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风 by apple 嘉华下了出租车,看了一眼手中已经被揉皱了的纸条,南岳路27号,没错,就是这里。 一栋带小庭院的独家别墅,铁栏杆上攀爬着密密的铁线莲,绿得人眼里心里一片清凉,铁门上小小的铜牌刻着一个遒劲的‘柯’字,旁边安了一个门铃。 他把手指按上去,狠狠地按了两下,快点吧,他不想浪费一个下午和老头子絮絮叨叨,赶快把东西放下走人,在小李那里也只是暂时借住,还得赶快找房子去呢。 “谁啊?” “你好,我叫柯嘉华,来……”他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对方惊喜地叫了起来:“啊哟!是柯叔的孙子吧?你可来了,老爷子念叨你好几天了呢,我马上来开门,稍等啊。” 念叨好几天了?不妙,看样子老头子的孙子情结还挺严重的,今晚会不会要求他留下吃晚饭啊?嘉华头疼地想。 很快的,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就跑了出来,打开门,热情地说:“快请进请进!这大热天的,赶过来一定很累吧?咦?你的行李呢?” “我没带行李。”嘉华的头更疼了,老天啊,老头子该不会以为他要住在这里吧? 从外表上看,这个中年妇女也不会是他的后奶奶,八成是个保姆什么的,于是嘉华大胆地称呼了一句‘阿姨’:“我就是过来看看爷爷。” “啊,啊?快进来吧。”保姆继续热情地往里让他。 无可奈何,嘉华跟着进了院子,没象时下流行的那样弄什么花圃,左面是一个葡萄架,沉甸甸地垂满了紫色绿色的葡萄,下面是青石板地,石头墩子围着石头桌子,中间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右面是几棵高大的月季,粉红嫩黄的月季绚烂地开着,中间一棵大树,不知有多少年了,浓荫几乎遮蔽了整个院子,嘉华刚走进来身上的暑气就消除了多半。 进了客厅,保姆张罗着给上茶,他趁机打量着四周,整一个八十年代的标准,连沙发都是老式的,背上还搭着手工勾编的白色装饰,座钟老得走一格就全体颤抖一下,他甚至怀疑打起点来是不是就能抖散了架。 正看着,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一位头发全白,腰身笔挺,目光炯炯的老者出现在门口,嘉华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恭敬地喊:“爷爷,您老人家好。” “唔,坐。”老者威严地摆了摆手,“难得你有心,还过来看看我,你父亲还好吧?” “啊,他很好,让我替他和妈问候您呢。”嘉华小心地坐下,老头子不愧是行伍出身,见面就有一股气势压过来,按说自己老爸也是个军区司令,怎么从小自己就不怕他呢? “过来工作?干什么?”柯志强坐着的姿势也是腰杆笔直,保持军人本色。 “啊,在一家网络公司的技术部门。”嘉华笑了笑,这老头,问得还挺详细。 “哦,那个。”柯志强挥了一下手,“新兴事物啊,好好干。” “是,爷爷。”嘉华差点笑了。 “行李呢?你的房间给你留在三楼南面了,等会儿找小黄拿钥匙。以后这就是你自己家了。”果然是军人,说话简明扼要。 这下嘉华笑不出来了,急忙分辨说:“爷爷!我这次来呢,主要就是看望一下你老人家,临走的时候爸爸嘱咐我了,不要打扰您,我已经在外面租了房子,合同都签好了的!我就不搬过来了!” “说什么混帐话,都到了这里,还在外面租什么房子,退掉!”柯志强的口气毫无转圜余地,“你那个爹也是,怎么?他自己和老子不相往来,连孙子都不让我见见?还叫你不要打扰我?孙子打扰爷爷,传出去不成大笑话了?!亏他想得出来。” 嘉华只有苦笑,老爸和老爸的老爸之间的不和,他也听老妈说起过,在动乱年代,自己的亲奶奶因为不肯和爷爷划清界限,被逼跳楼自杀,‘自绝于人民’了,同时被下放到老区改造的爷爷,居然在平反后娶了一个年纪可以做他女儿的年轻女大学生,这让自己的老爸,二叔,三叔,小姑都大大地不能理解,别说来参加他的婚礼了,从那之后,基本上都不上门,他自己活到二十二,还是十年前爷爷突然中风住院的时候跟着爸爸来过趟,那时候他们一家也住在医院附近的招待所里,没有踏进这里一步。 “爷爷……不好啦,我还是在外面住吧,合同都签了,违约不好吧,人不能言而无信。”他苦着脸,分辨着。 “合同签到几月?”柯志强问。 “半年。”嘉华脱口而出。 “半年之后搬过来。”柯志强的语气表明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重重地哼了一声。 “哎,哎。”嘉华满口答应着,只要今天能出了这个门,在老爸面前完成任务就行,半年之后的事,谁想得到会怎样。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无非是问问家里的近况,嘉华发现老头子还是蛮关心老爸的,听说他升了军区司令,嘴角甚至还微微露出一丝微笑,口里却不屑地说:“什么军区司令,都是老子当剩下的。” 嘉华在肚子里暗笑,竭力再聊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老爷子又不高兴了:“忙什么,吃了饭再走!小黄不知道你的口味,想吃什么自己去说。” “不了,爷爷,我刚下火车,行李还堆在家里等我去收拾呢。不然今天晚上要忙通宵了。”嘉华委婉地拒绝,其实经过刚才这一番谈话,他已经觉得这个外表威严的爷爷并不象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对他还挺好的,可是如果留下来吃饭的话,势必会和自己的后奶奶碰面,那样两个人都挺尴尬的,还是趁早走吧。 “叫你住过来又不听,自己家里哪有这么些事。”柯志强不满地说,倒也没有强留,叮嘱着:“以后常来玩,自己爷爷家,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小黄!小黄!送他出去。” 胖胖的保姆闻声跑过来,对于嘉华竟然真的不在这里住感到很失望的样子,惋惜着送他出门。 在临走出铁门的一霎那,嘉华回头向保姆道谢,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院子,忽然,他的目光被什么牢牢地吸引住了,甚至忘了离开。 在通往后院的小路拐角旁,也有一棵大树,羽毛形状的叶子组成宽大的树冠,带来一片阴凉,树下站着一个清冷俊秀的青年,正微仰着头,看着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发呆。 他的身材高挑,只比一米八二的嘉华稍微低几公分,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衣,黑色布裤,简简单单的衣物,穿在他身上,竟然说不出的好看服帖,黑白二色,也强烈地突出他冷冽潇洒的气质,帅气的脸蛋,剑眉薄唇,只是脸色差了点,白得不正常,连优美的双唇也是淡淡的粉色,几乎和肤色没什么差别,清澈的黑眸深处,流露出一丝脆弱迷茫,和外表的冷峻正好形成强烈的反比,就是这偶尔闪现的迷茫不安,深深地打进嘉华的心里,让他突然涌现出强烈的冲动,想扑上去抱抱他,吻吻他。 保姆看他突然愣住不动,顺着看了一眼,对他说:“那是你……哦,那是吴大姐的儿子。” 后奶奶的儿子?那就是老爸的异母弟弟,自己的小叔? 她的声音惊动了俊秀青年,向这边看了看,转身离开了,帅气潇洒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别墅后面,让嘉华多看一眼都别想。 “他也住在家里?”嘉华问。 “啊,原来不是,最近生了场重病,才回家来的。” 嘉华几乎一把抓住保姆的手,立刻表示今晚就搬过来,他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住自己,礼貌地告辞离开。 自己喜欢男人这个事实,嘉华是在大学里才意识到的,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加上那时的教育,他认为和男孩子在一起玩才是天经地义,要是谁想和女生交往,递个纸条,拉个小手什么的,那简直就是道德败坏的流氓,父母老师念都能把你念死。可到了大学里,周围的男生个个象开了屏的雄孔雀一般去追求女生,他却无动于衷,有女生倒追,他无可无不可地交往了几天,发现实在没趣,就此罢手,直到有一次,大家凑在一起看毛片,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对里面强壮的男演员的兴致要远远大于赤裸着身体,百般扭动呻吟的女人! 大二的时候,他鼓起勇气去了GAY吧,偷偷摸摸地在洗手间里和人打炮,壮着胆子玩一夜情,如此这般,到了他毕业时,对自己的性取向已经到了不但接受,而且坦然自若的程度。 将来怎么办,他不是没想过,在这圈子混久了,他知道伴侣难找,有伴的都守身如玉,哪肯出来打野食,出来玩的,都是没什么真心,只想玩玩的,到了年纪该结婚就结婚去,他掰着指头算过,今年他二十二,满打满算,也只能玩到三十,老爸老妈非逼着自己结婚不可,在这八年里,要是找到合适的,就和他一起出国去,出国之后天高皇帝远,老爸就管不着自己了,如果没找到合适的,就找个女人结婚,反正打野食的已婚男人多得象天上的星星海里的鱼,不差自己一个。 现在好了,刚到这里,正愁人生地不熟,连GAY吧的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天上居然掉下来这么大一块馅饼! 他兴兴头头地回到朋友的住处,也不忙着收拾行李,先快活地钻进浴室,把水开到最大,痛痛快快地嚎了几嗓子。 他抓耳挠腮地等到晚上,才装出沉痛的腔调给柯志强打电话,说房东临时毁约,已经把他的房子租给一对急等着房子结婚的年轻人了,他为了成人之美,也不好多追究,只是现在没地方住,问爷爷是不是还能搬过去。 柯志强一口答应,说了好几句:“好,好嘛!做事就要替别人想想,你又不是没地方住,要把房子让给真正有困难的同志嘛!什么也别说了,今晚就过来!” 嘉华算是发现了,他这个爷爷,说话用命令句的机会绝对比疑问句多。 他连连答应着,还谦虚了几句,说本来想明天过去,今天太晚,就不打扰爷爷了,可是人家两口子已经搬了进来,自己倒能在地板上忍一宿,可是人家怎么办云云,最后柯志强一声断喝:“马上过来!”才打断了他的话。 看着他唱着歌往楼下搬行李的快活样子,朋友小李奇怪地说:“早上你还形容你的爷爷是老顽固,和他多说几句话都能闷死人的那种,怎么见了一面就变啦?还抢着要搬过去?老爷子到底是怎么个形象啊?难道慈祥得跟肯德鸡爷爷似的?” 嘉华只是嘿嘿笑,也不答理他,召了辆车把行李运上去,吹着口哨说声拜拜,就此扬长而去。 到了南岳路27号,把行李搬进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柯志强站在门口,看着大包小包,稍稍皱了皱眉:“年轻人,怎么这么多东西?舍不得瓶瓶罐罐打不了胜仗嘛。” “现在是和平年代,你还想打仗?”随着这句带着笑意的话,从螺旋楼梯上款款走下来一位风韵犹存的漂亮女性,大方地伸出手,亲热地说:“是嘉华吧?可盼着你来了,你就叫我……哎哟,你可叫我什么好呢?” 果然是基因优秀,帅哥的妈妈长得也这么漂亮,比自己天天一身军装的老妈看上去都年轻!乌黑的秀发,眼角浅浅的鱼尾纹,清澈的黑眼睛和帅哥小叔的一模一样,皮肤白嫩,笑起来更是迷人,虽然是在家里,一身裙装也穿得整整齐齐。 “叫什么只是个形式,想这么多干嘛?”怕孙子不好做,柯志强抢先开口。“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吴丽桐,这是我孙子,嘉华。” 吴丽桐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你再这么死板板的,小心闷坏了孩子。”随即又对嘉华笑着说:“累了吧?吃饭了没有?到这儿就是自己家,可别客气。” “吃了吃了。”嘉华连声说,看不到帅哥小叔出现,有点泄气,但想了想,也不急在今天晚上,来日方长呢,客气地说:“那,爷爷……奶-奶奶,我上去收拾行李了。” “哎哟你这孩子,叫什么奶奶啊,我还怕你这么一叫,把我叫老了呢。”吴丽桐开心地笑了,“干脆,咱们各论各的,你就叫我一声阿姨好了。” 柯志强在一边故意板起脸:“胡说!那我不跟我儿子一辈了?!” “咦?刚才你还说,‘叫什么只是个形式,想这么多干嘛?’的嘛。”吴丽桐惟妙惟肖地学着柯志强刚才的语气,惹得一边的保姆都笑了。 “哎呀,少轩怎么没下来?”柯志强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不在,“这么多行李,他也该下来帮帮忙啊,一天到晚躲在房间里。” 吴丽桐的眉毛皱了皱,委婉地说:“儿子身体不好,大概已经休息了吧。” “唉,我也不指望他帮多大忙,可是嘉华今天第一次来,他也该来见个面啊。” “爷爷,我自己能行的啦,不就是三楼嘛。”嘉华忙着说,“既然小叔已经休息了,就别惊动他了,明天不是一样见面嘛,日子长着呢。” 他的话刚出口,楼梯上一抹修长的身影缓缓地走了下来,是白天见过的那个俊秀清冷的帅哥,仍旧穿着白衬衫黑长裤,白皙的手指扶着黑亮的楼梯扶手,浓睫低垂,走到大家面前,低低地叫:“爸,妈。” “你没睡啊,正好,这是嘉华,你大哥的儿子,来咱家住,你们年纪差不多,也别叔叔侄子的了,就互相称呼名字吧。”吴丽桐慈爱地摸摸儿子的额头,转而对嘉华说,“这是我儿子少轩,跟我姓的。” “嗨,你好。”嘉华伸出手去,少轩略微抬了抬眼,带点勉强地伸手和他握了握,白皙骨感的手指冷冷的,仿佛没有温度,在他手里只停留了几秒钟,就离开了,走到行李前面,默不做声地拎起一只大箱子。 “少轩?”吴丽桐担心地叫,柯志强虽然说:“没事,小伙子生点病别娇惯他。”一边却又担心地看着儿子。 “没事,我拎得动。”他淡淡地说,倾斜着身子,吃力地拎着箱子向楼上走去,嘉华立刻抓起离他最近的一件行李,飞奔着追了上去。 他们来回搬了三四趟,保姆也帮着拿了两三件,这才全部搬完,大家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各自休息。 起初嘉华很怕少轩和父母一起住在二楼,看见他和自己一起上了三楼,心情飞跃着高兴起来,笑嘻嘻地搭讪:“少轩,今天真谢谢你。” “不谢,应该的。”少轩的语气仍然是那样淡淡的,和人一样冷冽,难于亲近。 “哪能呢,明天我请你出去吃饭吧?我刚来,还不知道哪跟哪呢,你带我四处转转?”嘉华不死心地邀约。 “再说吧。”少轩依旧是淡淡地回答,可是给人的印象就是,他完全是出于礼貌才没有一口回绝。 嘉华仍旧没有死心,在少轩握住他对面的门把手的时候快活的叫:“喔!你住我对面啊?我可不可以进去参观一下你的房间?” “没什么好看的。”少轩这次回绝得坚决,“早点睡吧,晚安。”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立刻又在身后关上,嘉华连一眼都没看到。 他无趣地走回给自己安排的房间,行李散放在地上,房间不小,还带着附设的浴室卫生间,只是布置也几乎是八十年代的,不说没有地毯什么的,连床单的花色都很老土,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他也不打算再换,就这么将就一晚上吧,明天再给它重新布置一下,来个旧貌换新颜。 帅哥住我对面耶,现在他也睡下了吧?反正离自己正式上班还有几天,趁机和他亲近亲近,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嘛,他临睡前这样想。 本来嘉华在假期里已经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可是这毕竟是在爷爷家的第一天,还有自己的帅哥小叔在,不想给大家留下坏印象,他早早就爬了起来,冲到楼下的时候,八点不到,柯志强坐在桌边,早餐还没上桌。 “爷爷早。”他打着招呼在对面坐了下来,餐桌倒是挺大,很衬装修得带点欧化的餐厅,和椅子是一套,扶手的雕花已经磨得相当平滑,看上去有年头了。 “嗯,早饭我们都吃油条豆浆,你奶--丽桐习惯牛奶,你反正在这里住,想吃什么就对小黄说,别跟爷爷客气啊。”柯志强看样子对他能这么早起床印象很好,和颜悦色地说话。 “啊,我不挑食的,什么都好。”嘉华乖巧地说,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自然什么都好。 这个时候吴丽桐也下了楼梯,换了一身裙装,照样高贵典雅,看见他,笑了:“昨天累了一天了,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还习惯吗?缺什么跟老黄说就行了。” “阿姨早,我习惯早起啦,房间挺好的,什么都有。”嘉华睁着眼睛说瞎话。 保姆给大家盛上豆浆,倒上牛奶,油条,荷包蛋,面包也都上了桌,柯志强有些不满地问:“少轩还睡着?他又不吃早饭了?” 吴丽桐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儿子低血压,早上起不来床,医生都这么说,你偏要挑刺,你这个人,怎么就不相信科学呢。” “什么低血压,起不来床无非就是懒,还有科学依据了?”柯志强继续不满,可是声音却低了下去:“吃饭吃饭。” “爷爷,阿姨。”嘉华咬着一口油条,含糊不清地说:“我才来,周围都不熟悉,等会儿我想各处走走。” “好啊。”吴丽桐欣然说,“这里环境很好的,就是没什么商店,散步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不认识路啊,能不能让少轩给我当向导?” “他一天到晚闷在家里,出去走走也好。”柯志强拍板决定,吴丽桐似乎想说什么,也只好改口:“他起得晚,要到中午呢。” “那正好啊,我还要整理行李,下午吧,下午我们出去转转,回来正好吃晚饭。”嘉华趁热打铁,敲定了时间。 “行啊,你们年轻人在一起,也有东西要谈,省得面对着老家伙,听教训。”吴丽桐笑着对嘉华说,“少轩不爱说话,倒不是对你有什么看法。” 嘉华含着油条连连点头,喝了一口豆浆又说:“阿姨,这餐桌真不错,是桃心木的吧?有年头了,这时候现买的,都没这么大气。” “哎?你眼光真不差。”吴丽桐笑逐颜开地说,“这可是解放前从上海特别定做了的,楼上楼下,满堂家具呢。”说着带点惋惜地说,“还有橡木的,款式都是当时欧洲顶流行的,可惜,动乱年代,都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唔,难得跟这里的环境挺陪衬的。”嘉华已经把最后一口油条吞下了肚,正在喝豆浆。 “这餐厅没怎么动过,别的地方在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已经听当家人的意见,都改过啦。”吴丽桐瞥了柯志强一眼,“后面满园的玫瑰,都给改成菜地了。” “咄!玫瑰那玩意儿,好干什么用?还没月季开得大,还得费劲伺候它,改成菜地怎么了?这几年咱家的菜钱不是省得多吗?我是农民出身,就爱种个什么能吃的,自给自足!” “你别又给我讲这套生产论啊,又不是南泥湾开荒的时候,现在拉动内需才能带动经济发展,每家都象你,自己种菜,国家不就又回到小农经济上去了吗?死脑筋,老古板。你就差在院子里养头猪了!”吴丽桐的表情只可以用妩媚来形容,嘉华看得都是一呆。 “我上次说要养鸡,你不是不让?” “你还真敢养啊?我跟你说,鸡进了门,我走。”吴丽桐假意薄怒道,“让你住鸡棚去!” 柯志强哼了一声:“资产阶级的小姐脾气,改也难。” 嘉华好奇地听着他们老两口的斗嘴,情不自禁地笑了,觉得老人就跟小孩子一样,有趣得很。也许,住进来是他作出的正确的选择。 他花一上午的时间,草草把紧急使用的生活用品拿出来摆放好,保姆不是没有给他准备,可是在浴室里除了一块廉价茉莉香皂就是一罐海鸥洗头膏,他哗啦啦地把自己的沐浴液洗头水护发素全都摆好,看上去才有了几分样子。 床单被套都换过了,床是木板床,硬硬的,还好他在学校也是睡木板床的,倒也没有什么不习惯,衣柜里的衣架太少了,他的衣服都挂不开,下午得再找保姆要多几个,笔记本电脑也拿出来了,四下找了一圈,没找到网络接口,也是,在这么个时光倒流八十年代的家庭里,能听说上网这东西吗?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兴冲冲地蹦下楼来,果然,少轩在座,换了件灰色衬衫,更衬得皮肤白皙俊朗,看见他,冷淡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嗨!”嘉华可不管他那一套,嬉皮笑脸地紧挨着他坐下,“下来也不叫我一声,我还不知道咱家什么时候开饭呢,爷爷这军人脾气,该不会我迟到了就军法从事,不许吃饭了吧?我老爸就在家里饭厅门上贴了就餐时间呢!谁迟到了真要挨训的。” 他半真半假的语气把柯志强和吴丽桐都逗乐了,少轩淡色的薄唇微微弯出了弧度,表示他也笑了。 