请叫我江律师。”江雁离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他的脸。 “哦,对不起,是我孟浪了。”周彬憨憨地道歉,“江律师,请坐。” “对不起,我还有事。”江雁离瞥了他一眼,昂起头就往外走。 “哎!雁离,你的咖啡杯。”雷天宇一眼看见她放在桌子上的咖啡杯,急忙出声叫住她,江雁离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走过来拿起杯子,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了出去。 房间里的两个男人相视一笑,雷天宇抱歉地说:“又不知道是谁得罪她了,不好意思啊,周总。” “没关系没关系。”周彬摆摆手,“在这里,在你雷主任的面前,她已经算是对我客气的了。” 知道他心思的雷天宇笑着说:“雁离是好女孩,就是脾气娇了点,不过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的……” “我知道。”周彬刚想再说点什么,门被敲响了,两人都吃了一惊,以为是江雁离去而复返,赶快噤声。 原来是接待处的小姐送茶进来,两人虚惊一场,不约而同地舒口气,拿起茶杯喝口热茶压惊。 “看样子,雷主任也对江律师敬畏有加啊。”周彬深深引以为知己地说,雷天宇微笑着把桌上的烟灰缸推到他面前:“总得让着女孩子一点,都要面子,真打起来有什么好处呢,对了,周总,你这次过来,是因为……” “啊,是有件麻烦事,我把文件资料都带过来了,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个开发项目在城乡交接处的花园小区,案子不大,项目要求也比较简单……”周彬一面说着一面把文件递过去,“本来应该在明年三月份竣工,四月份交付使用,因为户型适合中下收入年轻夫妻,大部分都赶在五一节结婚,房子基本也都卖出去了,可是,现在出了点岔子。” 雷天宇翻了翻文件,头疼地问:“是建筑商的问题?” “对,因为这个案子不是很重要,并没有让我们本公司的建筑商参加,公司在临海的山上另有一个高级别墅小区和市中心一栋高层写字楼待建,这个工程,承包给了别的建筑商,投标过程我还在内部调查,因为起初我不知道,他们属下承建的建筑队实际上是一家听说是市里某领导老家亲戚组织的建筑队,雷主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雷天宇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我们是按时交付定金和一切费用的,中间商也已经把钱付清了,可是,我刚得到消息,那边工地上的工人已经罢工五天了,我到今天才知道,雷主任,时间耽误不起,如果房子不能按期交付使用,那些等着房子结婚的年轻夫妇,不是赔偿违约金就能了事的,到时候他们无处栖身,耽误婚期,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公司的声誉和形象要紧,现在什么都讲个舆论监督。就算错不在我们,可是和他们签合同的是本公司,出了事,媒体首先针对的也是本公司,就算能让他赔偿,还不知要多长时间,到时候是于事无补,对公司会造成很坏的社会影响,多少钱也补不回来。我想,能不能请你走一趟,和他谈谈后果的严重性,如果房子不能按时竣工的话,于我于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我也不会顾忌别的什么。” 雷天宇再次点头,然后开口问:“工人罢工的原因是什么?” 周彬脸上露出一丝犹豫:“这也是我主要想拜托你的事,能不能为他们做法律援助?是因为马上快过年了,可是建筑队的老板还拖欠他们将近半年的工资,我能理解,元旦过去,很快就是新年了,他们都要等钱回家团圆……可是那个老板,因为有市里的领导亲戚,所以……一会儿说是半年一结算,一会儿又说是等完工了才结算,拖的工人都急了,才出这种事。” “这种事可以向劳动保障监察部门反映,一定能解决的,应该,用不着法律顾问吧?” 周彬苦笑:“都是刚从农村出来,老实得不得了的人,不然,也不会被拖欠这么久的薪水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出了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情,就算找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也得有人带路啊,雷主任,我知道,这不在你的业务范围内,就当做好事,行善积德吧,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怜……” “我知道了,周总,今天我熟悉一下材料,明天就会过去和他谈,如无意外,事情应该可以顺利解决的。”雷天宇的眼神一瞬间地锐利起来,“真要以‘延误工期,违约’上庭的话,就不会是这么好的结果了。” “那就拜托你了。”周彬好像松了一口气,感慨地说:“我刚干这行的时候,也想着:安得广厦千万间……今天这么大雪,还有已经买了房子的人放不下心跑那么远去看呢,都是些年轻人,都不容易……公关部一天接了好几个电话打听消息,那口气,听着让人心酸,虽然小,也都是我的客户,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待。雷主任,无论如何,房子一定要按时完工,必要的时候,公司会先出一笔钱给工人们度过年关。” 雷天宇自信地微笑了一下:“这是你最坏的打算吗?周总,放心吧,不会的。”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依然飘着大片雪花,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雷天宇带好资料,下去给车子装好防滑链,慢慢开出停车场。 今天的交通状况实在不宜开车出门,每一辆车都小心翼翼地爬行着,本来还算宽阔的马路上挤了满满几行,交通警察已经上班了,吹着哨子忙着指挥来往车辆,雷天宇焦急地敲着方向盘,不断地伸头去看,偏偏他前面是一辆庞大的公共汽车,挡住了他全部视线,能看见的只是里面满满的人。只能象个呆子一样,乖乖地等前面的车挪动一点自己再跟上。 本来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今天却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雷天宇很远就看见空旷的一片地上,竖立着三栋楼房,两栋是已经造好的毛胚,还有一栋是半截楼,断裂的钢筋横七竖八地朝向天空,停在半空的吊车上积满了白雪,所有黑洞洞的窗口都让人有齿冷的感觉。 他把车子开到大门口,简陋的砖头围墙入口用两片竹排草草地挡住,按了半天喇叭才有一个人缩头缩脑地从依着围墙建的工棚里跑出来,揉着眼睛问:“干啥的?” “我是律师,受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委托,来见……”雷天宇还没有说完,那个人就欢呼着叫了起来:“知道知道!是来找韩立本那老东西算帐的吧?昨天有人说啦,大伙都说这雪下的,你不得会来了……我这就给你开门!” 他跑过去搬开竹排,雷天宇开车进去,在旁边停好之后下车,笑笑:“谢谢你。” “嘿嘿,谢啥呢。”那人一张黑脸都憋红了,憨憨地笑,“应该是大伙儿谢谢你,这下子我们回家过年的钱有盼头了……嘿嘿。” 雷天宇举目四望,白茫茫的大地上没有任何脚印车辙,贴着墙角盖的一溜应该就是工棚,只有最靠边的一间象模像样,有门有窗,水泥外墙,门窗还刷了油漆,别的都是和围墙一样,用砖头草草垒起来的,顶上盖着芦席,用砖头压着,积了厚厚的雪,被风一吹,四角扬起又落下。 “请问韩先生……” “他就在那里面!那老东西,住的最好的地儿了!”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什么玩艺儿,仗着远房哥哥认识人,就好像这天下是他的了,呸!” 看来雇主和雇工之间永远有不可调和的矛盾,雷天宇心里想着,礼貌地再次笑了:“谢谢,我这就去找他。” “哎哎!您仅管去,车子我给看着,保证没事,有的人手太贱,管不住。” 雷天宇快步走向他指的那栋房子,敲敲门,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有人说话,他皱皱眉头,推门进去,一股冷风夹着雪花随着他的进入也袭进了房间里,里面的人正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打电话,立刻嚷了起来:“关门关门!懂不懂规矩!” 冷冷地关上门,雷天宇打量着房间,生了暖炉,热气腾腾地烧着开水,俗气的装饰,家具倒很齐全,办公桌泛着黑红的漆光,靠墙还摆着沙发,坐在老板椅上的是个五十几岁的男子,身材矮胖,正在口沫横飞地讲着电话,粗大的手指上戴着足有一个指节宽的金灿灿的戒指,看他进来,只是瞥了一眼,继续对着手机大声地说话,回音嗡嗡做响。 耐心地等他终于关上手机,点了根烟,眼皮都不抬地问:“有什么事啊?又是来问房子什么时候盖好的?我不是说了吗?跟我说没用,你去问外面那帮穷梆子去,是他们不开工,我也没办法。” “我是海天律师事务所的雷天宇律师,受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委托,我的来意,相信韩先生你已经知道了。”雷天宇彬彬有礼地说,韩立本耷拉的眼皮立刻睁了开来,怀疑地看了他半天,搓搓手站了起来,尴尬地笑:“哎呀,请坐请坐,这么大雪天……先喝杯茶。” 他热情地亲自去炉子上倒了茶水,茶叶是一起放在壶里烧的,倒出来一种黄浊的颜色,雷天宇出于礼貌说了声谢谢。 “招呼不周啦,条件艰苦一点,雷律师不要客气,喝,喝。”韩立本又忙着敬烟,雷天宇摇手说不会,好不容易才推了过去。 刚一切入正题,韩立本的态度就好得让人吃惊,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一定不会耽误工期!我昨天前天都和周老板说过了,要他不要担心,这个局面,我掌得住!房子一定会按时交工的,质量上保证一点都挑不出刺来!绝对没有问题!” 雷天宇揶揄地笑笑:“韩先生的保证我当然相信,不过韩先生刚才自己也说,你也没有办法的吗?” “哈,哈哈哈……”韩立本掩饰地一笑:“那是气话,开玩笑开玩笑的啦!这几天都是来问这事的,烦都烦死了!说句气话嘛,我哪会耽误工期呢?合同上白纸黑字都写着的,我不是给自己找事么?都是那群工人可恶,这活儿还没干完就想先拿钱,哪有这么好的事是不?当时都说得明白完工后才给钱,现在又不认帐了……雷律师你放心,也回去告诉周老板放心,我有办法!没事!一定按期交房子给他!” 他口沫横飞地说了半天,雷天宇一直静静地听着,最后插上一句:“我此来,还有一个目的,为工人们提供法律援助,如韩先生所说,他们罢工是因为劳资问题,那么,既然已经发生劳动争议,他们当然有权利申请委员会的劳动仲裁,我希望,可以帮帮他们。” “哎……哎哎!雷律师雷律师!不用了不用了!”韩立本急忙站起来摆动着手,“何必这样哪,把事情闹大也没有什么好处,他们一帮子穷鬼,也没钱雇你打官司,这是何必呢,劳心吃苦也没有钱赚,周老板那里我不是已经保证了么?这事我能解决啊,不用什么委员会又是什么裁……请坐请坐,认识就是朋友了,给个面子吧?中午留下来喝两杯?” 雷天宇毫不动摇地推开他阻拦的双手:“韩先生,法律援助是不需要付钱的,这是我的义务,同样,你的工人们也有这个权利。” “说得这么严重……哎呀呀,好,你坐,我去找几个人来跟你说说还不成么?一说你就明白啦,都是小事,明天我就能解决!就能开工!我说了你不信,叫个别人来说你总信了吧?” “哦,那就不必麻烦了,我自己会去的。”雷天宇淡淡一笑,“韩先生不要多心,我只是想在没有打扰的情况下询问真实情况。” 说着,他拉开门,迎着寒风卷起的雪花,走了出去,径直走到正缩着脖子抄着手站在他车子一边的那个人面前,笑着说:“能找个地方,谈谈情况么?” “我该说你沽名钓誉还是好大喜功啊?”江雁离把报纸拍到雷天宇桌子上,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我们事务所又上报纸了。” 雷天宇笑笑,把报纸放到一边:“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就想上报纸了呢,你给我的两个选择好像都不怎么样啊。” 江雁离狠狠地说:“你活该!放着案子不去接,跑去干这个,我已经骂过周彬一顿了,他当我们海天是什么?他付钱也就算了,没油水的事也让你做,这种小事随便找个新手去做不就得了,还躲躲闪闪地,叫你亲自出马,昨天我上庭的时候还碰见老同事打趣你!说你钱赚足了,现在改追名逐利了!” “哦?”雷天宇笑着从卷宗里抬起头,“还骂了周先生一顿?雁离啊,你们关系特别交情非浅嘛?是不是?” “少胡说啊,我警告你,破坏我的名节害我嫁不出去我告到你坐牢!”江雁离卷起报纸就砸了过去,雷天宇急忙闪到一边满口告饶:“好了我错了我改了!江大小姐,江大律师!我错了我诽谤我胡说……” 正在闹着,有人敲门,江雁离立刻跳回到沙发上坐好,雷天宇也坐直身体,扬声说:“请进。” 进来的人居然是周彬,雷天宇一怔之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江雁离一眼,低声说:“曹操来了。” 江雁离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轻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少陪了,周先生。” 周彬还是和以往一样,宽厚地笑笑:“雁离,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我在皮亚诺订了位子。” 大概大小姐心情又不好了,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这算什么?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有,张嘴就约晚饭?拒绝呢,怕驳了你周先生的面子,以后见面难堪,答应呢,又不甘心,你怎么就知道我今晚没有别的事要做了,一定得答应你?” 周彬愣了愣:“那……如果你有事,就算了,你哪天有空呢?我改订。” 江雁离根本连看都不看他,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雷天宇无奈地摊开双手:“又不知是谁得罪她大小姐了,连累周先生当了池鱼。” “咳,总之是我运气不好,正撞在枪口上。”周彬笑了笑,竟有几分甘之如饴,“不说这个,等会儿我给她赔罪去,长话短说吧,雷主任,有个案子我想委托你起诉。” 雷天宇有些意外地问:“贵公司最近真是多事之秋,这次是什么案子?” 周彬耸耸肩:“老案子,韩立本跑了。” 再次来到工地,已经是隔了将近一个月,城市里到处弥漫着元旦刚过去,春节就要来临的喜庆气氛,这里的气氛却是相当压抑沉闷,甚至还有些凄凉。 和上次不同的是,工人们已经开工了,几天前劳动仲裁委员会做出了裁决,要求立即支付拖欠的工资并且按照劳动法规定,比照侵害劳动者合法权益,给予赔偿,如果当事人不服,可以在十五天内起诉,结果在前天,建筑队的老板韩立本携款潜逃了。 广厦和承建商之间紧急磋商的结果是:起诉韩立本违约,为了不耽误工期,先拨款偿付工人一部分工资,赔偿金则等法庭对韩立本的判决下来之后一起执行,乱成一团的工地这才平静下来,如常开工。 雷天宇特地选了工人吃过饭之后的短暂休息时间前来,车子刚停下来,站在工棚前的几个人就奔了过来,看清是他之后发出一阵欢呼:“这不是雷律师嘛?他来帮我们打官司告那个姓韩的老家伙了!” 听到这句话雷天宇暗暗皱眉,其实这不是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事先他也没想过要代理民工的诉讼,毕竟这和写一份书面申请不同,花的时间精力要多上很多,但是,望着他的一双双信任期待的眼睛,让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都让开!让开!”最初帮他开门看车子的那个叫韩铁强的中年人拨拉着人群,“都一边去!七嘴八舌,人家雷律师听谁的?!当时你们是怎么说来着?不要经官啊,事情闹大了不好啊,都是老乡做人要有良心啊……都缩着头不出声!现在那老东西跑了你们着急了?!干活去干活去!” 他吆喝着走到雷天宇面前:“嘿嘿,雷律师,又劳驾您跑一趟,大伙一听说那老小子跑了,都急啦,今年这个年是过不去了,家里老老少少,都等着拿钱回去办年货呢,出来忙了一年,两手空空,怎么有脸回去啊!韩立本那个老小子祖宗缺德,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这是逼着一家人手拉手去死啊!我跟大家说什么来着?我说不能!有政府有法律呢!哪能让我们劳动人民吃亏上当!这不,好人还是多啊,连上面的公司都专门拨了钱给我们过年关不是?所以我们也得卖点力给人家好好干活!咱们能干啥?还不就是盖房子吗?照我说的,都好好干,少想些歪点子,抓韩立本讨公道的事儿,交给人人家干就行啦,你们能帮上点啥忙?” 看着他本来只是给自己打个招呼,最后竟成了面向所有人的演讲,雷天宇不禁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可以帮你们起诉,大家也不要着急,你们应得的钱,不会少的。” “哎,哎!” 韩铁强连声答应着,“你们都听见了!没事!跑不了韩立本老狗蛋的!都好好干活,把房子盖起来,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去!” 人群哄然应着散开了,他转身对雷天宇说:“雷律师,没说的,你想问什么尽管问,问谁都行!我干活去了啊。” 雷天宇微笑着点点头,看他走了,还没想自己下一步该是找建筑队的代理人了解一下工程进度和违约可能还是干脆先询问工人,韩铁强却又跑了回来,搓搓手,问:“雷律师,还有一件事,你看能加进那个……起诉里不?” “什么事?” “我们队里有个泥瓦匠的帮手,两个星期前,就是刚开工的时候出了事,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腿给摔折了,韩立本老小子就给了三百块钱打发他走,是我们看不过,闹腾了一阵,又加了八十块钱,小伙子挺可怜的,也没地方去,躺着也没法动弹,就还住在这里……我昨天打听过,这事儿……也能赔偿是不是?” “当然,如果出现劳动意外,是可以要求报销医药费用的,应该算是工伤了,不过我可以和他本人谈谈么?” “我就是说这事哪!小伙子老实得要命,打了他都不知道吭一声,说要打官司,脸都吓白了,我这就领您过去,顺便给他送碗饭,唉,都是在外面打工苦钱的穷人,能帮还是帮啊,雷律师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嘴碎,爱惹事?我屋里那口子没少说过我:“咸盐少吃,闲话少讲!”就是改不了的个管闲事的脾气!” “不会不会,我觉得你挺热心的。”雷天宇微笑着说,跟着他往工棚里走。 “是不是?!咳,婆娘家没见识,帮别人忙,别人也会帮你忙,都顾着自家那成啥啦。”他手里端着个裂了口的搪瓷缸子,都掉瓷渣了,里面装着大半缸的米饭和一些大片菜叶子,最上面还有一块油腻的带皮肥肉,冷风一吹,怕是都凉透了。 他推开工棚的门,雷天宇弯着腰走了进去,黑洞洞的工棚,连个透气的窗户也没有,不过空气流通照样良好,寒风肆无忌惮地在砖缝里来回穿梭,屋子里的气温和外面相差无几,靠墙一溜砖垒的通铺床,被子乱七八糟地堆着,一股人身上的油汗臭,脚臭,腋臭甚至大小便的臊臭组合在一起的浓重气味差点让雷天宇闭过气去。 他还在努力适应的时候,韩铁强已经大步走了进去,脚下叮当作响,也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走到最里面靠墙的地方,大声说:“徐子!别睡了,起来吧,我给你送饭来了,发钱了,大家今天有肉吃!哎唷那个抢啊,我好不容易才给你留了一块!快吃。” 床上的一个被窝筒忽然蠕动起来,艰难地从最上面露出一个头,接着是上半身,打了结粘在一起的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洗了,遮住了半张脸,一坐起来就闻到被子里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恶臭,低着头,接过韩铁强手里的碗,含糊不情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见。 “别客气啦,吃吧吃吧,大家没钱也还没穷到多张嘴都养不活,告诉你件好事!那位雷律师,上次的那个!这次要帮我们打官司啦!看韩立本那老小子还跑!跑得出政府的天下么?”韩铁强兴致勃勃地说,“你的事,我也跟律师说啦,能帮忙!这得算工伤,得给你什么报销的,这下可好了吧!不用每天愁眉苦脸的了。” 那个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韩铁强却急了:“为啥不啊?看你也是个男人,这么没胆!又不是要你去干啥,把情况源源本本地说出来就行了,人家律师不要钱白帮忙的!说话啊?为啥不行?不行也得行!我都把你的名字添上去啦。” 乱蓬蓬黑发下的脑袋又摇了摇,传出了相对来说,比较清晰的一句话:“诉讼法规定:民事案件中,如果有民事能力的当事人放弃起诉,其他人不得代理诉讼。” 如五雷轰顶一般,雷天宇彻底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全身都象灌了铅一样沉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哟呵!看不出来你平时闷声不哈,还能说出两句来呀,今天你可是关公门前舞大刀,你知道这是谁啊?这就是替我们打官司的雷律师啊!人家可是城里有名气的大律师!你在人家面前,半瓶醋咣荡着胡说些啥起诉呀案件呀,也不怕丢脸丢到姥姥家去。” “是吗?”依旧是沙哑的声音,“原来是雷律师……今天真是班门弄斧,出洋相了……” 他再一次低下头,黑发遮住了脸的大半部分,缓慢地,吃力地撑起身体靠坐在墙上,双手捧着装饭的缸子放在怀里:“韩哥你忙去吧,我没事。” “我是该上工去了,你和雷律师好好谈啊!” 韩铁强走了,终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雷天宇呆呆地站着,喉头发紧,哽咽了半天,终于颤抖着说出令他痛彻心肺的这个名字:“晓晓!” 这个名字说出口的同时,一股血腥气也冲上了他的咽喉,雷天宇几乎都可以听见自己心脏血管破裂的声音,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徐枫晓的肩头把他硬转过来对着自己。 颤抖着手拂开遮住脸的乱发,雷天宇又一次地停止了呼吸:不是徐枫晓还是谁?!他的宝贝,他的恋人……他捧在手上疼在心里的宝贝,他发誓要照顾一生一世的恋人……他用全心去疼惜的宝贝,他要与之永远在一起的恋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麻木冷漠的脸,混浊黯淡的双眸,这还是晓晓吗?这还是从前那个晓晓吗?! “晓晓……晓晓……”他似乎已经不会说别的话,只会捧着徐枫晓的脸,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心疼得紧缩起来,天上地下,再也没有别的事能让他回头,他全心所在,只有一个晓晓。 相比之下,徐枫晓却十分平静,目光低垂,木然地任雷天宇扳着他的脸,没有任何反抗挣扎的欲望,只是逆来顺受地任人摆弄着,象个木偶。 雷天宇终于稍稍平静了一点,他放开手,徐枫晓立刻把头垂下来,用额前的乱发挡住了脸,微微咬了咬嘴唇,从后面的衣服下面摸出一把铁勺子,直接插进了饭缸里,慢慢地搅动着。 “晓晓……”雷天宇在床前半跪下,温柔地向上看着他,“你还在生我的气?” 徐枫晓不回答,继续搅动着饭,白色的米饭混合了红浊的菜汤,变成奇怪的颜色和形状。 “别吃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雷天宇爱怜地看着他,“什么都不问,对不对?我知道,我什么都不问,只要你回来……对了,你的腿……怎么样了?”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掀被子,却被徐枫晓腾出一只手猛地按住,雷天宇惊讶地抬头,正好对上徐枫晓的黑眸一闪,里面蕴藏的感情让他看不懂,是哀伤?还是失望? “晓晓?”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徐枫晓缓慢地缩回手,专心地搅着饭,什么也没说。 “我送你去医院?出事之后看过医生吗?”雷天宇努力地想让徐枫晓开口,“医生怎么说的?拍了片子吗?哪里骨折?严重不严重?晓晓,说话啊,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徐枫晓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地看了墙一眼,说话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根本都听不到:“雷律师,我不会起诉韩立本要求赔偿的,你可以不必费心了。浪费你的时间,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啊,晓晓,这是你的正当权益,我当然会为你讨回来!”雷天宇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你都不懂得要先签劳动合同吗?拖欠工资,工伤赔偿,这些问题的解决办法,你难道都不清楚?晓晓,你和那些民工不同,你是懂法律的啊,怎么还会这样呢?!”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徐枫晓依旧紧盯着墙面上的砖看,“雷律师,你不用再说了,如果你是为案子而来,我不会起诉的……有句老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叫:“……冤死不告状,穷死不借钱……”” 雷天宇愣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不说了,那么,我们这就回家好不好?晓晓?” “家?我早就没有家了。”徐枫晓简单地说,低下头,开始把饭往嘴里送,雷天宇一看见那简直和泥土颜色没什么两样的饭粒,心中一酸,伸手拉住了他,柔声说:“晓晓,别吃这个了,你再忍一忍,回家我马上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还是我们路上去饭店先吃点垫垫?怎么都好,我们回家吧?” “雷律师请你放手。”徐枫晓生硬地说,用力一挣,手是挣开了,勺子里的饭却洒了被子上到处都是,他把勺子放回缸子里,伸手拣起被子上的米粒,一粒粒塞进嘴里,被子脏得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花色,从里到外,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晓晓……”雷天宇惊愕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所措。 “我已经说过,跟你没关系了吧?”徐枫晓冷冷地笑了,“还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让你以为我是在拿架子吊你胃口?很抱歉了,雷律师,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民工,没那么多心思,你也只把我当成是一个普通民工好了,这种人,市里还不知有多少,你要一个个地关心过来,只怕你没这个时间。” 他说完就重新舀起一勺饭塞进嘴里,埋着头,吃得又快又急,还没嚼两口就整个往下吞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雷天宇不敢再说话,怕呛着了他再出什么事,在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 前后只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徐枫晓就把缸子里的饭一扫而光,最后拿起那块带皮的肥肉,放在眼前看了看,才一口塞进嘴里,微闭着眼,心满意足地咀嚼着,嘴唇上闪着油脂的光腻,“味道真好……”他终于蠕动着喉结把最后一口咽了下去,舔着嘴巴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有钱好啊,连我这吃白饭的人也能沾到光。” 他睁开眼看见雷天宇那一脸不忍,忽然噗哧一声笑了:“雷律师,你何必呢,好像我现在是水深火热,只等你来挽救一样,你觉得我现在很苦,我还觉得现在很好呢,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去多想,不工作也有饭吃,虽然你认为这些饭菜难以下咽,我还觉得是好东西呢,再说,管他滋味如何,吃饱肚子饿不死人,就行了,讲究到最后,也不见得能多活两岁。是不是?” 雷天宇心情沉重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来当民工?晓晓,凭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 “我又有什么能力了?”徐枫晓打断了他的话,自嘲地笑了,“只不过是一个刑满释放份子……什么都没有……还有,雷律师你刚才的话有歧视民工的嫌疑,民工怎么了?我们不一样是在建设这个城市?我一样是靠自己吃饭,赚的是完全清白的钱,这叫什么?用劳动的汗水洗刷自己以前的罪恶?在里面,政府不都是这么教导我们的么?” 他吃力地把身子向下挪动着,用手臂撑起全身的体重,还在笑着:“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我知道律师的谈话时间都是要收费的,你不是来外调的吗?我也该睡了,看我过的日子还不好吗?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雷天宇忽然伸手抱住了他,把徐枫晓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胸口,让他听着自己一阵急过一阵的心跳声,过了很久才说:“回家吧,晓晓,我求你。” 徐枫晓毫无反抗地任他抱着,闻声只是淡淡地说:“请放开我。” “你叫我怎么能放手!”雷天宇终于忍不住地吼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知道我这一年一直在到处找你吗?我只以为你是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我哪里会知道你竟然这么作践自己!晓晓!晓晓!你要折磨死你自己,也折磨死我吗?!晓晓!你恨我,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你不要这样虐待自己啊!…………你还要我放手,我能再一次放手吗?放了手,你又跑了……这一次让我再到哪里去找你啊?!晓晓!晓晓!……晓晓……” 两滴眼泪从他的眼中落下来,滴在徐枫晓的脸上,他象被烫着一样,微微一缩,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甚至是麻木,声音也没有任何变化:“你还是放开我比较好,免得弄脏了衣服。” 雷天宇心疼地抓住他的手:“别转移话题,晓晓,不管你答应还是反对,我都要带你走,别怪我,我不能再看着你这样下去了,就算你会恨我一辈子,我今天也要带你走!我早该在一年前就带走你,那样今天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你更不会吃这么多的苦……” “恨是很花时间精力的事,我没这么多余,更别说一辈子了。”徐枫晓冷淡地说,“雷律师,你当然可以带我走,我没有力气反抗,也没有办法求救,我是一个人,没人会注意我的失踪……我的死活,完全由你掌握……可是,你不要忘了,这是犯法,你一个堂堂的大律师,好不容易才坐到这个位子,不要为了我这么条贱命,触犯法律,太不值得了。” 雷天宇微微地笑了,抬起他的脸,凝视着徐枫晓黯淡无光的眸子:“晓晓……值得的,为了你,什么都值得……我答应你,只要你身体一好,能自己走路了,你马上可以去告我非法监禁,我说话算话,就算是坐牢,也只是我欠你的,我心甘情愿……晓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是报复我的好时机,你想一想,利用我也好,报复我也好,对你,都没有任何损失的,对不对?” 他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想,你也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了,我们这就走吧?” 徐枫晓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谁说没有?” 雷天宇惊喜地抓住他的手:“你愿意了?晓晓?!” 徐枫晓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有条件。” “你说!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说!”雷天宇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一脸期待。 徐枫晓咬着嘴唇,好像是下了决心一样,慢慢地说:“我……想有个私人的空间,你让我睡贮藏室也好,厕所也好……请给我一个单独的房间。” “没问题!你还住原来的房间,我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都没有动过,东西都很全的。”雷天宇兴奋地说,“还有吗?” “还有请你不要随便碰我,我不习惯。”徐枫晓的语调突然转冷,雷天宇吃了一惊,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好,我不碰你……除非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好不好?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摔倒,我做不到。” 徐枫晓没有理睬他,继续说:“最后,我要带自己东西过去,衣服,被褥……” “晓晓……”雷天宇温言劝说,“这个就算了吧,家里什么都有啊,不会缺了你用的。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买给你啊。” “那和我无关。”徐枫晓毫不动容地说,“这些全都是我的,我花钱买的,刚来工地的时候,没有被子盖,晚上就只好蜷着身子靠墙睡……这被子,还是一个老乡看我可怜送我的……今天不要了,将来,再叫我去哪里弄呢?你这么有钱,不会知道连被子都没有是什么滋味!” 雷天宇叹口气,想想既然徐枫晓已经答应了,没必要在这样的小事上斤斤计较,等到了家再说吧,到时候慢慢地劝他哄他,自然能解决,要是现在闹僵了,反而不好,于是也点点头:“好。” 徐枫晓象是满意了,垂着头说:“床底下有我的一个尼龙袋,东西装进去,不会弄脏你的车的。” “说这些干什么。”雷天宇温柔地拥着他,“车还是你买给我的,六年了,我一直在用,还和新的差不多呢,等哪天天气好,我们出去兜风,嗯?好了,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不用!我自己来。”徐枫晓推开他,吃力地掀开被子,露出下半身来,穿着一件黑灰色的裤子,左腿从膝盖开始被剪开了,裤腿散着,下面的小腿用几根布条胡乱地绑着两块木板固定了伤处,脚上还盖着一块本来该是白色,现在却是土黄色的纱布,难以形容的臭味扑鼻而来。 “不行!你给我老实坐着!”雷天宇额上的青筋又开始跳了,他不由分说地伸手过去一把横抱起徐枫晓,小心地放到另一边:“我来收拾,你看着就好,等会儿,我们先去医院!” “我已经在私人诊所看过了。”徐枫晓立刻反对,“他说没事,只要等着骨头长起来就好了,不用再去医院。” 雷天宇强压着怒气:“晓晓!听话!这已经化脓了啊,你还不去医院,要闹到截肢才去吗?!这是你自己的腿啊!