保姆端上菜来,四菜一汤,清炒鸡毛菜,咸菜黄鱼,红烧排骨,蘑菇肉片,冬瓜海米汤,谈不上丰盛,但也决不减慢,一边给嘉华盛饭一边慈祥地唠叨,“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有什么特殊的话就只管说,家里的青菜都是自己种的,种类少,还想吃啥上街就买得到……” 嘉华带着一脸乖宝宝的笑容,双手接过堆成小山的饭碗,说声谢谢黄姨,下次我自己来,说着挟起一块排骨,大大地咬了一口,连称好吃。 全家人面前都摆上饭碗了,就是少轩的面前什么都没有,他垂着头,拿起筷子,静静地看着离他最近的一盘清炒鸡毛菜,黑眼睛里平静无波,谁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保姆最后进厨房给他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来,清汤里窝着一卷银丝,上面洒了些青菜末,少轩默默接过,放在面前,轻轻吹着气。 “少轩胃不好,前段日子又因为太忙了,累成了胃出血,医生说了,多吃点面食好。”吴丽桐轻声对嘉华解释,“来,吃吧,多吃点。” 胃出血?怪不得他的脸色这么差,可是,既然身体虚,就该多吃点蛋白质补充营养啊,这清汤青菜面,能补成什么样子?哎呀,昨天还让他搬这么重的行李! 嘉华心里后悔,嘴上一口不放松地吃喝,时而瞥一眼身边少轩的动静,他拿着筷子,白皙骨感的手指就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真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住,轻轻用牙齿玩弄着他的指尖,舌头慢慢地舔吮着,吸弄着…… “扑”地一声,他响亮地吐出一根排骨。 相对而下,少轩要安静得多,他灵巧地用筷子卷起面条,转几转,晾凉之后,慢慢送进嘴里,嚼几口,咽下去,从头到尾,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吃两口,捧起碗,默默地喝口汤。 “少轩啊。”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吴丽桐开口说,“嘉华刚来,下午你陪他出去转转吧?你也别老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回来都快一个月了,除了医院你还哪都没去过呢。” 少轩没有马上答应,嘉华立刻见风转舵:“不用了,阿姨,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就是可能不太认识路,万一回来晚了……” “好,我去。”少轩一口截断了他的话,低头把最后一口汤喝完。 三十分钟后,他们两人站在了南岳路上。 “你想上哪儿去?”少轩双手插在裤袋里,淡漠而疏离地问。 “随便走走吧,我也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嘉华很开心地说。 少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身开走,嘉华愣了愣,急忙大步跟上,挖空心思地找话跟他说。 很快他就没精神说话了,少轩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他几乎要一溜小跑才能跟得上,更别说还要找话题,少轩能回答的也不过一两个字,很多时候都是“嗯。”“唔。” 上午就忙了一上午,下午还有这样的急行军,嘉华实在受不了了,停下脚步,双手扶着膝盖,呼呼地喘着气:“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歇一会儿吧?!” 他喘了两口气,抬眼看少轩站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本来白皙的脸色此刻泛起了浅浅的红晕,额头上微微地冒着一层汗珠,也在喘气,多少破坏了一点他那冷冽的气质,不过却更加迷人,嘉华恨不能这就扑上去压倒他。 不妙!自己是不是有些欲求不满,太饥渴了?嘉华立刻醒觉过来,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就算是自己想上他,也得慢慢来,这么急,吓跑了怎么办? 也许是野兽般的直觉吧,他从第一眼就开始怀疑,这个时候更是千百倍地认定了:少轩,是和他一样的人!都对男性有兴趣! 喘过气来之后,他直起身子,笑着说:“别走这么快啊,我只不过出来随便溜达溜达,没什么目的的,不去赶集。” 他的俏皮话并没有让少轩放松,黑眸闪了两下,难得终于开了金口:“那你在前面走吧,想回去的时候对我说。” “哎哎,别生气嘛。”嘉华笑着上前借机去搭他的肩头,却被少轩敏捷地闪开,他无所谓地摊开手,“开个玩笑的,你要是不愿意陪我,咱们回去好了。” “虚伪。”少轩淡色的薄唇里吐出两个字。 “什么?”嘉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这人真虚伪。”少轩轻蔑地说,“心里想什么,嘴上偏偏要反着说。” “哪有啊。”饶是嘉华老脸皮厚也不禁一红,“你什么都不说,我哪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是不是特别不愿意陪我出来?” 他作出诚恳的样子:“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这人心粗,特别不知道好歹,经常无意中得罪人……不管怎样,我先给你道个歉,好吧?对不起了!”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也要诚恳地道歉,这一招除了对老爸不灵,对谁都灵。 果然,少轩有点不知所措,看看他,勉强地说声:“算了。你刚来,能干什么……你还想去哪儿?” “我说了就随便转转,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不好?这里风景真不错。”嘉华打蛇随棍上。 少轩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随你。” 他们在街心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嘉华舒展地伸开双手双腿,右手暗暗地搭在椅背上,从后面把少轩控制在他胳膊的范围内,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奇怪,爷爷大小也是个将军了,怎么不住军区大院里?当然这儿的环境好啊,得算黄金贵族地区了吧?” “房子是我妈妈的。”少轩简单地说。 “嘎?!”嘉华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在这么好的地段有这么一栋小楼的人居然是吴丽桐?和父母嘴里那个女大学生贪慕虚荣嫁高干的版本不同嘛! “很奇怪?”少轩稍带讽刺地问,并不看他,“我外婆家反对他们结婚,最后没办法,按老规矩,没给嫁妆,给了栋房子,那时刚平反,落实政策,也来不及收拾,当时没住,爸爸退休之后,就过来了。” 乖乖,不给嫁妆,给房子……够气派的啊,按说阿姨这条件,不管在当时还是在现在,找对象不难啊,为什么偏偏看上爷爷了呢?就算爷爷是高干吧,当时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啊! “爸爸退休之后,妈妈跟他说了,不许把他那些司机,车子,勤务兵,再留在家里,以前是工作需要,现在退休了之后就别想了,所以才请了黄姨。”少轩耸耸肩,“我妈就是这个脾气,怕人说闲话,当时都说我妈是看上我爸的地位才嫁给他的,她一气之下,干脆让我跟她姓吴。” 原来如此,嘉华惊讶之余又有些奇怪,这些事,父母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还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哎,少轩,你平时都干什么?看你关在屋子里,都不出来走走。”嘉华换了个话题。 “我?没干什么,医生说我要好好休息,我也就是看看书。”少轩淡淡地说。 “看书?喜欢看什么书?我那儿什么都没有,晚上到你那儿找两本书看看?” 少轩有些别扭地微侧过身去:“再说吧。” “别呀!房间里连个电视都没有,我一个人干什么哦。” “楼下客厅有电视。” “那更糟,现在这些男男女女的偶像剧,辫子剧,让老爷子看见我看这个,还不气出个好歹的?家里又不能上网,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网吧?” “我不上网,也不知道。” 嘉华怀疑地打量着他:“别骗我呀,如今社会,还有不上网的?爷爷就算落伍,你不该啊,大学里你没上过网?工作的时候呢?” 少轩似乎想说什么,黑眼睛闪烁了一下,改了口:“以前我不住家里,所以这附近有没有,我不知道。” “哦?那你以前在哪儿工作?”嘉华兴致勃勃地问。 少轩轻描淡写地说:“大连,不过已经辞职了。” “大连好啊,可以吃海鲜,我们有个大连的同学,说起海鲜来都一串一串的,馋得我流口水,又吃不到呢!十一黄金周,咱们去大连旅游吧?吃个够本,哦,到时候我的工资也该发下来了,放心,不会要你请客的啦,我们AA制好了。” 轻轻地挑动嘴角,笑了笑,少轩语气淡然地说:“我的胃……怕是一辈子也吃不了海鲜了。” 他们下午四点的时候就回了家,黄姨摘了一脸盆熟透的葡萄,洗干净了放在院子里让他们自己吃,嘉华正好又热又渴,欢呼一声就坐在冰凉沁人的石墩子上,左右开弓地往嘴里塞。 少轩本来想上去,禁不住他死拉硬拽,只好也坐下来,摘了个葡萄,放进嘴里,过半天,才把皮和籽吐出来。 “这葡萄真好吃!什么品种?”嘉华吃的满嘴流汁,胡乱地用手臂擦了擦就又去拿下一串。 “谁知道,都是爸自己弄的。” “我老爸要是退休之后也能归隐田园就好了,我将来也有葡萄吃。”嘉华笑得一脸灿烂,在任何人眼里看着都是天真无邪。 少轩仍是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晚饭是米粥,馒头,黄姨说一三五馒头,二四六花卷,星期天吃饺子或者锅贴,几碟小菜,卤牛肉切片夹馒头。 少轩还是一碗清汤青菜面,嘉华看着不忍心,夹了块牛肉递过去,被他用筷子挡住,低声说:“我不吃荤的。” “怎么,斋戒啊?”嘉华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硬要塞过去,吴丽桐温和地出声制止:“嘉华,你随他吧,医生说了,最好不要吃油腻的东西。” 哪个医生说的啊,连卤牛肉都不能吃吗?嘉华悻悻然地收回筷子,把牛肉塞进自己嘴里。 真奇怪,不就是个胃出血嘛?再说听他的口气,也过了一个月了,怎么就什么都不能吃呢?这样下去,天天清汤青菜面,营养怎么才能跟上,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 吃过晚饭之后,少轩立刻上楼,嘉华也没有多呆一分钟,抓了串葡萄就跟着他上去了,吴丽桐在后面笑着说:“到底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你看,才一天,两人就熟了。” 上了三楼,少轩拧开自己房门,刚要进去的时候,嘉华已经用一只脚抵在了门缝里,活泼地笑着说:“能不能参观一下你的房间?” “没什么好参观的。”少轩眉间掠过一丝慌乱,嘉华看了更不放过,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别小气了,我就借两本书,睡觉前看看,好嘛,好嘛。大不了你等会儿上我屋里,喜欢什么仅管拿。” 说着他硬挤了进去,少轩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关上了门,开灯。 这间房间和对面他的那间格局差不多,连床摆设的位置都一样,床单被套也是那么朴素的花样,书柜上摆着满满的书,还有几艘舰船模型,墙上钉着张中国地图,最吸引嘉华的是,桌面上居然还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什么牌子的?哎呀,惭愧,我不支持国货,这个牌子我没听说过……哇,这配置,也有点太过时了吧?” “放下!”少轩一个箭步冲过来,从他的手里夺下了电脑,双手按在上面,警惕地看着他。 嘉华有点尴尬,嘿嘿地笑着说:“我就是看看,不会给你弄坏的……” 少轩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稍微松开了手,不自然地说:“对不起。” “哪里,乱动你的东西,是我不对。”嘉华爽快地认错,“我学这个的,看见就忍不住……哪,我那儿也有台笔记本,做毕业设计的时候刚换的,原装IBM,反正我马上就要攒台机了,到时候你仅管拿来用。” “谢谢,不用了,我这台还能用。”少轩的目光落在老旧的笔记本上,一丝脆弱闪过清澈的眸子。 “客气什么啊,咱俩谁跟谁,就这么说定了啊。对了,我是来借书的。”嘉华决定不再就计算机问题纠缠下去,走到书架前面,大多是中国舰船中国军事一类的合订本,只是看时间,都是起码五六年前的了,他可没兴趣翻老书堆,剩下的也大多是军事书籍,看的次数挺多,都卷了边,也都挺老旧的,唯一比较新的是一本英汉辞典。 他翻了半天,没一本感兴趣的,自嘲地说:“看样子我的爱好和你真不一样,别说小说了,就没有一本例如成功之路,经世之道什么的?” 少轩摇摇头:“我没兴趣。” “我就知道。”嘉华捡起自己刚才为了看电脑丢在桌面上的葡萄,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走出门去,“明天要不要我过来叫你?早上你老是起不来,睡懒觉倒没什么,胃空太久了又要出毛病。” “不用了,谢谢你,我有低血压,起的猛了会很不舒服。”少轩婉言谢绝。 “慢慢习惯了就好了,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起那么晚吧?看你将来怎么找工作,哪个老板愿意雇上午不上班的雇员唷,除非是SOHU一族……哎,我忘了问你了,你哪个专业毕业的?” 迎着他感兴趣的眼神,少轩关上了门:“晚安。” 离正式报到还有一周,本来依着嘉华的性子,反正没事,早就乐不得地跑到公司熟悉业务,联络感情了,可是现在,他每天一睁眼想的就是少轩,象被拴住的猴子一样,想都不想往外跑,本来少轩出现的时间就不多,要不是他死缠烂打,就连一分钟的相处时间都别想有,再往外跑?做梦见面啊? 连攒机的事,他都交给了朋友:“小李?!给弟弟我攒台机,你拿笔记一下配置啊,奔四,1G内存,硬盘120G,显卡…………五千块钱,给我搞定啊。” 电话那头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五千块?你怎么不去抢啊?我又不是比尔盖茨的亲爹,那样我一分钱不要你的,赞助你十台八台都行。” “少废话,攒机还花多少啊,我还等着你给落个打印机扫描仪数码相机什么的呢,顶少也得给我弄几套软件,电脑桌电脑椅就更不用说了,就这么说定了,哥们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请你吃饭!” 第二天,送货的队伍就上门了,嘉华亲自动手,开箱,装机,调试,装软件,晚上就可以用了,吴丽桐看得啧啧称赞:“看嘉华这孩子,多能干,这么复杂的高科技产品,他弄起来,跟玩似的。” 柯志强心里高兴,脸上只淡淡地说了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就要个自己动手干的精神嘛。” 嘉华硬拉着少轩帮他的忙,其实也就是坐在旁边,帮着递递东西什么的,可不敢再让他干搬东西的活儿,一直忙到晚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不过柯志强特批了:他们是为了工作耽误吃饭的,属于特殊情况,黄姨可以给他们单做。 “你还吃面条?”嘉华问少轩,“那我也跟着你吃面条好了,省得再麻烦,你坐着,替我试试机子,我下去端。” “我们还是下去吃吧?”少轩有点犹豫。 “忙到现在,你不累呀?两碗面条而已,又不是七个碟子八个碗的,我一个人就能端上来,坐着吧你啊!” 他跑下楼,到厨房里,保姆听说了,立刻烧水下面,家里有个天天吃面条的少轩,挂面是现成的,准备好两个碗,在其中一个碗里放了酱油,鸡精,榨菜丁,虾皮,蒜末,挖了一小勺不知什么酱,滴上香油,切好青菜,面条快熟的时候,放下去稍微一滚,随即盛起来,分到两个碗里,剩下的水打了个荷包蛋,加上切片的卤肉,全都放到嘉华的碗里,用托盘端好,叮嘱他小心拿。 嘉华看着自己的一碗加了那么多料,香气扑鼻,看一眼就胃口大开的面,再看看旁边给少轩的那一碗,寡油少盐,就是单纯的面汤,一卷面条委委屈屈地窝在里面,连上面的青菜看着都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疑惑,少轩是不是后妈生的啊?怎么同样是面条,待遇差别都这么大? “黄姨。”他装作不满撒娇的样子,“你也太偏心了,看你给少轩的这碗里,又是肉又是蛋的,看我这碗,啧啧!” “小鬼头!”黄姨在心里早就把这个爽朗阳光的大男孩当成自己的子侄一样地看待了,笑眯眯地说,“这碗是你的,这碗什么都不加的才是少轩的。” “这不好吧?”嘉华故意沉思着说,“我知道黄姨你疼我啦,可是差别也不能太明显,少轩看见了,不高兴怎么办?” “你们两个我都一样疼唷,少轩不是不能吃油的嘛,他跟我说过两次了,一开始我没记住,放了点香油,结果又害得他胃疼,连晚饭都没吃,从那之后,我可记住了,给他做饭,越简单越素净越好。唉,现在的病都挺奇怪的,富贵病就是多,之前哪家有个病人还不是紧着他吃好喝好的?”黄姨絮絮叨叨地刷着锅,“拿上去吃吧?还等什么。” “黄姨,是少轩自己说,吃饭要素净的嘛?”嘉华一边端起托盘来一边说。 “可不是嘛,每次去医院回来都这么说的。”她继续刷着锅。 嘉华越想越不对,端着面条上了楼,少轩背对着门,保持着他临走的姿势,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在运行着飞行曲线的屏保。 “面来啦!”他大声吆喝着,学着跑堂的一溜小跑,故意把加料的那一碗放到少轩面前。 “你要坐这儿?”少轩很自然地站起来给他让座。 “你坐你的,我坐这儿。”嘉华把剩下的一碗放到自己面前,故意说:“黄姨的手艺就是好,这面香的我直流口水。”说着挑起一筷子面,飞快地塞进嘴里,差点没吐出来,除了淡淡的咸味,什么味道都没有,简直难以下咽。 “你拿错了,这碗才是你的。”少轩淡淡地说。 “都一样啦,凑合着吃吧。”嘉华辛苦地咽下嘴里的面,打着哈哈说。 少轩的黑眸定定地看着他,嘉华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举着筷子,僵在那里。该不会吃了他一碗面,他就过来揍自己一顿吧? “我去睡了。” 少轩什么也没做,只是用和平时一样冷淡的语气说了句‘晚安。’转身欲走。 “哎!哎哎!”嘉华立刻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拦住他,陪着笑说:“开玩笑,开玩笑的!别生气啊,对不起对不起,面还给你还不行吗?你的胃不好,饿着了容易伤身体。都怪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该乱开玩笑。” 他连声道着歉,少轩的脸色也和缓了下来,瞥了一眼面碗:“你都吃了一口了。” “我下去再给你下一碗?要不,你也吃我这碗里一口?”嘉华只差在后面摇尾巴了。 少轩不由淡淡地一笑:“三更半夜的,算了,别费事了,” 他走过去拿起那碗被嘉华吃过一口的面,慢慢地,安静地开始吃。 嘉华松了一口气,眼珠一转,故意挑动着碗里的面条,底层调料的香味浓浓地散发出来,一边挑,一边偷眼看着少轩可有动静,他就不相信了,吃着那样寡淡的面,闻着自己这边的香味,少轩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是少轩就是一点反映都没有,低垂着浓密的睫毛,眼睛只看着碗里的面,热气雾腾腾地升起,把他的脸映的模糊不清,淡粉色的唇因为热汤的缘故,比平时多了几分血色,诱人的嫣红。 他吃了我的口水了……嘉华满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个念头。 “爷爷,咱家也上网吧?”嘉华笨手笨脚地包着饺子,本来好好的面皮给他捏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一边没捏住,里面的馅探出头来,他又捏了一小块面皮贴在上面,怪模怪样地放在一边,自己看了都要笑。 “上网?这个想法很古怪嘛。”柯志强坐在一边,戴着老花镜看报纸,“上网是不是就是看看新闻……发发信什么的?家里有电视,订的报纸,门口就是邮局,要上网干什么?” “哎呀,爷爷,你不知道,网络已经是现代社会的主流媒体啦,没有上网的人,肯定会被社会淘汰的,就比如说吧,我在网上给在美国的朋友发封E,几分钟他就能收到,花不了几分钱,要是寄信,该花多久?还有啊,网上什么资料都有,要查什么资料都有!比图书馆还强,再说了,这就是我的工作嘛,没有网络,我怎么工作啊。” 为了和少轩相处,他居然硬挺了一个星期没上网,这要是给宿舍的兄弟们知道了,怕不要惊呼‘世界末日!’他们曾经开玩笑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网络突然消失,再也不能上网了,全中国总有三分之一的男大学生会用鼠标线把自己吊死在宿舍里。 “工作?哦,对对对,那就装吧。”柯志强点点头,“小黄,上网这个东西归哪个部门管?我等会儿给他们打个电话,落实一下。” “得啦。”吴丽桐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说,“你指挥指挥我还行,指挥电信局那帮子懒虫,还差点,明天我自己跑一趟吧。嘉华,你洗洗手歇着去。” “阿姨我不累。明天我去就行,我有个学长在电信局,找他帮忙可以快点。” “我知道你不累,可是别糟蹋东西啦,你包的饺子下锅全都得散了。”吴丽桐笑着说,“男孩子都这样,干不来这个的,去,陪爷爷说话去吧。” 柯志强看着嘉华洗了手乖乖地坐到自己面前,有些责备地看着他说:“不要一办什么事情就想着找关系,走后门,就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老百姓,按规定来?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学成了这个样子?现在社会是比较复杂,可是也不能没觉悟嘛。” “老爷子,你就少说两句吧。”吴丽桐怕嘉华脸上不好看,抢着说:“嘉华也不过去找个同学,又没请客送礼,再说了,咱不就想着能办快点嘛,钱一分都不少交,又不是让人给家里安两条线,有什么后门走啊。” “你不懂。”柯志强一板一眼地说,“就因为他还小,更不能让他养成这种习惯,否则以后就不得了了。” “爷爷,阿姨,你们误会了,其实装线上网这些我自己都会,明天我去交钱买来东西,跟学长说一声,自己装起来就行了,不占他们时间和工作量,也算给一线的工人师傅减负啊。”嘉华赶紧解释。 “唔。”柯志强不说话了,继续看他的报纸。吴丽桐眉开眼笑地说:“哎哟,嘉华真是能干,这种事你自己也会啊,想当年我们刚搬来的时候,申请装个电话,差点跑断了我的腿喔。就是包饺子的手艺差点,看,这个还没下锅,已经开口了。” 嘉华不好意思地傻笑,柯志强给他解围说:“散了就散了吧,你当时不也不会包饺子?下出来就是一锅汆丸子片儿汤,我还不是照吃。” “我也就叫你吃了几顿片儿汤吧?后来不都是饺子了?”吴丽桐薄嗔道,“男孩子不是干这个的,你忘了,少轩小时候,教他包饺子,他尽用面团捏什么飞机大炮船,到现在还不是不会。” “我的儿子,不玩这些玩什么……这孩子怎么还没起来啊?都十一点了。” “我上去叫他!”嘉华自告奋勇地站起来,开玩笑!有这等奉旨行事的美差,搞不好还可以看见少轩的睡相呢! 他几步冲上三楼,竭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轻轻走到少轩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隔音效果挺好,什么都听不见。 他鼓了鼓劲,抬手敲了敲门,不等回答,立刻拧住门把手一推! 没动,门是关着的。 彻底地死了心,嘉华无奈地继续敲门:“少轩?!少轩!吃饭了!爷爷叫你下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门开了,少轩出现在门口,衣着整齐,不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清俊的面庞上带着微微的倦意,低声说:“我这就下去。” “昨晚睡得不好啊?”嘉华关心地问,昨晚上他强拉着少轩和他打游戏,不到九点少轩就说累,回去睡觉了,为什么精神这么不好? “嗯,胃又疼了。”少轩简短地说,想出来,整个房门却被嘉华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的,他吃惊地抬眼看了嘉华一眼,清澈的黑眼睛冷冽照旧,可是在黑眸的最深处,却藏着更深的迷茫不安。 嘉华的心蓬蓬乱跳了好几下,情不自禁地问:“要不要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少轩把目光移开,很平静地说:“现在好多了,偶尔才发,不要紧的。” “你没事吧?”嘉华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全都说了出来,“说是胃病,就该好好养着啊,我妈就是医生,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胃病连油都不能吃的,不加强营养,身体怎么会好呢,看你每天早上都爬不起来,离病好还早着呢,是不是你看的医生胡说啊,要不,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换个医生看看。” “不用了。”少轩低声说,从他身边擦了过去,一股夹带着淡淡茉莉香皂的清爽味道飘进嘉华鼻腔,让他一愣,木木地任凭少轩挤开自己的身体走出去。 味道都那么好闻……和之前那些床伴浓重的汗味刺鼻的香水味要好闻多了。 少轩走到二楼的时候,正好听见吴丽桐压低了声音再说话:“老爷子,你也够偏心的,少轩几年前就说要上网,你也没答应他,现在好,孙子一说,你就答应了,你是不是老了老了,觉得有点念旧啊?” “嘁!”柯志强很不以为然地说,“那怎么一样,嘉华不是干这种特殊工作的吗?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他上,少轩上网干什么?他那个工作,要上网干什么?哎,老婆子,说起来……” 少轩不想再听下去,故意加重了脚步,吴丽桐立刻换了话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我什么老婆子!你这称呼就不能改改!我还不老呢!” “不叫你老婆子叫什么?叫打铃还是打钟的?我又不是蒋介石,你也不是宋美龄嘛,哦,少轩起来啦?正谈你呢。” 吴丽桐抢过话头:“少轩,今天妈特地给你和了西葫芦的素馅,包了点,和大家一起吃顿饺子吧,就别吃面条了。” “又搞特殊化。”柯志强喃喃地说,“光知道管着我不让吃肉。”说着把报纸翻过一页。 少轩下意识地看了父亲一眼:“别麻烦了,有面皮给我下一碗就行了。” “我都包上了,你就吃几个吧。”胖胖的黄姨利索地收拾着桌面,“黄姨看着和的馅,一点荤的,一点油都没加!连五香粉我都没加,你放心吃!绝对不会有事。” 少轩勉强地笑了笑:“谢谢黄姨,谢谢妈。” “慈母多败儿。” “他黄姨!把肉放回冰箱里去,咱晚上改吃粥了!” “不要动不动就打击报复嘛,已经定好的计划也不要轻易变动嘛,否则影响很不好的啊。” 热热闹闹中,热腾腾的饺子上桌,大家坐下来吃饭,照例,嘉华大大夸奖了一顿黄姨和吴丽桐的手艺,大口大口地吃着,引得她们眉开眼笑,少轩还是和平时一样,静静地坐在他旁边,慢慢地把饺子往嘴里送,他面前是专门的一盘素馅饺子,到大家都吃完,他那里还剩下多半盘。 老两口吃完饭上楼了,嘉华本来已经撑得直打嗝,看见少轩也放下碗不吃了,倒起了好奇心:“我也尝尝素的。”说着也夹了一个,咬了一口,咬牙皱眉地生咽了下去,“乖乖,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饺子!” 松散的素馅,没有肉或鸡蛋的粘合,进了嘴就是菜渣一样的感觉,除了盐,又没有任何调料,难为少轩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我的天,你是怎么吃下去的?”嘉华含着半个饺子没处放,最后还是一狠心吞了下去,“我要饿几顿才能吃下去呢!” “特地给我包的,不吃不好。”少轩的语气表明,他也不能欣赏面前的食物。 “吃完了吗?”黄姨恰好这时候从厨房里走出来,“说什么哪?” “没说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少轩另外又加了一句:“黄姨,有面汤吗?我喝点消食。” “有啊,原汤化原食,吃完饺子,喝点面汤最好啦!你不是说,在部队里吃饺子,都喝不上面汤嘛,家里可尽着你喝啦!” 一共也吃了不到二十个饺子,消什么食啊!嘉华正在为少轩抱不平,耳朵忽然一动,什么部队? “你当过兵?!”他惊喜交加地问。 少轩的眉毛微微动了动,淡淡地说:“以前当过。” “现在转业了是吧?”嘉华想想也是,柯志强的所有儿女,都当过兵,自己老爸,二叔,三叔,小姑,全都是军队出身,连自己老妈,二婶,三婶,姑夫,也都穿过军装,到了自己这一代,也有几个军校毕业的,要不是自己当时打死不听老爸的命令,只怕现在也是一身军装了,“其实军队很好啊,待遇好,有保障,你怎么就转业了呢,凭爷爷的牌子,提干升级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少轩白皙骨感的手指端着盛汤的碗,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接着很平静地说:“没人知道我是爸的儿子,我只是个普通人,什么事都按规定来。” “唉,我明白,爷爷啊,和我老爸一样,特别腻烦这个,我要是打着军区司令官公子的旗号在外面招摇,回家就得被他活活打死,理解,理解!” 怪不得在少轩的身上总是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原来和老爸,爷爷,堂兄弟一样,他也当过兵啊,军队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有穿军装的照片没?给我看看。”帅哥穿上军装,杀伤力增加一倍,这是嘉华的亲身体验。 “没有。” “别小气啦,怎么可能没有!有团体照也行啊,我看看你穿军装什么样子,哎!哎!少轩!别走啊,等等我!” 穿军装的照片……少轩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谨慎地锁上门,慢慢地坐到桌前,轻轻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一阵机器太古旧了才发出的强大噪音之后,操作系统的界面出现了,风扇大声地转动起来,时断时续。 他打开一个文件夹,选了幻灯,里面的图片一张张地在眼前晃过,单人的,双人的,学生时代的,第一次穿上军装的,毕业时的……年轻的自己,年轻的他,阳光一样灿烂的前途,他笑着,自己也笑着,从后面抱着他的肩膀,勒着他的脖子,把下巴放在他头上,眼睛闪闪亮地看着镜头,他的手伸上来抓着自己的手臂,却并没有用力,比自己笑得还要开心…… “亦风……”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屏幕上,那个自己牵肠挂肚爱着想着的人的脸……他现在在哪里?他好不好?会不会也在想着自己? 身体突然一震,走廊里隐隐传来嘉华吹口哨的声音,心情非常愉快的样子,吹着三小节的快板,惊醒了他对往事的缅怀。 都过去了,还是顾现在吧,他匆匆关上文件夹,打开一个文档,开始工作。 嘉华第一天上班,公司的几位同事为他准备了个欢迎会,又吃又喝,又去唱卡拉OK,一直闹到半夜才回去,幸亏他现在已经有了钥匙,不用再喊人来为他开门了。 下了出租车,他醉眼朦胧地抬头看了看,奇怪地看见少轩的窗口还亮着灯。 不是吧?这都几点了?他怎么还没睡?不是说早上低血压起不来吗?好哇,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来,早上还找借口睡懒觉,哼,看我不好好敲你一顿! 东倒西歪地上了三楼,从走廊上是看不到少轩的房间是否亮灯的,要不是他今天很晚才从外面回来,根本也不会知道。嘉华倚在墙上喘了喘气,抬手重重地敲门。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少轩的声音:“谁啊?我睡下了。” “我啦!开门!”嘉华借着酒意,又重重地敲了两下,“我知道你还没睡!出来!” “我睡了!”这一次少轩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意,可惜喝醉了的嘉华根本听不出来,又开始敲门,“睡个屁啊,你灯还开着呢!快点开门啦!天天早上不起床,原来是晚上不睡!还找借口!我可给你骗惨了!大家都上当了啊!” 他正说得起劲,门哗地一声开了,里面一片漆黑,他猛然一惊,已经晚了,一大杯凉水兜头盖脸浇到他身上,让他彻底清醒。 还没等到他开口,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 后悔于自己的孟浪,第二天嘉华就想着法儿向少轩道歉,他很聪明地没有再提自己看见少轩晚上不睡觉,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喝醉啦走错门啦吵到少轩啦之类之类的,少轩却依旧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反正嘉华现在要上班,没之前那么多时间可以纠缠他,最多只有晚上吃饭的时间。 “我的电脑给你用?”嘉华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他的脸色,讨好地问,“现在家里也能上网了,要不要给你那边拉条线?” “不用,我不上网的。”少轩冷淡地说,卷着面条。 又是清汤青菜面,你好歹换个花样,哪怕做酱油青菜面,也多点味道啊,嘉华暗想,继续讨好,“上网挺有趣的,不信你问爷爷。” “嗯,这个上网,还真蛮有趣的咧。”柯志强之前被孙子教着,上了一次网,很感兴趣,甚至还鼓励吴丽桐也试试。 “是吧?”嘉华表功似的对少轩说,“反正你白天也没事,就到我房间里去上网好了,咱是包月啊,不上太亏了。” “嘉华你这种思想就不对了嘛,怎么能挖社会主义墙角呢。” “爷爷你别打岔,这是我的正当权利,怎么就成挖社会主义墙角了呢!”嘉华分辨着,少轩却趁这个时候喝完了汤,悄悄离开了饭桌。 “少轩!少轩你等等我!” 柯志强哼了一声:“这小子,怎么就想不起来问问我上不上。” 很快的,一个月过去了,嘉华拿到了试用期的三千块工资,给柯志强买了个电子按摩器,给吴丽桐买了几盒口服液,给黄姨买了盒人参,再给家里寄了一千,自己剩的就不多了。 “爷爷,阿姨,我住在这儿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虽然是一家人,帐也要算清楚,不能白吃白住啊。”他在饭桌上说,“该交的饭钱房钱,让我交了嘛!你们二老随便拿去买点什么,也算我的孝心了。” “去去去!”柯志强挥着手说,“自家人,交什么房钱饭钱!怎么把资本主义金钱至上那一套拿出来了嘛。少轩不也天天在家里白吃白住?我要他交什么饭钱了吗?儿子孙子都是一样的,都不用交!” 正用筷子卷着面条的少轩身子忽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虽然他低着头,嘉华却可以明显地感到他身上传来的不安,他急忙笑了:“那怎么一样,我天天在家里大吃大喝的,少轩一天就吃两顿饭,吃得也简单,别说爷爷阿姨,我也能养得起他啊。” “倒不是养的起养不起,这是原则问题,我要一视同仁嘛,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啊,不过少轩,你看看嘉华多懂事,刚拿了工资就要给家里交钱,你原来还向家里交,怎么一生病连这点觉悟都没了哪?虽然,爸爸不在乎你这点钱,可是你要不交,总的先给我打个招呼吧?这样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少轩沉默不语,倒是吴丽桐埋怨地说:“少轩请了病假,工资要全扣的,你连这个都忘了?你怎么也撕去了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沾染上一切向钱看的不良习气了?!” “我倒不是为了钱,这是个觉悟问题。” 嘉华不再理会老两口的拌嘴,他关心的只有少轩,是他的错觉吧?少轩的脸色比刚才苍白了更多。 吃完晚饭,少轩依旧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嘉华尾巴一样地跟了上去,在楼梯上就讨好地笑着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没给你买东西,别生气啊。” 少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我不缺什么的。” “那怎么行,全家都买了礼物,就你没有,搁我身上我也会生气的啊……你喜欢什么啊?告诉我?要不,我看你那台机子也太旧了,把我那台笔记本送你吧?年头才买的。” “我那台还能用。”少轩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门口,“谢谢了。” “奔二的还用个啥呀,打打字差不多……喜不喜欢?我马上给你拿过来?” “不用!”少轩忽然板起脸,冷冷地说,“谢谢。” “少轩,那你喜欢什么嘛,别让我难做啊。”嘉华苦着脸说,“我真心实意地要送你件礼物,我第一个月拿工资啊,意义重大。” 少轩疲倦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放低:“真的不用了,别乱花钱,好好办个存折存起来吧,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钱了。” 嘉华苦恼地摇摇头,少轩的思想果然和自己有差距。 转眼到了八月,这天下午,嘉华跟着一个同事去拜访客户,顺利地签了单,走出大楼的门,正要召车回去的时候,他忽然在街上的人群中看见了少轩! 他第一个念头是,自己会不会看错了?少轩最多就在院子里走走,连门都很少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离家有半个城市的地方呢?但是少轩高挑的身影,清冷的气质是他绝对不会认错的,更何况他穿着的白衬衫黑色长裤那么熟悉。不好!拐弯了! “我……我看见一个朋友,过去跟他打声招呼。”他有些结巴地对同事说,拔腿就跑。 等他气喘吁吁地也拐过弯去,正好看见少轩走进一家挂有“XX翻译社”牌子的小门,他小心地隐身在路灯柱后面,象个特务一样地探头探脑着。 这时候同事的电话来了,很了解地说声:“你自由活动吧,我先回公司了。”嘉华正等着这句话,连连道谢之后,关上手机,继续监视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少轩才出来,八月的天气,大家都穿短袖了,他还是好好地穿着他的长袖衬衫,领口袖口的扣子扣得严严的,一派风纪严明的样子。 等他走得差不多远了,嘉华一溜烟地跑进翻译社,展开自己最有男性魅力的笑容对里面的一位年轻小姐说:“你好,小姐,打扰一下,刚才从这里出去的一个男的,很象我一个老同学,他是不是姓吴?” 年轻小姐被他的笑容迷得有点晕淘淘的,甜甜地说:“是啊,他是姓吴。” 嘉华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啊,没错!就是他了!他是不是在这儿工作啊?我明天来能不能看见他啊?” “他也可以说是在这里工作啦,不过是临时的,从我们这里接一点小活儿,按件取酬,今天他刚领了材料,你明天来,恐怕见不到他喔。”小姐遗憾地说,“要不要我给你带话呢?他在这里也没有留下电话号码。” “不用了,我回去在同学录上查查吧。”嘉华笑着谢过了她。 翻译?原来他现在在干这个啊,倒是非常正常的工作,是不是就为了这个,他晚上都不睡觉地在赶工呢?是不是因为他病得太久所以被辞职了啊?这倒是有可能的,可是,爷爷家里又不等着他赚钱养家,连生活费都不要他交,为什么他还拖着病弱的身体没日没夜地做翻译赚这点钱呢?嘉华虽然不知道行情,可是根据之前他们同校外语系的同学打工情况来看,文件翻译没什么油水,他们都情愿去做家教。 吃晚饭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问:“少轩,你下午出去了吗?” “嗯。”少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去医院复查。” “医生怎么说啊?”吴丽桐关心地问。 “血色素差不多正常了,有八克,时间还不到,再过一个月做次钡透看看溃疡愈合情况。