我情愿自己断手断脚都不愿意你受一点伤害,你还不明白吗?!晓晓……现在什么事都不要说了,先给你看病,好不好?你就听我一次吧!晓晓!”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身胡乱地叠起徐枫晓的被褥衣服杂物,一股脑儿地塞进大大的尼龙袋里,等到他全部装完了,再次转回身来面对徐枫晓的时候,他才低低地说了一个字:“好……” 年轻的骨科医生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接诊了这样一位奇怪的病人,病人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一个普通左胫腓骨骨折外加脚上已经化脓的的开放性创口,和他以往看的这类病人一样,都是建筑工地上没有劳动保障的民工,衣衫褴褛,好像一年都没有洗过澡一样,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不过送他来的那个人就很奇怪了,怎么看也象是个有一定身份的人,难道是建筑队的老板?可是和病人说话时如此低声下气,简直象是车祸肇事者才有的谦卑,每一件事都要柔声征求对方的意见,偏偏对方还不愿意理睬他,通常要说了两三遍才得到一个微微的点头或者摇头。 他拿着X光片子和报告看了看,如实地告诉他们:“对位不好,是不是在骨折初期没有进行复位?你看,这里,只接上了二分之一差不多,但是,骨痂已经形成了,你大概是什么时候骨折的?” “有两个星期了。”雷天宇代答,自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带出工地之后,徐枫晓就一直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这样啊……我只能给你们提出建议,如果就这样打上石膏,将来骨头也只能接上差不多二分之一,虽然不太影响日常活动,但是一定的运动障碍是免不了的,要么,就住院,通过手术把骨头重新复位,你们先考虑一下吧,等会儿到清创室来,我给你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口。” 雷天宇看看徐枫晓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好自己开口:“对不起,医生,请问,这个运动障碍,究竟指哪一方面的?影响有多大?” “啊,这个基本上,就是不能负重,也不能长时间的站立行走,别的没有什么。”年轻的医生再度举起片子对着光看着,“如果他经济上有困难,不做手术是完全可以的。” “钱不是问题。”雷天宇急躁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做手术,可以复原得更好是不是?将来他的身体……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那当然。” 雷天宇低头看看徐枫晓,轻声在耳边说:“那我们还是做手术吧,好不好,晓晓?为了你的将来,你就暂时忍忍,别回家了,先住院一段时间,出院了再回家好好调养身体……好不好,晓晓?我会天天来陪你的,听话,晓晓?好不好?” 徐枫晓忽然冷笑了一声,沙哑着嗓子说:“你当然好,打断的又不是你的骨头。” 雷天宇被吓了一跳,年轻的医生倒是听明白了什么意思,解释说:“手术中会锯开已经长好的骨痂,是会有一定的痛苦,但是通过麻醉……” “我明白。“徐枫晓一口截断了他的话,坚定地说:“我,不住院。” “晓晓,这……”雷天宇开始头疼了,按常理来说,他应该劝晓晓住院,怎么也不想让晓晓将来的生活受到任何一丝影响,但是……如果真的按医生说的,要从新锯断骨头重新复位的话,晓晓又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自己照顾得再好,也不能代替他疼,代替他苦……看他那么单薄的身体,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么? 好像感觉到了他的犹豫,徐枫晓看都不看他的说:“你慢慢想吧,我先走了。” “晓晓!”雷天宇立刻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温言劝道:“其实……手术前后一共就那几天,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嗯?能不能……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会一直陪着你,行吗?这是为了你好啊,晓晓。” 他说了半天,徐枫晓什么也不说,脸朝着门外,只等他一松手就起身离开的模样,年轻的医生偷偷地看看表,在心里叹气,碍于身份,也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眼睛尴尬地不知道往哪里看好。 “你说够了没有,雷律师?”最后徐枫晓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雷天宇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却被他下一句话给吓住了,“要不然干脆我再从楼上跳下来一次,把腿重新摔断好了。” 他彻底投降,连声说:“好好好,都听你的,晓晓,我们不住院不手术,好不好?都听你的,千万不要做傻事……医生,那就给他打石膏吧。” 总算盼到头了,年轻的医生龙飞凤舞地开了单据叫他去交钱,自己领着徐枫晓进了清创室,掀开他脚上已经变了颜色的纱布一看,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覆着一层土黄色的粉末,混着伤口流出的脓血,凝固成盖在伤口上面的一块饼。 “这是什么粉?”他边戴口罩边问。 徐枫晓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是用土霉素片研的粉……洒在上面消炎用的……” “没常识!下次千万要保持伤口清洁!农村那些土方子不仅没用,还可能适得其反呢!看,化脓了不是?!忍着点儿啊,我要给伤口消毒了。”他拿过碘伏棉球,熟练地从中心向四周涂抹着,“真是的,来十个十个都这样,到底是谁告诉你们拿消炎药洒在伤口上面可以杀菌的?不正好增加感染机会吗?是不是没进城之前你们都这么干的?回去之后要小心点啊,这种错误的卫生观念是会要人命的……打过破伤风疫苗没有?” 看着徐枫晓茫然的样子,他见惯不怪地耸耸肩:“一定又没有,你们哪,唉,没有得上破伤风真是幸运,万一接触的是什么生锈的铁器,又没有采取相应措施,抢救都来不及了。” 雷天宇拿着交过钱的发票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用剪刀和组织钳清理徐枫晓脚上伤口处的腐烂组织,白森森的骨头都清晰可见,沾满鲜血和黄色脓液的棉球不断地被丢到一边,他不禁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喘了几口气,他才有勇气重新看进去,徐枫晓木然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好像是痛在别人身上一样,只有不时皱一下的眉头让雷天宇看得心如刀绞,恨不能冲进去紧紧抱住他,让自己也分担一些晓晓 所受的痛苦。 好不容易结束了,伤口重新包好,左腿也打上了石膏,虽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年轻的医生还是尽职尽责地把所有的注意事项都讲清楚,复诊时间也清楚地写在了病历上,看着他们出了门才急三火四地脱工作服洗手下班。 小心地把徐枫晓在后座上安置好了,雷天宇擦擦头上的冷汗,自己绕过去坐回司机位上,回身递过去一罐牛奶,微笑着说:“饿了吧?先喝点牛奶护胃,回家想吃什么?今天晚上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明天我给你去买螃蟹好不好?啊,医生交待过不能吃这些的,那你想吃什么?嗯?说呀?” 徐枫晓低垂着目光,看都不看他一眼,雷天宇探身过去,把易拉罐放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柔声说:“晓晓……喝一点吧,你的胃一直不好……饿着了又要疼了。” “不劳费心。”徐枫晓冷漠地说,“吃过五年牢饭,早就成铁胃了。” 雷天宇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晓晓……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这几年一直在想,见了面,我该对你说什么……可是真见了面,我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徐枫晓依旧把头低着,根本不看他。 “晓晓……这些年,你受苦了……”雷天宇说着,自己的眼眶一阵湿热,“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我发过誓要照顾你一辈子的,可是我没能做到……晓晓,你肯原谅我,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会爱你,疼你,一辈子……好不好?” 徐枫晓扭过头看了窗外已经逐渐变黑的天空一眼,漠然说:“不必道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那是你作为执法工作者的权利和义务……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你以为,我一直在恨你?” 他抬起头,乌黑的眸子毫无生气,用平静刻板的声调慢慢地说:“你错了,雷律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你做的很对,而我,是罪有应得。” “晓晓……”雷天宇没有办法地看着他,想解释什么,还是放弃了,转身过去发动了汽车,“我们回家再谈吧,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好了,回家了,回家了!”雷天宇微笑着打开门,“进来啊,晓晓,到家了啊。” 再次回到公寓,站在门厅里,徐枫晓还是那么平静,好像他以前根本没在这里住过一样,雷天宇一手扶着他一手把钥匙放回口袋里:“来,快坐下,医生说了你不能长时间站着的,来,晓晓,先坐下。” 要不是和晓晓有不能随便碰他的约定,他早就直接抱起晓晓进来了,可是只要他的手指一碰到徐枫晓的身体,立刻会感觉到他身体的瞬间紧绷,不得不缩手回来,无奈地认识到:晓晓是真的很在意自己的碰触,甚至,很反感。 “我睡在哪里?”徐枫晓没有理会他,回身艰难地从地上拖起装着他全部家当的蛇皮袋,直接了当地问。 “这个我来拿,我来,你别动了。你当然还是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啊,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来,看看吧。”雷天宇几步走过去推开门,打开灯,明亮温馨的黄色灯光笼罩着整洁的卧室,果然和六年前一模一样的布置,蓝白色相间的床罩上叠放着徐枫晓的睡衣,空气中隐约还残留着一丝柠檬气味的沐浴乳香气。 他高兴地回头看着徐枫晓:“我说过了家里什么都有,你不用带东西的,怎么样?还要什么?要是觉得什么不合适你就说,我明天买新的回来。” 徐枫晓慢慢地扶着墙走进房间,四下打量了一番,淡淡地说:“这么好的房间,给我住真是糟蹋了……还是换一间吧。” “说什么哪,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不是吗?晓晓,别生气了,就住在这里,好不好?我给你把这些东西拿出去?”雷天宇小心翼翼地征求着意见。 “不用!”徐枫晓一口否决掉他的提议,“这么干净的地方,你不怕我弄脏了,我还没这么不自觉呢!”说着他拖着蛇皮袋一跳一跳地到了墙角,扶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我就把铺盖放在这里好了。” “晓晓!别闹了……”雷天宇没想到他真来这一手,预先想好的办法全都不管用,情急地说,“为什么有床不睡呢?乖,这样你也不舒服啊!来,我扶你起来,快!别坐在地上啊,会受凉的!晓晓来……” “我说过了,这里很好,我自己有自己的铺盖,干嘛要弄脏你的?”徐枫晓瞥了一眼那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再说,我睡不惯软床,还是睡地上好了。” “晓晓……”雷天宇求饶地叫了一声,“别闹了……好不好?什么脏不脏的,弄脏了我洗就是了,你睡得舒服就好啊,你这样,叫我今天晚上怎么睡得着?哪有让你睡在地上的道理呢?晓晓……听话……” “那倒简单的很。”徐枫晓艰难地伸直打上石膏的左腿试图站起来,“眼不见,心不烦,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走就是了,雷律师,麻烦你了,医药费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雷天宇惊愕地问:“你在说什么啊,晓晓?走?你上哪里去?” “腿长在我身上,就算断了也还在,我没这个义务向你报备吧?”徐枫晓冷冷地说,从声音到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没有办法,雷天宇只得妥协,向后退了一步,举起手:“好好好,晓晓,我不说了,只要你不走,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你先坐下来……好……好……” 看着徐枫晓真的又坐回原位,他的心才放下来,又问:“被子够盖吗?晚上睡觉记得把暖气开大一点,地上凉,我给你添床褥子好吗?啊,你还没有枕头,拿衣服枕着怎么行?硬硬的也不舒服,我把枕头给你拿下来枕着好不好?”(APPLE大怒:拿衣服当枕头又怎么样?俺都从去年夏天枕到今年啦!!) 徐枫晓头都不抬地说:“可不可以请你出去?我想睡觉了。” “睡觉?晓晓,你还没吃晚饭呢?”雷天宇简直都反应不过来了,“我知道你累了,再等一会儿行吗?家里还有速冻的水饺,我下点给你,马上就好了,你要吃韭菜猪肉馅的还是芹菜的,还是三鲜的?” “晚饭?我中午已经吃过了,你不是看见的吗?” 雷天宇困惑地说:“可那是午饭啊……晓晓,都过了半天了……你不饿吗?” 徐枫晓耸了耸肩:“一天还要吃几顿?我吃一顿就够了,请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晓晓……” 他抬眼望着雷天宇,加重了语气:“雷律师,请。” 雷天宇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徐枫晓的脾气有多倔他是完全知道的,但是之前他还可以哄得他乖乖听话,六年不见,他根本对晓晓没有任何办法了,除了完全顺着他的意思,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第一天就这样,以后怎么办啊,他头疼地想着,难道他就任凭晓晓一直睡在地上,一天就吃一顿饭?就算晓晓能受得了,他也受不了啊! “那……医生开了消炎药和镇痛的,你先把药吃了再睡,好吗?”雷天宇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空腹吃药对胃不好,先喝点牛奶也行啊。我去给你拿。” 不到五分钟,他就回来了,端着一杯热牛奶和几片药片,半跪在地上,递给徐枫晓:“小心点,牛奶还有点烫,慢慢喝……来,我拿着,你就这么喝吧,别烫到你的手。” 徐枫晓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药片,放在手里看了看,又看了看那一杯还在冒热气的牛奶,唇角微微一挑,抬手把药片扔进嘴里,就这么一仰头,硬生生地把药片干咽了下去。 他的喉结蠕动了几下,大概是咽下去了,连看都不看雷天宇一眼,翻身躺倒,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严实地盖了起来。 雷天宇呆了半天,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关上灯,走了出去。 好舒服的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象是在云的海洋里无拘无束地漂浮着,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了?他不知道,上次这么舒服自在的睡觉是在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醒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仿佛隔世为人。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会是谁? 有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手覆上了他的额头,轻轻抚摸了几下,徐枫晓舒服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靠过去,索求着更多的温暖。 “醒啦,晓晓?”带着笑意的声音,很熟悉,在哪里听过?是谁?自己,在哪儿? 徐枫晓猛地睁开眼,用力过度,眼角被挣得生疼!酸涩的双眼过了一会儿才对准焦距,他惊惶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窗户外早已经是艳阳高照,他本人也根本没有睡在昨天睡下去的地方,而是舒服地被安置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蓝白色图案的丝绵被,雷天宇就坐在旁边,微笑着看着他。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他昨天明明是睡在地上的,就算他睡得死,被人从地上搬到床上也不会一点不知道吧?之前的每个夜里,化脓的伤口和断骨处都让他疼得根本无法入眠,根本不可能换了个地方就睡得这么死啊! 更何况,这里是雷天宇的家啊……他更不可能在有他的地方也这么毫无防备地睡过去的! 难道是……昨晚吃的药?…… “怎么了晓晓?”雷天宇关心地问,“我本来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的,既然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吧?我煮了牛肉粥,吃一碗想睡再睡,嗯?” 徐枫晓无视他的关心,冷冷地问:“你给我吃了什么药?” “啊……是那个……医生开了些镇痛的药物和安眠的,我昨天就都拿给你吃了……”雷天宇有些微微的不安,“怎么了吗?” 徐枫晓使劲地咬了咬牙,用双臂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原来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露出穿着素色花纹的睡衣,也根本不是昨天晚上他穿的衣服。 其实他早该感觉到的,身体的舒爽清洁,那样久违的感觉,自己以为永远不可能再有了,已经习惯了脏污粘腻汗水沾满全身的沉沦,就象他习惯目前的生活一样,甚至以为,自己的下半生,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很明显,自己的全身都被雷天宇仔细地清洗过,每一个毛孔都开始畅快地呼吸,皮肤上沉积的污垢被清理一空,甚至有些稍微的疼痛,伸出手,连指甲缝里都是干干净净的,黑发温顺地覆在额头上,散发着洗发精淡淡的柠檬香气。 “晓晓?”雷天宇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确定自己所做的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只好先自我检讨:“是我不对,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先帮你换了衣服……不过,你那样睡太不舒服了,我只想让你好过一点……对不起……” 徐枫晓咬着下唇,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必道歉了,这是你的家,你有权利做任何事……要怪,就怪我自己太相信你了!”说完,他掀开被子下床,扶着墙勉强用一条腿站住,雷天宇急忙绕到床的那边伸手扶住他:“要干什么?上洗手间吗?我扶你。” “不用了!”徐枫晓用力地推开他,“我的衣服呢?” “衣服?都在衣柜里啊……你要出去吗,晓晓?我已经和社区医疗中心的医生联系过了,他们下午会过来换药,你不用再去医院了啊。” 徐枫晓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加重语气,一字一字地问:“我昨天穿来的衣服呢?” “那个……我给你洗了。”雷天宇本来想实话实说扔了,但是看样子徐枫晓听到这个答案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只好含糊地说,“我都检查过,重要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是吗?那可真要谢谢你了。”徐枫晓用力地甩了甩头,象是要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紧,我现在去楼下垃圾箱,还能拣回来!” 说着,他居然把受伤的左腿也踩到地上,一瘸一拐地就朝外面走。 “晓晓!你干什么?!你的腿还没好你怎么能这样!”雷天宇大惊失色,冲过去不由分说地一把把他横抱了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被他抱在怀里的徐枫晓全身紧绷得像是上紧的弓弦,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静:“好好说?我倒真想找个地方好好说说呢。昨天我来的时候穿着衣服,难道让我今天走的时候赤身裸体吗?你处理我的东西,问过我的意见吗?” 雷天宇手足无措地把他放回床上,无奈地说:“晓晓……我看过了,那些衣服,根本用不着了啊,你还要穿吗?既然回来了,衣服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不然我也可以给你买新的啊……” “谁说用不着啊?”徐枫晓一阵冷笑,“将来我流落街头的时候,有了那套行头,说不定可怜我的人会多一点,还能多要点钱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晓晓!你怎么会流落街头呢?!”雷天宇心疼地搂住他的肩膀,轻声说,“这就是你的家啊,谁会赶你走……你好好地住在这里养病,好不好?” “是啊,我的确有病,我无路可走,所以只能住在这里接受你的怜悯和同情!所以你就可以摆出一副恩人的样子来为所欲为!你看准了我没有办法对不对?与其出去挨饿受冻,我当然会乖乖地呆在这里对不对?!你错了,雷天宇!”徐枫晓的黑眸里怒火一闪而过,“我不会任你摆布的!要我接受你的这些安排,我宁愿走!走得远远的!我后悔!昨天我就不该跟你回来!” 雷天宇惊愕地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晓晓……你-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啊!你怎么能认为我是在怜悯你同情你呢?!你知道我的心,我是爱你的啊!我照顾你是因为这是我该做的,我爱你啊!” 徐枫晓不屑地把头扭开,又恢复了漠然的表情:“既然如此,请让开,我要出去。” 雷天宇正好堵在他和卧室门中间,如果他不让开,徐枫晓是没法出去的,他行动不便,更不能抢在雷天宇阻止他之前就跑掉。 “晓晓……我错了,对不起,这次是我欠考虑,没有问过你,可是……你也知道,问了你,你也是一定不会同意的……但是让我看着你受苦,我也做不到,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以后我一定什么都先问过你,你答应了才干,晓晓?”雷天宇低声下气地解释着,“这一次就算了,别走,嗯?” 徐枫晓慢慢地把脸转了过来,看了他一眼,黑眸里的哀伤让雷天宇霎时为之心碎,他喃喃地说:“这一次?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还要我相信你吗,雷天宇?我还能相信你吗?” “晓晓……”雷天宇难过地低下头,“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会到目前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所以我才想补偿你啊……让我照顾你吧,晓晓?” 他低着头,没有看见徐枫晓眼中突然满盈的泪水,但只有一瞬间,随即,他又恢复到了冷漠的样子,淡淡地说:“多谢你好心,但是我,不需要了,人在无事可干的时候往往会想通很多事情,在牢里我就想了很多,我会到这一步,怨不得你,怨不得任何人,是我自己错了,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所以,你完全不用责怪自己,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你只不过……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这也是你该做的,我不恨你,真的,我徐枫晓,不会说谎。”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隔着窗帘依然可以看见外面碧蓝的冬日晴空,金色的阳光,好像连人的心也会被融化一般的温暖。 沉默了一会儿,徐枫晓再次开口,斟字酌句,说得很慢:“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六年前的那个徐枫晓,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只不过是同名的另一个人,雷天宇,什么都会变的,你心里也明白,不是吗?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你变了,我也变了,你为什么不忘了我,还要纠缠过去不放呢?很有意思吗?” “不,晓晓,你听我说,我没有变,不会变的,我依然是那个爱你的雷天宇,这不会变的!”雷天宇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你不要这么自暴自弃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晓晓,还不晚,对吗?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就是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等你腿好了,我带你出去散心,我们去度假,好不好?以前我们经常说要去这里那里,始终找不到时间一起去,现在可以了!你想去哪儿?再等三个月我们就出发,玩个一年也没有关系,只要你高兴,晓晓……” 徐枫晓坚定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就算你没变,可我变了,我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再也不想和你有什么瓜葛……雷天宇,你还不明白吗?我累了……既然我们已经分开六年了,那么永远分开,又有什么关系呢?没了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你也一样,对不对?” “我怎么可能过得好!”雷天宇额上的青筋开始爆了,“你知道我每个星期天都去见你,我掰着手指头一天天算你出狱的日子,我把家里保持原样等你回来……你一走就再也没有消息,我怎么知道你会去建筑工地干活?!要是知道我把全市的工地都翻个个儿也要找到你带回来啊!你知道没有你我这六年是怎么过的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啊,晓晓!你现在说的又是什么啊!” 徐枫晓冷漠地低下了头:“你的想法,和我无关……我只说我自己的想法,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徐枫晓,是什么都不害怕失去的人了,我还剩下什么呢?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伤害到我………就算我今天横尸街头,这世界上,也不会有超过五个人知道我的身份,更别说会议论什么了,顶多又是个“民工年关讨薪难,无名尸首待领”的社会新闻。” “晓晓?”雷天宇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晓晓要干什么? “你既然不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我必须走……”徐枫晓抬起眼睛看了看雷天宇身后的房门,见他没有让路的意思,自嘲地一笑:“人的思维真是奇怪的定式,其实这个房间,也不止一个出口的。看你会不会想到了。” 雷天宇正在发愣的时候,他又开口了:“差不多六年了吧?不管你怎么想,我是已经后悔了,六年前发生的事……我很后悔……如果当时换个方式,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我也根本不用受这六年的罪……” 晓晓是在说他去自首的事吗?他为什么去自首,一直是雷天宇这几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不相信就象江雁离说的那样,晓晓在跟他赌气,他应该明白这样做的后果,何必为了惩罚他赔上自己的一生呢?! 那,晓晓说的换个方式,是什么?他说的后悔,又是什么? 徐枫晓转过脸去看着宽大的玻璃窗,轻声地说,“如果那时候,我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一了百了,在那时,一切就都结束了?” “晓晓!” 他闻声扭过脸来看着雷天宇,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虽然已经过去六年了,但如果我今天这么做的话,应该也不会太晚对不对?最起码,可以在今天把一切都做个了结了。” 歌杀大人啊,我遵照你的意见,要让晓晓跳楼了啊。 雷天宇根本顾不上思考任何事,本能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徐枫晓的身体,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抱紧他!抱紧他!如果一松手,晓晓就会从此不见了! 明明是抱在怀里的,为什么却如此没有真实感呢?晓晓……我真的已经失去你了吗?雷天宇低下头,仔细地看着怀里的人儿,木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好像被抱着的不是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晓晓?”雷天宇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手还是抱得死死的,一点都不敢松开。 徐枫晓忽然笑了,面具一般,没有丝毫温暖的笑容,“我只不过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放心,我这个人不会恩将仇报的,你好心收留我,我怎么能死在你家楼下让你打人命官司呢?” 他用下巴指了指雷天宇的手臂:“我说得够明白了吧?,请你松手。” “晓晓!”雷天宇又疼又怨地叫了一声,“别再赌气了,好吗?!我求你,听我说……你好好听着,我没有变,就算你变了我也不会变,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徐枫晓,我始终是爱你的,所以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也别说什么走不走的话,这里是我们的家啊,你身体不好,就安心在这里养病,别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我会天天陪着你,好不好?晓晓,嗯?说话啊?” 他得不到回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低声说:“这次是我不好,我错了,对不起,没有下一次了,以后我一定先问过你的意见,你不同意的事我绝对不做,好吗?晓晓……就原谅我这次吧,我实在没有办法看着你受苦啊……” 徐枫晓的目光游移着看向窗外,并不看向他,雷天宇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坐过去挡住了窗户,紧张地说:“晓晓!你想干什么?” “我想问你一件事。”徐枫晓盯着本来该是窗户,现在是他衬衫的某一个部位,沙哑着嗓子说,“如果……当时我真跳下去呢?你还会坚持你的原则,你的正义吗?” 这个问题,雷天宇自己曾问过自己千万遍了,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样,他也千百次从类似的梦境里惊醒,每一个梦里自己处理的方式都不同,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晓晓最后看了自己一眼,就好像被什么力量扯着一样,飞快地向后方退去,消失在一片黑雾当中了,他曾经努力想看清晓晓最后的表情,但是每一次都没有成功。 “我不知道……”雷天宇坦白地说,“晓晓……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了……可能,我也会跟着你跳下去……可能,我会继续一个人活下去,无论是那一种,对我来说,都已经没有生活的真正意义了,死去,或者只是活着,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徐枫晓飞快地把头扭开,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曾经爱过你一场,我还是了解你的:雷天宇,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即使那个人,是徐枫晓……” “晓晓……”雷天宇的心被他凄苦的笑容狠狠地刺了一下,下意识地抓起他的手握紧了,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着自己激烈的心跳。 过了很久,徐枫晓的声音才打破了沉寂:“我饿了,不是说有米粥?” 雷天宇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惊疑不定地看着徐枫晓的脸:“……想吃点吗?” 徐枫晓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又没打算死,既然要活下去,当然要吃东西,你要是舍不得的话,我自己付饭钱好了。寄人篱下,这点自觉,我还有。” “当然不用不用!”雷天宇兴奋得差点抱着他站起来,连声说:“你想吃就好!想吃就好,我马上给你盛去!还想吃点别的什么吗?配粥的小菜有蝴蝶瓜和螺丝菜,够不够?要不要再给你做个汤?算了,我先盛来,你边吃边想吧,反正时间还多!” 他帮助徐枫晓重新回到床上半躺着,拿过靠垫调整了半天让他舒服靠着的姿势,这才急急地奔出门去,还没有半分钟,又急急地奔回去来,看见徐枫晓仍旧好好地坐着,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放心地叮咛一句:“晓晓,我马上就回来,等我!” 望着他的背影,徐枫晓似乎是想笑笑,无奈唇角好像已经僵硬了,连稍微挑起来一下都做不到。尝试了一下,又回复了木然的表情。 