开了点药,我拿回来了。” “哦,那就好,记得按时吃药啊。” “唉,现在的年轻人,生了病还这么麻烦,战争年代,哪有这么烦,线一拆就直接上战场,就说这胃出血和皮肉出血不同吧,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啊,前前后后,你都休了三个月病假了。”柯志强有些不满。 “你就少说两句吧。”吴丽桐看少轩的头越垂越低,赶紧喝住了他,“吃饭的时候少说话,对消化不好。” “啥消化不好啊,就是你们知识分子毛病多,战争年代我一边啃窝头一边开枪,也没消化不好。” “又来了又来了!” 嘉华无心再听,借口屋子里太热,硬拉着少轩到院子里乘凉,走到他第一次看见少轩的那棵树下的时候,严肃地说:“少轩,我有句话,你一定要听。” “说吧。”少轩的目光看着远方,飘忽得不真实。 “你换个医生吧。” 少轩把目光收回来,看了看他:“为什么?” “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他怎么跟你说的啊,什么血色素八克正常了?年轻男性要十一克到十三克才正常呢!你才八克……怪不得脸色这么难看,还有啊,做钡透看溃疡……钡是重金属!对溃疡没半点好处,你这种情况,该做胃镜啊!我早就想跟你说了,肯定是个不负责任的医生,还叫你不要吃油和荤的东西,庸医!不吃蛋白质身体哪会好!你这样子,天天清汤青菜面,好人也给拖虚了,听我的,换个医生,对了,他开了什么药?是不是贵得要死的那种?回扣!一定是吃回扣!看我下次陪你去,骂他一顿!草菅人命嘛!”嘉华越说越激动,声音大起来。 “嘘!”少轩情急之下,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白皙的手掌接触到嘉华嘴唇的一霎那,嘉华几乎快乐地唱起咏叹调来,他呜呜地哼了几声,表示出自己很不情愿的样子,少轩急迫之下,把他的嘴捂得更紧。 “别那么大声,惊动黄姨就麻烦了。”少轩紧张地四下张望,推着嘉华来到树后,“你听我说,这跟医生没关系。” 我吻到他的手了,嘉华晕淘淘地想。 少轩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掌心里蠕动,惊讶之下把手收了回来,略带尴尬地说:“其实,我说血色素八克正常是骗爸妈的,我不想让他们太担心……医生也说要做胃镜才好,是我自己不想做,要做钡透,他也说了,钡是重金属,对溃疡面不好,劝我等等再做。” “对啊,作胃镜就作胃镜嘛,看得清楚,损伤小,为什么不做啊?不会是害怕吧?那玩意儿就是进嗓子的几秒钟难受,过去了就好了。”嘉华亲热地凑近他,“你要是怕,我陪你去?” “不用了,还是等一个月之后作钡透吧,我单子都开好了。”少轩又恢复了清冷的表情,“就是这样,拜托你别在爸妈面前说走了嘴,省得他们太操心了。” 他转身要走,嘉华一把拉住他,少轩有点恼怒地回头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我今天下午看见你了,在XX翻译社门口。”嘉华慢悠悠地吐出重磅炸弹。 少轩眼中惊惶之色一闪而过,已经失去了否认的最佳时机,他咬了咬嘴唇:“那又怎样?” “怎样?你生着病啊,身体还这么弱,去翻译什么哟!你天天晚上不睡觉就是在翻译?不要命了?”嘉华心疼地说,“要干什么,等病好了再干啊,对了,你以前的工作……” “我没跟爸说实话,其实已经被……被开除了。”少轩的心忽然象被挖了一块那么地疼,自己都不知道,黑眸上悄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嘉华立刻明白了,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没多大关系啦,现在社会,跳槽很普遍,五年都在同一个公司才叫不正常呢,没事没事,你就是心太急,有什么啊,等到身体好了,工作再找就好了嘛,别急啊,把身体弄垮就划不来了。” 勉强地笑了笑,少轩说声:“谢谢你。” “哪儿的话,走,我们上楼吧。”嘉华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少轩微微一挣,没有挣开,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进一步推开嘉华。这小小的让步几乎让嘉华欣喜若狂,“我们去上网吧?现在网上都是神州五号的消息,去看看,很振奋人心的!” 其实我的心,才真正地被振奋了呢! 从那之后,嘉华明显觉得,少轩对他冷漠疏离的态度有所改善,有时也肯到他的房间里,两人一起上上网,打打游戏,坐得很挨近,嘉华每次都有意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以便两人肌肤接触的时候不感到热而分开。 其实,少轩一点不象他自己说的那样,对上网没兴趣,对电脑不懂,嘉华觉得,他懂的东西还挺多,聊天的时候,经常会给他点尴尬,这个他也知道,那个他也知道,让有心卖弄的自己常常碰到钉子。 “你那点东西,去哄我爸还差不多。”少轩居然也会开他的玩笑,嘉华一边摸着头傻笑,一边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被嘲笑了,心里还是甜甜的,挺舒服的感觉? 这个就叫做恋爱吧?自己起初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他,目的无非是想和他发生关系,可是慢慢的,觉得就这样也挺好,每天都能看见他,在自己身边,肯和自己说话,肯对自己笑,肯接受自己的好意,在目前来说。够了! 看着少轩专注地看着屏幕的侧脸,那么俊朗的五官,黑色的头发柔软地伏在额头上,眼睛不时因为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依旧是淡色润泽的双唇,微微地开启着……嘉华满足地向后倒在椅背上,没错,恋爱了!他第一次爱人,爱上了一个男人! 他想尽办法调整少轩的饮食,先是跟黄姨说,医生说了,鸡蛋可以吃了,过几天又说:问过我妈了,少轩的这种情况其实也是可以吃点肉的,不过最好是喝汤,别吃肉。每次说的时候,看少轩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手就伸到桌子下面去,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说话。 信以为真的黄姨和吴丽桐严格按照‘医生的说法’行事,一天少轩也可以多吃一个鸡蛋,半碗肉汤了,很快的,少轩的脸色就有了好的起色,嘉华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 而少轩,好像也在打着什么主意的样子,默默地接受他的好意,只是有时候,目光会忽然变得飘忽,穿过他,看着很遥远的地方。 九月刚开始的一天,少轩脸色阴沉地来找他,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终于出毛病了。 嘉华只看了一眼就说:“硬盘坏了。” “我知道。”少轩有些急躁地说,“你能不能修?” “要是系统崩溃,一千次我也能给你救回来,可是这次是物理损伤。”嘉华看着提示信息,头疼地说,“这台机子你用了几年了?” “五年了。” “哇,可以进博物馆了。” 少轩的脸冷了下来:“没法修了?” “怎么修啊?使用年限到了,彻底坏了。”嘉华摊开手,“笔记本的硬盘本来就容易坏。” 从他的脸色上看,其实少轩自己也知道,只是来向他再求证一次而已,想了半天,少轩勉强地问:“换一个硬盘,要多少钱?” “换硬盘?”嘉华瞪大了眼睛,“不是钱的问题啊,现在根本找不到这种型号的硬盘,厂家都不生产了吧?!就算能在旧货市场淘到,用不了多久,就又坏了,不划算的,还是换台机子算了,我那台给你?” 少轩摇摇头,抱起笔记本:“不了,我就要它。” “哎!少轩!你是不是嫌我那台旧了?我只是让你先拿着玩玩,过些天我打听到行情,买台新的给你还不行嘛?!”嘉华追着他喊,少轩头都没回地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 被逼无奈,嘉华开始动用关系在全市和其他几个有同学在的地方搜寻有无这样的硬盘,一连三天,几乎认识的人全都托遍了,把所有的装机圣地都耙了一遍之后,得到最可能实现的结果是:要求生产厂家特别辟一条流水线出来,定做一个。 少轩这几天特别沉默,也不到他房间里来玩了,经常在饭桌上发呆,嘉华知道这次自己哄不了他,只好每天加油到处找适合的硬盘,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埋怨:有这样的吗?一台机子用了五年,坏了就再买一台呗,看自己花的这心思,真找到了,恐怕奔腾五也生产出来了。 这天星期天,他没敢下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上网,正好有个网友留了条言,说他有台机子就是这样的牌子,买了没多久,显示器就给砸了,一直没修,现在还扔在哪里,硬盘想来是好的,问他要联系方式。 大喜过望的嘉华立刻留了公司地址,兴高采烈地冲出门找少轩报喜,却扑了个空,走下楼找人,却意外地听见客厅里吴丽桐的声音:“少轩,昨天你爸又说了,催着你赶快去复查,好了就回部队呢。” 嘉华把身子伏低,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少轩挺直的脊背,白色的衬衫服帖地贴着线条优美的后背,脱下来之后,一定是一片光滑起伏的肌肤,摸上去让人爱不释手…… 他在想入非非,少轩却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你看,这怎么办哪?”吴丽桐的声音充满无奈,“老这么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瞒?瞒什么事?嘉华猛地清醒过来,刚才说什么?回部队?难道少轩转业的事情到现在还瞒着老爷子?转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老爷子又最讨厌人走后门,那么少轩转业回来,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正常途径嘛,还用瞒? 少轩还是没有说话。 “你爸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已经中风两次了,医生说不能再生什么气……可是他从军多年,争强好胜,要面子,对自己,对家人,要求都严……要是让他知道,你是被开除军籍的,那……那他非得给气死不可……” 什么?!嘉华差点大叫起来!跟他想得不一样!少轩是被开除军籍的!不会吧?!他犯了什么严重错误要被开除军籍?!我的天!要是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老爸肯定一顿棍子把自己打得直接去见上帝!哦,不对,去见马克思! “少轩哪。”吴丽桐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这孩子,也苦着呢,什么都不敢说……要不,我们就跟你爸说实话吧?编个理由骗骗他,总好过你天天提心吊胆,连饭都不敢吃……” “妈……”少轩沙哑地叫了一声。 “一开始妈是真信你,说你不能吃油不能吃荤,妈和黄姨交待了又交待,就怕你吃进一点去,对身体不好,可是……妈渐渐看着不对,后来嘉华又当面捣鬼,说你能吃了,咳,这孩子的心,倒比我们都要细呢,妈才想,是不是,你这孩子骗我们哪?你被开除了,治病就花了一笔钱,又没了工作……嘉华说要交饭钱的那天,妈看你的脸,白着呢……” “没的事。”少轩勉强地分辨着,“的确是医生说的……妈你想哪儿去了,我在自己家里,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我可知道你,心比女孩子都细……算了,不说这个了,妈的意思就是,与其这么躲躲藏藏的,不如就跟你爸说实话吧?老爷子发顿火,也就过去了,最多骂你几句不争气,以后我们该想什么办法就想什么办法,好不好?” 少轩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嘉华用手捂着嘴,悄悄退回了楼上,听到不得了的话了!少轩……不是正常转业?是被开除军籍的?那得犯什么错误啊?男女作风问题?泄漏国家机密?丢失枪支弹药? 他都有点同情爷爷了,反正同样的事落在自己老爸身上,老爸肯定受不了,自己的堂哥当连长的时候,一个战士打架斗殴受了处分,他在全师大会上被点了名,把二叔气的差点直接坐飞机过去,在电话里大骂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二婶强行夺下电话挂上。 那要是…… 他听见少轩上楼进房间的声音,电脑屏幕上还闪着自己刚才看的那条信息,可是那种心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忽然不敢见少轩的脸了。 让他冷静冷静吧,嘉华自我欺骗着,自己也冷静冷静。 过了半天,他溜下楼去,刚进客厅,柯志强就大步走了进来,看见他眼睛一亮:“嘉华!你来得正好,今天我们在军人俱乐部老干部活动室开茶话会,我可是狠狠跟他们吹了一把,这些老家伙,年纪还没我大,思想完全都僵化了嘛,不思进取,连上网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赶快再带爷爷上上网,下次我再数落他们去。” 嘉华连连答应着,看见吴丽桐从后门进来,急忙说声:“我去厨房帮黄姨做晚饭。”闪身到了通往餐厅的走廊里,他并没有走远,支着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两口子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还没等吴丽桐开口,柯志强先提到了这个问题:“你说少轩的这个病啊,是不是有点怪?” “生病不还就是生病嘛,有什么怪的?” “我看这孩子不对头啊,生病我知道,可这种不能吃好的,拖得又长的病,我还真没听说过。” “那你说,他是装病?别扯了,装病哪有这个样子的啊,你又不是没装过,躺床上哼哼还骗红烧肉吃呢,孩子连口好的都吃不上,他装病为什么?” “反正我就觉得不对劲,不行,我得问问他,没什么事就让他回部队,别老在家赖着。” 吴丽桐叹了口气:“老柯啊,我跟你说件事。” “嗯?这个称呼很奇怪嘛,你上次这么叫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骗我去你老头子家吧?准没好事!” “你啊,先别激动,也别生气,听我慢慢说,少轩,已经从部队上退下来了。” “什么?!”柯志强吼得象是半空里打了个霹雳,震的房子似乎都摇了摇,“他退什么退?!他又不是志愿兵!他是国防大学毕业的少校参谋!才二十八岁怎么就退下来了?!是谁在后面捣鬼?!还是这混小子自己不想干了?!吴少轩!你给我滚下来!今天不给老子说清楚你就别想活了!” “老柯!你冷静点!叫你不要激动的嘛!”吴丽桐把声音压低,苦苦地劝着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少轩身体不好,不符合规定,他不退怎么办?” “胡说!什么身体不好!就他那身体还叫不好?又不缺胳膊短腿的!肯定是这小子自己不想干了!好哇!我柯某人一生为军为国,末了生出个临阵脱逃的儿子来!吴少轩!你给我滚下来!” 楼梯上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柯志强暴怒的声音:“你这个不孝子!给我跪下!” 吴丽桐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老柯!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一记明显是属于耳光的清脆声音陡然响起,嘉华再也躲不住了,横冲了进去,正好看见少轩被柯志强打得身子一歪,向后踉跄着欲倒,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把扶住少轩,心疼地看着那没有血色的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子:“爷爷!有话好说,不许动手!” “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好说的?!”柯志强须发皆奓,气的眼睛血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停地摇着头,一字一句,似吐血般惨烈:“家门不幸!出此孽子,家门不幸啊!” “爸!”少轩凄厉地喊了一声,双膝扑通跪倒,已经是泪流满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嘉华拼命想拉他起来,却怎么拉也拉不动,无奈之下,一起陪着跪了下来。 吴丽桐紧咬着牙,也是满面泪痕,在一边扶着气的浑身哆嗦的柯志强,艰难地劝慰着:“老柯,我知道你生气,可是这也没办法啊,少轩的病一直好不起来……以后好不好也很难说……留在部队,也是给国家留负担……你是革命了一辈子……国家包着你一辈子,少轩还什么都没做,总不能……也让国家养他一辈子……他退下来也是没有办法的啊……你为什么打孩子呀!你看看他,难道他心里就痛快吗?!你别往死里逼孩子呀!” 少轩的脸色白得让嘉华怀疑他下一秒就能晕过去,身子也摇摇欲坠,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别的,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他,又疼又悔,早知道这样他就该早出来啊!宁肯自己挨爷爷一巴掌也比这耳光打在少轩身上让他心疼好得多。 柯志强慢慢平静了下来,上前一步,沉声说:“少轩,真退了?” 少轩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缓缓地点点头。 “身体不行了?” 他艰难地继续点了点头。嘉华感到怀里的身体一阵阵颤抖得厉害,就象秋风里的一片落叶,他心疼地搂紧,在耳边低声说:“好了,没事了……” 看着儿子痛苦到几乎绝望的眼神,柯志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向后坐倒在沙发上,挥了挥手:“你起来吧,慢慢说。” 少轩勉力想站起来,双腿好像都不是自己了的一样,嘉华急忙半扶半抱地把他弄到一边的沙发上坐好,黄姨探头探脑地出来,看风波已过,悄不言声地给大家送上热水毛巾。 柯志强在吴丽桐的帮助下擦了擦脸,慢慢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火:“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嘉华正想也替少轩擦脸,却被少轩默默接过了手里的毛巾,自己擦着,没说话。 “你心里得有个谱,爸爸和一般人的爸爸不一样。” 知道不一样,你这老顽固,嘉华在心里嘀咕,要是自己当年没报军校老爸也来这一手,自己说不定就屈从于压迫了。 柯志强伤感地看看身边红肿着眼睛的吴丽桐,又对儿子语重心长地说:“爸爸老了……别说照顾你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不能看见你结婚……总得看着你安定下来,我才能放心。你自己也要有数,没人能养你一辈子。” “老柯,别说了,等少轩身体好点,再让他找工作吧。” “我不说不行!”柯志强一拍沙发扶手,声色俱厉地说,“留他在家里吃两年白饭没什么了不起,就怕他吃上了瘾!今天就得让他断了这个念头!告诉他,父母不是不可以依靠,也不是可以倚靠一辈子!让他自己快点拿主意!别再给我拖到个不可收拾!” 老死板!老顽固!嘉华继续在心里骂,你不养,我养!最好你把我和少轩一起赶出去,虽然每月钱不多,可是过了试用期就会长的,到时候我们一起租个小房子,住在里面,天天都可以见面…… 他的美梦还没有做完,少轩放下了手上的毛巾,低哑地说:“爸,妈之所以要今天告诉你,就因为我找到工作了。” “找到工作了?”柯志强不信,“你的身体不是不行了吗?” “A市有家军事杂志社,愿意聘我当编辑,要试用半年,从十月开始,就是坐办公室,没什么体力活,我想……去试试,身体应该是不要紧的。”少轩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可以吗?” 柯志强想了想:“虽然不理想,总算学以致用……你想去就去吧,不过要注意身体,别再因为身体原因被退回来了。” “嗯。”少轩松了一口气。 一连串的打击轰得嘉华说不出话来,少轩要走?!不会吧?!那自己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A市,离这里好远的南边……要不,自己也跟过去?