热气腾腾的牛肉粥,配上爽嫩香脆的酱菜,送到面前,雷天宇坐在床边,拿起勺子舀起来吹了吹,送到徐枫晓唇边,温柔地说:“饿了吧?快吃……这几天先吃点清淡的,等到胃口回来了,再告诉我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自己来。”徐枫晓低着头说,雷天宇愣了愣,无奈地把手里的碗递过去,不放心地叮咛着:“小心,烫!” 房间里有一阵子的静默,雷天宇也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关心地看着徐枫晓,不时拿起筷子夹点酱菜到他碗里,徐枫晓默默地喝着粥,除了轻轻的啜吸声,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那么安静,刚才两个人激烈的冲突好像根本没发生过,又或者是一场梦? 是一场梦吗?六年后梦醒了,他还生活在这里,和雷天宇一起……依旧爱着,依旧被爱着…… 是不是每次人们做错了事,就会希望眼前的现实是一场梦? 因为现实中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而梦醒后一睁眼,却能什么都没有改变? 安顿好徐枫晓之后,雷天宇这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和江雁离打招呼,等会儿下班她要是气势汹汹地杀到家里来就坏了,确定徐枫晓确实已经睡着,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溜到厨房里,一边看炖的鸡汤火候到了没有一边摸出手机打电话。 “喝!”电话一接通就是江雁离故作惊讶的声音,“您还活着哪主任?我还以为你被绑票了正在考虑是付赎金还是借刀杀人把你干掉自己谋权篡位。” 雷天宇可没有心情开玩笑,直接了当地说:“雁离,我找到晓晓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传来凉凉的两个字:“骗人。” “我骗你干什么,是真的,我找到他了!现在就在我家里,刚吃过饭,睡了……左腿骨折,吃了好多苦……”雷天宇一想起来心都痛得发抖,“我最近一段时间要留在家里陪他,事务所的事,拜托你了。” “没问题,你在家好好陪他吧。”江雁离一口答应,“就是把你锁在这里,你的心还不是一样想着他?照样没办法工作……” “还有广厦的案子,周总那边……” “我去办,你放心,手上还有什么案子没结束吗?” “那些我会打电话交待何律师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事务所所有的事,你仅管拿主意就是了。” “嗯……喂我说,徐枫晓到底怎么样了?我过去看看他?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总不会真的那么巧,你在街上开车乱转就真的把他找到了吧?对了,还有骨折?怎么回事?被车撞了?” 江雁离一连串的问题雷天宇几乎招架不住,只好含糊地说:“一言难尽,总之他的情况很不好,情绪更差,现在我不敢离开他一步,你也暂时别过来了,万一见了面说话得罪你,反而不好。” “切,我是那么气量小的人吗?嘴上说的好听,你还不是担心你的宝贝徐枫晓,怕我得罪他是真的……安啦,我是学姐,怎么会和学弟计较,不过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先不过去了,代我说一声问个好吧,免得他将来说三道四。” “嗯。” “有什么事就说一声,能帮的我尽力帮。” 雷天宇感动地一笑:“谢谢,雁离,你在真是太好了。” 电话那头的江雁离噗哧笑了:“少来,想骗得我鞠躬尽瘁是吧?门都没有,要是你这两句话就能骗倒我,本小姐早就闭着眼嫁人了,还等到今天!算了不和你说了,好好照顾你的心肝宝贝吧,哪天他开恩了,我再到府上请安去!拜拜。” 雷天宇吐了口气挂上电话,看看时间,再给何子函打了个电话,简单地把手上的工作口头移交了一下,改用文火炖着鸡汤,开始苦思冥想晚上给徐枫晓做什么。 从下午换过药之后,徐枫晓一直闭着眼睛睡着,过了七点,雷天宇进来看了几趟,他连姿势都没有变过,额前的乱发半遮着被日光晒得黝黑的脸,衬着被单,特别的憔悴,好像不知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了,这次难得可以睡个够,让人不忍叫醒他。 雷天宇自己胡乱下了碗面填饱肚子,看看已经快十点了,不忍心也没有办法,坐到床边轻轻拍拍他:“晓晓,晓晓,醒醒,先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吃了药再睡好不好?晓晓?晓晓醒醒了。” 徐枫晓缓缓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了他一眼,沙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已经晚上了,晓晓,先吃了晚饭再睡吧,我给你下了鸡汤馄炖,喝一碗再把药吃了,来,我扶你坐起来,要不要先喝点水?” 徐枫晓又合上了眼睛,模糊地说:“我不饿,让我睡吧。” “不饿喝点汤也好啊,晓晓,吃完再睡吧,你还得吃药呢。”雷天宇好说歹说了半天,总算把徐枫晓给扶着坐了起来,垫好毛巾,把碗送到他手上,“尝尝看,是香葱肉馅的。” 徐枫晓心不在焉地用勺子舀起一个馄炖,盯着看了半天,忽然开口说:“雷律师,我知道住在别人家里,最起码的礼貌就是遵守别人的规矩,比如说一日三餐定时定点……今天是我不好,打乱了你的时间安排,请你告诉我吃饭的时间,下次我会准时起床的,如果我起不来,就代表着我根本不饿,你完全不用等我吃饭。” 说完了,他把这个馄炖放进嘴里,嚼都不嚼,一口咽了下去,然后把碗递回给雷天宇:“谢谢,我吃饱了,现在我可以睡觉了吗?” 雷天宇目瞪口呆地接过他递回来的碗,看着里面满满的馄炖,苦笑不得地说:“晓晓,家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啊,什么吃饭时间定时……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做,根本不麻烦,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啊,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要吵你睡觉的,来,我喂你,再吃几个,吃完了再睡。” 徐枫晓根本不理他,自己拿过床头柜上的药片,分辨了一下,把里面的安眠药拣了出来,剩下的丢进嘴里,眉头都不皱地干咽了下去,对雷天宇端到唇边的水杯看都不看一眼。 无奈地长叹了一声,雷天宇扶着他躺下,小心翼翼地问:“晓晓,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睡在这里?” 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霍然睁开,徐枫晓不带任何感情地说:“这是你的家,你有权利睡在任何地方,谢谢你提早通知我,我这就出去。” “不不不不!”雷天宇慌忙按住他,“我的意思是……晚上你要是起来上厕所或者是想喝水吃东西什么的,我可以照顾你,不然我实在不放心你。” 即使白天徐枫晓说那只是一句玩笑,他也不敢冒险,非得时时刻刻把晓晓置于自己的视线之下才能放心。 他看着徐枫晓的脸色,急忙又加上一句:“我睡地上就可以。”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一起睡过,虽然徐枫晓习惯睡前让他抱着哄着才能入睡,但是却始终不让他在自己身边过夜,即使是两人尽情欢爱的夜晚,徐枫晓睡着之后,雷天宇也只好回自己房间,他的理由是自己睡相不好,而雷天宇睡觉会打呼吵到他。明知是个借口,雷天宇对于恋人的要求也只能无条件满足。 那时都不可以,现在,更是不可能。 雷天宇屏住呼吸等着徐枫晓的回答,终于,他淡然地开口,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是你的家,你有权利睡在任何地方。” 生怕他会反悔似的,雷天宇立刻冲出去把早已准备好的被褥拿了进来,铺在床和窗户之间,这才放心地回身关了灯:“晓晓,好好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过了元旦之后,春节就近在眼前了,雷天宇整整一个月没有去过事务所,专心地留在家里陪着爱人,无微不至地呵护着他,照顾着他的起居饮食,一步都不敢离开,而徐枫晓,似乎也是渐渐地好了起来。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客厅宽大的窗户让阳光无遮拦地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徐枫晓身上,他斜躺在长沙发里,半闭着眼睛,好像是在发呆,对外界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反应。 雷天宇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他还是自己离开时的老样子,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不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晓晓是怎么了,有的时候敏感得让他吃惊,明明一点小事都会尖锐刻薄地闹起来,逼得自己几乎要跪下对天发誓,更多的时候就是这样,保持一个姿势,定定地看着什么地方,几个小时都不动一下,和他说什么,都不理会,迟钝得象座雕像。 起初的那些日子,徐枫晓完全就是在床上过的,一天里除了两顿吃饭的时间顺便起来刷牙洗脸上厕所,别的时间就安静地躺着闷头大睡,一开始他还体贴地想,晓晓是累坏了,就让他想睡多久睡多久吧,可是慢慢就发现事情不对,越睡徐枫晓的精神就越差,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低了下去,于是他想尽办法,又哄又劝,每天下午才能把徐枫晓扶到客厅里坐上几个小时。把电视开着,准备了一堆以前徐枫晓感兴趣的书,自己的手提电脑也搬到他面前,想尽办法让他打起精神来,可是无济于事,大多时候,徐枫晓就象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打盹。 他走到徐枫晓身边坐下,柔声说:“晓晓?不想看电视吗?也对,下午没有什么好节目,楼下有家音像店可以租碟子看的,我今天拿了份目录过来,你看看,想看的就划个记号,我给他们打电话。” 徐枫晓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缩着身子躺着,漠然地看着自己露在毯子外面裹着石膏的左腿,雷天宇知道他在想什么,前天刚送他去复诊,医生看了拍的片子说复位就是这样了,幸好没有进一步恶化,不过骨头长的速度有些慢,要他多补充些钙。 给他开了药,徐枫晓又坚决不拿,雷天宇劝了半天,他只是摇着头,重复着说不,医生见况也没有勉强,告诉他不吃药也可以,吃点含钙的食物就行了,雷天宇认真地记了下来,回来的路上却开始头疼了,做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让徐枫晓吃下去。 从第一天之后,吃饭就成了雷天宇最害怕的事情,第二天中午,他做了鱼片粥,送到面前的时候徐枫晓拿起筷子,一块一块地把所有的鱼片都挑了出来放在盛酱菜的小碟子里,平静地告诉他太腥,吃不下去,雷天宇呆了呆,急忙解释鱼片自己已经用姜丝腌过,不会很腥,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徐枫晓也不听,自顾自把剩下的小半碗粥喝完,就算一顿饭了,第三天,皮蛋瘦肉粥,还是老样子,嫌腥,这次干脆连一口都不喝了,没办法雷天宇只好又给他煮了白米粥,这才算勉强吃了一点,从那之后,徐枫晓每一顿就只喝那么一小碗米粥,吃饭之前夹一小块酱菜,吃到一半,再夹一小块,决不多吃一口,吃饭的时候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把脸凑过去,安静得几乎什么声音都不发,雷天宇看得心都快碎了,有的时候换个花样给他用鸡汤鱼汤鸽子汤下面条,每次也只是挑几筷子面条吃了,汤一口都没喝。 比起从前,可以说晓晓更加挑食,除了白米粥和清汤酱油面,别的一口不沾,问过多少次了,总是说荤的太腥,他闻到就想吐,雷天宇又不敢提上次见面时在工棚里那么油腻的连皮肥肉他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事,明知道他在闹别扭,可是却毫无解决的办法。徐枫晓对付他只消一招而已:把碗原封不动地推回他面前,轻轻地说上一句:“我不吃。”他就只好彻底投降。 “今晚想吃点什么?”得不到回答雷天宇也习以为常了,伸手把盖在徐枫晓身上已经滑下来一半的毯子重新拉好,“面条好不好?” “随便。”徐枫晓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就面条了?”雷天宇为了给他补身体,可以说想尽了办法,米粥没有什么花样可弄,就在面条上下手,每次下面条都是用自己亲自做的手擀面,和面的时候加进去鸡蛋,鱼肉泥或者骨头汤,盛在碗里的时候加一点醋,徐枫晓就吃不出来了。 徐枫晓没有回答,眼睛继续看着别处,雷天宇毫不气馁地从茶几下拿过指甲剪,小心地捧过他的脚给他剪着过长的趾甲,一边还轻声说着闲话,得不到回应也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温柔地说着。 阳光洒在两个人身上,雷天宇抬头看着徐枫晓的脸,心里一阵感叹:算了吧,就这样也好,晓晓不原谅自己不要紧,起码他还在自己可以看的见摸的到的地方,自己还可以好好照顾他,还可以看着他一天天好起来,这就够了……因为,我们能在一起啊。 这样,也算是幸福了吧? “对了,晓晓,雁离已经问过好几次了,能不能来看看你,她也很关心你呢,要是你不介意,我请她过来做客?整天对着我,你也怪闷的吧?”雷天宇笑着说,收拾干净剪下来的趾甲,拿了双厚实的羊毛袜给徐枫晓穿在脚上,“又忘了穿袜子了吧?有暖气也多穿一点好,你一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凉,不保暖不行。” 徐枫晓的睫毛扇动了两下,终于转过来看了看他,但也只有一眼,马上又把目光移开,还是什么都不说,雷天宇出去洗手,拿了果盘过来放在茶几上,挑了挑,拿起一个猕猴桃开始剥皮:“多吃点水果对身体有好处,还有菠萝呢,用盐水泡着,过一会儿拿给你,要不要吃葡萄?我尝过了,不酸的。” 不但饭吃得少,徐枫晓都可以整整一天只喝半杯水,借以减少上厕所的次数,雷天宇一再地保证自己绝对随叫随到地帮忙他也不听,每次看见他无意识地舔着干裂的嘴唇心里就难过得不行,好歹徐枫晓还肯吃点水果,雷天宇就各种各样地买了一堆放在冰箱里,随时拿出来劝他吃。 “好不好,晓晓?让你学姐过来看看你?我做的饭你也吃烦了吧,怪不得最近都没胃口……她过来你也可以换换口味,嗯?晓晓?” 雷天宇一直在想着,也许是被迫整天面对着自己,又恨着自己,徐枫晓心里的确很不舒服,那么加进个人来,是不是就会好一些?最好的人选,当然就是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熟人的江雁离了, 大概是被问烦了,徐枫晓生硬地说:“这是你家,要请什么客人来,何必问我。” 根据雷天宇对徐枫晓的了解,这就代表着同意了,他欣慰地笑笑,顺手把剥好皮的猕猴桃放到小碟子上递给徐枫晓,自己走进厨房去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有人来接,江雁离首先抱怨道:“喂,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在快乐休假啊?这个时候还打电话,我都快忙死了……是不是你的太上皇开恩,准许小女子觐见了?” 雷天宇失笑:“别说的那么恐怖,是啊,晓晓同意了,你周末有空吗?” “有空啊,怎么没有,再没有空为了见上他一面也得腾出空来啊,真难得呢,他怎么样啊?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给他带过去啊,怎么说也是当学姐的,见面不能小气了。” “别花钱乱买东西了,买了他也不会要的……嗯,你准备过来下厨就好了,他一直不肯吃什么东西,如果你能做点东西开他的胃口就最好不过。” “哟,”江雁离拉长了声音奚落地说,“看样子监狱里伙食不差啊,把他都惯成这样了。” “雁离!”雷天宇惊惶地捂住手机,“你可别乱说话!” “行啦!我知道啦!就你的徐枫晓是宝贝心肝碰不得,我们都是路边的青蛙随便踩……好了不跟你说了,周末是吧?我两点过去。” “好,那个……你来了可千万别……”雷天宇不放心地叮咛着。 “烦不烦啊你,我知道啦!挂了。” 周末下午,吃过中饭之后,徐枫晓还是一脸懒洋洋地想睡觉,雷天宇千方百计把他扶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拿了今天的报纸给他看,两点整的时候,门铃响了。 “是雁离来了。”雷天宇欣喜地说,过去按了大门开关,打开门等着,两分钟之后,江雁离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门口,把手里的盒子递给雷天宇:“这是哈根达思的总汇喔,先冰起来吧,徐枫晓呢?” 她一边脱着米色羊绒大衣和手套围巾一边往里走,笑着说:“徐枫晓!好大的架子,学姐来看你还躲起来!快让我看看,雷天宇有没有把你养成小猪!” 走了几步,她忽然呆在了原地,大衣只脱下了一个袖子,保持着这个姿势呆呆地看着前方。 徐枫晓拄着拐杖吃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本来被日光晒得黧黑的脸这一个月没有外出变得有些蜡黄,配上久病之后的苍白,混合成一种憔悴病态的肤色,头发乱蓬蓬的,垂下来几乎挡住了眼睛,宽大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左腿上的石膏分外刺目! “江小姐,你好。”相对于江雁离的愕然,他很平静地打着招呼。 江雁离要愣了一下才能反应过来,结巴着说:“好-好,快坐下吧,别站了……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快坐。” “不要紧的,骨头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徐枫晓慢慢地往下坐,江雁离刚想过去帮忙,雷天宇已经从厨房里奔了出来,小心地过去扶住让他坐好:“雁离给你带了冰淇淋,现在想不想吃点?” 徐枫晓没有看他,继续对着江雁离,露出一个微笑:“谢谢江小姐,还带东西过来,原来你终究是不放心,还是亲自来了。” 这话里有些古怪,江雁离下意识地看了雷天宇一眼,后者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当——当然哪,你回来之后我就想来看看你,只是一直……啊,一直没有空。”江雁离收到雷天宇一个警告的眼神,临时改了词。 徐枫晓的黑眸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依旧笑着,却毫无笑意:“那是,江小姐现在已经是著名的律师,和我这种蝇蝇苟苟的小人物不同,时间珍贵得很。” 这下子江雁离连话都答不上来了。 “让你把时间花在我这样的人身上,也实在是浪费,那么,我就长话短说吧,江小姐,你可以完全放心,我已经没有丝毫竞争力来跟你抢任何东西,你大可不必把我当作假想敌。” “假想敌?!”江雁离把惊讶的目光投向雷天宇,发现他也一样莫名其妙,只好强笑着说:“什么跟什么啊,徐枫晓,你是不是刚起床睡多了,我有什么好跟你抢的。” “真没有吗?”徐枫晓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雷天宇,“你苦心经营多年,还不就是为了雷夫人这一个位子?不过我也很惊讶,我离开,已经六年了,你居然还没有得手,是你自视清高,不愿胜之不武,还是……你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是我高估你了?” “徐枫晓!”江雁离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刚想发火,又强压了下去,“你受什么刺激了?说这些别人都听不懂的话,我今天真的是过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我明白。”徐枫晓淡淡一笑,“你始终是不放心,要过来称一称对手的重量,看到我这个样子,你可以完全不顾忌什么了……说实话,我很卑鄙,利用了雷律师的好心,贪图享受,住进这里来,其实养病哪里不是一样?只是腿断了,又不是什么富贵病,路上的野猫野狗被压断了一条腿,没人管它,也照样会好,我,也是一样的,结果为了我的自私,害雷律师在你面前不好交待,你还亲自跑过来一趟,不过这样也好,看见我,你总可以放心了吧?要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来选,也会选你,不会选我的。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雷天宇听的心惊肉跳,好几次都试图劝阻,无奈徐枫晓根本不看他,他又不能伸手去捂他的嘴,急得汗都下来了。 江雁离握紧了拳头抑制住怒气:“徐枫晓,我可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奇怪的想法,居然把我和你的雷天宇硬扯到一块,我看,是你,不要把我当作假想敌才对吧?雷天宇!你也不管管你的徐枫晓!你听他说的都是什么啊!” 徐枫晓抢在雷天宇开口之前说了话:“江小姐,此事和雷律师无关,我也没有把你当成什么敌人,不要发火,我只不过说中了你的心思而已,你嘴上否认,心里比谁都明白不是吗?” 他的话语陡然变得咄咄逼人:“你一直没有结婚陪在雷律师身边为了什么?分配的时候你放弃事务所的高薪和他一起进检察院为了什么?他要辞职你也跟着辞职为什么?人前人后你都故意和他在一起,给大家造成一种你们是一对的假相为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明白吧?你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江雁离怒极反笑:“我不明白,劳驾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雁离!晓晓!你们都别说了!”雷天宇叫了起来,无奈两个人都不理他。 徐枫晓迎着江雁离愤怒的目光,镇静地说:“那是因为你希望如此,你爱他,你想取代我站在他身边,因为我是男人,在社会上永远见不得光,可是你可以,你接近他,他也正好利用你,算是一拍即合吧?这样天长日久,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你们是一对,甚至连他父母都这么认为,而你耐心地等着,等我出事,等我们的感情结束,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名正言顺地得到他了。” “徐枫晓,我发现你不但伶牙俐齿,而且想象力丰富……”江雁离已经气得脸都变色了,强自按捺着说,“可惜,出发点错了,后面的推论什么都错了!” 徐枫晓自嘲地一笑:“对于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你放心,江小姐,我不会和你抢的,过一阵子,我就走,很抱歉,将来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不过我想,你也并不希罕我的祝福,看不见我,你反倒会高兴些……不要被人说中了心事就恼羞成怒,很没风度。” “好!很好!没风度就没风度!失陪了!”江雁离的怒气已经到了顶点,一把胡乱地抓过衣服,夺门而出。 “雁离!雁离!”雷天宇叫了两声,江雁离头也不回地直冲出去,他只好飞快地在徐枫晓耳边说了一句,“等我,我马上回来。”随即也赶了出去。 跑到走廊里的时候,江雁离已经进了电梯,正在狠劲地按下按钮,雷天宇奔过去挡住电梯门,急促地说:“雁离!对不起!晓晓情绪不好,说错了话,你不要太介意了。” “介意?!”江雁离冷笑着说,“介意的话我早就一耳光扇醒他了!他情绪不好就可以乱说话?小心我告他诽谤!” 她双眼冒火,怒冲冲地一把推开雷天宇,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告诉你雷天宇!别以为本市有二分之一强的婚龄女性都憋着非嫁给你不可!本小姐才不希罕呐!你最好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别到事务所来让我看见你!” 看着电梯门慢慢合拢,表示下降的小灯亮了起来,知道追上去也无济于事,雷天宇无奈地转身回到家里,徐枫晓依然坐在沙发上,听见他回来的声音,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晓晓……”雷天宇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埋怨道,“你误会了,我和雁离之间,什么都没有,你还是不相信我吗?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只爱你一个,心里只有你一个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那你冲着我发火好了,有什么不高兴就说出来,不解气的话打我骂我都没关系,但是雁离是女孩子,名声要紧,她已经有了很好的男朋友了,说不定很快就会结婚……下次别这样了好吗?晓晓……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别藏在心里,会憋坏的。” 徐枫晓淡淡地一笑,也不说话,把头扭到另一边,不看他。 “晓晓……”雷天宇毫无办法地叹着气,凑到他面前试探着握住他的手,即使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徐枫晓的手指还是冰凉冰凉的,“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你宁愿一个人吃苦也不愿我来分担一点吗?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真的那么不能让你相信吗?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一来我认为那不重要,无论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我对你的心是不会变的,二来……我也等着,起初我认为是我对你的爱还不够多,起码不能让你相信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坦白地告诉我,所以我愿意等,等你能够放心地依靠我,能够把你所有的心事都告诉我……我认为是我付出的还不够多,但是,晓晓,现在,我不能再等下去了,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受苦,我做不到。现在能告诉我吗,晓晓?到底是什么在困扰着你?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呢?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还是在逃避什么?” 徐枫晓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沉静的侧脸就象一座雕像,雷天宇握紧了他的手,加重了语气问:“晓晓,你出来之后,是被那位小姐接走的,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却在建筑工地当工人?我问过他们,你是半年前去的,那时候你已经和他们基本一样了,在此之前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是有人欺负你吗? 我不是给过那位小姐一张名片,如果你出了事,请她打电话给我的吗?为什么你离开了她什么都没做?晓晓……说话呀,说一句也好,你到底是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啊?” 你宁愿到处流浪也不愿回到我身边吗? 你就那么恨我吗?恨到宁愿折磨自己也不肯原谅我吗?晓晓,你到底在想什么?真的,真的一句都不能告诉我吗? “收容所。”徐枫晓忽然开口了,雷天宇一时没听明白,急忙追问:“什么?晓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收容所。”徐枫晓转过脸来,漆黑的双眸坦然地看着他,没有丝毫逃避和不安,“半年前是吧?我干的事可多呢,我偷过,骗过,睡过马路,捡过垃圾,自然,也被当成是盲流蹲过收容所,经过那么多,也看开了,人,还不就是那么回事,穷讲究什么,事到临头,连自己,都不会把自己当成人看的……你还想知道什么?果然住在这里是要有条件的,收容所条件虽然差点,但是他们只问名字和籍贯,不会这么刨根究底。” 他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冬天啊,真不是给穷人过的呢,其实夏天我过得很好,在水泥管子里睡觉又凉快又通风,早上五点钟还有扫街的人赶你起来,让人想偷懒都没有办法,很有益健康。算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了。” “晓晓!”雷天宇激动地叫了起来阻止他再说下去,“别说了!” “受不了了吗?”徐枫晓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我只是说说,你都受不了了吗?那可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雷天宇,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好,我告诉你!我是被你亲手送进监狱的!我的前途我的一切都毁在你手上!现在我不过是一个没有律师资格没有任何技能的刑满释放人员,你难道还以为会有朋友亲戚欢迎我,收留我吗?我有自知之明,不会留在别人家里看着别人的脸色吃饭的。是你造成今天的这一切!是你害得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还问我为什么?!我除了做个盲流民工还能干什么?!啊?你教教我啊?难道还有又轻松环境又好工资又高的美差在等着我吗? !我能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 他的眼神愤怒中夹杂着哀伤与绝望,死死地看着雷天宇,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我不能来找你,这是我剩下的最后一点尊严了,记得吗,雷天宇,你对我说过,要我不要放弃男人的尊严,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不想骗你,我恨你,恨到永远不能原谅你……所以,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没有用的,你无论做多少,都不可能补偿我万分之一,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放弃吧,让我走,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从前的那个徐枫晓,已经死了。” 他从雷天宇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摸到拐杖,吃力地站了起来,又变回漠然的样子:“如果没别的事,我可以回房间了吗?” 雷天宇随着他的动作也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的脸,猛然一把紧紧地抱住他瘦弱的身体,抱得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把脸埋在徐枫晓的肩窝里,慢慢的,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衣服…… “晓晓……晓晓……”他哽咽着,声音模糊不清地从徐枫晓的肩头传了出来,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晓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晓晓……晓晓……” 徐枫晓僵立着,任他抱着自己尽情地哭泣,泪水浸湿了衣服,沾在皮肤上,很温暖……但是渐渐的,就变凉了,一直凉到心里…… 雷天宇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站在一个角落里,手里不能免俗地端着一杯红酒,静静地观察着大厅里衣香鬓影的人群,这本来是一个算是上流社会的慈善募捐餐舞会,由一些在本市投资的港台及海外商家联合举办,邀请的也都是本市真正有身家的那些人,应该来说,是没有他什么事的,只不过为了保证捐款的正确用途,同时还邀请了律法界的一些所谓嘉宾,以备宴会结束之后完成一些必要的法律程序,而他,基本是被拉来凑数兼看热闹的。 本来这张给海天事务所的请柬是给了江雁离的,顺便她还可以做为周彬的女伴出席,但是不巧的是周彬临时有事不能来了,她大小姐连晚装都买了新的,心情愉快地去做了头发,听到消息大发雷霆不说,转手把请柬扔给了雷天宇,他只好过来撑一个晚上。 自从上次把话说开之后,他和徐枫晓之间,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气氛当中,不能算是融洽,更不能算有什么冲突,只是很安静,各过各的,除了饭还在一起吃之外,基本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了,一开始雷天宇也努力过,可是徐枫晓根本把他当成空气般不存在,加上他腿伤渐好,自己活动也比以前自如,不用他帮忙,更加沉默寡言,慢慢的,雷天宇也觉得房间里没有任何回音,简直象是自己在自言自语,不知不觉,他的话也少了。 不能放弃啊,绝对不能放弃,他不停地提醒自己,只要稍稍一松手,他们之间就真的完了,现在,徐枫晓已经自己扯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果连他也放弃了,那么,一切就根本无法挽回了! 今晚上没有在家陪他,不知晓晓在做什么?虽然他上班也有快半个月了,晓晓也去做了第二次复查,骨头长得慢是慢,却也在愈合中,只剩下最后的二十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可是,一旦自己不能陪在晓晓身边,心里总是不能放下他,脑海里总是浮现着晓晓一个人在房间里,孤零零的样子,有工作的时候还好点,象现在这样,纯粹是在浪费时间,要他看着这些认识不认识的人谈着他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还不如赶快回家,哪怕光是看着晓晓,也会安心一点。 第一千次地抬腕看看表,已经快九点半了,离舞会结束只怕还早,实在无聊,他悄悄地离开大厅,走到旁边幽静的过道里,掏出一根烟来点燃。 刚抽了两口,走廊尽头的休息室的门开了,首先是几个身穿正式黑色晚礼服的男人走了出来,静悄悄地四下打量一眼,很有默契地散开,接着从房间里射出的黄色灯光勾勒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柔和甜美的声音似曾听闻:“留步吧,裘先生,不用送了。” 本次餐舞会的承办人裘以文也出现在门口:“海夫人,这次真是感谢你的善款,我们将来会把帐目整理好,给你过目的。” 海夫人!雷天宇不由自主地抬眼看过去,果然是那位香车美人!依旧雍容华贵,举止优雅,嫣然一笑足以倾国倾城:“做善事何必求回报,我才应该感谢裘先生给我这个机会呢,那么,我告辞了。” “请代我向海先生致意,希望下次可以有机会一起打个球。” “裘先生诚意邀请,外子一定很高兴,不过到时候还要请裘先生手下留情一二,别让他输的太没面子。” “哈哈,哪里哪里……” 在他们寒暄的时候,雷天宇已经疾步走了过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海夫人在几个人的护卫下,披上一件雪白的狐皮披肩,拐过走廊的那一端拐角,眼看就要消失,情急之下,雷天宇喊了出来:“海夫人!请稍等!” 他的声音在幽静的走廊里居然引起了回声,海夫人身边的几个人立刻训练有素地开始应对,两个人脱离了队伍迎着他走过来,平板的脸上毫无表情,剩下的人中有一个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海夫人!请等一下!”雷天宇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心惊,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压了上来。 那窈窕的身影停住了,回过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辨认了一下,露出一个美艳如花的笑容:“是雷律师啊,真巧,在这里遇见你,好久不见了呢。” 旁边那个打电话的人似乎试图劝阻,低声说着话,被海夫人摆手制止,他无奈地做了个手势,别的人纷纷退开,雷天宇才得以走到她的面前。 这次她的装束又和之前不同,整一套白金镶玻璃地翡翠的首饰,绿得象一湾深谭,更加衬得她粉雕玉琢的皮肤白嫩细腻,金色的晚装,雪白的狐皮披肩,虽然雷天宇不太懂行,也明白,这一身,绝对不是江雁离这样的白领女性能买得起的。 “一向还好吗?”她主动伸出手和雷天宇握了一下,笑盈盈地问,“也好久没见到枫晓了呢,他还好吗?” 刚才走得太快了,雷天宇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能平稳地说出话来,声音里却带着一抹愤懑:“晓晓吗?还算是好吧。” 海夫人稍微怔了一下,仿佛了解了什么,绽开笑容:“他还在闹脾气?也难为雷先生了,枫晓有时候还象个孩子,要人顺着才行的……嗯,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不方便到府上去拜访,改天如果雷先生有空,一起喝个茶好么?” 她微微侧头示意,一边的男子立刻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双手递给了雷天宇,她微笑着解释:“这是我家里的号码,雷先生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再联系吧。” 雷天宇出于礼貌,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简简单单的白色卡片,中间印着三个秀气的隶书小字:海遗珠,背后是一个电话号码。 “那么再见了,雷先生。谢谢你一直照顾枫晓。”海夫人点点头,就要离开,雷天宇捏着卡片,强力压制住心里的怒火,冷淡地说:“海夫人,请稍等,我不是为了和你攀交情而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身边的几个男子脸色大变,看样子几乎就要立刻出手教训他一顿了,海夫人虽然惊讶,仍然不失风度地笑着,只是略略睁大了美目,期待地看着他:“请说。” 雷天宇咬了咬牙,直视着她,慢慢地问:“当年,你接走晓晓的时候,我也曾经给过你一张名片,请你,好好照顾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海夫人,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晓晓被赶出来,我并不怪你,晓晓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不是别的任何人的,我只想问一句:你为什么都不通知我一声,让晓晓在我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流落在外?他这段时间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他差一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死在什么地方啊!如果你认为他是负担,是累赘,你只需要打一个电话给我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连这点事都不愿意为晓晓做呢!” 他越说,海夫人的眼睛就睁得越大,神情也越来越惊讶,尽管化了晚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脸色变白了,等他说完的时候,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护卫,迟疑地说:“我不明白……雷先生你的意思是……当年枫晓离开,并没有去找你?!” “当然没有!”雷天宇一想起来心里还是疼得揪成一团,“我找到他,还不到三个月!” “那……不可能啊!”海夫人急切地说,“那一天,我开车带他回到城里,路上他就说,还是想去找你,我当时还笑话他离不开你,还闹别扭,无非是看着你无论如何都会宠他疼他的份上,然后他拿走了你的名片,我把他送到你们住的楼下,一直看着他进去才离开的!我以为他总是和你在一起了,他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呢?!他没有去找你,那他这大半年都是怎么过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凌厉地一扫身边站着的男人:“去年夏天,我还说过,要请枫晓回来住几天,你们是怎么说的?说他和雷先生一起旅游度假去了?是不是?” 那个男人额头上迅速渗出了冷汗,躬身作答:“夫人,是海先生的意思,当时小少爷刚出生,夫人身体不是很好,海先生说,这件事,慢慢查就好,不要让夫人知道再烦心了。” “是吗?”海夫人的笑容依旧,只是让人不寒而栗,“那么,时至今日,查到了么?要不是今天碰到雷先生,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雷天宇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他总以为,理所当然的,是海夫人的家里不能容留晓晓,因为他毕竟是坐过牢的,言辞之间恐怕也不会太客气,所以晓晓才被迫离开,又因为仅剩的自尊不愿意再去找他,以至于沦落到之前的境地,晓晓自己的话里,也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意思。可是,今天问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这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说了谎,是谁呢? 是晓晓! 海夫人根本没有欺骗他的理由,虽然不是很了解,但以她的家世背景,完全不用敷衍雷天宇这样的人,她说的合情合理,晓晓既然骗了自己,当然也有可能骗她!那么完美的谎话,慎密的思路,也正是晓晓能干得出来的! 晓晓对自己说谎了……为什么呢? 那个男人还在低声辩解着:“属下的确派了很多人寻找,到处都找遍了,但是,始终没有消息,不知道雷先生,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 “算了!”海夫人挥挥手,“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不怕被雷先生笑话吗?!” 她转身对着雷天宇,抱歉地说:“对不起,雷先生,是我的错……听你说,枫晓吃了好多苦,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到府上去看看他?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知道他过得不好,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是我错怪夫人了,该道歉的是我才对。”雷天宇反而觉得有点狼狈了,“当然随时欢迎你来,晓晓一个人在家,天天对着我,难免会闷……” 海夫人迫不及待地说:“那我现在可以过去吗?” “现在?”雷天宇有些犹豫,事先也没有跟晓晓说一声,说不定他已经睡了,就这么冒失地把她带回去,万一……晓晓又开始乱发脾气乱说话怎么办?上次的事雁离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再得罪一个可怎么办? “夫人……”一边的男子也上前劝阻,“已经很晚了,海先生会担心的,小少爷也快醒了……还是改天吧。” “是啊,今天真的晚了,我怕晓晓,已经睡着了……不如改天?”雷天宇提议,“如果海夫人明天有空的话……” “那就明天了。”海夫人果断地说,“明天午后两点半,可以吗?” “好的。” 海夫人咬了咬红艳的下唇,黯然地说:“这一次……真是不好意思,唉……那么,明天见了,雷先生。” 她颔首致意,回过身去,在护卫的簇拥之下离开了。 雷天宇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四十了,悄悄推开卧室门一看,房间里一片漆黑,果然徐枫晓已经睡了,他在自己房间洗漱完毕之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摸索着把地上的被褥铺开,躺了下来。 附近传来晓晓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显示他睡得很沉的样子,雷天宇一开始却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对于晓晓为什么要对他和那位海夫人撒谎,他还是弄不明白,直接问晓晓吗?他绝不会告诉自己的,也可能明天大家见了面,不用他问,海夫人就全问了,可是,明天的见面,到底会是个什么局面,会不会弄到最后又是个烂摊子,他心里也没有数。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等他微微发出鼻鼾的时候,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徐枫晓,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从梦中醒来的睡眼惺松,漆黑明亮的眸子灵活地四下扫视着,最终停留在沉睡的雷天宇身上,过了一会儿,他吃力地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微微仰起头,追逐着空气中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清新的海风气息里带有一丝南洋风味的微甜,这个味道,不会错的,是法国的一家香水厂一年限量只生产一百毫升的那个牌子:沧海明珠。 这个世界上,这种独特的香气只属于一个人: 海遗珠。 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扶着墙下了床,没有用拐杖,直接用自己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左腿着地受力,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浴室,在里面艰难地换上了一条黑色的裤子,石膏有些碍手碍脚,他干脆把裤腿扯开了,身上还穿着睡衣,就在外面裹上了一件薄外套,套上一双旧运动鞋,就这么走了出来。 雷天宇还在安详地沉睡,浑然不觉他的晓晓,又在离他远去…… 而徐枫晓,似乎是一点留恋,一点犹豫也没有,从头到尾的动作都尽量迅速,打开卧室门的时候甚至吝啬于回头看一眼,尽快地穿过客厅,打开门,走了出去。 午夜两点,走廊上静得有如死城一般,昏暗的壁灯照着他苍白的脸,更象一个幽魂。 徐枫晓飞快地看了周围一眼,确定没有人出现,扶着墙,慢慢走到电梯前,按了下降的按钮,这短短几步,对他没有长好的骨头来说,已经是莫大的痛苦,剧烈的疼痛由左腿袭上来,他死死地咬紧牙关,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他勉强挪动着身体,几乎是仆了进去,起初还想扶住电梯的壁撑住身体,但是身体实在不听使唤,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左腿被狠狠压了一下,瞬间差点疼晕了过去。 他闭上眼睛,等待最初一波痛苦过去之后,咬着牙调整了一下身体,站是暂时站不起来,只好坐在地上,颤巍巍地伸出手,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电梯门无声地滑上,轻微颤抖着开始下降,他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放松地把头向后靠在冰冷的壁上,目光看着逐层亮起的小灯,双唇微启,低声地说:“天宇,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眼泪从脸颊上缓缓地流下来,挂在他尖削的下巴上,被灯光映得象两颗晶莹的珍珠,他还是微笑着,低声地说着以前没有说过,以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说的爱语,不能在雷天宇面前说的“我爱你。” 电梯每下一层,他就说一句,说到第十三句的时候,电梯停下,门开了。 他望了一眼电梯门外空荡荡的大厅,伸手抓住扶手硬是忍痛站了起来,凝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还带着泪痕的脸,慢慢把手放了上去,轻轻碰触着镜子冰凉的表面,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徐枫晓,不要怕……” 他扶着墙走了出去,背后,电梯门叮地一声合拢了,好像把他的过去也同时关在了这栋大楼里。 外面,正是黑夜。 当雷天宇从一个噩梦中突然惊醒的时候,已经是晨光初露了,他抬手抹掉一头的冷汗,梦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只有锥心刺骨的疼痛从梦里跟他到了现实,醒了还在压抑着他的呼吸。 时间还早,就别起来了,免得惊动了晓晓,他这么想着,侧头看看旁边的床上,想看看徐枫晓睡得可安稳,触目所及,床上是空的,被子散乱地堆在一起。 晓晓去上厕所了?怎么也不叫自己一声呢?又在闹别扭吗?雷天宇一边无奈地想着一边坐起来,打算去看有没有什么自己可以帮忙的,不料浴室的门竟然是半开的,里面毫无声息。 “晓晓?晓晓?!”他有些奇怪了,难道晓晓饿了或是渴了到厨房里去了吗?可是这两个多月来这样的事从来没发生过啊!他那个倔脾气,就是真的饿了渴了,没有自己再三询问,也是不吃不喝的,今天怎么? 他爬起来,走出卧室,整套公寓房间静悄悄的,不像有别人在的样子。 “晓晓!晓晓?!你在哪里啊?” 没有任何回答,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晓晓?!晓晓!别开玩笑了!快出来啊!晓晓!别吓我了!晓晓!晓晓!出来啊!” 依旧是寂静无声,和之前他一个人说话,徐枫晓不言不语的那种寂静不同,现在真的是一片死寂,只能听见他说话的回音。 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雷天宇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冲过去一把拉开了阳台门,扑到栏杆上,清晨凛冽的寒风抽打着他只穿着睡衣的身体,他也根本没在意,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似的,往下看去。 没有!楼下的草地一如平常的枯黄,也没有人围观。 他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更大的焦虑包围:晓晓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为什么不在房间里?他的腿伤还没好,行动不便,哪里也去不了啊! 回到卧室里,摸了一把被子,是冷的,没有残留的体温,证明徐枫晓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雷天宇看看表,才刚刚六点多,那么,晓晓是在夜里离开的?他到底去了哪里? 来不及多想,他匆匆换上衣服抓起车钥匙下了楼,百忙之中不忘写了一张便条贴在门上,如果晓晓等会儿自己回来的话,发现他不在了,也不会太着急。 晓晓,你到底在哪里? 中午十二点钟,江雁离保持着完美的笑容送走了最后一批本该由雷天宇负责的委托人,坐倒在椅子上懒懒地转了两圈,连动都不想动了。 “死人雷天宇!要逃就逃得彻底些,今天别让我逮到你!”她有气无力地骂着。 电话忽然响了,她一把抓起来,不悦地问:“喂?!哪位?!” “江律师?”是接待处的小姐,“周总打电话过来,在外线,您的手机是不是没有开?” 江雁离这才想起来一早来的时候把手机和大衣一起放在更衣室里了,忙到现在,根本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她瞥了一眼钟,生硬地说:“什么事?我现在没空接他的电话,回掉!” “啪!”地扣上电话,她继续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转着,无聊地望着天花板。 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了,江雁离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看是雷天宇,一上午的怒火全都涌了上来:“雷天宇!我还以为你是死了呢!原来你没事,还敢大模大样地冒头啊!说!今天上午到哪里去了?就算你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该跟我说一声吧?我到处撒谎说你得了重感冒躺在家里,这才把客户都敷衍掉,你可好!现在又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雁离!”雷天宇双目赤红,连门都来不及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了两下,“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晓晓……晓晓失踪了!” “失踪了?”江雁离拧起了两道秀丽的眉毛,一眼看见门外几个下属在探头探脑,娇喝一声:“看什么看!没事可做了吗?”大步过去用力关上了门,这才转过身来问:“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我六点多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看样子,是在夜里离开的……他什么都没有带!身份证,钱,连拐杖都没有带!”雷天宇焦躁地在房间里转着圈子,“我去过了工地,去过了收容所,开着车转遍了整个市……都没有!他腿还没有好,连路都走不稳,你说!他能去哪里?!” 江雁离伸手示意他冷静一点:“你先别急,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比如说,他跟你说了什么话?或者是你说了什么话?徐枫晓的心思细得很,是不是你说错了什么?!” “昨晚上我不是代替你去参加那个餐舞会了吗?回家已经十一点多,晓晓已经睡了!我什么都没说啊!之前我回家换衣服,给他煮了粥看着他吃下去才走的,晓晓现在根本不和我说话!再说,我怎么会说错话得罪他呢!” 江雁离耸耸肩,凉凉地说:“这我倒相信,你疼他都来不及,恨不能把他捧在手里护着,我想,你也不可能得罪他,那么,是不是你去应酬没在家里陪他所以生气了?昨天是不是你们的什么特别的日子?” 听她的说法雷天宇有点发愣,想了想断然说:“不可能!平时上班,晚上我有时候也会出去应酬,晓晓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昨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问题是,他要是赌气离开的话,起码应该带着自己的身份证!可是他什么都没带啊!” “那么……”江雁离脑子里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她吞吞吐吐地说:“雷天宇……他腿脚不方便,又没带钱,应该走不了多远……你有没有在附近看看……比如说马路上,或者是楼下……” 雷天宇的眼神痛苦得让她不忍再说下去,立刻声明:“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看过了……”话一出口,雷天宇仿佛自己也不能承受这个可能似的,把头转了过去,望着窗外,闷声说,“没有……感谢老天,幸好没有……” 既然雷天宇说看过了,那一定是连垃圾箱老鼠洞都翻过了的彻底,江雁离忽然灵光一闪:“会不会……他根本不是自愿离开的?所以才什么都没有带?!” “雁离,你当我是死的吗?”雷天宇心情极差地说,“我和晓晓睡在一个房间,相隔不过半米,如果有人闯进我家里,就在我身边一声不出地把晓晓带走是不可能的!难道晓晓不会挣扎呼救吗?再说,门锁都是好好的,根本没有被人闯入的痕迹啊!” 江雁离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哼,还夸口什么,人不是也一声不出地走了吗?你还不是一样不知道,但是她现在是万万不敢说的,只得进一步问:“那你昨晚上,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什么特别的事?” 雷天宇猛然想了起来:“对了!我碰见了那个香车美人,她叫海遗珠!我们约好了今天下午两点她到家里来见见晓晓的!” “咦?!会不会,徐枫晓是为了躲避她才……” 雷天宇有点疑惑:“可是,我什么都没跟晓晓说啊,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他为什么要离开呢?他一直要逃避的人,不是我吗?” “不会那么简单的。”江雁离的眼神忽然变得炽热起来,一种即将面临挑战的热情,“还有什么?她说了什么?” “喔,对了!她说,当年她接走晓晓之后,是晓晓自己要走的,他骗她说,想通了,要去找我,拿着我的名片,在我楼下下了车,进了门,然后……没有来找我,而是自己走了……她也一直以为,晓晓是跟我在一起。” “不是假话?” “看起来,不像,是晓晓说了谎。” 雷天宇想起来心里又是一痛,“晓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恨我,不想见我,我不怪他……现在我已经不敢奢望我们能在一起了,只要他好好的就行……只要他能好好的,让我干什么都行啊!” 晓晓,晓晓!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就把你受的苦千百倍地加在我身上,让我替你承受这一切吧! 江雁离按他坐下:“事到如今,你再急也没有用,我看,你坐下来等就行。” “等!”雷天宇差点咆哮起来,“晓晓现在不知道在受什么样的罪!你却叫我坐下等!?等什么!等着给他收尸吗?” “雷天宇我警告你!今天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原谅你这一回!你给我听好了!本小姐叫你等当然是有原因的。”江雁离瞪大了眼睛说,“那位海夫人不是说了今天要过来见徐枫晓吗?如果事情和她有关……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和她有关,那么,她就不会来了对不对?” 雷天宇恍然大悟:“如果她来了……” “你不在家,她起码也会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如果她不打,就证明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就可以肯定,徐枫晓在她知道的什么地方。所以,你就等到两点吧,反正你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与其出去乱找,不如在这里等着好了。另外,我还有点事要和你说。” “雁离……”雷天宇无奈地说,“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你也知道晓晓对我有多重要,他就是我的命啊!有什么事,不能以后再说吗?” 江雁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以为是本小姐自己的事吗?错!有什么事本小姐自己也能解决,用不着你,当然是有关你的宝贝徐枫晓的!” 听说是有关徐枫晓的,雷天宇立刻集中起全部注意力听着,江雁离却又不忙着说了,亲自出去替他冲了杯咖啡,拿了几块饼干一起端了上来。 “自从上次徐枫晓跟我胡说八道之后,我就留了心。”江雁离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因为徐枫晓,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的一举一动,包括六年之前的,现在回想起来,都很可疑。你不是一直说,徐枫晓投案自首,不是为了跟你赌气吗?我现在,也这么想。” 她迎着雷天宇怀疑的目光,镇定地扳下手指:“一,他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当时,如果你什么都不说,他是安全的,而以你对他的感情,你绝对,什么都不会说,而且,就算出了这样的事,你对他的感情,依然不会变,这连我都能看出来,他自然也知道……” 不知为什么,她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第二,从事发到他去投案,也不过一个小时吧?甚至还不到,你算算,在这一个小时里,他做了多少事?收集证据伪造毁灭证据的第一现场,和昌茂的有关人员串供,指使别人毁灭证据,所有的一切,他都是在一个小时内完成的,当时他的头脑绝对冷静,绝对超常发挥,思考也绝对慎密,后来他的证词你也是听到的,明知是假的,却滴水不漏。” “第三,他最后被判了五年,说实在的,判重了,就算他把所有的罪都揽到自己身上,也还是重了,当时案子查不下去,并不因为是他毁灭了什么关键证据,而是有人从上面施加了压力,这你也是知道的,但是,总得有个理由对社会舆论交待吧?只好全部归罪于他,把他当作一个靶子,正好,你又在对首犯穷追猛打。” 雷天宇专注地向前倾身:“你的意见是……” 江雁离遗憾地摇了摇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想法,你的宝贝徐枫晓啊,可真是一个矛盾体,我刚托了人弄到情报,还没来得及总结呢,对了,我想你一定还不知道,他在狱里发生的事情。” 雷天宇沉声说:“我不想知道!” 晓晓在牢里受苦是一定的,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因为是他自己亲手把晓晓送进去的啊!晓晓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他,不是别人,是自己这个发誓要爱他照顾他一生一世的人! 无论他经历了什么黑暗的事情,自己对他也只有一生的歉疚和爱,决不会有任何别的想法,既然如此,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猜你也不知道。”江雁离冷哼一声,“亏我还用美人计跑去了解情况……喂,别那么一脸痛苦相,不是你想的那种啦!徐枫晓入狱后三个月,里面就想调他去做工勤啦食堂啦一类比较轻松的工作,我们当年走的路子花的钱可没有白费,可是他啊,就是不干,一直随着大队出苦差,修路挖石头背砖下田……第三年的时候,作为服刑改造表现优秀的模范犯人,有个减刑的机会,哎,别看我,我一点都不知道,那时我们事务所不是才开没多久么?大概你也不知道吧?是他自己拒绝的,没人知道原因,我问起的时候那边也是莫名其妙,按理说这样的好事就象天上掉馅饼,谁不抢着啊,你的徐枫晓,偏偏不要。” 她的声音忽然有些放低了,“第四年的时候,他胃出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可以办保外就医的,他就是不办,血色素刚恢复到8,就又回监狱了……狱医说他胃不好,要他吃点软的东西,监狱里的饭和学校比也差不了多少,硬得和子弹一样,他只好每一口都仔细地嚼过才往下咽,吃得慢,过了时间,只好饿着……你的体检报告上没有写吧?他自己,硬是把这些事都压住了……不过还好,除了这些,在里面,也没有受什么苦,据说他之前曾经帮一个人辩护过,挺有背景的,刚进去的时候,有个人想找他茬,被不知什么人堵在浴室里揍了一顿,差点就残了,自此再也没人敢惹他,我还挺奇怪的呢,原来徐枫晓的路子,比我还宽。” 雷天宇已经听得呆了,五年里他在墙外徘徊的日子,仅仅一墙之隔,晓晓在里面到底是怎么过的啊!为什么这么多的事,他竟然没有问过呢!晓晓到底在想什么?他有过可以提早出来的机会,但是自己却给放弃了?!为什么啊晓晓!你就是不愿意原谅我,也不该拿自己的生活开玩笑啊! 他默默地垂下了头,江雁离也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外面的太阳依旧很好,暖气也开得很足,可是两个人,却都有一种寒冷的感觉。 过了良久,两人之间的静默突然被一阵电话铃打破,雷天宇几乎跳了起来,江雁离立刻伸指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伸手拿起了电话:“喂?!” “江律师吗?” 她松口气,捂住话筒对雷天宇说,“接待的小汪……真是的,吓了我一跳。” 她放开手,问:“什么事?” “嗯……我要去吃饭了,要替你带一份回来吗?” “不用了,谢谢你。” “噢,好吧,还有,这里有一位先生想见你,他没有预约。” 江雁离看看表,真奇怪在中午一点钟的时候还有人跑上来,她自己那一大堆的追求者汪小姐差不多都见过了,是她也不认识,还是故意卖关子?想回掉,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他姓什么?” “姓高,是维民律师事务所的主任。” 这又是哪一路的人马啊?江雁离头疼地想着,捂住话筒对雷天宇说:“维民事务所的什么高主任?……天宇你认识他吗?” 雷天宇愣了愣:“不就是你毕业的时候想聘请你的那位高律师吗?” “噫!不错!就是他,高纪鑫!他来干什么?总不会现在来挖角吧?开什么玩笑!”江雁离惊讶地说,现在海天的名声比徐枫晓的鼎盛时期还要响,风头直逼龙盾,维民比他们何止落后了十个名次。 “对不起,说我现在很忙,问他有没有要留言的,或是请他改日再来。”江雁离心情正不好的时候,自然是不愿意敷衍这种人,干脆回绝了拉倒。 “高主任说,他是代表一位海先生而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 江雁离的呼吸猛地停顿了一下,回头诡异地看了雷天宇一眼,清清嗓子:“请他五分钟之后进来……另外,送一杯红茶。” “好。” 挂上电话,她回头对着雷天宇说:“海夫人没等来,倒是海先生提前登场了!高纪鑫是代表海先生来的,雷天宇,你给我听好了,等会儿你尽量不要开口,让我来,再着急也要顺着我的话说,明白么?关心则乱,你现在根本不在状态,激动起来只会把事情弄糟,让我来,明白不明白?!” 雷天宇虽然不愿意,他恨不能这就扑过去抓住任何和海家有关的人立刻逼问出晓晓的下落,但是同时他也明白江雁离说的有道理,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高纪鑫进来了,和当年一样风度翩翩,西装革履,金丝边眼镜,微笑着寒暄,很自然地奉承了江雁离两句,坐下之后,汪小姐送茶进来,袅袅升腾的热气掩盖着雷天宇眼中的不安和警惕,他依照江雁离嘱咐的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表现出完全的不感兴趣。 拐弯抹角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他终于切入正题:“雷主任,江律师,海先生想请二位担任他的私人律师,以及海氏的法律顾问,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江雁离和雷天宇都有些愕然,对望了一眼,首先是江雁离微笑着说:“这是好事啊,我总不会在意自己的客户多一些,但是,恕我直言,这位海先生,以前没有怎么听过……如果没有详细的资料,甚至连面都没有见的话,我想,我是不能随便答应的。” “钱不是问题,你们可以开个价。”高纪鑫平和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句话。 “呵呵。”江雁离失笑,“这不是钱的问题吧,高主任?” “这只是底薪,其余的CASE另外按规定算,换句话说,如果一年到头没有任何事,这钱你们二位就是白拿的。”高纪鑫坦白地说,“海先生十分欣赏两位,不瞒你们,以前五年,我一直是海先生的律师和海氏的法律顾问,但是最近……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两位,不多考虑一下?条件很不错的,只有一条比较苛刻一些,就是二位从此,不能接和海氏无关的案子了。至于海先生和海氏的背景,只有你们答应之后,我才可以透露一点,剩下的,海先生会把资料给你们。” 换句话说,这就等于是卖身契了,虽然薪水丰厚,但是从此等于把自己的自由给放弃了。 江雁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抱歉,我想……我们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样的条件,高主任。” 仿佛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似的,高纪鑫把目光转向雷天宇:“雷主任的意思呢?” 雷天宇这才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江律师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高纪鑫一脸很遗憾的样子:“雷主任不再多考虑一下?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说一句,这份工作真的很不错,对二位和海天将来的发展,也有好处。” “啊,我对生活,倒没有太大的野心。”雷天宇打着哈哈说,“海天能维持目前的状态,我也心满意足了。” “雷主任真会开玩笑,哈哈……”高纪鑫笑了笑,又把话题引了回去,“海先生还说,如果二位方便的话,不如和他面谈一次,也许,二位可以改变主意。” “这就不必了吧?”江雁离一直观察着他,此时闲闲地开口,“明知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要给别人希望呢?如果见了面,我们还是不想接受的话,岂不是……等于浪费海先生的时间精力?” 她优雅地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真不好意思,还劳驾高主任跑一趟,大家都忙,下次再联络吧。” 高纪鑫也站了起来,接住她的手轻轻一握:“别人都说,海天实际上是江律师当家,果然没有错。有这样的贤内助,真是雷主任你的好运气………我这个手下败将,是输得心服口服了。” 雷天宇还没来得及回答,江雁离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娇羞的红晕,嗔怪地说:“高主任……陈年旧事,不要再提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地笑着,握手话别,就在雷天宇打开门送高纪鑫的一霎那,高纪鑫象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回头说:“啊,差点忘了,海夫人托我转告雷主任一声,下午的约会,她临时有事不能来了,请雷主任见谅。” 