可是学长对自己不薄啊,就这么辞职是不是有点…… 心里陡然空落落的,少轩要走了,自己还没跟他表白,他就要走了…… 现在表白?还是不要了,看少轩的样子,岂止心乱如麻,只怕整个人都乱了……再拿这么惊世骇俗的话去告诉他,等于又轰他一炮,火力还弱不了,也太趁人之危了吧? 算了,算了,为自己的初恋哀悼吧,也许,如果他们真的有缘,是可以再见的。 带着这样的思想,他默默地陪着少轩在房间里收拾行李,东西很少,一个箱子还装不满,最后少轩干脆拿出了一个老式的旅行包,说用这个装就行了。 “不多带几件厚衣服?”看着少轩只往包里塞了两件衬衫,一件夹克外套和两条裤子,嘉华忍不住建议,回头看看衣柜,发现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 “不用了,南边不冷。”少轩把英汉辞典也装了进去。 “没有的话我陪你上街买吧?”嘉华知道他经济紧张,所以这么说。 少轩淡然一笑:“买了辛苦地背过去,还不如到那边买呢,谢谢你啊,其实我之前都是穿军装的,本来就没什么便装……反正要买。” 嘉华默不做声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你带着它干嘛?不是坏掉了?” 少轩把那台老旧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服之间,上面盖好,用鞋压住,解释道:“到那边看能不能有配套的硬盘换上。” “还换上……啊!对了!前几天有个网友说他那里有硬盘可以换,我已经留了地址了,你把它留下吧,我帮你修……对了,编辑没台笔记本是不太像样,我来不及给你买新的了,我那台旧的你将就用着吧,我这就给你拿过来!” 少轩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嘉华诧异地说:“怎么啦?这台又不能用,你带它干嘛?!” “它对我有纪念意义,我还是带着它吧。”少轩声音很低地说。 纪念意义?嘉华满心不是滋味地重新蹲回来打包,什么纪念意义?女朋友送的?不可能!谁这么大方出手送笔记本,毕业礼物?就爷爷那样子,根本不可能嘛! 少轩总说可以到那边买,最后打成的就是一个小旅行包的行李,嘉华左看右看,想起自己来时的大包小包,怎么也不像要是去外地工作的样子。 两人在房间里无言地对望了一阵子,嘉华首先说:“车票……是明天吧?怎么这么急?” “早点去熟悉下环境,我没干过编辑,得从头学。” “有人接吗?去了赶紧找房子,注意安全。” 少轩笑了笑:“谢谢,我知道。” 嘉华此时十分痛恨这两个月的工资给自己花的一分不剩,他知道柯志强和吴丽桐是没有这个概念给少轩钱应急的,而少轩……他身上又有多少钱?能不能支持到发第一个月的工资?万一手紧怎么办?少轩的脾气,只会苦着自己,慢慢地熬……哪怕有个几千块给他傍傍身也好啊! “你……留个地址吧,我给你写信。” “我找到房子会写信给家里的。”少轩的脸色柔和了起来,“我不在家,爸爸就拜托你了。” “这个你放心,我会照顾他们的,你在外面,别为这事担心,无论如何,我们都在家里,比你强多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吧。” 少轩微微低着头,浓长的睫毛,白皙的脸,帅气的五官,还有那……淡色的薄唇…… 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嘉华已经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少轩吃了一惊,却也没有用力挣扎。 把脸埋在少轩肩窝里,嘉华的声音闷闷的:“答应我,别再做傻事了,你出去反正是一个人了,不怕给家里看到,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好好照顾自己,嗯?有空就好好休息,别加班……胃还没好,要小心,口袋里常备饼干,别饿着自己……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马上赶过去,记着,万一真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他得不到少轩的回答,任性地抱着他不撒手:“答应我!不然我不让你走!” “好,好,我记住了。”少轩叹着气说,“我妈已经说了好几遍了,你又来说。” “我跟她说的可不一样。”嘉华认真地说,“你要是给我来个一去不回,没有音信,我就真的丢了工作去找你!到时候A市大街小巷贴满你的照片,你可别怪我!” 第二天,嘉华请了假送少轩去火车站,黄姨抹着眼泪把几个茶叶蛋塞到少轩口袋里,吴丽桐送到门口,眼圈还是发红,却没有说什么,看着他们上了出租车,叮嘱少轩要多写信。 柯志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可是大家都知道,他就在二楼的窗户后面看着呢。 眼看着小楼渐渐远去,嘉华心里反而酸酸的,和身边一脸平静的少轩正好形成对比,倒好像今天离开的是他一样。 少轩又恢复成原来那个清冷的人儿了,此刻,在他的眼里,自己也不过是“大哥的儿子”了吧?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才和他走近了一点点…… 决定了!帮学长做完这个项目之后就辞职!到A市去!到时候大家也都忘了不愉快的事了,我就再给你轰上一炮吧!到时候你就是被轰晕了也没事,我一定会牢牢接住你的! 这么想着,把离别的悲伤气氛冲淡了不少,他居然能很镇定地看着少轩上了车,找到座位,把包放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向他挥别。 “一路顺风!”他大声喊道。 少轩微笑着挥挥手,微风带起他额前的黑发,拂乱了,再落回到额头上。 火车开了,他们在彼此的眼中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 少轩坐在台阶上,啃着昨天剩下的半个馒头,茫然若失地看着前方街上汹涌的人流。 到A市已经半个月了,他还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找到住处。 在人才市场上,他国防大学的毕业证书就等于一张废纸,最多只能引来一句好奇的惊呼,不是没有招收退伍军人的地方,可是都是一些保全公司或者大企业的保安部,要退伍证明,可他,什么都没有。 他头一次感到,自己学了四年,工作了六年,并决心为之奋斗终身的那个专业,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相反的,是块绊脚石,没有任何一个老板愿意花哪怕一分钟听他讲未来东亚战略要点吧?可是,就是那篇同名的毕业论文,让他在当年几千名毕业生中脱颖而出,成为毕业生致词代表。 当时的自己,是英姿勃发的年轻中尉,前途无量,过了六年,却坐在街边,为下一顿的饭发愁。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以父亲的精明,不是因为嘉华的突然出现,干扰了他一部分注意力,早就发现他的不对了,母亲那天说要跟父亲说实话的时候,他就以最坦然的姿态,告诉母亲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 如果他们查一下的话,就会发现,那个所谓的编辑部根本就不是在A市的。 当然,到了A市的第二天,他就给家里打了电话,用最从容的语调说,编辑部要把他下放到基层锻炼一下,暂时不在市里,也没有编制,居然又一次骗了过去。 能怎么办呢?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看见父亲愤怒的脸的一霎那,他真想一死了之,他知道,自己的事对父亲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如果他再留在家里,在父亲面前晃来晃去的话,这件事天天都压在父亲心上,迟早会压出毛病来。 父亲,已经80岁了啊!怎么能让他再为自己的事受打击,生闷气? 他快三十岁的人了,一事无成,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维持,只能在家里白吃白住,父亲问的对,他能倚靠父母一辈子? 所以他走了,就像逃跑一样,收拾了最简单的行李,就这么离开了家,火车开动的时候,他在想,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去的一天…… 来A市这半个月,他尽量节省经费,晚上就住在路边店地下室的大通铺上,那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只要一动,总能碰到身边人的胳膊或者是腿,治安还特别不好,经常有人早上起来,东西就不见了,于是怒骂嚷得满处都知道,也不便宜,一晚上五块。 起初的几晚,他根本睡不着,一屋子的异臭味,此起彼伏的鼻鼾,被子枕头散发着浓烈的人油味,也不知道有几千个人用过没有洗了,他侧身躺着,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爱惜地用手轻轻摸着冰冷光滑的外壳。 坏了……没关系,里面的每一张照片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清楚得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他的脸……他的笑……他们在一起的青春年华,金色阳光…… 亦风……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他总是能念着这个名字慢慢地入睡,度过一天里最难熬的几小时。 早上七点起床,退钥匙,坐328路公车转两次车,到人才交流市场和几家大型的职业介绍中心,记下电话号码,再坐75路转三次车,去几家房屋中介所,记下号码,这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在路边啃和昨天晚餐成对的半个馒头,然后开始打电话,约面试时间,有的下午就要过去,有的要再约…… 一天就是这样过去了,如果有招聘会,就起大早排队,进去一家一家地试,为了对得起门票钱,别说吃饭了,连上厕所都得憋着。 可是,他还是找不到工作,最终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必须降低标准了,干脆撇开大学生的身份,直接拿着自己的高中毕业证书去试,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果然,有个在人才职业介绍所混的老油子说,再过一星期,乡下台资厂就会来招工人了,到时候自己这种文化程度不高不低的人,最有优势。 台资啊,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和亦风模拟研究着下一场南海战争呢!生活居然给人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他啃完馒头,继续向下一个房屋中介所进发,进去在布告栏里扫了几眼,和昨天一样,没有什么新贴出来的消息,满心失望之下,刚要走,忽然稀稀拉拉的人群里传出一个只能用‘娇滴滴’形容的男孩子的声音:“谁要租房?有人合租吗?地下室,一个月一百五,水电煤气全包哟。” 这条件简直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啊!少轩欣喜若狂地回过头去,唯恐自己说得慢一步被人抢去,可是他还没开口,就发现不对了,怎么大家的眼神都怪怪的?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这是不是一场闹剧啊? 人群中间的少年顶多也只有十八岁吧,昂着头,骄傲得象只小公鸡,紧身半透明黑色衬衫,紧身牛仔裤,涂着淡淡的口红,眉毛明显修过,弯弯地覆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翘鼻子,可爱的表情掩盖不住皮肤的灰暗,一种过多了夜生活才会有的,属于放纵青春留下的憔悴。 终于有人搭腔:“小兔子,又给你吓跑一个?” “只怕不是吓跑的,是榨干的吧?谁不知道,有只兔子专吃窝边草。”另一个声音立刻说。 “哈哈!怎么是榨干的?一定是被要了钱吓跑了,哈哈!” “这个月都第三个了吧?我说你也别招合租的了,干脆去找个包租的吧,包了你算了!” 周围一片鄙夷的眼光和恶意的嘲笑声中,少年毫不畏惧退缩,甚至脸上的媚笑更加灿烂了,专门向说话的人抛着媚眼,更大声地喊着:“合租合租!有人合租吗?!” “我。”少轩平静的声音压过了笑声,少年一个转身,看见了他,咯咯地笑着:“好一个帅哥哥,行!就租给你了!” 少轩身后的一个男子,两人在这里经常能遇见,也点过几次头,此时偷偷地说:“小伙子,别租他的啊,他是个男妓!不干净!他找合租的人没有长久的,肯定有问题。” “谢谢。”少轩礼貌地说,可是从心里感觉,少年没什么恶意,就凭他在所有人的讥嘲谩骂中仍然可以高高地昂起自己的下巴,骄傲而自信,还有那一双没有完全失去天真的大眼睛。 此刻少年已经一扭一扭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脸打量了他一下,笑得更开心:“近了看更帅耶!哥哥你要租吗?好,给你个折扣,一百二一个月!” “我能先看看房子吗?”少轩谨慎地问。 “没问题,来嘛。”少年亲热地凑过来,伸手就要搭在少轩的胳膊上,少轩下意识地一躲,少年也不以为意,嗤笑着说声:“讨厌!”向着出口摆了摆头,“跟着我,别丢了。” 少轩有些别扭地跟着他出去,背后一群人吹口哨的吹口哨,大笑的大笑。 他住的地方不远,乘三站公车就到了,很安静的一条背街,不进主楼,从旁边的一个楼梯下去,打开门,不是那种防空洞改的地下室,看样子真是人家自备的地下室,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小车库,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少年用钥匙打开,弯腰鞠躬做了一个欢迎的姿势:“请进。” 房子不大,不到二十平方,一个角落隔出来做了浴室和卫生间,门旁边安了煤气灶,还有一个水池,下面是小冰箱,上面安了一排柜子,靠墙放着两个床垫,其中一个上面胡乱地堆着床被子,角落里是衣橱。 “哪,就是这里了,虽然是地下室,设备还不错。”少年迈着长腿跟在他后面走进来,指点着,“本来嘛,我租是五百,全包,给你一百二算便宜的啦。” “我租了。”少轩肯定地说。 “真的啊?!”少年掩饰不住自己的喜色,“成交。” “有合同吗?” 少年可爱地撅起小嘴,说声:“你等等。”爬过床垫,在衣橱最下面翻了半天,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你在上面签个字就行了,这些人,都住不长。” 合同本来是很像样的,无奈在上面,有七八个签了字又被划掉的名字,少轩看了半天,在其中两个名字的空隙中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吴--少--轩。哇,你的字写得蛮好看的嘛。”少年伸出一只手:“你叫我小易好了。” 少轩没有丝毫犹豫地握住他的手,紧了一下才放开:“要不要付押金?” “算啦,我一看哥哥你就是正经人,不用你付了。”小易大方地说,“哪,房间里的所有电器你都可以用,嫌脏哥哥你就多辛苦吧,反正我是不干的,我呢,一般在外面过夜,不过有的时候也会带人到家里来,那样的话,麻烦哥哥你让一让地方,没有多长时间的,保证不超过一个小时,哥哥到外面去抽根烟就好了。” 少轩看看手上的合同,琢磨这里面有几个是签了合同,又听到这条就落荒而逃的。 “这是钥匙,哥哥你什么时候搬过来都行,别看那些混帐王八蛋的名字啦,没一个好东西,哥哥和他们肯定不一样吧?”小易走到一角的镜子前面自我欣赏了一下,“我要出去了,哥哥你自便啊。” “你真放心。“少轩开玩笑地说,“不怕你一回来,家里就给我搬空了?” “我说啦,看哥哥不是那种人。”小易头也不回地继续搔首弄姿,“再说,搬就搬呗,又不是没被人搬过,不过哥哥的运气就差点啦,之前那些人能搬的都搬光了呢。” 少轩大吃一惊:“你没报警吗?!” “啧啧,报警?我看见警察都要跑路呢,还报警,到时候抓不住他们,反而把我抓进去,算了,财去平安。”小易照了一会儿,觉得满意了,一扭一扭地出去了,经过少轩身边的时候,风骚地翘起小指,用掌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见咯,哥哥。” 少轩回旅店把自己寄存的行李取出来,从此开始了和小易一起的同居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他终于要时来运转了,找到房子之后的第三天,他也找到了工作,是一个私人打字社召一个打字员,本来这个位子是老板娘的,现在老板娘怀了孕,不能坐电脑了,来找人,条件挺苛刻,一个月400元,中午管一顿饭,一个月休息一天半。 少轩签了合同之后才有人偷偷告诉他,签早了,这个老板娘是出名的母老虎,不准老板招女的,可是男的里面又没几个干这个的,他要是再等等,条件还得往上提。少轩只是笑笑,他不能冒这个险,存折上的钱,已经下降到三位数字了,这个条件,还算可以接受,再说,拖下去,说不定自己找到的还不如这次。 他找到工作,小易也挺高兴的样子,拉着他要请他吃饭,少轩想婉言谢绝,但是看见少年晶亮乌黑的大眼睛兴奋而带点渴求地望着自己时,心又软了,点头答应,小易高兴得象是自己被请客了一样,换了件衣服,雀跃地拉着他就往外跑。 本来还以为他要找什么地方下馆子,少轩已经打好了劝他省钱的腹稿,谁知道两人过了一条街,小易奔到一家卖牛杂的摊子前,欢呼着朝他直挥手:“这里!这里!哥哥!这里!这里的牛杂最好吃!” 摊子上的大锅里咕噜骨碌冒着泡,里面的红白萝卜炖烂了,和牛杂混在一起,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摊主麻利地用剪子剪着牛杂,头都不抬地问:“来几份?” 串好,涂上辣酱,小易吁吁地吹着热气,急不可待地往嘴里塞,连话都来不及说,口红早就掉了,眼睛幸福地眯起来,连那平时故意做出的媚态也恢复成孩子气的天真,在这个时候,他和周围那些十六七岁的孩子们没有任何不同。 “哇,好好吃对不对?!”小易用手肘碰碰少轩,“哥哥你怎么不吃?” “凉一凉。”少轩微笑着看着他,很自然地扯过一张餐巾纸递给他,“看看,吃得一脸都是,擦擦嘴吧。” 小易做了个鬼脸,红红的小舌头伸出来,四下舔了舔,在嘴里咂着回味:“嗯,好香!” “你就拿这个当晚饭?”少轩慢慢地把萝卜送进嘴里,他胃不好,不敢吃辣,尝到的是牛杂本身的鲜味和萝卜的浓香。 “不好嘛?有荤有素,有蛋白质有纤维素,又好吃。”小易挥手又要了几份,这次放慢了速度,津津有味地吃着,“哥哥你是北方人,是不是喜欢吃饺子啊?” “好吃的我都喜欢。”少轩淡淡地说,“再不,能吃饱了就行。” “该怎么说哥哥哪?哥哥好像挺能吃苦的,可是,哥哥又象是享过福的。”小易用手托着腮帮子,鼓起一边的面颊使劲嚼着,“反正啊,哥哥不像是和我一样住地下室的人,这就叫做落魄吧?” “还萝卜呢,快吃吧。”少轩笑着说。 其实小易是很容易相处的人,没什么心计,也不乱打听,他说这是职业道德“我在大街上看见客人,都装做不认识的。”每天晚上打扮了出去,早上才回来,一脸疲惫,不管多累,回来第一件事是洗澡,哗啦哗啦的水声把少轩惊醒的时候,通常也就是他该起床的时候。然后少轩赶去上班,他睡觉,如果少轩能按时下班,他们还能见上一面,不过这通常是不大可能的,少轩自从上班之后,就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每天桌上都堆着一叠叠要打的文件,起初,他以为是他生疏,老板也吆喝说他打字速度慢,老是完不成,后来隔壁理发店的小妹来串门,为他打抱不平,他才知道这些原来都是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的活,现在全压在他一个人头上。 最初说好的管饭,中午老板娘送饭过来,他和老板一人一份,且不说两人的饭菜质量明显有差距,后来,老板娘孕吐得厉害,连中午这顿也给省了,老板说,反正孕吐三个月就好了,这就是第三个月,也管了好几天了,也不给他什么补助,让他克服克服,自己吃吧,下个月,老板娘再送。给他中午半个钟头吃饭的时间,可是同时有那么多文件要打,他哪有时间出去吃饭,没办法,又恢复到了从前的那个样子,晚上买一个馒头,一掰为二,夹上咸菜,一半当晚饭,一半当午饭。 “欺负人啊!他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小易大约猜出了一点,盘腿坐在床垫上,气愤地嚷嚷:“本来说好的,又不算!