雷天宇心中一阵翻涌,扶着门的手紧紧地抓住了门上的木头:海夫人终究没有来赴约!为什么?!是她真的有什么急事还是晓晓根本已经在她手里?! 无论是那一种,只要牵扯到晓晓,他就不能冒险!明知道对方是设好了陷阱,就等着自己去跳也没有办法,只要晓晓已经在那个陷阱里了,他就只能无怨无悔,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而完全不管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在等待着自己! 高纪鑫倒是神态自若,说完了话,像是这根本就是一句顺便的口信,没有任何价值一样,也不看雷天宇脸上的神态变化,微笑着请他们留步不送,直接向大门走去。 雷天宇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出声叫住他:“高主任,请等一下!” 高纪鑫有些惊讶地回头:“还有什么事么,雷主任?” 感觉到江雁离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分不出是警告还是表示支持地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雷天宇无法过多地去思考她的意见,直接说:“高主任,我考虑了一下,既然海先生诚意相邀,我们不去见一面实在过意不去。” “那太好了。”高纪鑫欣然说,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车就在下面,现在一起去吧?正好可以赶的上下午茶的时间,海家西点厨子的手艺是我所知道最棒的。” 雷天宇勉强地笑了笑:“谢了,我自己有车。” 他回头正好对上江雁离担心的双眼,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没事,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我也一起去。”江雁离瞬间恢复到那个精明强干的女律师,果断地说,“事务所先交给何子函好了。” “雁离……”雷天宇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高纪鑫,压低声音说,“这是我的事,没必要把你也扯进来……” 江雁离微微昂起下巴,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你是老板,可是,你也别忘了,事务所也有我的一份。我可不能看着你把我们大家全卖了。” 她一阵风地卷了自己的大衣和手袋出来,站在雷天宇身边,亲密地挽住他的手臂,对高纪鑫嫣然一笑:“高主任,可以走了。” 江雁离熟练地一打方向盘,黑色的捷达尾随着高纪鑫的车开上了一条通往山间的道路,盘旋而上的山路两边全都是参天古树,枝条还没有泛绿,树干上的青苔透出森森的寒意,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显得这一地带的幽静。 “这里可真不错啊,环境挺好,如果在这里盖个别墅区的话,一定好卖。”江雁离不禁吹了声口哨,转头看向正在发呆的雷天宇,“之前我怎么不知道郊区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被她这么一问,雷天宇才回过神来,看看车窗外的景色,苦笑了一下:“怎么,和周总交往之后,连眼光都变得独特了。” “去!”江雁离冷哼一声,“我在想,这个地方我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来过了,住在这里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说话之间,前方已经出现了两扇雕花大铁门,古典欧式风格,只是年代有些久远了,有些地方出现了些微的锈蚀,门上一个小小的监视摄影头转了两下,门缓缓地自动开了。 虽然是冬天,精心修剪过的草坪还是一片碧绿,园子里到处可见和路边一样的古树,配合着散布在园子里的白色大理石雕塑,出乎意料的和谐雅致,再往前开,路的尽头,是一栋欧式洋房,门口白色的廊柱和橡木大门,缠绕覆盖着房子的半枯常青藤,和时下流行的仿欧建筑不同,是一派古典高贵的氛围。 高纪鑫下了车,笑吟吟地过来替江雁离开车门,恭维了两句她的驾驶技术,然后在前面引着他们上了台阶,橡木大门恰是时候地打开,走出来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白衣黑裙的年轻姑娘,微笑着接过他们的大衣围巾,轻声细语地告诉他们,海先生已经在小客厅等候了。 穿过大厅,拐入另一面的走廊,走在前面的高纪鑫敲过门,得到回应之后推开门,微微一躬,恭敬地说:“海先生,雷主任和江律师来了。” “欢迎欢迎。”一个斯文平和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门大开,一室灿烂的午后阳光。 曾经在法庭上见过的那个男子微笑着站在他们面前,虽然在自己家里,也是西装衬衫一丝不苟,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个普通到极点的白金婚戒,虽然穿着朴素,但是仍旧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仪,让人不能忽视。 他伸手与雷天宇相握:“在下海驭远,雷主任,久仰大名了,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请进请进……这位是江小姐?以前家父承蒙杨老先生多方照顾,近来疏于问候,不知他老人家身体还好?” 江雁离第一次露出了惊讶和不知所措的神色,幸好只持续了三秒钟就恢复了应答能力:“外祖父身体……还好……谢谢。” 雷天宇满腹疑团地随着他的手势走向室内,简单大方的装修,实用的家具,和宅子的外观似乎并不太相配,桌上一整套细瓷玫瑰花的英式茶具显得有些突兀。 “请坐,一起喝点茶吧?”海驭远亲自拿起茶壶给四个茶杯里倒上浓香的红茶,微笑着邀请他们落座,高纪鑫急忙上前殷勤地为江雁离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雷主任?”看见雷天宇仍旧站着不动,海驭远有些诧异但仍不失风度地问,“有什么不妥吗?” “天宇……”江雁离也低声说着,“先坐下来吧。” 抱歉地看了她一眼,雷天宇摇摇头,对海驭远直率地说:“海先生,您的好意,高主任已经转告我了,很抱歉,我不能答应。” “呵呵……”海驭远轻声地笑了,自己坐了下来,对他举起茶杯,“雷主任,先不要这么说,请坐下来,我们谈谈可以么?也许,我会改变你的主意,如果你真心要拒绝的话,也不必走这么一趟了,对不对?还是先请坐,尝尝正宗的伯爵红茶吧。” 雷天宇淡淡地说:“我别无选择,就算这是鸿门宴,我也不得不来。” 海驭远放下了茶杯,微微一笑:“我不明白。” 咬了咬牙,不顾江雁离焦急地给他打着眼色,雷天宇直视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问:“徐枫晓……在哪里?” 一时没有人出声,空气中红茶和西点的甜香也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高纪鑫和江雁离还挂着面具似的笑容,雷天宇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海驭远,而后者漫不经心地又拿起杯子,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仿佛很满意茶的味道,唇角微微上扬,含笑说:“枫晓吗?在这里。” 雷天宇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竟然已经渗出了冷汗。 “雷主任很担心他?”海驭远笑着问,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甚至为了这个还专门赶过来一趟?其实大可不必,这里就相当于枫晓自己的家,住在自己家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他是怎么来的?”雷天宇艰涩地问,“走之前,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这么走了……” 海驭远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告诉你,他也不叫徐枫晓了,这孩子就是任性淘气,爱钻牛角尖,想好了的事情谁都改不了,昨晚上跟内子的人回来说,知道他的下落了,我就防着他来这一手,赶快叫人去接他,果不其然,刚到就碰个正着,大概也知道自己错了,没敢发脾气,乖乖地跟着回来了。唉……之前已经跑过一趟,骗了内子一回,害得我瞒着她到处找了半年,这一次再叫他跑了,可真是贻笑大方。” 他抬头一笑:“看样子我也该检讨一下教育方式了,这两头说谎两头瞒的本事,他是跟谁学的?雷主任,累你担心,不好意思。” 这么说晓晓没事!雷天宇完全放下了心,试探着问:“我可以见见他吗?” “当然,这么说,雷主任跑这么一趟,完全是为了枫晓了?”海驭远露出遗憾的表情,“果然至情至性,既然这样,现在谈什么也是无用,那件事就先放放,见见枫晓,也好让你安心。” 他微笑着起身对江雁离道了失陪,交代了高纪鑫好好陪着她,然后在前头领路,带着雷天宇走出小客厅,拐出走廊,上了楼梯,走入房子的西翼,在一扇房门前停下来,想了想,笑着说:“雷主任,不好意思,枫晓的脾气倔得很,你这么进去,他接受不了,怕是会……情绪激动,干脆自暴自弃。不如我先进去,告诉他一声,嘱咐他几句,你先在外面等等?” 雷天宇有些不以为然,晓晓的脾气,还有他不了解的吗?任凭他怎么情绪激动,要打要骂,自己也都认了,这世上,也没有人能比他更能忍耐徐枫晓的坏脾气了,不过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也是一番好意,尽管他心里火急火燎地要见到晓晓,也只好点头答应。 他等在门外,推门进去,把门关上,这是一间小套房,外间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在看报纸一个在自己玩牌,看见他来了,急忙站起来,必恭必敬地叫:“海先生!” 海驭远点点头,从半开的里间门望进去,徐枫晓呆呆地缩在沙发的一角,额上垂下的乱发一直遮盖到鼻梁,视线也大部被遮挡住了,脸上毫无表情,要不是胸膛还在轻微起伏,简直会认为那不是个活人。 “枫晓怎么样了?”他低声问。 两个男子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吞吞吐吐地说:“从回来,就一直这个样子……不吃不喝……连姿势都没变过……” 海驭远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慢慢地走了进去,伸手在门上敲敲,算是打招呼,笑着说:“枫晓,怎么了?还在闹别扭?” 徐枫晓呆滞的黑眸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蜷起的膝盖部分。 看见他面前茶几上还放着一碗白粥和四样小菜,已经凉透了,海驭远回身轻斥:“凉的叫他怎么吃?就不知道换热的来吗?去吩咐厨房做点营养的东西送来。”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为难地说:“这……这是上午夫人亲自送来的,说枫晓胃口不好,要吃点清淡的。” “噢……这样啊?”海驭远对着枫晓笑了笑,“遗珠倒有一年没下厨房了,这次也是特地为了你……把这些先撤了吧,热热送到我书房里去,还有,让厨房把我下午的点心送到这里来。” 他坐到徐枫晓对面,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枫晓,雷律师……看你来了。” 看到对方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海驭远无可奈何地说:“还在生他的气?枫晓,你都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象个小孩子一样,闹起别扭来就没完没了的?就算他以前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啊,他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跑了一次又一次……都不为他想想么?” 他直起身子,看了房间一眼,感慨地说:“以前,我反对过你们,就在这间屋子里,你说你就是死了也要和他在一起,我说男人之间没有真心,玩玩就算了,到了时候还得回家结婚生孩子,记得你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吗?你说雷天宇不会变,他会爱你一辈子,你相信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还记得吗?都是你自己说的啊,那时候你的自信,现在都上哪里去了?” 徐枫晓仍然一动不动,海驭远把手放在他肩头上轻轻拍了拍:“今天看起来,雷律师,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一上来就气冲冲地问我,倒好像是我绑架了你似的,听到你没事,脸色也缓和多了,他是真为你担心,怕你出什么事,你也是,一年时间,把自己怎么糟蹋成这个样子了?遗珠今天上午见了你一面,回去眼睛还红红的,枫晓,别赌气了,人生也就这么几十年,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难得他真心爱你,这年头,连男女之间的爱情都算难能可贵了,何况是你们……听话,别闹别扭了,好好地跟他见个面,想一起回家就一起回去,想多住两天就在这里好好休养散心,好不好?” 静默了一会儿,刚才出去的男子回来了,端来一盅补品,海驭远亲自接过来放到桌子上:“燕窝羹,吃点吧,吃完了我就请雷律师进来。” 面对冒着袅袅热气的燕窝,徐枫晓依旧无动于衷,海驭远了解地一笑,起身示意那两个人也出去:“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知道你脸皮薄,等会儿让雷律师来喂你吃吧,我就不打扰了……不说话当你同意了?” 他还没有走出里间门,背后传来徐枫晓沙哑的声音:“我不要见他。” “枫晓。”海驭远板起脸,“怎么还是这么个任性的脾气,人家对你真心真意,都找到门上来了,你连面都不见,太说不过去了吧?都是男人,不要这么惺惺作态了!” 徐枫晓抬起脸,黑眸中逐渐透出了脆弱和绝望,哀求地看着他:“我不要见他……海先生,我求你……不要逼我见他……我不能见他……不能……” “枫晓!”海驭远也有些吃惊了,急忙走过来:“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出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是不是在监狱里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帮人连我都敢骗?告诉我,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我早就交待过他们,要是有人碰了你一根指头,就要他们……” “不是……没有……我只是不想见他……”徐枫晓忍住满眶的泪水别过头去,喃喃地重复着,“不想见他……不想……” 海驭远脸色慢慢恢复过来,低声说:“枫晓,你真是口不对心,看来,还是请雷律师和你当面谈谈比较好,这种事,我再说也没有用……从来,我都没有硬逼过你做什么事,只要是你自己真不愿意的,我勉强过你一次吗?从上大学,到开事务所,到结不结婚,只要是你说不要的,我也都随你去了,连昌茂那次,我也没逼过你吧?可是这一次不同,你明明心里放不下,光嘴上硬有什么用,真这么放手了,恐怕也不会甘心吧?我,总不能看着你后悔一辈子。” 他摇着头,走到门边打开门,对雷天宇说:“雷主任,我是没办法了,看你的吧。” 另外,智天使大人,我会把文章保留到下周末的,不用担心。 在门外看着人进人出,早已经等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雷天宇听到这么一句,急忙走了进去,看见徐枫晓坐在里面,根本顾不上再招呼海驭远,急急地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徐枫晓的手问:“晓晓!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呢!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哪里不高兴可以直接说啊!你对我发脾气也无所谓,不要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啊!腿有没有事?走的时候为什么连拐杖都没带?好好吃饭了吗?……” 在他连声的询问中,海驭远把门轻轻带上,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里。 雷天宇问了这么多,徐枫晓却一句也没有回答,低垂着头,根本不理睬他。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的雷天宇没办法,看见桌上冒着热气的燕窝羹,赶快捧到他面前:“是给你的吧?趁热喝了,来,我喂你。” 刚舀了一勺小心地送到徐枫晓嘴边,没提防他忽然伸手狠狠一挥,‘哗啦’一声,雷天宇手上的瓷盅被打翻了,里面的燕窝羹泼了一地! “晓晓!”雷天宇吓了一跳,不顾自己的衣服也被泼上了汤水,万分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别碰我!”徐枫晓嫌恶地看着他,沙哑的声音陡然变成不自然的尖利,“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到底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不明白,雷天宇,我真的不明白,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你难道认为,我和海先生认识,有交情,想借助我认识他好叫你平步青云吗?!怪不得昨天的我在你眼里还是一个废物今天就把我当宝了!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近疯狂的眼神让雷天宇不寒而栗,试图辩解些什么,可是徐枫晓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指着门咆哮着:“出去!给我滚出去!滚!” 他疯狂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海驭远第一个开门进来,皱着眉头:“枫晓!有话好好说,吵什么……这是怎么了?” 雷天宇急忙挡在了徐枫晓面前,道歉说:“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打掉了……所以晓晓才生我的气……” 他还没说完,背后的徐枫晓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把拉得他转过身子,不容他反应过来,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雷天宇脸上! “滚!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徐枫晓歇斯底里地骂着,满布血丝的眼睛充满了无限的恨意,看上去已经把雷天宇恨之入骨。尽管颤巍巍地连站都不太稳,可是还象是随时会扑上去再给雷天宇一巴掌。 “枫晓!太不象话了!”海驭远几步上前,“雷主任是客人!你这算是干什么?!在我面前你尚且这个样子,平时,还不知道你是怎么闹腾人的!给我好好坐下!” 徐枫晓被他说得稍微瑟缩了一下,刚才激动得发红的脸色也苍白起来,雷天宇看在眼里一阵心疼,急忙说:“没事没事,海先生,是我不对!晓晓对我发火是应该的……你不要怪他。” 刚说完,‘啪’地一声,徐枫晓扑过来又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自己站立不稳,差点摔倒,雷天宇不顾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急忙伸手去扶他,徐枫晓不但不领情,反而再次恶狠狠地举手要扇过来。 一片混乱中,海驭远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两名男子立刻上前,敏捷地一边一个架住了徐枫晓,劝说着把他架回沙发上,徐枫晓大概是已经气红了眼,手脚并用拼命地挣扎着,骂着雷天宇,一个劲儿地要他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什么恶毒刻薄的词语都骂了出来,听得海驭远的脸色变了又变。 末了两名男子中的一个熟练地拿出注射器,挽起徐枫晓的袖子,给他注射了一针,雷天宇眼睁睁地看着,惊慌地问:“海先生!那是什么?!他们给晓晓打的什么针?!” 海驭远一直挡在他身前,温和地说:“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针镇静剂。雷主任,枫晓目前的情绪是不太稳定,还是让他先睡一下的好……” 药剂的效果很快,起初拼命挣扎嘶喊的徐枫晓被压制住,除了胸膛剧烈起伏着,全身动都不能动,渐渐的,眼皮慢慢垂落下来,呼吸也变得浅长,那两名男子看了海驭远一眼,合力把他抱到一侧的床上,脱去外衣,盖上了被子。 “好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海驭远长出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雷主任,真是对不起,我没想到枫晓的脾气会坏到这个样子,害得你白挨了打。” 早有一边的人送过一个冰袋,他接过来,带着歉意递给雷天宇:“枫晓不懂事,我替他道个歉吧,希望雷先生大人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雷天宇呆呆地看着床上被药物催眠的徐枫晓,目光中满是不舍,根本没有看见他递过的冰袋,海驭远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摇头婉拒着说:“不用了,海先生,这根本不是晓晓的错,是我……害他到这个地步的……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怪他,你更无需替他道歉,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他走过去细心地为徐枫晓盖好被子,注视着他沉睡的平静面容,伸手放在他额头上轻轻抚摸着,然后象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到海驭远身边:“海先生,我该告辞了。” 海驭远显得有些惊讶:“雷主任不再多留一会儿吗?” “不了,晓晓醒来,也不一定会高兴见到我,他受的刺激太多,对身体不好……我还是走吧。”雷天宇黯然地说,绕过他走向门口。 回到小客厅,江雁离还在仪态万方地和高纪鑫谈笑着,见他进来,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雷天宇对着她摇摇头,开口道:“雁离,我们走吧。” 江雁离那么聪明,立刻就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微笑着谢过海驭远的招待,款款走到雷天宇身边,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海驭远送他们到了客厅门口,道了别,接着高纪鑫一直送到了大门外,替江雁离开了车门,很有礼貌地挥手看着他们的车子开出正门。 刚开出去不到五十米,雷天宇就一打方向盘,把车子停到路边,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面的树,江雁离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我开车吧?你小心把我们两个人的命都给送了。” “雁离,对不起,你打电话叫出租车吧。”雷天宇低声说,“我要在这里,陪着晓晓……” “喂!你真的疯啦!?”江雁离不解地问,“要陪他,刚才怎么不留下来?反正你也不用睡觉,看着徐枫晓,只要一张椅子就够了,难道海家这么大,都容不下你?在这里怎么陪啊?徐枫晓又不知道!算怎么回事?你这不是自己傻吗?!” 雷天宇看着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无奈地说:“晓晓刚才,闹得很厉害,如果他醒过来再看见我,一定又会大闹一场……海先生虽然客气,我也不能老给他添麻烦,何况他和晓晓非亲非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了,万一……晓晓真的不肯跟我回去,也要留点余地,让他能在这里呆着,休养一段时间,真要闹大了,海先生也不会高兴,晓晓那么敏感细心的人,别人有一点不快他都能感觉到,到时候一赌气再跑了,我可上哪里再去找他?” 他低下头,又抬了起来,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我想……晓晓是知道的,他知道我就在附近陪着他…………他知道我不会放弃他的,怎么都不会……” “是噢,因为知道,所以才这么嚣张吧?”江雁离凉凉地说,拿出手机开始打拨号台查询出租车公司的号码,“有人宠着真好,无论什么时候回头,你反正都在那里。” 她忽然把手机按死,犹豫了一会儿,下决心地说:“算了,我也不必瞒你!有些事,还是要告诉你,刚才海先生问候我外公,你都听见了吧?” “是啊,怎么了?”雷天宇疑惑地问。 “我外公姓杨,名字你大概也听说过,杨禹狄。” “什么?!”雷天宇吃惊非小,“杨禹狄大律师?我当然听说过!他是我们学校的第一任校长啊!他是你外公?……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伯母不是姓傅吗?” 江雁离露出烦恼的神色:“傅是我外婆的姓……算了,我的家务事没必要向你解释!反正我告诉你,那位海夫人的来头不小,海先生既能娶到这样的人,身世也一定错不了,你和他们打交道,要小心一点。”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去外公家玩,听说他应委托人之邀出去了,我妈就问外婆是谁,那时候我外公都快六十五啦,退休好几年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委托人上门请得动他,外婆含糊地说是以前的老朋友,好像是为了外公年轻的时候替人立的什么合同还是遗嘱的,需要他去确认一下,办个手续,后来外公回来了,我迎上去叫他,他抱着我竟然发了几句感慨:‘一个五岁的女孩子,纵然有亿万身家,总也比不过父母在的好……遗珠遗珠,真是沧海遗珠了。’” 雷天宇心惊地问:“他说的,难道就是今天的海夫人?!” “我曾经跟你推断过吧,海夫人是出身于名门巨富之家,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虽然有钱,却一直韬光养晦,没有丝毫炫耀露富,所以我从来也没有听人提起过。” “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呢?!那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海夫人的名字了啊!” “有什么区别吗?”江雁离耸耸肩,“你要干的事,也是一样没差,再说,你以为我的记性那么好啊,八岁时的事,也记得清清楚楚?实话说,我是吃到他们家的玫瑰松糕才想起来的,那次,外公也带了一盒回来给我吃了,那样的好味道,这二十几年来,都没有再尝到过,所以今天我吃了一口,就立刻全串起来了,没错,海夫人就是当年号称有亿万身家的孤儿,那你想,她嫁的人,会差到哪里去?我看,那位海先生,身家也决不会低过她。而且……他的背景,只怕相当不简单,手段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同样,海夫人以遗孤之身,能在这样的人家里当媳妇,依然活得那么滋润,恐怕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刚说到这里,不远处的海家大门里忽然开出来一辆红色的宝马,驶到他们车边的时候停了下来,高纪鑫欣然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两位幸好没有走远,我还以为要追上一阵子呢,雷主任,江律师,海先生说,不好意思要二位跑了那么一趟,这算是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说着,他把车钥匙递了过来,雷天宇吃了一惊,急忙推辞:“不不不……这绝对不行!我是从来不收当事人礼物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雷主任清廉的名气,在律法界已经是家喻户晓了,不过,海先生和雷主任之间,其实目前并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高纪鑫笑眯眯地说,“这是海先生一番好意,雷主任就不必推辞了,不然,江小姐收下,也是一样的。” 雷天宇还在推让,江雁离探过身来,嫣然一笑,伸手接过了车钥匙:“那我就不客气了,替我谢谢海先生。” “雁离!”雷天宇压低声音想制止她,高纪鑫却开怀地笑起来:“还是江小姐爽快,一切的法律文件和执照,都已经放在车后座上,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雷天宇给江雁离使了眼色要她把车钥匙还回去,江雁离反而冷笑了一声:“你自己象个傻瓜一样在这里呆等,总不能要我走回去吧?海先生这才叫雪中送炭呢,你当然不要,我要。” “哦?”高纪鑫很感兴趣地问,“雷主任要……等什么人吗?” “可不是!”江雁离丢过一个娇嗔的眼神,“他要在这里,等他的宝贝徐枫晓呢!只可惜人家在里面,还根本不知道有个傻瓜过了三十还玩十三岁小男生那一套!现在不到春天,不然你采一捧野花,不是更浪漫了?!” 雷天宇苦笑不语,高纪鑫却趴在车窗上认真地说:“雷主任,江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他无奈点头承认:“是,我打算等在这里,等枫晓……肯见我。” “啊!马上就要天黑了,雷主任你既然这么想,当然是请进去等,江小姐要是愿意的话,也请留下来吃顿便饭,海先生还想和两位好好谈谈呢。” “这就不必了,一来不方便,二来……晓晓知道我留下来,大概又会生气。” 高纪鑫还要再邀,江雁离开口了:“高主任你不用管他,他这叫苦肉计,叫他在这里等上一夜才好!” “晓晓睡了,恐怕真要到明天早上才能醒过来,高主任,麻烦你转告海先生一声,今夜,我要留在这里了。” “这当然没问题!可是……唉。”高纪鑫苦笑了一下,“雷主任,你的私事,我自然不好说什么,但是这也有点……好吧,我回去了,再见。” 他说着向回走去,雷天宇看他走远了,摇上车窗,对江雁离说:“雁离,谢谢你帮我把他挡了过去,可是……你收别人的东西,总归不太好吧?……” “知道啦知道啦!跟着你就别想有油水捞!”江雁离伸出芊芊玉指转着车钥匙,得意地说,“只不过借用一下而已,否则还不知道又要费多少口舌,我下山把车子停好,然后把钥匙和汽油钱都寄回来好了,就说你不让我要。你呀!做人就不知道转个圈!”说着她用手指狠狠点了雷天宇额头一下,转身边开车门边说,“你就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吧。小心晚上山里有狼!” 她走过去开了车门坐进去,熟练地发动起来,以一个非常惊险的动作和雷天宇的车擦身而过,略停了一下,大声说:“我还有包咸趣饼干留在座位上了,希望你饿死之前,徐枫晓能原谅你!” 说着她开车呼啸而去,不愧是宝马,性能优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灵活地消失在山道的拐弯处了。 看了看腕上的表,夜里两点二十七分了。 毕竟是山里,漆黑的夜幕笼罩之下,没有平时习惯的车声人声,只有风吹过林间,枝条乱舞发出的哗啦声,除了他自己的车灯,没有任何别的人工光芒,所以每次抬起头来,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天上璀璨无比的群星。 雷天宇钻出车子,点燃了最后一根烟,一点红光在黑夜里明明灭灭,映着他的脸。那包小得都没有他手掌一半大的咸趣饼干早就进了他肚子,海先生在雁离走后也亲自出来邀请了他一次,被他拒绝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车里度过,只是偶尔象现在这样,出来抽支烟,透口气,让寒风把自己的头脑吹得清醒一点。 晓晓……晓晓……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他扇自己的两记耳光,是用足了力气打的,你终于还是发泄出愤怒来了,不再象个雕塑一样死气沉沉地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你再也不说你不恨我,说自己罪有应得,而是真的……肯对自己发火了…… 没关系的,晓晓,我可以等,继续等下去,等到你把自己的真正感情一点一点流露出来的那一天,等到你再次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对你,我愿意等上一辈子…… 想起徐枫晓安静的睡脸,雷天宇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希望还能有那么一天吧,能在自己怀里,让他不必借助任何药物,也这么安静放松地睡着,让自己抱着他,真切地感受到他,不必再承受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惧了。 想的太出神,烟头烫到了手指,他下意识地一抖,掐灭了烟头扔进车上的烟灰缸里,自己也坐进去关上了车门,被夜风吹得麻木的脸微微地泛起一阵颤栗。 宁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接着是强力手电筒乱晃的光线,向他这边移来,雷天宇吃惊非小,三更半夜的,海家出了什么事?他打开车门,站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对方足有十几个人快步地向自己走过来,人群正中,是依旧美艳绝伦的海夫人遗珠。 大概是已经睡下了或者是准备睡了,海遗珠披肩秀发在夜风中飘舞着,映衬得一张俏脸有些煞白,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随便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衣,在周围淡黄的电筒光线陪衬下,美丽得让人不敢正视。 “雷先生。”她的声音仍然柔和圆润,“对不起,我才知道你竟然就在门外,实在是太抱歉了。” 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淡淡地说:“你们就让客人在门外这么等着?明天我倒要问问驭远,这难道就是海家的待客之道吗?” “海夫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请不要再说了。”