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忍气吞声啊!别干了!一个月就挣那400大元啊!买双鞋也不够啊!” “算了,刚开始,我又不熟,老板扣点就扣点吧。”少轩自己倒是很心平气和。 “哼!”小易愤愤地扭过头去,“哥哥你脾气真好!要是我的话,早就不干了!” “都是这样的。人总是要受气的,不管受谁的气,老板对我狠,回家见了老婆也是受气包。”少轩微笑着说,“循环往来,这么一想,大家都平衡了。” 小易笑了起来,撒娇地说:“哥哥你歪理真多!” 不管怎么样,他也要坚持下去,要付房租,要买生活必需品,要吃饭,天气渐渐冷了,就算是南方的A市,也不是可以让他穿着衬衫外套过冬的地方,必要的时候,也得买件厚毛衣。少轩看着存折上那三位数字,心里盘算着,无论如何,也得攒足一千块钱,过年的时候寄回家里去,证明自己过得很好,让爸爸妈妈放心,也让那个老是缠着自己的嘉华放心,有他在,好多了,爸爸不会这么寂寞,也不会天天为自己的事生气。 到了下个月,老板娘还是没有出现,老板也绝口不提加钱什么的事,少轩依旧没有说什么,每天中午啃着夹咸菜的冷馒头,一只手还腾出来打字,隔壁理发店的小妹又忍不住了,偷偷跟他说:“你傻啦!老板娘现在天天在家跟街坊搓麻将呢!他们两夫妻出名吝啬刻薄,你要是不说,老板才不会给你加钱呢!前头几个帮工,都是这么跑掉的!” 少轩啃着馒头,抬眼看看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理发店的小妹倒象是被这一笑给弄糊涂了,过了半天才一跺脚:“咳!老实人就要吃亏!看我的!” 从那天之后,她打扮得比平常分外妖娆动人,往这边跑的频率也慢慢增加,来了就和老板亲亲热热地站在门口说话,一边闲闲地磕着瓜子,说到高兴处,吃吃地笑得花枝乱颤,再过几天,又从理发店里拎来汤水给老板喝,如此过了两个星期,老板娘终于出现了,狠板着脸,站在门口指桑骂槐地大骂对面偷食的野猫,从此天天送饭,一天不差。 理发店的小妹早就溜得不见踪影,过几天再出现的时候,趁老板不在,偷偷对少轩做个鬼脸,少轩感激地对她笑笑,她突然脸红了,一声不响地跑开。 慢慢安定下来之后,少轩又找了点翻译社的零活干,这是他能找的,不占上班时间,又可以不出门,在家干的唯一兼职了,只是现在没了电脑,他都得用手写,工工整整地抄在稿纸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哥哥你懂英语啊?”小易很新奇地凑过来看,“初中学了点,都忘光了,你教我吧?我请你吃饭!” “谈不上教不教的,你想学就说。”少轩把头从字典里抬起来,笑着问:“从头学,还是……” “你教我几句对话就行。”小易想了想,“例如……先生要人陪吗?一晚上多少钱?你的家伙真大,轻点!啊,好爽!” 少轩停下了笔,清澈的黑眼睛直直地看着小易,小易看了看他,忽然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哇哈哈哈哈!我跟你开玩笑哪!看哥哥你那一脸严肃的样子,你不觉得这个笑话挺好笑的嘛?哈哈哈!笑死我了!” 等他笑够了,抹着眼泪往回走的时候,少轩才说:“小易,我没有权利评论你的生活方式。只想给你点建议,不管怎么样,自己是最重要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不要自己伤害自尊。” 小易不说话,回过头来,眼睛水蒙蒙地看着他,过了半天勉强一笑:“哥哥你又说大道理,我在家都听人说烦了才跑出来的……讨厌!”说着爬回床上扯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其实小易是个很寂寞的孩子,少轩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恨不得真的把少轩当成自己的哥哥,天天围着他,连称呼都从起初的港腔变得字正腔圆,本来地下室只有一盏15瓦的电灯,自从发现少轩晚上要翻译之后,他立刻就去买了个落地灯,少轩过意不去,要付电费,他摆着手说:“才不要!我们签了合同的,你只交120就行了,剩下少了多了都是我的!不要你管!” 他只带客人回来过一次,那还是少轩刚搬来的一天夜里,他已经睡下了,忽然听见敲门声,心里立刻明白,穿好了衣服开门,一个四五十岁的胖男人正搂着小易,嘻嘻哈哈地闹着,看见他的一瞬间,面露惊艳之色,连手都松开了。 “哥哥,拜托你哦。”小易笑嘻嘻地看着他,娇声说。 “我出去了。”少轩冲他点点头,看都没看那个男人一眼,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这位……先生,我们一起进来坐坐嘛,别急着走啊。”男人上来抓他的胳膊,扭头对小易说:“小兔子,我加一倍,不!三倍的钱!两个一起来,干不干?!” 少轩满心的厌恶,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发作,只是躲开了他伸过来的狼爪,继续往外走,听见后面小易嗤嗤的笑声,“人家是正经人,和我不一样的,你啊,就凑合凑合吧。” 他走到外面的街上,凉风一阵阵地吹着,掀起他的衣角,沁骨的寒意袭来,他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默默地看着天空,星星自然是看不见的,只有路灯的光圈下,几只飞虫在单调地绕着圈子。 每种生物,都有每种生物的生活方式啊。 人,何尝不是这样。 我在这里,深夜的A市街头,坐在这里,看着天想你,亦风你呢?你又在看着哪里的天?想不想我?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身边传来脚步声,小易出现在他身边:“嗳,哥哥,还坐在这里吹冷风啊,我早就完事了,连澡都洗过了,回去睡觉吧。” 少轩没有说话,站了起来,小易虽然脸上在笑着,手指却紧张地绞在一起,探询地看着他。 “谢谢你,还出来找我。”少轩终于开口,“我只是想点事,忘了时间了。” “我还以为哥哥生我气了呢。”小易松口气,“有一个家伙,看见我带客人回来,指着我大骂一顿道德沦丧,难听不说,连客人都吓跑了。” 他垂着头跟在少轩身边,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低声说:“哥哥,最多我以后不带人回来了,你别走。” 声音怯怯的,细细的,象街边流浪的猫仔在叫。 少轩奇怪地说:“我说了要走了吗?” “我觉得你会。”小易的声音更低,“那个家伙,和你一样,看起来都很干净,我知道,你们这种人,最看不起这个,觉得脏。” 他撇撇嘴:“也就是他还算对我好,剩下的那几个,没一个好东西,有的是上了我不想给钱被我赶走的,有的是上了我知道还要给钱吓跑的……全是混蛋,混蛋……” “别瞎想了。”少轩想安慰他,却无从安慰起,那些之前觉得再正常不过的道德伦理,在这个十几岁的孤身少年面前,竟然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半天才说,“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怎么会搬呢?我还怕你赶我出去,让我睡街头呢。” 小易噗哧一声笑了:“我才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哥哥呢!” 从那之后,他真的遵守诺言,再也没有带人回来过。 十一月,天渐渐冷了,还没等少轩买厚衣服,小易就受了凉生起病来,早上回来的时候鼻子塞住了,人懒懒的,洗澡的时候打了好几个喷嚏,钻进被子里就睡了,晚上少轩回来的时候,发现他还躺在床上,脸烧得通红,无力地呻吟着。 少轩叫了他两声,小易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知道不好,跑出去买了药,回来先烧了点米粥,把小易扶起来,喂了点粥,吃了药,小易烧得稀里糊涂的,眼睛都睁不开,东西凑到嘴边也知道吃,小声地叫妈妈,抱住 少轩不松手。 把自己的被子也拿过来加在小易身上,少轩不忍心拽开小易的手,就这么让他抱着,拿着毛巾给他擦汗,到了后半夜,烧渐渐退去,小易鼻息渐匀,睡沉了。 天快亮的时候,少轩又烧了点粥,叫醒小易,喂他吃饭吃药,小易还是糊里糊涂的样子,睁开眼看着他,没说什么又闭上了,少轩探探他的额头,没那么烫人了,才放心去上班,那一天,他第一次不顾老板难看的脸色,准时下了班,在路上买了吃的,急急赶回家,小易正靠在床上,无聊地玩自己的手指头,看见他开门进来,眼睛陡然一亮:“哥哥!” “好点了吗?”少轩喘着气,探身过来,摸摸他的额头,“没再烧吧?中午吃了什么?” 小易用力摇摇头:“没有!中午吃了剩下的粥……哥哥你买什么了,这么香?” “伍湛记的及第粥,还热的,先吃吧,我买了鸡和香菇,晚上煲汤给你喝。”少轩把粥盛到碗里,端到他面前,把勺子放到他手里,催着说:“快吃。” 小易慢慢地舀起粥,吹着气喝了一口,笑着抬头说:“哇!好喝!比哥哥做的粥好喝多了。” 他虽然笑着,黑亮的大眼睛里却渐渐聚满了泪水,象水晶一样晶莹的泪水滑过憔悴的脸颊,滴到碗里,晕开一个个小涡。 “怎么啦?!”少轩摸摸他的头,勉强笑着说:“发个烧就哭鼻子,你是男孩子啊,勇敢点。” “呜……”小易干脆哭出声来,“以前我妈妈也常带我去吃及第粥的……她说多吃人聪明,会读书,口彩好,将来考上大学,有个好工作……呜呜……” 他边说边胡乱地往嘴里扒着粥,嚼都不嚼,呜咽着往下吞,很快,一碗粥就扒完了,红着眼睛刚想往被子里钻,少轩无言地拿过毛巾给他擦脸,他看了看毛巾,又看了看少轩,猛地扑上去,抱住少轩的脖子放声大哭。 也不知道他的泪水积攒了多长时间,反正哭得天昏地暗,身子剧烈抽搐着,死死抱着少轩不放手,少轩能做的,也只是轻轻抱住他,拍拍他的背,他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一个还没成年的男孩子要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生活? 小易最后抽抽嗒嗒地松开了手,大眼睛已经肿成了两条缝,他抓过毛巾擦擦脸,看着少轩身上被他揉搓得一塌糊涂的衬衫,吸着鼻子,小声说:“谢谢哥哥……很久没哭过了,真痛快。” “谢什么呢。”少轩心里百味杂陈,第一次打破了不随便追问别人的原则,轻声说,“你妈妈呢?她不管你了吗?” “她死啦,和我老爸一起。”小易响亮地擤擤鼻子,“出去进货的时候,一辆车全翻了……我那时候还小,家里有个叔叔,要我停了学去跟他打工……我的老师是个好人,找了他好几次……还是不行……我就到他的工厂里……太苦了,我受不了……就跑出来了,到处跑,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突然笑了:“哥哥你怎么不说我骗人呢?我跟谁说,他们都说我骗人。” 少轩淡淡地笑了笑:“是吗?我说谎的时候,别人都相信呢。” 小易看上去又要哭了,他撇撇小嘴,硬压了回去:“哥哥是大人,大人都狡猾。” “对,哥哥是大人,大人就要照顾小孩子。”少轩站起来,“我给你煲汤吧,等会儿喝碗热汤,明天病就好了。” “嗯。”小易乖乖地躺回床上,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日子平稳地过去,秋天之后是冬天,春节的时候,少轩终于攒够了一千块钱给家里寄过去,老板和老板娘回乡探亲,也很大方地放了他七天假,自然,也扣掉了工资。春节的时候,一般大家都呆在家里,小易也闲了下来,窝在房间里不出去。 “哥哥,好无聊啊。”小易在床上扭来扭去,手脚都没地方放,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活泼好动的他实在忍不住,“咱们出去玩玩吧?” 少轩在做着翻译,笔尖在纸上沙沙地移动,闻言抬头一笑:“我还要赶工,你自己出去玩吧。” “一个人没意思啦,我就想和哥哥呆在一起嘛。”小易无聊地翻了个身,“对了,哥哥,你不是有台笔记本吗?里面有游戏吧?纸牌也行啊,借我玩一会儿吧,我保证不给你乱动。” “坏了。”少轩简单地说。 “难怪我看你也从来不用,情愿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坏了去修啊,要么扔了吧,买个新的,现在水货满地飞,花不了多少钱的。”小易鼓动着说。 少轩摇了摇头:“是我一个朋友送的,等有空的时候,再找人修吧。” “哇!谁那么大方送笔记本啊,真好!”小易满脸羡慕地说,“得花不少钱呢!” 花钱……是吧,当时的这台笔记本,也要一万三千多块呢……亦风知道,自己一直想要一台笔记本,都是军校学生,谁有这么多钱,自己父亲更是绝对不会出这个钱的,他攒着所有的津贴,奖学金,发表文章的稿费,最后甚至动用了家里为他结婚准备的基金,终于在自己毕业的时候,抱着这台笔记本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从此,这台笔记本一直伴随着他,从来没有分开过,在那最艰难的日子里,他整夜整夜难以合眼,就这么抱着笔记本缩在床上,一张张地看着他们的照片,看着看着,就有了信心,觉得一切都会过去的,笔记本散发着的热量,就像是亦风在自己身边,从他身上发出来的一样,让自己安心…… 他怀疑,亦风家人是不是已经多少猜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自己和亦风一起上门的时候,对自己冷冷淡淡的,亦风每次出海,自己上门去看望的时候,简直就是冷嘲热讽,甚至不理不睬,弄得自己手脚都好像没地方放一样。 每次受了委屈回来,他也是这样,抱着笔记本,一张张地看他们的照片,看着看着,心就慢慢平静下来,什么不满都没了。 亦风……你在哪里……你好不好? “哥哥有喜欢的人?”小易眼尖地问,“笔记本是他送的吧?” 少轩微笑着,继续写自己的翻译:“都过去了。” “没关系的,哥哥!”小易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高兴得在床上翻滚,“哥哥这么漂亮的人!到哪里都会有人追的!我说呀,如果哥哥到了我们那个酒吧里面,追哥哥的男人会从柜台排到街上去!” 他忽然住了口,脸上的表情尴尬又愧疚,讪讪地吐了吐舌头。 少轩看着他的表情,继续微笑着,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写下最后一笔,把纸叠起来:“好了,干完了,你刚才不说无聊?我们去逛花市吧?” “好耶!”小易从床垫上蹦了起来,欢呼着抓了衣服就往外跑,“我请哥哥吃肠粉!喝珍珠奶茶!” 过完年,开始上班的时候,他接到了嘉华的信,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纸,末尾洋洋得意地说,这是他自高考作文之后,用笔写的最长的东西,事无巨细,家里每件事都说得清清楚楚,包括年夜饭吃了什么,家里养了几盆水仙,开了几朵花,下了几场雪,爷爷最近身体很好,对上网越来越感兴趣,甚至要在老干部活动中心成立上网兴趣小组,吴丽桐给他织了件毛衣,要他安定下来就留地址给家里,好寄过来,黄姨升级当了奶奶,请假回家去照顾儿媳做月子,他现在学会包饺子了……然后就是对他的念叨,有没有再发病,有没有好好吃饭,住的是什么样的房子,同事好不好相处,有没有事,为什么不往家里打电话…… 他看了只觉得好笑,这个只比自己小几岁的侄子,还真是热情洋溢,对自己这么关心,起初他还以为,只是因为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年轻人,他才跟自己特别亲近,想不到等自己走了,他还主动写信过来问候,要不是知道他那个网络公司业务繁忙,少轩还真以为他闲的无聊呢。 既然已经接到了信,不回不好,少轩随便选了张贺年卡,换了个地址寄出去,说自己又搬家了,要他暂时别给自己写信。 老板娘的肚子越来越大,动作越来越笨拙,每天送来的饭也越来越简单,一碗白饭,辣椒炒鸡蛋,辣椒炒白菜,辣椒炒黄瓜,辣椒炒青菜,炒辣椒,辣椒酱……振振有辞,辣椒好啊,开胃,下饭,对身体健康。少轩开始吃过之后胃就会疼,试着说了两次,老板娘阴阳怪气地挺着大肚子说:“哟,现在的人,嘴巴真够刁,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光吃菜不行,要肉,有了肉,又要鸡鸭鱼……唉,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没办法咯,老公,我这就上菜市场去……”说着摇摇摆摆要走,少轩面红耳赤,倒象是自己提了什么天大的要求一样,急忙咬牙说不用了,辣椒就辣椒吧,于是之后,每天的中饭就是一样,辣椒酱拌饭。 以为已经好了的胃这么一来,又开始三不五时地闹毛病,经常是好好的就一口胃酸翻上来,呛得整条食道火辣辣地疼着,他曾经想去医院检查,看了看价目表又退了回来,自己到药方去买了点小苏打,没事冲水喝。 小易倒是乖多了,也不象从前那样,天天往外跑,外表的装扮也没有那么夸张妖媚了,穿着简简单单的衬衫牛仔裤运动鞋,眉毛几天不修就变得浓浓的,很自然,不涂口红的小嘴巴看上去依旧红艳润泽,看上去和外面神采飞扬的学生仔没什么两样,他有一次奇怪地对少轩说:“哥哥,以前我好用心打扮自己喔,他们都说我漂亮,现在我什么都不讲究了,追我的人却多起来了啊!还有的人,说喜欢我,要和我交朋友呢。” 他歪着小脑袋,大眼睛眨着,大概从一开始,他脑子里的印象就是,同性恋就是象这样,由嫖客和出来卖的他组成,关系无非就是一夜情,真有人真心对他,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少轩想了想:“你呢?你自己的看法怎样?” “我的看法?我没有什么看法啊。”小易扭了扭身子,“我跟他说啦,想上床就掏钱,想包我的话没门,结果他气的脸红红青青,我说再不然给你打折吧,他气的眼睛冒火,好像要打我哟!” 少轩觉得有必要跟小易谈谈了,不然他这么糊里糊涂的,迟早要吃亏:“小易,你喜欢女孩子吗?” 小易有些迷茫:“喜欢?没感觉吧,我没跟女的做过……嗯,有大姐说看我可爱,情愿不要钱给我做一次,可是我就是没做。” “那你喜欢男孩子吗?” “啥叫喜欢啊,反正和男的上床我熟啊,随便他怎么弄都行,女人……好麻烦的……万一有了孩子更麻烦。我可不愿意付这个责任。” 少轩叹了口气:“小易,你想过没有,以后怎么办?你还小,前面的路还长得很。” “我知道啊!”小易爽快地说,“他们现在已经说我不新鲜了,啧!哥哥,我才十七岁就不新鲜了!当然,我也没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了。” 他脸上忽然闪出兴奋之色,看了看四周,确定地下室的天窗上没有人,飞快地爬到衣柜旁,费力地伸手进去,够了半天,掏出来半块砖,再掏了半天,掏出一个铁盒子,打开,里面是个存折,他自豪地让少轩看上面的数字:“快三万了!等攒到五万我就不干了!回乡下去开个小店,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快收好了。”少轩一看就知道他如此谨慎地藏起来的东西一定是他的全部家当,心里有点感动,故意严肃地说,“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看呢!” “哥哥嘛,没关系的。”小易笑嘻嘻地把存折又放回去,拍拍身上的灰,“所以哥哥别为我担心嘛,我有钱,有路走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男孩子,喜欢你,不在乎你的过去,愿意和你在一起,照顾你一辈子,你们可以住在一起,一起生活,上不上床也是你说了算……你会不会答应?” 小易象是听见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满地打滚:“哥哥!你应该去写小说!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了,哎哟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你别笑,如果是真的呢?” 小易好不容易才停住了笑,大眼睛眨了眨,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说着瞥了少轩一眼,酸溜溜地说:“要是哥哥,还有可能,我?算了吧,做这梦,还不如幻想明天能中大奖五百万呢!那我就真发了!” “为什么我就有可能,你不行?”少轩温和地问。 “还用说嘛。”小易撅起小嘴,“哥哥比我干净……我知道我脏……他们都这么说,连我赚的钱都是脏的,算了,不说啦,哥哥不懂!” “小易。”少轩稍稍把他拉进了一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只要心干净就行了,有些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实比你脏得多呢。” 小易用力咽回冲到嗓子眼的哭泣,翻了个白眼:“哥哥就会安慰人。” 要是那个人是哥哥,我就答应,他在心里偷偷地说。 少轩觉得自己的身体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人又开始发虚,脚下都没有根,走多几步就开始喘气,胃也老是疼着,日日夜夜,无休无止,有点象他上一次胃出血的情况。 不太妙啊,是不是又犯了?他疲倦地想,这个时候犯病可真是糟糕,虽然自己已经有了点积蓄,可是按照上次的经验,如果付医药费,是远远不够的。上次他刚在医院里醒过来,就被通知了对他的处分决定,开除军籍。自然也没有资格享受公费医疗,没办法,他立刻离开部队医院,住到了一家小的区医院,中间辗转,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机,自然拖的时间更长,而他这几年的津贴积蓄,因为已经花了一大半在平时买东西孝敬亦风父母上了,剩下的那点在医疗产业化的大趋势下,没有撑过半个月,而他的血,才刚刚止住,面临着停费出院的窘境。 幸好,部队寄到家里的信,被母亲截获了,她火急火撩地赶到医院,垫付了医药费,又过了半个月,还没等到康复,他就坚持要出院,母亲把他接回家,并没有说什么,还帮他一起瞒着父亲……每次看见母亲担心忧虑的眼神,少轩就无地自容,他知道自己是母亲的骄傲,一生的希望,可是,自己都快三十了,却被开除军籍,没有工作,让母亲担心得夜不能寐…… 如果这次,自己再病倒,怎么办?再让母亲跑这么一次?再让她担心一次?再看见她担心失望的眼神一次?少轩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小易也看出他的脸色有些差,精神也不太好,以为又是工作的问题,一个劲儿地劝他辞职,还跑到职业介绍所去帮他登记,看招聘广告,甚至问他,自己认识几个客人,都是公司的什么经理,要不要托他们帮忙?少轩心存感激之余又有些生气,轻轻敲着他的头要他别管了,小易摸着头,装做要哭的样子说:我只想帮哥哥的忙嘛。 这天下午,是他休息的日子,中午老板娘就没过来送饭,一切做完,关上卷帘门之后,他回家,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小易却拉着他,要他陪自己出去玩,难得看小易在白天出去,少轩也就答应了,这么一拖,又到了晚上,小易逛街逛累了,拉着他去吃云吞面,此时少轩的胃一阵紧似一阵地疼起来,却又不像饿了之后的疼,他腾出一只手捂着胃,心不在焉地点头答应。 饭店门面很小,一个打工妹在一边灵巧地包着馄饨,鲜红的肉馅,薄薄的皮子,手一翻一卷就是一个,整齐地排在一边。老板很快就端上了两碗面,清汤,细软的银丝上面,摆着十只小小的馄饨,隔着几乎透明的皮子,清楚地看见里面嫩嫩的肉团,小易舀了一个,往嘴里放,嫌烫,又吐出来,呼呼地吹着。 少轩现在已经疼得直冒冷汗了,他早上一贯不吃饭,中午也没吃,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胃里持续着翻江倒海,一刻都不停息,他在桌子下面艰苦地握拳压住胃部,一点用都没有,疼得更厉害了。 “哥哥你怎么不吃啊?”小易奇怪地问,“味道很好!里面有虾仁呢!我吃着了。” 少轩勉强地笑了笑:“慢点,烫。” 也许先喝口汤,熨熨胃会好一点?他这么想着,右手困难地拿起勺子,舀了勺汤,颤巍巍地送到嘴边,慢慢喝了下去,温热的汤顺着食道缓缓地滑落,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好了?他正在想着,忽然,胃里又是一阵大乱,呕吐感铺天盖地地袭上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本能地一张嘴,哇地一声,绛褐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洒了一桌!小易吓得啊地一声尖叫,跳了起来。 嗓子里感觉到那熟悉的腥味,身子渐渐发沉,意识渐渐模糊,在小易“哥哥哥哥”的哭叫声中,少轩最后的念头就是: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模模糊糊地醒过来,头好重,都抬不起来,全身上下都象没什么感觉似的,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触目是雪白的天花板。 医院……他又进医院了……这一次,又要花多少钱呢? 鼻子里插着胃管,旁边的输液泵里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药水,好难受,看样子,这一次的情况比上次还要严重……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这下子工作肯定是丢了,再找一个,又该多么难? “哥哥?哥哥!”边上小易怀疑的声音陡然变得兴奋,他的笑脸突然出现在少轩面前,两眼红肿,憔悴不堪,“你醒过来了!醒过来了!护士姐姐!他醒过来了!” “3床家属,小声点。”穿白衣的护士小姐轻步走过来,给他测量了一下生命体征,轻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少轩想说话,嗓子哑得连自己都无法听清:“我……怎么……了?” “消化道溃疡伴出血。”护士小姐例行公事地说,“已经进行了胃镜下手术止血,放心,只要好好调养,就会没事的。” “喔。”少轩实在没力气说话,眨眨眼表示自己听懂了,护士小姐最后检查了一下输液速度,脚步轻盈地走了出去。 “哥哥。”小易的脸又凑到跟前,盯着他,“你渴不渴?护士姐姐说你现在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你的嘴都裂开了……我给你涂点水吧?” 不等少轩答应,他拿了棉棒,沾上水,笨拙地往少轩唇上涂着,乌黑的大眼睛眨都不眨,象是在做一件最最庄严神圣的事情。 少轩又过了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你别在这儿了……回去休息吧……” “没事!困了我就在哥哥身边趴一趴。”小易摇着头说,“上次我生病,你也照顾我的!所以这次换我照顾哥哥了!” 少轩无声地叹口气,小易立刻警惕地问:“哥哥不舒服吗?哪里?” “我没事。” “哥哥你吓死我了。”小易的大眼睛里又象是有泪水在滚动,“我……我好害怕……护士姐姐说你没什么,会好的,可是你一直都不醒……我几天没敢睡觉,就看着你……哥哥,你下次不要这么吓我了好不好?” 他冰冷的小手悄悄地覆盖在少轩打着针的右手上,“哥哥……” 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他就这么哭着对少轩说:“不要死……哥哥……不要离开我……不要死……求求你……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 如此寂寞如此孤单的孩子,他所要的,也不过是一点点的关怀,一点点的爱,可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又有谁可以给他一个怀抱,让他尽情哭泣? 谁又可以给我一个肩膀,让我尽情哭泣? 亦风……亦风……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好想你…… “老板万岁!老板万岁!”嘉华欣喜若狂地举起手中的文件向上扔去,散得半个办公室都是纸,欢呼着冲了出去。背后的公司老板,也是他的学长眼睛里全是笑,嘴上却严肃地说:“什么年代了,还搞万寿无疆那一套!这死小子!看洒得这一地的纸!叫他回来收拾!” 这次公司要招人,A市大学的计算机力量其实比不过北方几所著名大学,但是公司将来有意在A市设立分公司,所以需要几个当地的员工,正好从此时开始培养,本来这样的美差是轮不到嘉华的,但是他死缠烂打个不休,论起技术,他又确实是公司里水平最高的,所以这个难得的差使居然给他争取到了。 他美滋滋地在心里盘算着,到了那边,离招聘会还有几天,先住下来,然后去找少轩,反正时间很长,老板又没有说这次必须招几个人回去,选最好的留下一两个,剩下的慢慢挑,他也可以花更多的时间来陪少轩。 少轩,少轩,念着他的名字,心里都甜甜的,不知他过得怎么样了,一年多没有见他,第一次还说是刚过去工作忙,没时间回家过年,今年又没回来是怎么回事?自己就怕错过和他见面的时机,也两年没回家了,幸亏打着个陪爷爷过年,替父亲尽孝的大旗,老爸老妈什么都说不出来。 得好好说说他,也写信,也打电话,也寄钱,就是不回家,爷爷看样子当时的火早就没了,阿姨更是一天到晚地想他,光毛衣就给他织了四件了,还不说那些织着不满意又拆掉的,这次一起给他带过去。 不对,是不是在那边混得不好啊?也是,现在大学生一把一把的,少轩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不得志也是可能的事……怪不得不好意思回家呢,那样的话,自己就该好好安慰他,也不知道他换了笔记本没有,自己可是已经替他把那个硬盘买下来了,什么时候装上就行。嗯,会不会他已经换了笔记本,那样显得自己多傻啊,都一年多了,说不定哦。 他回家,收拾行李,吴丽桐知道他要去A市,把给少轩带的东西准备了一大包叫他带上,柯志强虽然没有说什么,本身没有制止这已经是支持的表示了,黄姨特地包了包子给他路上带着吃,嘉华拿了少轩写信来的地址,带着大包小包,兴冲冲地上路了。 分开已经一年多了,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少轩对他的特殊和重要。男人总有欲火焚身的时候,他也曾经试着去GAY吧再度寻找一夜情的对象,可是真有顺眼的,到了床上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就算在对方的撩拨下能勃起,也是草草了事,最后他去GAY吧的目的只剩下一个:喝闷酒,圈子里大多已经知道,他有人了。 可是少轩,少轩是不同的啊……想着他清清冷冷的气质,白皙骨感的手指,修长的双腿,没有血色的双唇……就能让他激动得勃起,他有好几次实在忍不住了,就在半夜溜到少轩的房间里,躺在他床上,闻着他淡淡的气息,低声叫着他的名字自慰。 少轩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气的满脸发青吧?可我就是这么流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还有更过分的事情要对你做呢!嘉华摩拳擦掌地想。 一下飞机,先直奔订好的酒店,放下行李,立刻租车开到少轩写信的地址,一栋背街上的四层小楼,他兴奋地扑过去找门铃,却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少轩的信上写的是:二楼H座,可是这里每一楼只有十二个单位,A1,A2,B1,B2……到F2就没了,连G都没有,哪里来的什么H座? 少轩写错自家门牌号?不可能吧?嘉华不死心地看着各家的门铃,都没有姓吴的,他干脆每个都按一遍,问:“请问有位吴少轩先生是不是住在这里?”得到所有的回答都是“没有。” 他发愣了,难道少轩搬家了?可是……门牌号也不该写错啊,那是……少轩故意写错让自己找不着?那之前自己给他这个地址写信,他怎么也收到了?!那说明,少轩一定就住在附近!或者,这里有人可以帮他拿信! 哼哼,那好办,自己回去就再寄一封信,然后躲起来,看到底是谁拿信! 少轩啊少轩,你也太谨慎了吧,还写假地址骗我,亏我大老远地跑来这里找你,走着瞧,找到你之后,我非狠狠地说你一顿不可,你要是不听,我就拿爷爷来吓唬你! 他这么一想,又高兴起来,打车回到酒店,立刻写了一封信,跑到最近的邮局,亲自投进了邮筒。 最快信也要在明天上午才能到那边,他心安理得地在餐厅吃了饭,本来应该回房间休息,可是,一路上对和少轩会面的渴望和想入非非,刚才硬生生地被打断了之后,盘踞在肚子里,满不是个滋味。没办法,还是找间酒吧喝喝酒,借着酒劲再回来睡觉吧,不然今夜又是个失眠。 到网上查了查A市有名的GAY吧,随便挑选了一家,打车前往。没料到里面是个迪厅,乌烟瘴气,热闹不堪,在之前,这种地方是他最热衷的,但是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喝点酒,只好退出来,本来想回去算了,脑子里忽然又冒出另一家就在附近的GAY吧,既然出来了,就再去转转吧。 这一家气氛果然不一样,虽然也很热闹,但是比那边安静多了,客人的年纪也偏大些,他挑选了一张靠边的桌子坐下,要了杯威士忌,喝完了,又要了一杯。 有打扮得很妖媚的男性热情地向他抛着媚眼,甚至大胆地过来问他要不要人陪,嘉华摇头摇得都快掉了,他现在对一夜情都没有兴趣,何况是嫖妓,为了少轩,他可得管好自己的老二,少轩那么清冷的一个人,自己也要配得上他才是。 喝完了第五杯威士忌,他哑然失笑,最近自己的酒量是越来越大了呢,现在连一点醺醺然的感觉都没有,目光依旧锐利,头脑依旧清醒……等等! 我错了,原来我的头脑已经不清醒,也看不清东西了,原来我已经醉了,醉得不可救药,醉的出现幻觉,要不然,我怎么会以为我看见了少轩?! 我的少轩,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柯嘉华!不能喝你就不要喝嘛!看,醉了吧?!少轩怎么会在这里,你有这种想法都是亵渎了他! 他死命地咬了自己一口,手背上清晰可见的牙印渗出了血迹,疼痛尖锐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可以了吗?这么疼?你该清醒了吧?柯嘉华!你醒醒吧!你醉了!少轩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没有用,不管他怎么说服自己,在GAY吧里出现的人,就是少轩,他不可能认错的,那个他天天挂在心上想着的人……他还和从前一样,清俊冷冽,白色衬衫,黑长裤,淡色薄唇,剑眉星目,只是那目光中原本的一丝脆弱现在千百倍地扩大,整个人散发出颓废迷茫的味道,和他的帅气冷漠恰到好处地交织在一起,格外地性感。 他迈动长腿,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到吧台边坐下,对招待说:“老样子。” 少轩今天本来是不想出门的,有个客人一直纠缠着他,说喜欢他,要和他保持长久的关系,他根本就没想过,本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赚钱,给小易赚到十万块钱,看着他快快乐乐地回乡下,再也不用过这种生活。自己将来怎么样,他并不在乎。 之前的那次胃出血,用光了小易几乎全部的积蓄,出院之后,少轩注意到小易又开始重新打扮自己,每夜外出,他心里苦得几乎滴出血来,可是小易在他面前很轻松地说:“哥哥你不用管啦,钱嘛,再挣就会有的,反正我还年轻,就不信到二十岁我还挣不到五万块钱。” 他怎么能站在河边,就这么木然地看着小易在水里挣扎呢?小易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啊!他背负生活的苦已经够多了,怎么还能让他瘦弱的肩膀再替自己也背上一份?!可是他要再去做多长时间的工,才能还上这三万块钱?在此期间,小易,又会遇到什么事?! 要堕落,就一起堕落吧。 有一天,他跟踪小易,偷偷到了一家GAY吧,刚一进去,就感到那些男人惊艳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象是要把自己立刻剥光一样,有人吹起了口哨,正在勾搭客人的小易听见响动,回头一看,大惊失色,急忙跑过来拉着自己就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找我吗?!我们出去谈!” 在外面昏暗的灯光下,他委婉地对小易说,希望能给他介绍客人,小易听了半天没说话,最后捂着脸哭了:“哥哥……不要……我不要你干这个……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你那么干净……你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哥哥……求你了……” “小易。”他把手放在小易肩上,轻声说:“记得吗,我跟你说过,心干净就行了。” 说着,他义无反顾地,推开了大门,再次走了进去。 他的第一个客人是个中年男子,仅管已经下了决心,真正面对的时候,少轩还是发现自己的手微微发着抖,他竭力镇定自己,在酒店房间里,背对着陌生男子,默默脱下了衣服,一件,又一件,直至一丝不挂,赤身裸体地站在客人面前。 “真漂亮。”客人赞叹着,伸手爱抚着他的肩背,温热的手心粘腻地沾在皮肤上,他止不住地起了鸡皮疙瘩,除了亦风,没有男人碰过的身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件商品,任人观赏玩弄。 “冷吗?”客人还算体贴,搂过他的腰,倒在床上,把他严严实实地压在自己下面,胯下火热的凶器一下子膨胀起来,硬硬地顶着少轩的下腹,嘴唇也凑了上来,堵住少轩失去血色的双唇,辗转吸吮含弄着。 接下来的过程很一般化,玩弄了一会儿少轩的身体之后,客人示意少轩背过身去,跪伏在床上,高高地翘起屁股,把早已经准备好的润滑剂挤进后面的洞穴,用手指捅插了几下,觉得差不多了,急忙戴上安全套,抓住少轩的腰,用力往前一顶,侵入了他的身体。 “呜。”少轩用枕头塞住了自己的嘴巴,从后面传来的巨大冲击几乎疼得他昏过去,五脏六腑似乎都要从嘴巴里冲出来一样,火热的凶器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肉体互相碰撞着,发出啪啪的声音。 这个身体只是商品,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所以没什么,做什么都没关系…… 当他从酒店疲惫地回家的时候,小易一夜没睡,还在等他,看见他的第一眼,小易就哭了:“哥哥……哥哥……你变了……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变了……” “小傻瓜,我哪儿变了……”少轩给他无力的一个微笑,“我还是你的哥哥啊……快去睡觉吧……” “我给你放水洗澡……呜呜……”小易抹着眼泪奔到浴室里,这个单纯的孩子想必也把少轩想的和自己一样,以为只要洗了澡就可以掩饰一切,忘记一切都没发生过了。 那个晚上,少轩抱着笔记本,在黑暗里静静地躺着,睁着眼睛,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冰冷光滑的外壳,只是再也叫不出亦风的名字…… 很快他就成了圈子里的名人,冷漠的气质,帅气的外表,漂亮的五官,完美的身体,无一不让人着迷,过夜的价钱,也是最高的。据一个和他睡过的客人说,在高潮的一霎那,迎着他隐含脆弱的眼神,把自己的精液射在那张帅气冷俊的脸上的感觉,特别过瘾,是一种征服一切的快感。 现在缠着他的这个客人,自己有一家公司,和老婆离婚了,儿子由父母带,无忧无虑,没有任何压力,可以说是圈子里的黄金男人,和他过了一夜之后就看上了他,每次都早早地坐在这里等他,少轩不是每一天都来的,他却一天不差,少轩不来,就耐心地等到打烊起身走人,并不找别的伴,少轩来了,第一时间赶过来,立刻邀请过夜,少轩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安静地坐在旁边陪着他,也不说话,也不离开。 “跟我在一起吧,少轩?”几个星期前,他诚恳地说,“要什么条件你仅管开口,我知道你出来做是为了钱,我那间公司虽然小,几百万还不在话下,上千万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已经离婚了,有了儿子,父母那边也好交待,我们在一起吧,我会疼你的。” “对不起,秦总,我现在没这个打算。”少轩婉言谢绝,心里一片苍凉,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想与其共同生活的人,以前,是亦风,现在呢?没有了,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白头到老,不,应该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将来。 将来怎么办?小易回乡下之后?自己就继续留在A市?还是换个地方?随便吧……无所谓了,自己的身体都已经这样了,将来会怎么样,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的情况也是一样,还没等他的苏打水上来,秦总已经火速移动到身边,笑吟吟地说:“少轩,我在西郊买了栋别墅,有没有兴趣去过周末?