雷天宇看周围的人一声都不敢出的样子,赶快替他们申辩几句,“海先生也亲自出来邀请我进去,但是那样……晓晓又会生气,别真的逼他做出什么傻事来……海夫人,请回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海遗珠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抬起来注视着他,有些惊讶,接着就释然了,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雷先生你也太在意了……就是进去等,有什么呢,到时候我们不跟枫晓说,他哪里会知道。还是请进吧,为了枫晓,让你在这里受一夜的罪,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世上很难有男人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还能坚持自己的主张,何况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雷天宇还是拒绝了,微笑着摇头:“海夫人,不必说了,就算晓晓不知道,我也不想欺骗他,我欠他的太多,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夜深了,风大,请回吧。” 盈盈浅笑,海遗珠看着他,一字一句地低声吟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雷先生,你对晓晓……真是让人羡慕……” 雷天宇满嘴苦涩,叹息了一声,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虽然雷先生这么说,可是身为主人,断然没有让客人在门外等候的道理。”海遗珠声音温柔,但是很坚定地说,“请雷先生务必要进去坐坐,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另外,我还有些话,要对雷先生说。” 她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是和枫晓有关的事。” 雷天宇心头一跳,表面上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不必了吧?如果有什么事,我希望是晓晓亲自告诉我,如果他不想我知道,我也不会去追问。” “是吗?”海遗珠淡笑着回过身去,留下一句话,“可有的事,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的,你也就愿意,让他一个人痛苦下去?” 雷天宇默然,看着面前窈窕的白色背影慢慢地离开,竟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某些最后的机会也在离他远去…… 海遗珠站住了,伸出一只线条优美到无以复加地步的手臂,轻笑着说:“雷先生,请吧。” 从寒冷的室外陡然走进灯光明亮温暖的室内,雷天宇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习惯,他被引到另外一间客厅里,装饰豪奢华丽,成套奶油色镶金边有着复杂金色花纹的家具,连椅子的四脚都雕成美丽的玫瑰花式样,头顶的天花板上绘着文艺复兴风格的天使画,被水晶吊灯照得闪闪发亮。 海遗珠进来之后就不见了,一个白衣黑裙的小姑娘默不做声地给他送上一壶热红茶和几样点心,然后细声细气地说:“夫人请雷先生先用点心。” 精美可口的甜点吃在雷天宇嘴里也是味同嚼蜡,他没有办法随便吞了几个,喝了一杯热乎乎略带苦味的红茶,身上顿时暖和起来,刚想问那小姑娘海遗珠什么时候能见他,面对着他的墙上忽然开了一扇门,海遗珠微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夫人。”小姑娘急忙恭敬地低头,雷天宇也站了起来,礼貌地说:“谢谢招待了。” “哪里哪里,夜里没有准备,一时仓促,倒委屈了雷先生,请坐吧。”海遗珠笑吟吟地说,她明显是梳洗过了,秀发和平时一样挽成发髻,用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别在脑后,换了一套镶白色兔皮边的室内便装,白玉雕成一般的秀丽手指上,也只带了一个式样简单的白金婚戒。 收拾了桌子,换上一壶茶之后,小姑娘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雷天宇不觉有点微微的不自在,他移动了一下身子,轻咳一声:“海夫人……这个……请问……” “枫晓是吗?”海遗珠象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放心,我会告诉你一切我知道的事情,但是至于怎么解决,就只能靠你了……” 她把脸稍微侧到一边,象是在回忆着什么,黑色的眸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的情绪火花,最后却又迅速地归于平静。 “枫晓,是个孤儿……我是在孤儿院里认识他的。”海遗珠平静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雷天宇的耳朵,又深深地嵌入他的心,“我是遗腹子,还没出生,父亲就意外过世了,于是母亲给我起名叫遗珠……五岁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从小我就在海家长大……虽然锦衣玉围,心里,还是有一些的不舒服……父母给我留了一些钱,所以我就经常到孤儿院去,名义上是资助他们,实际上,和那些与我同样命运的孩子们在一起,我会好过一些……” 说着,她垂下了长睫,神色有些黯然,雷天宇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静默无声。 幸好,没有过多久,海遗珠就继续说了下去:“孤儿院里有很多聪明的孩子,如果是在正常的家庭,接受良好的教育,一定能出人头地,可是他们……没有这个条件,最终的命运只是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参加工作,在街道办的小厂中庸庸碌碌地消磨掉自己的光辉和未来,或者是走上歧途……等于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我,不忍心看着他们被这样埋没,经过我的监护人的同意,开始进一步地资助他们上学……枫晓,就是其中一个。雷先生,不怕你笑话,我比枫晓,还要小两岁呢,可是我真的,是把他当成是弟弟来看的,我把他们,都当成是自己的家人兄弟……他们能够上大学,找到好工作,结婚成家,我为他们高兴。可是枫晓……是个例外,他很有才华,却不肯展现自己,直到认识了雷先生你之后,才有了些改变,最后分配的时候,我也尽力帮他找了门路,可他说,他想当律师,开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这有些太勉强了他,我也曾经劝过他,凭他的成绩,当一个公务员,平淡地过一辈子是尽有的,律师那样的职业,并不太适合他,可是他就是不肯听,他说,他的理想,就是和雷先生一起,开属于你们两个人的事务所……属于你们两人的事业……”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个样子,谁能想到呢,一个海天的名字,两个事务所,雷先生你也的确是和人一起开了事务所,只是不是他……” 雷天宇的心里被她的话狠狠地划着,脑袋里一片混乱:是真的吗?晓晓?那是你的理想你的梦吗?和我一起开属于我们自己的事务所?是真的吗?为什么我拒绝你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为什么你好像只是漫不经心地就说一句算了?你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一直在瞒着我?所以你受不了现在我和雁离合伙?所以你认为我和雁离……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晓晓!? “雷先生,枫晓对你,也确实是真心,之前外子不同意你们来往,要他好好地认识女孩子结婚,话说重了几句,他一向很尊敬外子的,居然也生气了,说要死也和你死在一起,外子没有办法,只好由他去了……看见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我无话可说,枫晓脾气倔我是知道的,他既然已经明白地拒绝你了,想来不是经过三五天就可以回心转意的,你这样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我不会放弃的。”雷天宇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用更大的声音又说了一遍,“我不会放弃的。” “可是。”海遗珠的眼睛深如千年古谭,平静地说,“江小姐呢?她怎么办?” 雁离?雷天宇一愣,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看他不说话,海遗珠误认为是说到痛处了,斟字酌句地说:“江小姐才貌双全,在律法界也是名门世家,想来眼光是相当高的,当年,高律师也追求过她,只不过无功而返。她和雷先生你在一起,无论在事业上还是生活中,都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而且已经是十几年的感情了,女孩子的青春易逝,她一直甘心陪在雷先生你的身边,不是说放手就可以放手的,何况……江小姐是女孩子,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雷夫人的那一个。现在我们枫晓,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的。雷先生你要选择江小姐,是在情理之中。” 她的眼睛里一片幽怨,喃喃地说:“至于枫晓吗……只要他不再痛苦下去,我也就满足了,雷先生,我相信你是爱枫晓的,为了枫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雷天宇屏住了呼吸,听她说出残酷的一句话:“请你放弃,离开枫晓吧。” “海夫人!” “我知道你对枫晓是一片真心,可是这样下去,只会让枫晓更加痛苦,他什么都失去了,根本不可能和从前一样和你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他有多么自卑吗?离开你,是他最后的骄傲和尊严了,江小姐和你那么般配,在她面前,枫晓只有自惭形秽而已,他哪还有一点资本去和江小姐竞争你呢?就算你爱枫晓,可是难道你对江小姐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吗?与其这么拖下去三个人都痛苦,不如……你放弃枫晓,和江小姐在一起吧。” 她飞快地转过头去,不让雷天宇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泪水,尽量平静地说:“枫晓,就留下来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海家,还不至于缺他一口饭吃。” 雷天宇强压着心里的痛苦,斩钉截铁地说:“海夫人,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我决不会放弃晓晓!我一生就爱过他一个人,从来没有变过,雁离是我的好朋友,是工作上的最佳搭档,对于我来说,没有更多的了。我爱的人,只有晓晓!” 望着海遗珠惊讶的脸,他把声音放温和:“海夫人,谢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话,我明白,你是为了保护晓晓,请你相信我,我想保护他的心,丝毫不差于你,我愿意用我一生的时间,去爱他,照顾他,保护他,不再受任何伤害……” “是么?”海遗珠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泛起一个美丽的笑容,“看来,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雷天宇刚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寂静的室内,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十分刺耳,海遗珠先是有些惊讶,接着了然地一笑,那意思是:被查岗了吧? 雷天宇十分尴尬地说了声‘对不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是个很陌生的号码,非但不是江雁离的,甚至不属于任何一个他有些印象的熟人,犹豫了一下,他把手机凑到耳边,轻声说:“喂,哪位?” 对方传来了一声明显的抽气声,但是并没有说话。 该不会是打错号码了?雷天宇尽量礼貌地再说了一遍:“请问是那一位?”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雷天宇有些不耐烦了:“喂?请你说话好吗?”真倒霉,不会碰上打骚扰电话的了吧? 大概是怕他会挂电话,对方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说不出的疲倦:“喂,天宇吗?” “晓晓?!”雷天宇惊喜交加地握住手机,声音大得吓了海遗珠一跳,“怎么是你?!你在哪里?!” 刚问出口他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晓晓不是应该被注射了镇静剂,躺在二楼睡觉吗?怎么会打电话给他?! 听到‘晓晓’两个字就脸色一变的海遗珠显然和他有相同的想法,立刻把手指竖在嘴唇上无声地做了个手势,雷天宇心领神会,继续问:“晓晓,你在哪儿?” “那已经不重要了。”徐枫晓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他刚跑了很远的路一样,疲惫劳累,“你听好,雷天宇,我最后只想对你说一句,我们完了,请你把我忘了,不要再纠缠,好吗?” 雷天宇执拗地问:“晓晓,你到底在哪里?” 徐枫晓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说了:“我在火车站……给你打的公用电话。” “火车站?你到哪里去干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这个地方,带给我太多的痛苦,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更何况,还有你……如果我还想活下去,就不能再面对你。” “晓晓!” “已经结束了,雷天宇,不要说你再欠我什么,也别说要补偿什么,你补偿不了的,如果你真的想我好,就让我走吧……我已经不恨你了,我真的……不再恨你了,你就当是做好事,放我走吧……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 “不!我不知道!”雷天宇激烈地反对,“晓晓!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放手的!无论如何都不会!你明白吗?不要走!晓晓!我马上过去!你听见了吗?不要走!我马上就会过去的!” “来不及了……”徐枫晓冷静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离火车开……只有四十分钟了……我不想就这么离开,起码,也要给你一个交待:雷天宇,我曾经爱过你,现在,不爱了……” 手机里传来断线的嘟嘟声,雷天宇收起手机,盯着海遗珠和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房间的一个人,沉声问:“晓晓不在楼上吗?” 海遗珠的脸色也不好看,摇了摇头,低声说:“不在。” “该死!”雷天宇看了看表,四十分钟,他就算是用飞的也赶不到火车站,但是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万一火车误点呢?万一晓晓回心转意,还在等着他呢?!最后一丝希望他也不能放弃啊! “对不起,我先走了,海夫人!”来不及多说,他心急火燎地就要冲出去,经过海遗珠身边时,她突然一伸手,从他手里抢下了手机扔给身边的那个男人,命令道:“去查一下号码。” “是,夫人。” “这是什么意思?!”雷天宇额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手机就算是留下也没有什么,可是万一晓晓再给他打电话呢? “稍安毋躁,雷先生。”海遗珠沉静地说,“我只是,不相信枫晓说的话。他说他在火车站,很可能不是真的。” 一言提醒梦中人,雷天宇也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晓晓已经对他们说了好几次谎了,这一次也未必是真的。 “雷先生,你先不要担心。”海遗珠安慰着他,“枫晓也许只是故意气气你,他什么都没有,想离开本市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一定会找到他……” 刚说完,刚才出去的那个人就回来了,一边把手机还给雷天宇一边说:“夫人,那个号码是山后货运码头的公用电话号码。” 果然如此!晓晓又一次骗了他!他根本不在什么火车站!雷天宇这次甚至连告别都忘了,直接夺门而出! 海遗珠望着雷天宇的背影,沉吟了足有一分钟,自语道:“码头?枫晓上那里干什么去?通知所有人,尽快把他找出来,别让他再闹下去了。” “我已经布置下人手了。”随着沉稳的男声,海驭远从门外走了进来,微笑着说,“遗珠,难得你今天好兴致,在夜里招待客人,怎么不叫我一起过来?不过你这招以退为进可是太妙了,果然还是你细心。” 他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人,轻描淡写地说:“枫晓会来这一手我也没有想到呢,明明药效还没过,他居然就能自己醒过来,要不是他打了个电话给雷天宇,你们恐怕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发现他不见了吧?真是好本事,看来,以后我睡觉还是警醒一点为好,免得给哪个受过训练,腿也不瘸的人摸进来拿了脑袋去。” 冷哼一声,他又微笑着转向海遗珠:“已经快四点了,你先去睡吧,剩下的事,我来办就好。” 海遗珠摇了摇头:“不行,你叫我怎么能睡得安心呢,枫晓不知是怎么了,明明这么爱着雷先生,就是死也不肯承认……说到这个,你就不能让一步,不要这么逼他么?昌茂的事,都过去六年了,你也正经没损失多少,何苦拿这个来压他。” “我的好夫人!”海驭远失笑道,“你难道以为我是在为难他?不这么逼着他,他肯接受雷天宇吗?就是你说的,他心里喜欢,嘴上硬,我不在这个时候帮他一把,什么时候帮?难道帮着他把雷天宇乱棍打出去就对他好了吗?再说,昌茂的损失,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打一次高尔夫输了,也不过是这个价钱,但是,害我损失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律师,总要补回来是不是?” 他亲自拿来一件皮裘披在海遗珠肩上,温柔地说:“你要跟着去看看也无妨,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用心急如焚来形容雷天宇目前的状态有些言不尽意,现在的他几乎是整个人都在火炉上烤,开车的途中一直在胡思乱想:要是晓晓说的是真话怎么办?要是骗他的是海遗珠怎么办?要是自己从此见不到晓晓了怎么办?…… 恐惧,害怕失去晓晓的恐惧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只是本能地在黑暗中搜索着任何一个可能是晓晓的黑影,一次次的狂喜,一次次的失望,直到真正看见了他…… 徐枫晓孤零零地坐在码头边的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平静的海面发呆,这里是货运码头,除了停在很远处的几艘大货轮之外,附近没有任何船只,水面离岸足有二十米,强劲的海风吹得他单薄的衬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凌乱的头发也在随风舞动。 听见了紧急刹车的声音,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转身看见雷天宇从车里跳了出来,脸色一变就要站起来,可是扫视了一下周围,他正坐在突出海面的一块地方,唯一的一条出路已经给雷天宇堵死了,他根本无路可走! 于是他反而不着急了,稳稳地坐在原地,很平静地对着一脸欣喜若狂就要奔过来的雷天宇说:“不要过来。” “晓晓!”雷天宇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总算找到你了!为什么你要骗我在火车站?要不是海夫人帮忙我根本……” 徐枫晓冷淡地又说了一遍:“不要过来,否则我跳下去。” 他的手,正指着身后不远处,码头下的海水!这里是为吃水深的货轮准备的码头,和度假的沙滩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深!更不要说是在刚刚三月冰冷彻骨的海水了! 雷天宇这下子可听明白了,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晓晓?” 徐枫晓不答,反而问他:“海夫人?你怎么会找她帮忙的?” “我根本没有离开啊,晓晓,看见你睡了,我不放心……再说我还有话没有跟你说完,所以雁离先走了,我自己留下来。海夫人邀请我进去坐坐,和我谈了谈你过去的事……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只是……然后我就接到了你的电话……” “你不必说了。”徐枫晓截断了他的话,自嘲地一笑,“我早该明白的,现在你是他们的座上宾了……” “晓晓!”雷天宇加重声音叫了他一声,“我没有!我一直在门外等着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晓晓!我爱你我爱你啊!我们重新开始吧?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大声地喊着,仿佛这样就能传到徐枫晓的心灵最深处,震醒藏在那里的,不被徐枫晓自己所承认的爱情。 徐枫晓抬头看看远处的他,表情依然很平静:“你见过了她……应该知道了吧?”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雷天宇断然否认,“所以你告诉我吧,晓晓!把一切都告诉我啊!” “她一定已经告诉你了。”徐枫晓轻声地说,把目光转向黑幽幽的海面,“我知道的,海夫人是个好人,她对我,也是真的关心……我一直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姐姐,是在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就算她对我的关心,对我的好,是有代价的也一样,起初我想,这个现实的世界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总是有目的的……可是后来……” 他仰起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我遇见了你……”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温柔迷蒙,唇边淡淡地绽开一抹幸福的笑容,像是又回到了他们曾经携手漫步过的美丽校园…… “我终于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不求回报不要代价地对我好,一个人是可以毫无保留地对我付出……而不管我是谁,我做过什么。” 图书馆里的意外相遇,校园后门的真情告白,新年舞会之夜的两心相许……过去幸福欢笑的日子,都化做他幽幽黑眸中和满天星辰相映的点点泪光。 “和你相识之后,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是一个可以去爱可以被爱的人,但是,天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是不会有永远的。”徐枫晓平静地说,“所以我每一天都在想,这是不是我们的最后一天了?我把房产权给了你,也不象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如果出了事,不想连累你……你说的不错,我是个律师,我知法犯法,当然知道后果,幸运不会永远跟着我的,我最后的下场肯定是坐牢,只是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为什么?晓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雷天宇痛心地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犯法?!是为了钱吗?堂堂正正地开事务所也会有很好的收入啊!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的啊!” “帮我吗?”徐枫晓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你帮不了我的,所以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与其让我们一起痛苦,还不如,我一个人承受算了。你也不要在那里内疚,我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他凝视着雷天宇,忽然问:“天宇,你知道,我是谁吗?” “晓晓!”雷天宇都快急疯了,晓晓是不是受刺激太大,有些不正常了? “不错,我是徐枫晓,可是,徐枫晓又是谁呢?一个孤儿,一个怪癖的书呆子,一个风光的律师,一个罪犯,一个刑满释放份子,一个民工…………都不是,徐枫晓,只不过是……” 他低低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几乎听不见:“一个犯罪的工具……” “什么?!晓晓?!你在说什么?!”雷天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徐枫晓猛地抬起头,对着大海放声大喊:“我徐枫晓!只不过是一个犯罪的工具!”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像是要告诉全世界,呼啸的海风却在瞬间就粉碎了他的声音,卷得无影无踪。 雷天宇呆呆地站着,徐枫晓的声音从风中传来,细弱无力,象是随时会消失:“我算什么呢?再优秀,有再多的才华,再多的光环和头衔……那又算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工具呵……我的一生早就被注定,要按照规定的道路走下去,上指定的大学,做指定的工作,娶指定的人……一切都是被指定的,我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人生,我的命运,只是一个棋子……被别人操纵的棋子……” 电光火石间,雷天宇想通了一切!心痛地吼了起来:“这一切都是他们逼你的是吗?晓晓!你是孤儿,接受过他们的资助所以才要一切听命于他们是不是?昌茂的事也是他们逼你的是不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早说?!晓晓过来,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不要怕!” 徐枫晓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天宇,没有人逼过我……那比逼我更可怕……没有了父母的孩子,从来得到的只是最基本的照顾,面对的只是那样艰难的未来,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出现了,她的帮助,可以改变我们的一生!就象你说,我没有父母,所以不能理解你的难处一样,你也根本不会明白,那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海夫人在我们的心中,就像女神一样,她那么美,那么温柔,又那么善良地帮助我们……知道吗?天宇,如果有人要我们为她而死,没有一个人会犹豫的……她就是这样,从来不正面逼任何人,只是提出一个要求,告诉你,你可以拒绝的要求,但是,只要是她说的,没有一个人会不按照她的意思做,这算笼络人心吗?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了,渐渐地我害怕了……我尽力地隐藏自己,就算被人说成是书呆子窝囊废也无所谓,但我真的不敢看她的眼睛,明明知道她是在利用我,我也不忍心看她失望的眼神,那种感觉你是不会知道的,那种背叛别人信任的感觉……那种明知道自己是对而对方是错的,仍然会痛苦的感觉……” “晓晓!我知道的!”雷天宇激动地说,“我当然知道!” 六年了啊,每一夜的辗转反侧,每一夜的噩梦,明明应该无愧于心却又是痛彻肝肠,你怎么会以为我不知道呢! 徐枫晓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并不看雷天宇,继续低声说:“昌茂的事……也是一样 ,她只问我,可不可以接这个案子,我知道我没有退路,只有按照她的意思做下去……宣判之前,她托律师带话给我,因为这个案子闹得非常大,为了圆满解决,对各方面都有交代,上头准备把舆论重点从打击走私转移到律师犯法上来,所以要我委屈一下,有准备会判重一些……” 他凄然一笑:“我还能怎么办呢?他们答应我,会在牢里照应我,出来之后也会好好照顾我,也确实做到了,在里面我没有受任何罪,真的,我没有骗你,而且,也确实给了我减刑的机会……可是我不想提前出来!那样又得面对他们了,我不知道,要面对的又将是什么!我无法拒绝她,无论什么事,我都没有勇气对她说‘不’,但那样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下去了啊!我情愿在社会的底层做最脏最累的工作,情愿流落街头,情愿饿死冻死,也不想回去啊!我甚至,也不愿意见到你!” 海风吹动着两人的衣服下摆,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雷天宇沉默了一会儿,尽量放轻了声音说:“晓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 徐枫晓猛地抬头看向他,黑眸里竟是深深的恐惧,从那恐惧里雷天宇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雷天宇,你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大笨蛋!” 他睁开眼睛,缓缓地说:“你是为了我,对吗晓晓?你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海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后台,能够让你怕成这样?他们就是幕后真正的走私集团对不对?那种根深蒂固连警方都拿他们没办法的黑社会是不是?所以才会培养你们这样的孤儿为他们所利用?昨天也根本不是你自己到海家去的,你离开我,就是为了躲避他们,可是他们早有准备,你是被胁迫去的……所以他们连镇静剂都准备好了,随时……要对你下手……还有以前昌茂的案子,我对你说,不要怕,我把证据交出去,但是不会说和你有关。我以为这样做你就会安心……我以为,你是为了自己才……我错了!我错了!!我根本不知道,你求我,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我……如果被人知道证据是我上交的,那么,海家就会对我不利,你害怕他们会毁了我的前途甚至伤害我,所以你硬是要去投案自首,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把两方面的罪……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保护我……指使他人销毁证据的人也根本不是你,而是海家的人,你只是一个替罪羊!说话呀晓晓!你说啊!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晓晓!你为什么这么傻啊!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一个字,你要自己承受所有的苦到什么时候啊!” 徐枫晓的黑眸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他平静地说:“天宇,你想得太多了……” “我没有!正好相反我是想得太少了!我从来没有为你想过,只是尽我的心去爱你,照顾你。我以为这样就够了,我以为你总会被我感动,总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的,可是看样子我做的根本不够,因为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自始至终你根本就不打算告诉我一个字!晓晓,我知道我做的不够,我……” “够了!”徐枫晓忽然失控的大叫一声,泪水疯狂的从眼中滑落,他哽咽着说:“天宇,已经够了,你对我的付出,你的牺牲……已经够了,不要再多了……我知道我很任性,不讲道理,脾气坏……你一直都那么温柔,包容我的一切,为我做了那么多,已经够多了,天宇……你值得更好的,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太自私了,尽管我明白,我们迟早会分手,可是我还是贪心地想要多一点你的爱,再多一点……从来没有人这么爱过我,我只是想要再多一点点就好……我的自私害了你,如果我们能早点分开,那现在就不会这样子了,江学姐是个好人,我一直嫉妒她,说了很多对不起她的话,现在不会了。我……会祝福你们……” 他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已经是泪流满面。 “晓晓!不要再说了!”雷天宇忍不住地吼道,“我要说几遍你才会明白?我爱你,我爱的只有你啊!雁离是个好女孩又怎么样?我不爱她,更不可能娶她,我爱的,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你一个啊!你不要怕!我们会在一起的,晓晓相信我,我会努力,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徐枫晓一直静静地听着,眼泪渐渐地被海风吹干了,只是唇边一缕淡淡的微笑没有被吹散,黑眸温柔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雷天宇的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不祥的预感。 “晓晓……你说话啊……”他近乎绝望地叫着徐枫晓的名字,“你对我说句话啊!不要再那么笑了,晓晓,我求你说话啊!不要再笑了!” “天宇……”徐枫晓终于开口了,“本来,最后我是该给你留一个好印象的呢……” 说着,他低头羞涩地笑了:“可惜,天不从人愿,你成天看到的,都是我那张臭脸,听到的,都是我蛮不讲理的胡闹……其实每一次对你发火,我都在心里偷偷地对你说“对不起。”我是故意的,一直的努力,只不过是想你对我彻底失望,想让你放弃我,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可是你就是不要……” 仰面向天,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我徐枫晓何幸,今生得你眷爱如斯……起初我一直认为,这辈子,我是不会得到幸福的了……可是上天毕竟对我不薄,让我遇见了你……” 他深深地凝视着雷天宇,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恋温柔,低声说:“天宇,谢谢你……给我那么多的幸福时光……” 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大,雷天宇惊恐地说:“晓晓!不要!无论你想做什么,不要!求你不要!” 他发狂地叫了起来:“我去当海家的律师!我答应他们的一切条件!晓晓不要!不要!我什么都答应他们,他们会放过我们的!晓晓你听见了吗?我们会在一起的!晓晓!” 徐枫晓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依旧微笑着:“十一年前,我答应了他们,自己去当律师,所有的努力,为的就是不要有今天……现在的我,已经毫无利用价值,唯一的用处,就是你还爱我……天宇,你有你的理想,你的原则,我爱的,也正是你这一点:你是坚持自己的原则,永远都不会屈服的男子汉……” 他的微笑美得让雷天宇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而不是另一个棋子……” “晓晓!”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的雷天宇狂奔了过去,嘶喊着,“晓晓不要!晓晓!我爱你!我爱你啊!晓晓!” “天宇……谢谢你……”徐枫晓眷恋地看着向自己奔来的恋人,身子轻巧地后仰,直直地从码头上跌入了三月冰冷彻骨的海水里! 天宇,我爱你…… 可我,已不能爱你…… 因为我的爱,已经成为了束缚你的枷锁…… 为了你,我一步都不会后退…… 请你,继续自由地飞吧……到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幸福天堂…… 雷天宇眼睁睁地看着徐枫晓在自己面前跳了下去!只差一步就可以抓住晓晓的衣服了!就只差一步了! 他毫不犹豫地一把脱掉外套,跟着也跳了下去!冰冷的海水顿时没顶! 与之同时,远处货轮下的阴影中,突然窜出一艘快艇,马达咆哮着,刺眼灯光划破黑夜,向这边疾驶过来。 昏昏沉沉之中,雷天宇感到有人粗暴地撬开他的嘴,灌下了什么液体,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自己本能地咽了下去,顿时一条火龙从喉咙直冲肠胃,在里面打了个滚,引起了热辣辣的一股洪流向全身涌去! 拜这股热力所赐,被冻得毫无知觉的四肢躯体开始有了一丝丝的感觉,冷,好冷……僵硬麻木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但是一旦有了感觉,痛苦却加倍地回来了,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勉强地保持清醒,不再晕过去。 对了!晓晓!晓晓呢?!他不是在自己眼前跳下去的吗?他怎么样了?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晓晓呢!? “晓晓……”他拼命地张嘴要喊出来,可是溢出嘴唇的只是一声微弱的呻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晓晓!”他急了,用尽全力睁开眼睛,被头顶上一盏明亮的白炽灯照得几乎失去了意识,他急忙闭上了眼睛,歇了一会儿,攒了些力气,扭过头,再度睁开了眼睛,这次才算看清楚了身处的环境。 是在船舱里,浓重的海腥气笼罩着整个房间,从两边的窗户可以看见依然黑暗的天空,船身随着波浪轻微晃动着,显然没有开动,自己被裹在粗糙的毛毯里放置在一角,离正中桌子旁不远的地方是一张简陋的沙发,上面同样被毛毯裹起来,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的人正是晓晓! “晓晓!晓晓!”他发狂地叫了起来,挣扎着就要爬过去,坐在沙发上的一个男人闻声回过头来,不耐烦地说:“嚎什么嚎?他还没死呢!” 说着,他半托起徐枫晓的头,把手里的杯子凑到他嘴边,动作和声音恰好相反,相当温柔细心,喂了几口之后,再把他小心地放了下来,熟练地开始隔着毛毯按摩他的全身加速血液循环,一边揶揄地说:“我真是好佩服你们啊,好有胆量啊,好有勇气啊……在码头上也敢往下跳,他跳下来是寻死,你跳下来干什么?救他?别叫我笑掉大牙了,今天的海水可是零下2度,就凭你这在温水游泳池里练出来的两下子,还救他哩,给我添麻烦倒是真的,本来只要救一个,现在要救!就算你能救了他又怎么样?这里水面离码头有二十米高,直上直下,你怎么把他给弄上去?连这点脑筋都没有,还当律师呢。要不是我的船正好经过,你们就算是徇情了!” 听到最后几句,雷天宇惊疑不定地抬起了头,看着他,身材相当高大的男子,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被强劲有力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露出的手臂是常年风吹日晒才有的古铜色,湿漉漉浓黑的头发下是深刻如雕出来一般的五官,野性但俊美,浑身充满了狂野不羁的男性魅力。 他是谁?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救了自己和晓晓?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喂,这么看着我干嘛?你不是害得徐枫晓坐牢的检察官后来又当了律师的那个?”他近乎嘲笑地问,看着在他的搓揉下徐枫晓渐渐有了知觉,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难看了,顺手拿过刚才的杯子送到嘴边,命令道:“喝!” 徐枫晓还在半昏迷之中,顺从地张开嘴,艰难地咽了下去,雷天宇担心地看着他,忍不住说:“这酒太烈……晓晓受不了的,少给他喝一点!” 黑衣男子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烈酒驱寒气!什么受不了受得了,不除根以后变天浑身骨头都会疼得叫他死过去的!男子汉怎么婆婆妈妈的,真不知道徐枫晓看上你那一点。” 说话之间,徐枫晓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整个身子都颤抖个不停,雷天宇一阵心惊,裹着毛毯连滚带爬地过去,急切地叫着他:“晓晓!醒醒啊!晓晓,是我,没事了,晓晓……你听得见吗?回答我啊,晓晓!” 徐枫晓呼吸微弱地躺在那里,睫毛稍稍颤动了两下,慢慢的,微微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着他们,过了足有一分钟,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又把眼睛闭上。 “别装失忆了啊,告诉你,小四眼,我还没骂你呢,我当年教你游泳的时候可没教你用绳子把两条腿绑起来吧?还打着石膏……你是唯恐自己不死啊?可是碰见了我又不能不管你。真是的,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要死要活的?该不会是……” 门忽然开了,一个男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老大!海先生发来消息,说马上赶过来和我们回合!” 雷天宇一惊,低头看徐枫晓的时候,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恐惧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一对视,他又立即闭上眼睛。 “TNND。”黑衣男子低声骂了一句,没好气地说:“知道了,告诉兄弟们警醒一点儿,该死!” 他咒骂了几句,皱着眉头看向徐枫晓,拍拍他的头:“没事没事,有我在这里,你好好呆着,不要胡思乱想的了,都死过一次了,还能怎样?” 说着他站起来,从旁边拿过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用和他外型极不相称轻声细语地说着:“……醒了吗?不要吵他让他好好睡……万一醒了就说我临时有事晚点回去……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别担心……跟他说我给他带新鲜的螃蟹回去……”。 雷天宇根本无心他顾,只是看着面前的徐枫晓,瑟缩在毯子里动也不动,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紧闭着眼睛,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着,显示出他心里实际上是相当的恐惧不安。他轻轻抚摸着徐枫晓冰冷的脸颊,凑过去轻声在他耳边说:“晓晓……我都明白,你不要怕……交给我吧……大不了,我们一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徐枫晓忽然睁开了眼睛,忧郁哀伤地看着他,让他最后一个‘死’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们一起活下去,晓晓,我们一定会幸福的……相信我。”雷天宇忍着心痛安慰他,“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要交给我就好了……好不好,晓晓?不要再想了……” 黑衣男子打完了电话,回到他们身边,似笑非笑地说:“还是小心点吧,那对夫妇,可不是什么容易打发的人,你还真以为他们是开慈善机构的?哼,吃人不吐骨头,我早就领教过。海驭远就不用说了,为了娶到海遗珠。连自己的情人都逼疯了关在精神病院里,就连那娇滴滴的海遗珠都不是简单角色,不然早在二十年前她的财产就被人算计光了,还容得她活到今天当海家少夫人?她也的确聪明,各行各业,从上到下,各种手段都使出来了,到处布满了人,最后连老头子都对她另眼相看,自己手里没张底牌,就凭着老子的遗荫哪能过上今天的日子。你们哪,今天这一关难过了!” 他忽然笑得很开心:“不过,今天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哈哈哈……” 雷天宇疑惑地看看他,客气地问:“啊,忘了请教,贵姓?” 黑衣男子爽朗地笑了起来:“海!我是海驭远的大哥,海驭遥。” 海家的行动速度相当快,没过一会儿,雷天宇就听到了另一艘快艇的声音,接着,人声鼎沸,很快地又安静了下来,然后,海驭远和海遗珠双双出现在舱门口。 “枫晓!”海遗珠双目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连招呼都不打,一进门就直奔了过来,焦急地问:“你怎么样?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傻啊!有什么事你要自己往死路上走?!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说出来,到底要怎么样嘛!难道我还会不答应么?你何苦这么想不开……” 雷天宇下意识地挡在了徐枫晓面前,警惕地看着她,海遗珠一愣:“雷先生?怎么……” “海夫人。”雷天宇心里明白她其实就是徐枫晓变成今天这样子的罪魁祸首,但是一看见她含泪哀求的眼睛,心里居然也有不忍拒绝的感觉,只好尽量委婉地说,“晓晓现在经不起任何刺激,请您……” 看见妻子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海驭远无言地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地拍拍,接着转向一旁的黑衣男子海驭遥:“好久不见了,大哥。” “彼此彼此啊,老二。” “小凌最近还好吗?” “托福,吃也吃得,睡也睡得……看样子你最近也乖乖地在家里陪太太,没有到处乱跑啊。” 海驭远微微一笑:“做父亲的人了,当然要注意一点。” “喔,难怪都说最近的生意特别好做了,原来是有人要积阴德啊。” 拿他没办法,海驭远决定单刀直入。 “你又监听我的通讯了?”其实不是询问,只是心平气和地陈述。 “嘿!别随便冤枉人,现在这里就有律师,小心我告你诽谤……只不过是我亲爱的昨天说想吃螃蟹,我今天早起跑过来找渔船采办而已,路过路过。谁叫我正好碰上了哪,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爱管闲事。” 海驭远轻叹一声,明摆着一副不相信但也无可奈何的样子,转头柔声对妻子说:“我来吧。” 说着他走过来,低声对雷天宇说:“雷先生,我有些话想对枫晓说,可以吗?” 雷天宇断然拒绝:“海先生,你不必再说了,有什么话,对我说就可以,晓晓已经禁不起任何折腾,请你放他一条生路!所有的事,我来替他解决。” 海驭远没有丝毫动气,只是淡淡地说:“我只怕……有些事,雷先生你解决不了……”说着,抬起眼睛,看着雷天宇。 两人对峙着,雷天宇的目光里带着决不让步,宁死也要保护身后爱人的坚持,虽然外表狼狈,但却站得笔直,巍然如山,而海驭远的目光中是天生的霸气与强悍,一种可以迫使任何人在他面前放弃信念,俯首听命的威压感。两人目光相碰的一霎那,几乎撞出火花,在那一瞬间发生的,和身份地位完全无关,只是两个男子之间气势的对决。 另一边,海驭遥正在恭维海遗珠:“哎呀,遗珠,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还这么年轻,跟你刚结婚的时候一模一样,都看不出来过了十年了呢!再过二十年,你和老二一起出席什么重要场合的时候,人家一定认为你是他的续弦呢。哈哈哈……” 雷天宇正被那凌厉霸气的目光盯得有些心乱,听见海驭遥大声的笑着,不知为什么,竟然又有了勇气,毫不畏惧地和海驭远对视着,一步不让。 背后传来徐枫晓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雷天宇心里一疼:晓晓,你在担心我吗?不要怕……有我在,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了! 你为我牺牲得已经够多,现在该轮到我来保护你了,晓晓,不要怕……我会在这里,永远,站在你面前……为你挡住一切……所以你不要怕了……晓晓……不要怕……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虚弱地拉住了他的手,雷天宇稍微一怔,立刻明白是无力起身的徐枫晓,他反手紧紧地握住,把对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手掌里。 不要再说了,晓晓,我不会再退让,更不要你为了我再退让,现在的我们,根本已经无路可退。 就这样吧!晓晓,无论是什么,让我们一起面对…… 你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了一阵子,海遗珠首先忍不住:“驭远……算了,你不是答应过我吗……”说话之间,眼眶又一红,只好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低头用手绢轻轻地擦着。 “到底什么事啊,神神鬼鬼的,老二我就看不上你这点啊!”海驭遥不以为然地说着,“一点都不干脆,不就是损失了千儿八百万的吗?对你还不是九牛一毛,昌茂那样的小公司,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只要肯花钱,律师你也不缺啊,何苦来!人命关天,你当然是不怕摆不平,可就不能做做好事,放人一马?刚才不还是说要积阴德么?” “驭远……”海遗珠拉着他的手臂,满脸恳求地看着他,海驭远终于把目光收回来,对担心的妻子笑笑:“没什么,你放心……只是想和他谈谈,既然雷先生这么说了,和你谈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看了雷天宇一眼,目光已经变得平和:“雷先生,我想,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想瞒你什么,说实话,闹到今天这个样子,我也没有想到。再怎么说,枫晓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为海家,也做了不少事,我没有那么狠心要逼他走绝路。我只是欣赏你的才干,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不愿意,我当然不会勉强,枫晓实在有些多虑了。” 他绕过雷天宇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徐枫晓,不忍地摇摇头:“枫晓,你真是太傻了,居然拿自己的命来赌,好,你赢了,从今天起,你和海家,再无关系!”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说的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海驭遥和海遗珠却同时微微变色,只有几秒钟的功夫,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海遗珠在不经意间,轻轻舒了一口气。 雷天宇明显地感到徐枫晓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回头看时,眼睛仍然没有睁开,还紧紧地闭着。 海驭远转身扶住妻子的手臂,对海驭遥说:“大哥,我们告辞了,有空带小凌回来玩玩吧。” “好说好说,不送了。”海驭遥也是一脸警惕的样子,巴不得赶快送他们走人才好。 苦笑着摇摇头,走到舱门口的时候,海驭远没有回头,轻声地说:“枫晓,你自己选择的路,要好好走……” 说完,他挽住频频回视,还有些不舍的妻子,平静地说:“走吧,遗珠。” 很快,又响起了快艇的马达声,只不过,这一次是离开。 “喝!真是死都改不了的脾气!不过他松口就好。”海驭遥下意识地抹掉额上的冷汗,“好了好了!雨过天晴!平安无事!那个……雷律师,我这就送你们上岸。” 雷天宇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全部的心思都在仍旧紧闭着眼睛的徐枫晓身上,连海驭遥说完话走出去都没有发觉,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让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缓缓地在沙发前跪下,凝视着他苍白的脸,轻声说:“晓晓……你听见了吗?没事了……晓晓……晓晓!都过去了……晓晓……” 泪水涌上眼眶,他禁不住将徐枫晓一把搂入怀里,抱得紧紧的,反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晓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现在过去了,都过去了……晓晓……晓晓……” 怀中的徐枫晓毫无反应,任凭他说着,轻柔地摇晃着,吻着,瘫软的身体连一丝动作都没有…… (啊啊啊!其实很想在这个关口写徐枫晓所有心愿已了,就此含笑九泉的!) “晓晓?!晓晓?!”雷天宇慌了,伸手抬起徐枫晓冰冷的脸,发现他的睫毛微弱地抖动着,牙关紧咬,渐渐的,有一丝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映着苍白的脸色,分外刺目! “没事了,晓晓……”他柔声说,重新把徐枫晓抱入怀里,一遍遍吻着爱人的黑发,“哭吧晓晓……哭出来吧……你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了,你自由了……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不要忍了,晓晓,你已经忍得太多,现在不用再忍了……哭吧,哭吧,放心哭吧……晓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了,哭吧……是我抱着你呢,感觉到了吗?我们在一起啊……哭吧……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不停地吻着,低语着,终于,怀里的瘦弱身体有了极轻微的颤抖,起初都察觉不到,渐渐的,整个身体都颤抖着,越来越剧烈,最终,徐枫晓低声的啜泣从他怀里传了出来…… “晓晓!晓晓!”雷天宇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翻来覆去叫着爱人的名字,紧紧地抱着他,给他安慰。 也许,在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自己只要紧紧地抱住他,就够了…… 过了很久很久,徐枫晓才慢慢地,小心地,象受惊的小野兽从安全的巢穴里探视周围环境一样,抬起头来,被泪水润泽过的黑眸呆呆地看着他,憔悴的脸上是一副不能确定的神情,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天宇?” “是的!是我!晓晓!晓晓!晓晓!是我!是我!”雷天宇欣喜若狂地叫着,浑然不觉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轻轻扯动唇角,徐枫晓露出一个雷天宇看过的最美丽的微笑,低声重复了一遍:“天宇……” 泪水再次不可抑制地从他的眼中流了下来,但他仍然笑了,雷天宇也在笑着,同时他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到徐枫晓脸上,和他的泪水混在一起……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吧,晓晓…… 回到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我们会幸福的……这一生一世……我们拥有彼此了…… 全文完 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星期六的上午,雷天宇照例会晚起,享受一周一次的难得轻闲时光,这次也不例外,一直到了十点,才懒洋洋地爬起来洗漱,拖着脚步走出卧室门的时候,却发现徐枫晓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牛奶看报纸,看见他出来了,扬眉一笑:“今天你起得挺早嘛,不多睡会儿?” “晓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雷天宇奇怪地问,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是不是饿了?起来了也不叫我一声,牛奶有没有热过你就喝?” “热过啦热过啦!”徐枫晓无奈地笑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我不是瓷做的娃娃,用不着你这么小心捧着,有些事情我自己会做,你就不要那么操心了。爱担心人可是会老的快。” 雷天宇摸摸杯子,果然是温热的,这才吐了一口气,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不是担心,是不放心……还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徐枫晓的目光继续停留在报纸上,心不在焉地说:“我肚子不饿……你自己吃吧。”说着把报纸翻过一页,看娱乐版,不知看见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翘。 “那怎么行!”雷天宇搂住他的肩膀,“才说着不让我担心就来这手,不是告诉过你,一天三餐加夜宵,一顿都不许少吗?就这么样半年了你还没见胖了多少呢……到底想吃什么?有香菇鲜肉馅的饺子,给你下一盘好不好?还是三鲜馅的?要不然我下去买蟹粉烧卖?” “好啦!”徐枫晓索性用手中的报纸挡住他的嘴,“我已经吃过早饭了,OK?所以现在我真的真的不饿,你要吃什么就自己去做,吃完了我们差不多也该出门了,今天是学姐的好日子,可不敢迟到。”说着把报纸拿回来继续看娱乐版。 “你吃过了?”雷天宇不敢相信地问,“吃了什么?” “煮了米粥,和酱菜一起吃的,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离开你就会饿死的人。”徐枫晓含笑看看他,“满意了?” 雷天宇苦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向厨房走去,那件事过去已经半年了,那一个夜晚还时常成为他的噩梦,每次内容都是一样的,他眼睁睁地看着枫晓就这么跳下去,可是他自己的手脚都好像被绑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任凭那样的事一次次的上演,而他自己,却永远无能为力。 可是,晓晓……却像是好起来了。 他被自己抱回家之后,起初的一段时间,虚弱得简直让人害怕,怕他一口气接不上,就这么去了,雷天宇整日整夜地抱着他,寸步不离,有时候打个盹儿一睁眼就赶快看怀里人儿的气息是否正常,补品药物简直就象不要钱的一样成天往徐枫晓嘴里送,终于,徐枫晓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只是还是成天缩在他怀里不肯离开,也不说话,也不睡觉,就这么躲在他怀里,白天黑夜也不放手,雷天宇知道他的心思,也就一直这么沉默地抱着他,紧紧的,时时刻刻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慢慢的,徐枫晓在一点点地好转,开始说话,开始笑,开始下床自己行动……整整三个月之后,才算是恢复到让雷天宇可以放心去上班的地步。 只是,他的左腿,已经是无可挽回地瘸了。 在没完全长好的时候剧烈活动过,骨头的畸形已经无法矫正,他也过了成长期,就算把骨头断开重接,那少掉的一公分也是无法补上的。 雷天宇内疚得不知如何才好,反而是徐枫晓自己比较看得开,提起来的时候也都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同样的,在海里受了寒之后,真象海驭遥所说的那样,一到变天的时候浑身的关节骨头就酸痛无比,不管盖多少床被子电热毯也没用,他所有的反应也只是轻皱着眉头,从来没有开口叫过一声痛。 在雷天宇上班的时间里,他也开始试着做家务,虽然被雷天宇发现一次就说他一次,要他什么都别做,乖乖在家里休养身体,顶多用用微波炉热自己给他留的中饭就好,他也只是微笑着,过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最后雷天宇实在没办法,请了个钟点工,才算让他彻底放弃。 雷天宇知道徐枫晓的心思,他并没有完全好,甚至,还比以前伤的厉害,经过了这么多之后,他已经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尽情享受着自己的疼爱,对自己肆无忌惮地任性撒娇,他知道自己爱着他,所以才这么着急地要换一种相处的方式,想尽快地融进自己的生活里,找到属于他的一个位置。 就是因为知道,他比之前更加地关心呵护徐枫晓,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已经象个玻璃人儿一样再也受不得任何打击的情人,慢慢地帮助他从之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希望能够象过去一样,看见他无拘无束的笑脸。 他胡乱地下了碗面,唏里哗啦地吃完,看还有时间,走到客厅坐在徐枫晓身边,随口问:“有什么新闻吗?你看得这么认真?” “没什么,我只是看着打发时间,”徐枫晓顺手把报纸递给他,“你要看吗?” 雷天宇急忙摆手:“本来就是给你订的,现在我哪还有时间看这些……对了,我订了一个温泉浴缸,过几天洁具公司可能上门安装,你要是嫌吵,就到我房间里来,嗯?” “温泉浴缸?”徐枫晓愣了愣。 “是啊,本来打算今年冬天带你去郊外的镇上泡半个月温泉的,医生说对身体有好处,雁离这一结婚,可去不成了,大小姐一拿就是三个月婚假,我也只好答应着……没法子,在家里泡泡过干瘾吧。” 徐枫晓默然,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去泡温泉我不反对,可是也不用在家里装那个东西吧?占地方不说,也没用……我的身体没那么娇弱,你不用……” “怎么没用呢。”雷天宇故作开心地说,“我们两个人都要泡泡才好嘛,我可是每到阴天下雨都从骨头缝里冒凉气,现在大家都拿我当晴雨表了!再说,”他凑到徐枫晓耳边,坏坏地笑着低语,“我订的可是能四个人一起洗的大型浴缸呢,将来我们可以一起洗噢……” 徐枫晓的脸立刻红了,斜着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下流!谁要和你一起洗啊!我原来光知道你有经济问题,你怎么还要向流氓犯罪方向发展呢?” 雷天宇笑而不答,故意用色迷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徐枫晓,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我可是为了省水,你别想歪了啊。” “谁信你。”徐枫晓嘀咕了一句。 十一点的时候,两人准备出门了,雷天宇看见徐枫晓正式穿上西装打上领带的样子,不禁眼前一亮。 “不习惯是吧?”徐枫晓敏感地说,扯扯自己身上的西装,苦笑着说,“我也觉得不习惯……谁叫今天学姐的好日子,不能不穿得正式一点,否则的话,她非饶不了我……我自己也知道,所谓穿上龙袍不象太子。” “哪里的话!”雷天宇立刻过去拥他在怀里,轻声地说:“我们晓晓,永远是最出色的,你那么漂亮,让我看呆了呢……我只怕,你今天会抢了新郎的风头。到时候,你学姐更是要饶不了你了。” 徐枫晓在他怀里噗哧一声笑了:“雷天宇……我发现你的嘴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是不是平时奉承女孩子惯了?我可不是女人,男人皮相好又有什么用,周总亿万身家,我拿什么跟他比……”说着,他又亲昵地抬头笑笑,“也只有你这样没眼光的,才会拿我当宝贝。” 雷天宇心里一阵黯然,徐枫晓越是对自己的状况不在乎地随口说笑,他就越是担心,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晓晓根本不是已经看开了才那么坦然,他是用表面上的不在乎来掩饰内心的伤痕,同时,也可以彻底封住自己的嘴。 他没有多说什么,扶着徐枫晓说:“那走吧,走路小心点,来,我……” 徐枫晓已经挣脱了他的手臂,抢先过去开了门,回头笑着说:“我知道我的腿不好,你不要一天到晚,唯恐我不记得,天天提醒个没完好不好?快点啊,否则真迟到了!” 其实婚宴的会场离他们家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而已,本来徐枫晓说走着过去就可以了,但是考虑到情人的腿,雷天宇还是坚持开车过去,结果周末的拥挤路况让他足足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到。 时间还早,雷天宇陪着徐枫晓走到新娘休息室那边,江雁离的父母都去陪着远路来的亲戚去了,只有做伴娘的汪小姐和几个女孩子在那里,看见他过来了,笑着过来招呼,自然,也把目光停留在徐枫晓身上,看见雷天宇并没有介绍的意思,难免露出失望的表情来。 江雁离可以说是雷天宇这辈子看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了,当他敲开休息室的门,江雁离闻声回头的一霎那,美丽绝伦的一张俏脸落入他眼中,让他都不由得微微一窒。 并没有向时下流行的新娘那样浓妆艳抹,弄出人工制造的一张千篇一律的面孔,江雁离只是淡淡地用一些简单的化妆凸现出自己的无双艳丽,头上的珍珠花冠和身上的首饰明显是成套的名牌,式样简单却价值不菲,婚纱听说也是特地到日本定做的,来回飞了四趟才拿到成品,可见周彬对她的重视。 “怎么啦?”江雁离笑着站起来,小心地拖曳着长长的裙摆,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是今天才发现我的魅力吧?真可惜,就算我答应了,你身后的那个人也不会答应的。” 雷天宇笑着把徐枫晓拉到身边,由衷地赞美了一句:“难怪别人都说,一个女孩子,最美丽的一天就是在出嫁的时候,果然是真的,雁离,恭喜了。” 徐枫晓也跟着说了一句:“恭喜了,学姐。” “是哟,我今天结婚,可了结了不少人的心事呢。”江雁离笑颜如花地说,“有人不至于连觉都睡不着了。” 她看了徐枫晓一眼,徐枫晓脸一红,低下头去,其实他和江雁离的心结早就已经解开了,三个月前,江雁离把结婚的喜贴亲自送到家里来,和他开着玩笑连消带打,无形之中,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尴尬事情就此烟消云散,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也聪明得不再提起了,反正彼此心中都有愧疚,真要认真一是一二是二地说开,这个朋友就没得做了。 看着他有些窘的样子,江雁离笑得开心极了:“我是说我老妈老爸啦!从来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还是个嫁不出的老姑娘哩,真是职业女性的悲哀,明明我养的活三个自己,他们还视大龄女青年为洪水猛兽,真是的,又不是社会不安定因素!来来,快坐吧,现在别急着入席,怕是连桌子都没摆好呢。” “周总呢?”雷天宇有些好奇地问。 “陪客人去了吧?”江雁离自己也不能肯定地说,说着也笑了,“不知是谁订的规矩,说是结婚前一天新郎新娘不能见面,今天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脸看着徐枫晓笑了:“学弟啊,你真是说好的不灵说坏的灵,看看,我现在真成了周太太了,早知如此,你干嘛那时候不说我能嫁给张朝阳杨致远比尔盖茨?” 徐枫晓要想了一下才能想起来自己是说过这样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那时……只是胡说的,学姐你还记得呢?” “就是胡说才会灵啊,真要刻意就不灵了呢。”江雁离耸耸肩,“看样子,今天还要敬你一杯媒人酒呢,周彬要知道你在七年前就这么说过,一定高兴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好啦,”雷天宇一直把手放在徐枫晓肩上,换了个话题说,“你们这次蜜月旅行的路线定好了吗?怎么也不多玩些日子?” “嘿,老板你今天说话可真是中听呢,就不知道能不能当真了。”江雁离惊奇地说,“是场面话吧?三个月只怕你已经在肚子里骂过我三千遍了,再加日子,我还能不能回来上班啊?” “怎么会。”雷天宇诚挚地说,“以前我……事务所都是你一个人在撑着,现在我反正没事,你就安心地去玩玩吧。” 江雁离不在意地一挥手:“算啦,玩那么长时间干什么,多了也嫌烦,我看,我这辈子也当不成米虫了。” 他们又开始谈事务所内部的事,期间徐枫晓一直很有耐性地微笑着旁听,静静地靠在雷天宇身边。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接待跑来说人手不够,司法局和龙盾两批人马一起驾到,何子函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没办法,雷天宇只好亲自出马,可是徐枫晓怎么办?和他一起出去?别说以徐枫晓现在的心理他不敢让他去,就是徐枫晓肯,他的腿也不能承受长时间的站立,雷天宇根本不舍得,那让他提前入席?他又不能徐枫晓一个人坐在那里,孤零零的显得那么可怜…… 正在为难的时候,江雁离看穿了他的心思,爽快地说:“徐枫晓,你就坐在这里吧,这里安静多了,外面人多,吵吵闹闹的,简直没法呆。” 雷天宇一想也只好如此,凑到徐枫晓耳边低声问:“要不……你就在雁离这里先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陪你好不好?” “行了,你去吧,我就在这里,决不乱跑,今天是学姐的好日子,你出力是应该的,到开席到时候你过来叫我过去就可以了。”徐枫晓平静地微笑说。 雷天宇松了口气,对江雁离说:“那就拜托你了,雁离。” “我知道啦,去吧!”江雁离笑着挥手,“保准他一根寒毛也少不了。” 雷天宇出去前,还在徐枫晓脸上吻了一下,他走后,两人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沉默了一会,还是江雁离‘啊’地叫了一声:“你饿不饿?这里有她们刚送进来的红枣花生莲子羹,还是热的,我没动,你先吃点吧?” “谢谢学姐,我吃了饭来的。”徐枫晓笑着说,“再说了,这是取的‘早生贵子’的好兆头,我吃了,算怎么回事呢。” “我就根本不讲究那些……不过也没办法啊,老人家喜欢。”江雁离长叹了一声,“我的天,结婚就象打仗一样,今天早上六点不到我就被喊起来了,说是新娘子天亮前必须起来,不然到了婆家会变懒媳妇!什么跟什么啊!然后又被老妈灌了一碗糖水鸡蛋,说是这样之后的日子才会甜甜蜜蜜……算了,我都快疯了,幸亏周彬说了他们家不讲究这个,否则我今天非逃婚不可。” 徐枫晓不禁失笑:“学姐说得也太……” “一点都没有夸张,我可是律师!一贯实事求是的,唉,没办法,还好啦,房子家具装修什么的不用我操心,不然我可真的就对不起周彬了。” 门开了,伴娘送进来一碗椰奶燕窝说是新郎那边送过来的,江雁离无声地叹了口气,等她出去了才抱怨着:“穿成这样叫我怎么吃啊,偏偏还左一碗右一碗地送过来……” “其实,周先生对学姐是真的很好。”徐枫晓微笑着说,“学姐的眼光还真不错呢。” “是啊……他是对我真好……”江雁离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追我已经七年了,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就算我无理取闹他也一样容忍,我在外面交再多男朋友他也看不出生气来,反而笑着说要公平竞争……所以我想了想,就是他吧,其实以他的身家人品,追什么样的女孩子追不到,被我磨了这么多年,连我都心灰了,他,还是老样子……”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结婚钻戒:“实际上,我很害怕结婚,总觉得,女人结了婚,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一样,自己的身份几乎是完全改了,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妻子,自己生活的世界,也改了……幸好,周彬没有要求我辞职,大概也知道说出来我也不会答应的,可是,我自己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从今天起,我不仅仅是海天的江律师,而且是周彬的妻子,周太太,我扮演的角色,生活的中心势必要发生变化,不允许我继续保持原来的样子,一切都是要改变的……这个周彬也知道,对于他来说,婚后他的世界还是他的世界,一点都没有改变,我的世界却变得厉害,也许,慢慢的,他的世界也成了我的世界……就象他的朋友,他的社交圈子,都要我去一一适应,迟早有一天,那会成为我的一切,而我自己原来的世界……就这么消失了……” 她的眼眶中突然盈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低声地说:“江雁离……江雁离……你也有今天吗?……我真的……好不甘心!” “学姐……”徐枫晓不安地看着她,不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心也变得沉重起来。 幸好,江雁离很快就调整过来,匆匆用纸巾摸去眼泪,笑着说:“你就当我也在胡说八道吧,我的结婚恐惧症又犯了,拿结婚证书的时候就犯过一次,把我爸我妈都吓得够戗呢……不说了,你怎么样?刚才雷天宇在我可没敢问,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徐枫晓愉快地说,“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就这样天宇还嫌我累着自己了。” “难怪他担心,你的记录就不好嘛,现在脸色也没有从前好看呢,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啊?以后学姐不能再给你开小灶,只好全靠着雷天宇了。” 徐枫晓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笑着说:“成天呆在家里,脸色自然不会很好,学姐你别担心了。” 江雁离终于把目光移到他腿上,略带惋惜地问:“真的没办法了吗?” 徐枫晓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摇摇头,然后说:“只短一公分,不快步走的话,看不出来的。” “我知道雷天宇宝贝你,可是你还是应该出来走走,就当散心也好啊,成天呆在家里,你不觉得闷吗?” “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什么都不用多考虑,学姐你又要笑话我胸无大志了吧?”徐枫晓轻松地说,“我替学姐当一只米虫好了。” 江雁离犹豫了一下,斟字酌句地说:“反正,今天我是新娘子,说些什么也无所谓,你就听着吧…………我说女孩子嫁人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难道……你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徐枫晓的心猛地跳了几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说。 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江雁离什么都明白了,叹口气:“雷天宇当然不会在乎,可是……你还是在乎的,这个我也知道,这个死结不打开,你们之间,永远有着那么一个缺口,我真的不想看见你们再出事了,你还嫌你们不够苦吗?简直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啊!” 徐枫晓低着头,他自己从来没奢想过这个,可是雷天宇却从来没放弃过,最近的一个月,他经常会故意把一些法律杂志和案例到处乱放,有意让自己看见,还经常当着自己的面和江雁离通话讨论一些棘手的案子,自己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在他通话的时候插了一句嘴,指出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某些东西,当时雷天宇看着自己欣慰惊喜的目光到现在自己还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记忆深刻,所以那之后他再怎么努力,自己都再没有插过一句话发表过任何意见,家里铺天盖地的法律杂志报纸案例就当作没看见。 没想到今天江雁离又提到这件事,他想了半天,苦笑着说:“学姐,我的律师资格已经被取消了,而且,是不能恢复的……我这辈子,永远也不能再当律师了,我……还能干什么呢?” 江雁离鼓励地拍拍他的肩:“只要你有这个心就行,其他的,交给雷天宇吧,他可是你的情人,这种事,难道还要你自己伤脑筋吗?对了,你知道吧?他前一阵子委托我把房子转到你名下了,记得什么时候签个字把文件给我送回来归档。” 徐枫晓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有这种事?没有啊,他没有告诉我……” “哎呀呀。”江雁离后悔地掩住嘴巴,“他没告诉你?完了完了,我违背我的职业道德了,竟然敢泄漏委托人的委托内容……你就当你什么都没听见吧,不然我连律师也当不成了呢!” 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缓和气氛,徐枫晓陪着笑了两声,心里却被重重地激荡了好几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幸好这时候伴娘进来替雁离整妆,几个人在镜子前面唧唧喳喳说话,谁都没有发现他眼光中的黯然。 又坐了一会儿,伴娘出去准备了,雷天宇却跑了回来,进门的时候先照例看了看徐枫晓有没有事,然后才转向江雁离,笑着说:“晓晓没给你添麻烦吧?你们聊什么呢?” 镜子里的美丽新娘嫣然一笑:“雷天宇,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每次都来这个,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的宝贝,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想来学弟也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得罪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语中的,雷天宇有些不好意思了,走到徐枫晓身边坐下,手轻轻搂在他肩膀上,岔开了话题:“外面的客人差不多都到了,我真没想到,来了那么多律法界的大小知名人物,外面的人会不会以为我们律师协会开年会呢。” 江雁离正忙着调整项链的位置,心不在焉地说:“有吗?我不觉得啊。周彬那边来的人更多吧?都是生意上的伙伴……” 徐枫晓的心忽然不安地悸动了起来,刚才雷天宇说,有很多律法界的人都来了,那么,其中,肯定有认识自己的人在……那些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呢? 他的手心忽然渗出了冷汗,雷天宇立刻觉察到了身边人的异样,低头问:“怎么了晓晓?不舒服?” “没有。”徐枫晓很平静地对他笑了笑。 雷天宇当然猜到了他的心思,安慰地说:“没事,我们坐坐就回去。”说着把他的手握住。 徐枫晓摇摇头:“哪有婚宴上提前退席的,那样也太不给学姐面子了。你又在瞎担什么心……都告诉你我没事了。” 本来还要说话,伴娘又进来忙碌,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该入席了,雷天宇拉着徐枫晓起来,再一次赞美了江雁离几句,就走了出去。 他们随着人流走向婚宴大厅,在门口登记礼单的时候,雷天宇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即把笔递给徐枫晓,示意他来,可是徐枫晓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你替我签吧。” 排队的人多,雷天宇没有说什么,直接代签了,拿着两份包装精美的礼物往里走的时候,才在他耳边笑着说:“怎么了?担心钱给少了将来你学姐看见了会不高兴啊?放心,我和你出的是一样的,她要骂,也先骂我。” 他本来是想逗逗徐枫晓的,可是徐枫晓却淡淡地笑着说:“哪有……只不过我很久都没拿过笔了,怕写出字来难看……”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热闹的大厅,人声鼎沸,喜气洋洋,一群人正以台子上大红的双喜字和金色龙凤呈祥的图案为背景拍照,穿旗袍的小姐微笑着过来对照名字带位,雷天宇想安慰徐枫晓也没有时间,只好陪着他往里面走。 大厅里足足摆了百八十桌,此刻人差不多都来了,婚礼还没有开始,正是此起彼伏打招呼寒暄的时候,他们的位子偏偏又在里面,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向雷天宇打招呼,自然,也同时看见了在他身边走着的徐枫晓,幸好,这些人不是那些三姑六婆一般的八卦人物,就是认出了徐枫晓,脸色变都没变,看见徐枫晓淡然的样子,也没有不识趣地过去打招呼。 徐枫晓表面上很平静,不疾不徐地走在雷天宇身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暗地里却如芒刺在背,说不出的难过,他用尽了力气控制自己,才阻止自己拔腿就走的冲动,那样不仅雷天宇要被人看笑话,就连今天的新娘子江雁离,恐怕也免不了要被人说三道四。 好不容易走到他们的桌子旁,大概是江雁离的特地安排,这里坐着一些他和雷天宇都不认识的人,大家只是笑着点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免去了尴尬的自我介绍。 坐下之后,雷天宇立刻侧过头去说:“来之前我已经跟雁离说过了,咱们坐一会儿就走,嗯?” 徐枫晓立刻摇摇头,低声说:“要走你自己走。” “可是……”雷天宇拿他没办法,知道自己越是护着他,徐枫晓的脾气就会越犟,以前他倒还会对着自己发出来,现在的他,只会闷在心里伤害自己。无奈只好先顺着他了。 好在这个位子偏,也没有人特地过来,很快的,司仪宣布新郎新娘入场,全场立刻安静多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灯光打得雪亮的中间台子上,神采飞扬的周彬挽着美艳如花的江雁离在婚礼进行曲的音乐中隆重亮相,顿时引来一片掌声。 奇怪的是,他们这一桌的客人除了雷天宇鼓掌鼓得热情一点之外,那几位都基本是敷衍了事,脸上也着实没有多少高兴的样子,反而失望的神情比较多一点。其中一个看见江雁离的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就变成了失落,后来干脆叹了一口气,扭头不看了。 看见他们闷闷不乐的样子,徐枫晓一下子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微笑着对雷天宇说:“今天新娘子真是漂亮,噢?” 雷天宇光把注意力盯着台上,随口答应了一声:“啊,是啊。” 徐枫晓在心里暗暗地说了句真是木头一块,一块木头,也就不提醒他了。 婚礼的仪式进行得很快,父母发言,来宾发言,大家合影,很快司仪宣布婚宴正式开始,又是一片掌声中,服务小姐开始来回穿梭上菜。 雷天宇这才把目光收回来,习惯地替徐枫晓倒饮料,被他在桌子底下轻轻一踢才讪讪地收回手去,看桌子上除了白酒就是啤酒,又忙着向路过的服务小姐要罐装椰奶。 正忙着的时候,忽然听见身边的徐枫晓幽幽地叹了一声:“唉,她终究是结婚了……” 雷天宇被他这突然的伤感给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他,却发现其余的几位居然都不约而同地叹起气来,很有引徐枫晓为知己的感觉,举起酒杯来,互相虚敬了敬,只说了一个字:“干。” 说话之间,杯到酒干,徐枫晓忍住笑,低头喝了一口椰奶,旁边雷天宇投来疑惑的目光,他只当作没看见。 别的桌子上还在殷勤地推杯换盏劝酒的时候,他们桌子上的酒瓶子已经有两个空了,徐枫晓自然是喝着椰奶,雷天宇被形式所迫干了两回就再也不敢奉陪了,不然照这个样子下去今天只怕要徐枫晓拖他回家。 发现酒没了的时候,一位男士转头想再要一瓶,对面一位斯文俊秀的男士开口说:“不必了吧?今天……在这里,还是注意点风度比较好。” 虽然不认识,那位要酒的男士却不客气地说:“什么风度!我今天都来了还不够有风度的吗?!” 另一位戴着眼镜,脸上已经开始泛红的男士苦笑了一声:“风度……就是这风度害人啊……昔日依依章台柳,今日攀折他人手……” “够啦。”一直没发言的一位蓝西装男士劝导说,“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这样,保盘到底吧。” 徐枫晓听得低头闷笑了一声,雷天宇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一桌除了他和徐枫晓之外,坐的全是江雁离曾经的追求者!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失意人碰见失意人,难怪他们借酒浇愁了,只是自己和徐枫晓怎么趟了这趟混水…… 苦笑着看看身边的情人,眉头完全舒展开来,也不那么假装平静了,漆黑的眸子里闪着生动的火花,正在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的举动,不时还匆忙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表情,看得他心里喜悦得发疼,趁人不注意,给他夹了几筷子菜,盛好汤,故意说:“多少吃一点,不然等会连笑都没力气笑了。” “对啊对啊!”斯文男士赞赏地说,“就算输了也要保持自己的尊严,不能破罐破摔嘛,等会儿,我们要笑着恭喜今天的新娘子呢!” “笑?唉,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喔。” “那倒是,我一定好好恭喜恭喜他们……” “我说各位,大家有点气度好不好……” “……” “……” 在他们忙着说话的时候,雷天宇赶着给徐枫晓剥了好几只对虾放到碟子里,趁乱又卸了炖乳鸽的两条腿子过来,徐枫晓暗地里踢了他一下,又给他扔回去一只,雷天宇随即补上了一大块挑过刺的鱼肉,把碗里剩下的冷汤倒回自己碗里,给他盛了半碗新上的蟹黄豆腐。旁边的人激动之下,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新郎新娘开始挨桌敬酒,雷天宇远远地望了过去,不禁奇怪地说:“今天来的人真的很齐……” 徐枫晓几乎是悲天悯人地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同时也明白了,雷天宇的性格这辈子都不会改,用筷子碰碰他的杯子,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杨老先生桃李满天下,学姐可是他唯一的外孙女。” 停了停,他又说:“龙盾的主任是学姐的姨丈,司法局的局长是学姐父亲的老同学,律师协会的会长是学姐的舅舅,公检法系统里学姐的熟人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雷天宇一点都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微笑着回头:“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徐枫晓缓了一口气,笑着说:“那是,现在知道,也晚了。” 雷天宇的笑容坦荡无比:“都一样,对我来说,江雁离就是江雁离,没有别的。” 他的手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徐枫晓的手,紧紧抓住,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你也是一样,你就是你,没有别的。” 徐枫晓含笑装作看远处的新郎新娘,和他对视了一眼,微微仰起头,笑得更开心了。 很快的,就敬到了他们这一桌,和别桌热闹的气氛不同,大家虽然都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却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江雁离莞尔一笑,举起酒杯,开口说:“今天是我和周彬的好日子,非常感谢大家能赏脸前来,我这里先干为敬了。”说着举杯一饮而尽,款款把杯底亮给众人。 几个人虽然也下意识地举起了酒杯示意了一下,可就是没有人喝,旁边的周彬刚要开口,雷天宇急忙抢在他前面说:“雁离,今天真要恭喜你了……你和周先生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我由衷地替你高兴……” 他迟疑了一下,举起酒杯:“我也敬你,过去一切,不必再提,在我的心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这一杯,祝你们夫妇白头偕老,永浴爱河。” 说完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亮出杯底,微笑着再一次地说:“我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真心地,祝福你们。” 江雁离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慢慢的,眸子里竟然有了点点晶莹泪光,她急忙转过头去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笑颜如花,低声说:“谢谢你,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除了周彬知道部分内情只是笑着过来和雷天宇碰杯之外,连江雁离的父母都相信了,有些惋惜地看着雷天宇,心想这么一个好女婿的人才怎么女儿就是看不上,虽然周彬已经很出色了,但是他们家的家世在那里,还是希望女婿是吃法律饭的。 周围的几位男士显然是受了雷天宇的感染,斯文的那位首先举杯:“江小姐,恭喜你,我——我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祝福你!” “我……也是!我们永远是朋友!恭喜你,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也会是最幸福的一个……” “恭喜……” “我愿意做你永远的朋友,恭喜你……” 本来冷清的桌上气氛忽然热烈起来,几位男士仿佛一下子解开了心结,纷纷围上去恭喜一对新人,雷天宇微笑着抽身后退,不露声色地看着江雁离一脸幸福感动的样子,对着她扬了扬眉毛。 他们还是提前退席了,新郎新娘离开之后,那些男士们开始一边喝酒一边说着大丈夫能屈能伸,是男人就要爽快点之类的话,过了一会儿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在说徐枫晓!,因为刚才只有他没有过去敬酒! 最后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逃席,坐进车里的时候雷天宇无奈地笑着说:“喝了酒,不能开车了,要不然你来开?” 徐枫晓刚系上安全带,顺口说:“我?我又没有驾照。” “有啊,你怎么没有。”雷天宇温和地说,“以前你不就有了吗?” 很坦然地笑笑,徐枫晓解开安全带,边开车门边说:“都是哪一年的事了,现在再让我开,非出人命不可,反正路不远,我们走回去吧?” 雷天宇赶紧拉住他,想要说什么又放弃了,认命地说:“我们打的吧。” 下午时分,从阳台上看出去,远处港口的碧海蓝天,金秋的灿烂阳光,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雷天宇推开阳台的门,深深呼吸了一下高层还算干净的空气,回身笑着说:“晓晓,今天天气不错,太阳这么好,出来透透气吧?” 徐枫晓一回家就换下了全套行头,此刻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灰布裤,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懒洋洋地说:“打开窗户不是一样的吗?” 雷天宇笑着走回来蹲在他面前:“别懒了,起来吧,难得天气这么好,前几天一直在下雨,今天居然晴了,还得说,是雁离运气好。” 稍微迟滞了一下,徐枫晓很坦然地说:“学姐是个好人,老天自然会保佑她的。” “好啦,我现在不是跟你谈这个,起来吧,我们一起去看看风景,嗯?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坐在阳台上看夜景的吗?为了这一层的好位置,花了不少钱哪。” 他忽然想起来,那时候徐枫晓是这么说的:“每次我从这里看下去的时候,都会给我这样的自信:我成功了。” 时过境迁,现在再回想起这句话,同样的位置,却只能让今天的徐枫晓黯然。 幸好,徐枫晓好像没想到这么多,只是皱起眉头看看外面的太阳,对他摇摇头:“还是不要的好,风大,万一我又生病了,学姐去了休假,你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 “没事的。”雷天宇顺手从沙发上拿起毯子展开,“围多一点,不会有事的,来,我抱着你,嗯?好不好?来吧,晓晓,别怕,有我在!” 徐枫晓无奈地微笑着看看他,终于站起来,让他把自己严密地包在毯子里,拥在怀中,一起走到了阳台上。 午后的和风徐缓地吹过他的面颊,抚弄着他的黑发,徐枫晓微微眯起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新鲜的气息,雷天宇在后面抱着他,双手环绕着他的身体,在他身前交叉,下巴温柔地抵在他的头顶上,同样没有开口。 徐枫晓的目光慢慢地浏览着以前曾经是非常熟悉,现在却有了很大变化的风景,唇边始终挂着恬淡的笑容,过了很久很久才低声地说:“变了很多……以前没有那么多楼的……海边……也没有这么热闹……那白色的,是风帆吗?” “是啊,前年在岛上开了个海滨浴场,外海风景很美,又不会受港口货轮的影响,夏天你再看,更是漂亮,明年我们去玩玩吧?我一直在游泳池里游,也想去海里游游看。” 徐枫晓很自然地笑着接口:“算了,我穿游泳衣还不知道会吓死几个呢。” “你也知道自己瘦就多吃一点啊。”雷天宇爱怜地低下头去吻他的脸,“现在你倒是不挑食了,可是,怎么吃的还没有以前多……什么不喜欢就说出来,嗯?” 徐枫晓只是笑着不说话,什么也不说,雷天宇没办法地搂紧了他。 又过了一会儿,徐枫晓低声叫他:“天宇……” “嗯?是不是冷了?冷我们就进去。” “不是……”他有些难以启齿,又想了一会儿才说,“学姐说……你又把这房子转回我名下了?” “是啊。”江雁离会告诉徐枫晓,雷天宇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反正他早晚也是要说的,“怎么了?” “没事……”徐枫晓继续看着远处海面上的点点白帆,好像很专注的样子,“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做的,没什么意思。” 雷天宇怎么会不知道徐枫晓心里的想法,但既然徐枫晓这么说,自己也不能直接了当地说出来,晓晓脆弱的自尊实在是再也经不起任何哪怕是一点的打击了,于是他放缓和了声音说:“一样的,再说,房子原来就是你买的。” “那不一样……”徐枫晓低声说,“我那叫转移财产,反正不给你,到时候也是会被…………可现在,你又不会出事,我们这样不是很好么……你为什么又要……” 雷天宇听见他吞吞吐吐的声音,心里一痛,什么时候晓晓跟他说话也要考虑再三,斟字酌句了?他急忙说:“晓晓,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在我面前你想干什么都可以的,晓晓你说吧。” “我……”徐枫晓自嘲地笑笑,“我是说,你不用可怜我,或是要补偿我什么……这样下去,我们依旧不是平等的……” “晓晓!你又想到哪儿去了?!”雷天宇知道事态紧急,恨不能立刻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个清楚,“什么怜悯补偿的!你怎么会以为我是这样的人呢!我们不是都谈过很多次了吗?你不是知道我爱你吗?我是爱你才这么做的,不是为了补偿你啊!” “我知道啊!”徐枫晓的眼眶中盈满了泪水,他埋下头,不让雷天宇看见,力持平静地说,“可是……我越是知道,越是害怕……” 雷天宇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心疼地问:“怕什么?告诉我,晓晓,你还在怕什么?说出来,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天宇……对不起……”一滴滚烫的泪水掉在雷天宇抱着徐枫晓的手上,让他的心也为之一颤,“你越是对我好,越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我,我就越是害怕……对不起……我知道我误解了你的心,可是……我没办法,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无论怎么做,都是不能平等的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要宽我的心,让我觉得我们中间并没有任何距离,可是你这么做的本身,不就已经是说明我们其实……房子是我的,存款是我的,有什么用?那都是你给我的!我不能让我的平等建筑在你的给予上面……你愿意养我一辈子,我可以答应,可是,我就是不想要这种你给我的所谓尊严!” “晓晓……”雷天宇长叹一声,无言地把怀里的徐枫晓转了个身,让他伏在自己怀里尽情地哭着,同时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阳光依然灿烂,风吹在身上却有了一丝丝寒意。 徐枫晓很快地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看看雷天宇,平静地说:“对不起。” “对我你永远用不着说对不起。”雷天宇温柔地吻吻他的额头,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徐枫晓吓了一跳:“晓晓,我们移民吧?” 得不到回答,雷天宇继续说:“本来,我一直在犹豫,也和雁离商量过,虽然你已经没有了律师资格,也不能再次申请,但是你可以到海天来做顾问,我们都相信你的能力,绝对可以胜任,而且有了你的帮忙,对海天的发展也是有利无害。你如果就这样呆在家里,实在是浪费了你的才华,太可惜了。” 徐枫晓微微一笑,刚要说话,雷天宇伸出手指封住了他的嘴,温柔可是坚定地说:“我犹豫的,不是别的,是你的心结,能不能打开……我不想把伤还没有好的你就直接放到那么复杂的情况下去,我不能允许一点点有可能会伤害到你的情况发生,因为我再也不能忍受你出任何事情了,晓晓。” 他的声音放低了:“我们已经……差不多算是死过一次了不是吗?晓晓,我们两个人要一起……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看着徐枫晓迷惑的眼睛,雷天宇把他拉回怀里紧紧地抱住:“我知道,你也不会答应的,所以,我们移民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雷天宇你是疯了吗?”徐枫晓不能置信地说,“我们俩怎么移民?以什么身份?都已经过了移民的黄金年龄,而且你的职业也根本不是热门的技术专业,我……我又坐过牢……” “这都不是问题。”雷天宇少有的态度坚决,“我去解决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明天就去要资料填表……晓晓,相信我,我既然这么考虑过,就一定有把握。” “可是你想过没有?现在移民,你到了国外,根本就和在国内的情况完全不同!先不要说生活习惯语言什么的,在这里你是律师,你有自己的社会地位,到了国外你什么都不是!没有任何人认识你,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能不能承受这种变化?!”徐枫晓激动地说,狠命地试图挣开雷天宇的怀抱,“你根本就是疯了!” 雷天宇轻轻地说:“那又怎么样?没人认识我,也就同样没有人认识你了,晓晓……没有人会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再也没有人拿奇怪的眼光看我们了……我要的就是这个……失去些东西也值得……你该知道的。” 停止了挣扎,徐枫晓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默然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服。 “好了,这风还真有点冷,我们进去吧,晓晓?”雷天宇小心地环住他的身体,揽在怀里向房间里走去。 把徐枫晓在沙发上安顿好之后,雷天宇到厨房里去倒了杯鲜橙汁回来递给他,摸摸他的头发:“看你每天喝牛奶的时候都跟喝药似的,不喜欢喝就说嘛,想喝别的什么吗?” “不用了。”徐枫晓苦涩地一笑,“还不是你说的,喝牛奶身体好,否则……谁愿意喝……” 他喝了一口,偎进雷天宇怀里,沙哑着声音要求:“天宇,抱抱我……” 雷天宇立刻抱住了他:“怎么了,晓晓?” “没什么……”徐枫晓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把头靠在他肩上,含糊地说,“真的,没什么……” 雷天宇低下头亲亲他,把脸贴在他脸上,调整自己的姿势好让他舒服一点:“我知道这样提出来太快了一些,你接受不了,不要紧的,你慢慢想,好不好?我只是提出了建议,到底要怎么样,我全听你的,好吗晓晓?所以你不要再一个人胡思乱想了,我们是两个人啊。” 徐枫晓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起来,哽咽着说:“天宇……抱抱我……” “好好!好……别哭别哭……我在这里……别哭了……”雷天宇再也不敢说话,只是抱紧了徐枫晓的身体,感觉到他的泪水不停地渗入到自己的衣服,沾在肌肤上,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压抑中传了出来,他的心揪成一团,无能为力地紧抱着徐枫晓微微颤抖的身体,希望能借着自己的怀抱让情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徐枫晓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累了在他怀里睡着,其实,雷天宇心里明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埋在他心里的东西太多,太乱,如果不这么发泄一次,恐怕徐枫晓只会让这些过去一直在那里,最后把他压垮为止,除了在船上那一次,他再也没有哭过,大概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可是,不发泄出来是不行的,他的晓晓,虽然表面上毫无异常,甚至还做得比以前更好,实际上,他已经承受不下去了……这么哭一哭,也许,对他会有好处。 小心地把徐枫晓抱起来走回他的卧室,放回床上,低头吻干他脸上的泪痕,最后握住他的手,雷天宇一字一句地轻声说:“晓晓,没关系的,我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就是要考虑一辈子都没有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只要你一回头,我就会站在这里……晓晓,我爱你……无论怎么样,我都爱你……” 紧紧地握着情人的手,无数次地重复着爱的誓言,雷天宇最终也顶不住困意,就这么坐在徐枫晓床边的地板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地毫无异常,雷天宇做好早饭,过来叫徐枫晓起床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漱。 早餐桌上也和平时一样平静,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谁也没有提起昨天发生的任何事,雷天宇照旧一边吃一边关注着徐枫晓,不时地把菜夹过去,叮咛他多吃点。 放下筷子的时候,徐枫晓交握着双手,垂下眼睛,很郑重地说:“天宇,昨天你提的建议,我已经考虑过了……” 雷天宇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好像倒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于是洗耳恭听。 他在等着,徐枫晓却又不说了,静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在那之前,我……我想跟你说……谢谢,天宇,谢谢你……” “晓晓……对我你也不必说谢谢……我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雷天宇急忙说。 “那不一样……”徐枫晓坚持地说,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那不一样……” 房间又陷入了寂静当中,只有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雷天宇耐心地等待了好一会儿,徐枫晓终于抬起头来,唇角一翘,露出一个他已经久违的自信笑容: “那么,以后要请你多关照了,雷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