离高尔夫球场很近的,去玩玩吧?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好不好?” 少轩客气地谢过招待,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秦总,我说过了,我不习惯和人保持长久的关系,您还是别勉强我了。” 已经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感情了,还是不要给别人希望比较好。 “哎呀,少轩,我们也交往了一段时间了,我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实在,我是真喜欢你,不是玩玩的,哪,只要你答应,我们去外国结婚都行!” “秦总,您的美意我心领了,可我对您没什么感觉,抱歉。” “不要这样吗,少轩,你就喜欢这样送往迎来的?不愿意过安定的生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啊。” 少轩无可奈何地摇摇杯子,自暴自弃地笑着说:“对,我就喜欢这样送往迎来的日子。” “嗨!少轩!”旁边又过来一个客人,大概是看秦总碰了钉子,过来一把揽住少轩的肩头:“说的好!管他什么长久,今晚上快活就行了,怎么样?今晚有空陪我吗?我们大战三百回合,管叫你叫哑了嗓子求饶!” 秦总目光喷火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少轩徐徐起身,不动声色地借机甩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走吧。” “好!秦总,不好意思啦。”他得意地挥着手,“今晚我的运气比较好。” 安静的酒吧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吼:“给我站住!” 紧接着,一个杀气腾腾的高个青年掀翻了桌子,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双眼血红,愤怒地瞪着少轩,握紧拳头,一字一句地说:“跟我走!” 少轩的脸色顿时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吃惊得似乎天在他面前塌了下来,不,比天塌地陷还要可怕的事情!嘉华怎么会在这里?!他全看见了?!他知道了?! 他身边的男人赶快扶住他,向嘉华喝问:“你谁啊你?!我先来的凭什么要他跟你走?!” 嘉华已经红了眼,暴烈的眼神象要杀人一样恐怖,他的少轩,他日思夜想的少轩,竟然在这里做了男妓!自己珍爱之极的人,竟然堕落至此!在自己想着他的那些日子里,他就在不同的男人身下扭动呻吟,出卖自己的身体! 越想越气,冷不防一拳挥过去,正好打在那个男人的脸上,把他打得向后踉跄着倒去,秦总一看不好,也跑了过来,抢先护在少轩身前,叫到:“住手!你想干什么?!” 嘉华已经发了狂,谁挡就打谁,扑过去一顿拳打脚踢,把秦总给踹倒在地,还要挥拳再打的时候,酒吧的保安涌了出来,几个人一起上才制住了他,死死地压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等到酒吧经理出来,问清楚情况,示意放开他,他爬起来再找,哪里还有少轩的影子。 第二天,他上网在自己的影集里翻出一张之前偷拍少轩的照片,打印下来,虽然数码相机效果不太好,但还能清楚地辨认出是少轩,拿着就直奔少轩之前写的那个假地址。 不出所料,信没处递,就随便地放在物业管理的窗台上,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来,就能轻易地拿走吧?嘉华敲响物业管理的门,给他看少轩的照片,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没有。 他不死心,就在这条街上挨个人问,说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出来打工,没有音信,家里父母很担心云云,幸亏这样的事在A市并不少见,哪天都能遇见,所以也没有人怀疑,只是也没有人见过少轩。 嘉华很坚定,他认为,少轩肯定在这附近出没,因为如果信三天还没有人拿,就会被当作查无此人退回邮局,他一定每天,起码每两天会去看一次信,那他不是住在这里就是在附近工作,只是少轩一向和人保持距离,所以见过他的人不多,可是只要自己坚持下去,一定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先是从街角一个卖牛杂的摊主那里得到了少轩确实住在附近的消息,摊主看了看照片说:“是啊,我见过,和一个小男孩经常来吃牛杂……走着来的,应该不远,在那个方向。” 嘉华立刻沿着他说的方向,进行严密地大搜查,很快,一个出来倒垃圾的主妇也认出了少轩:“住在这儿往前,嗯,是地下室,我有一次看他从下面上来。” 往前走,有地下室的建筑只有一家,嘉华的心砰砰一阵乱跳,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少轩了,竟然有些慌乱,他屏息静气了一会儿,走下楼梯,挨个看了看,敲了敲,确定最后一扇门后面住着人,他大步走过去,想敲,手抬起来又无力地放下。 神啊,请一定不要让我绝望,请你千万不要让少轩再次走掉。 鼓起勇气,他重重地敲响了门。 小易在哭,不敢大声,只是默默地掉眼泪,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从乡下跑出来的时候,就发过誓再也不哭了,哭有什么用呢?后来遇到那么多事,无论是客人的蹂躏,被骗钱财,流浪街头,饿得快要死的时候,他都没哭过,可是为什么遇到哥哥之后,他哭的次数越来越多呢? 抹了把眼泪,他看向床垫上昏睡着的少轩,微微地呼吸着,一动不动,苍白的脸色很难看,就象上次哥哥突然吐血的时候一样,可他知道,这次哥哥的心,还要苦很多,很多…… 该死的!怎么这样的事情,就被哥哥遇见了哪! 警察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太妙,幸亏哥哥很谨慎,暂住证身份证什么的一样不缺,他交了保释金,惴惴不安地在派出所门口等着,少轩出来的时候,他就差点哭出来,但是要哭也不能在警察面前哭! 少轩是在旅店里被逮捕的,罪名是卖淫嫖娼,可是当时另一个人已经跳窗逃跑了,他到底是卖淫还是嫖娼成了一个难以界定的问题,少轩本人又是至死不开口的,就连人民警察怀着‘春风般的热情’‘真诚感化’了他一顿也没有效果,要是从前,他铁定被送到收容所去遣返回家,幸好前段日子发生了很大的事情,现在收容已经严格多了,小易来交了保释金,他就被放了出来。 根本没有力气说话,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大门的一霎那,太阳照在脸上,他几乎当场晕倒,可是看见小易惊惶的眼神,他硬是挺住了,不能晕倒,绝对不能晕倒,小易又该害怕了,他又会在大街上抱着自己,无助地哭喊着哥哥哥哥…… 就凭着一口锐气,他居然撑到了家,小易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窥视着他的脸色,把他扶到床上的时候,少轩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含糊不清地对他说:“我累了,睡一会儿。”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小易不太清楚这个睡和昏之间的区别,既然哥哥要睡,就让他睡,他象个小老鼠一样呆在房间里,静静的,一声不敢出,看着时间慢慢流逝,中午了,哥哥还是没醒,他随便找了点东西填肚子,也不敢出去,在一边守着少轩,怕少轩醒过来要什么东西他不在。 正在掉眼泪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小易触电似的弹了起来,该不会又是警察吧?!他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早知道就不要租什么地下室,现在想跑都没有地方跑,总不能立刻挖个洞出来吧? 来人不罢休地敲着门,少轩模模糊糊地醒了,歪了歪头,小易一狠心拉开了门,看见来人没穿制服,立刻放下了心,恶声恶气地叫:“敲什么敲什么啦!” 嘉华的手停在半空,一个漂亮的小男孩瞪着大眼睛冲自己嚷着,态度很不客气,他拿着打印的照片,尽量和蔼地问:“请问……” 他的话陡然停住,双眼发亮,从他这个角度可以对房间里一览无余,睡在床垫上的可不就是少轩!终于找到他了! “少轩!”他一把推开看见照片正在发楞的小易,猛虎下山一般地冲了进去,跪倒在地上,颤抖的双手抚摸上少轩清俊的脸,好像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儿确实存在,手下的触感虽然真实,可是同样的梦,他已经做了太多太多了…… “你干什么?!给我滚起来!把你的脏手拿开!我劈散你这堆废柴!”小易气急败坏地骂着,冲上来对他拳打脚踢,嘉华正激动得不知所措,压根没心思管他,大手一伸把他轻易地推开,全部心思只在面前的人儿身上。 少轩迷糊间听见小易尖锐的叫骂声,意识逐渐回复,他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迷惘地眨着眼: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轩?!少轩你醒了?我吵到你了?”嘉华欣喜若狂地凑到面前,“没事吧?你继续睡,我不说话了!你想睡吗?” “嘉华?……”少轩眉头微皱,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有些弄不清楚情况的样子,迷迷蒙蒙的双眼让嘉华恨不能立刻就吻上去,他竭力压制自己的欲火,柔声说:“对,就是我……我来找你了……” 你骗得我好苦,知道我为了找你花多少时间费多大劲吗? 少轩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彻底清醒了,不堪回首的场景在脑子里一幕幕地回放,他在酒吧里碰见了嘉华……他被逮捕了……审讯……聚光灯照着他的眼……无休无止地…… “是你啊……什么时候来的?”他竭力作出最自然的表情,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酸痛不已的身体故作轻松地坐了起来,微笑着。 “哥哥?!”小易担心地叫。 少轩投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温和地说:“没事的,小易,他是哥哥的老乡,来看看哥哥就走,你出去玩会儿吧,给我带点吃的回来。” “哦。”小易委委屈屈地答应着,垂着头往外走,哥哥赶我走,他有什么话要和那个人说?为什么不让我听?其实我也可以帮着你一起骗他的啊,说谎我最拿手了。 看着小易出了门,少轩在心里舒了口气,靠在墙上,继续含笑看着嘉华:“家里人都好吗?” “别靠在墙上,冷。”嘉华心里忽然泛起无尽的怜爱疼惜,自己也坐到床垫上,不由分说地伸手揽过少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少轩惊讶地看着他,挣扎了两下,嘉华用力抱住他:“别动。” 两人尴尬地靠在一起,少轩浑身不自在,只好再问了一句:“家里人都好吗?” “都好,爷爷现在越来越喜欢上网,我只好用美萍把黄色政治网站都屏蔽掉了,阿姨很想你,给你织了毛衣,我带来了,黄姨添了孙子,小家伙可讨人喜欢了……”嘉华停了一下,低声说:“就是我不好,我想你。” 他感觉到怀里身躯的瘦弱,鼻子一酸,低声埋怨说:“我不是再三对你说,有事找我吗?” 少轩平静地笑笑:“这种情况,很多人都经历过的,你看现在那些经理老板,刚来的时候,还睡过街头呢,再说,这里条件并不差。” “你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嘉华有些生气。 “那是什么?”少轩疲倦地合上眼睛。 嘉华一肚子责备的话,竟然说不出一句来,憋了半天,才说:“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少轩有些惊讶,侧头看着他,嘉华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淡色薄唇近在咫尺,清澈的黑眸里那一丝撩动人心的脆弱依旧,脑子一热,再也忍耐不下去,一把抱住少轩,狠狠地吻了下去!象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思念爱慕透过这一个吻传给怀里的爱人,掠夺着他的薄唇,深深地吸吮着,舌头四窜,在他嘴里的每个角落翻卷着,留下自己的爱痕。 狂风暴雨般的热吻让少轩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嘉华紧紧地抱在怀里,一点反抗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嘴被牢牢堵住,连呼吸都难以顺利,更别说出声制止了,只能一动不动地被他亲吻着肆虐着。 直吻到两个人都几乎窒息,嘉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少轩的唇,透明晶亮的唾液从两人分开的唇边徐徐垂下,透出一股情色的淫靡气息,他盯着少轩被他吻得通红的双唇,困难地吸了口气,感觉自己身体有了不能抑制的正常的反应。 但是当他看见少轩的眼神的时候,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少轩的黑眸冷冽,散发出凛然的冰冷气息,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才意识到自己做下了什么好事。 “少轩!我……”他下意识地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少轩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抬起手指着门口,冷冷地说:“出去!” “少轩……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一时情不自禁……我……”嘉华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两个耳光,狼狈地解释着,“我……昏了头……我该死!我……对不起对不起……” “滚出去。”少轩加重了语气。 “少轩……”嘉华哀求地看着他,“你别这样好不好?” “柯嘉华,我告诉你。”少轩的声音很低,很虚弱,却含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谁都可以侮辱我,就是你不行!” “你说什么啊,少轩!”嘉华急得出了一头汗,“我……我那个……我不是……我不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用足了力气大声喊了出来,迎着少轩惊愕的目光,勇敢地承认:“我承认,我脑子里有很多下流想法,我一开始看见你,就喜欢你……要不是为了见你,我根本不会搬到爷爷家里住!我千方百计地接近你,讨好你……你都不领情!我就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我……我就是想……” 少轩的神色没有因为他的告白发生任何变化,平静地看着嘉华炽烈的双眼,低声说:“嘉华,你不是小孩子了,这种梦不要再做,我和你之间,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我对你也没什么感觉。你还是走吧,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嘉华一点都没有气馁,反而从慌乱中平静下来了,露齿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的,可是,如果就这么放弃,不是我的作风。” 他松开手,打量了一下周围,摇摇头:“环境太差,跟我回酒店住吧?我要在这里呆段时间呢。” 听见‘酒店’两个字,少轩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死死掐住自己的手掌,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给躲过去,淡淡地说:“不用花那个钱了,我就在这里,挺好。” “一点都不好。”嘉华挑剔地说,“连阳光都没有,怪不得你脸色这么白。”说着又凑到少轩身边,笑着说:“我们做个交易吧?” 少轩冷冷地看着他。 “你说了,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还是亲戚,这样,你给我一个月,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到时候你再给我答复,好不好?到时候接受不接受都由你,在这一个月之内,我们谁都不提这事,好不好?你就安心休养身体,我安心照顾你……好不好?” “算了,你别再出歪点子了。”少轩压根不想理他,一个月,谁知道他又会玩什么花样,自己现在身心俱疲,哪里还有心思去应付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吗?想和自己在一起?自己是他的叔叔啊! “我保证没你的同意,再也不随便碰你,还不行吗?”嘉华知道是刚才自己的举动让少轩有了警惕,指天划地发誓说,“不然我不得好死!” “你别说了。”少轩瞥了他一眼,淡漠地说,“我是不会答应的。” “少轩……”嘉华不死心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你别生气了,答应我吧,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看着少轩无动于衷的脸,嘉华深吸一口气: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少轩,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不择手段,所以,别怪我! “我给爷爷打电话?”他试探着问。 少轩的反应比他想得还要激烈,几乎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低声吼道:“柯嘉华!你……卑鄙!”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嘉华吓白了脸,慌张地伸手抱住他,生怕他一时激动昏过去,揽着他拼命解释,“我说说而已,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少轩!少轩!你别当真!我开玩笑的!少轩!少轩! ” 两人纠缠在一起,少轩忽然没了力气,喘着气软软地瘫在他手臂上,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渗出了眼睛,一滴一滴,滚落在衣服上,嘉华抱着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好吧。”少轩过了一会儿缓过气来,心灰意冷地说:“你想做什么就随便吧。我收拾一下东西,你明天来接我。” 嘉华半点都不敢迟疑地满口答应,小心地把他放回床上,轻声问:“你饿不饿?想吃什么不?家里有什么我给你做?或者我出去叫外卖?” “不用了。”少轩合着眼睛,慢慢地说,“小易会给我带吃的回来的,你走吧。” “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嘉华恋恋不舍地看了看他,给他盖好了被角,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悄悄离开。 在地下室楼梯口,他碰见了小易,拎着两个快餐饭盒,看见他,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昂起头,哼了一声,就要从他身边过去。 “小鬼,别这么神气。”嘉华摆出成年人的架势,居高临下地说,“你好好照顾少轩,明天我就来接他。” 小易看上去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刚要回嘴,忽然想到了什么,黑亮的大眼睛灵活地一转,立刻换了可爱乖巧的面孔,甜甜地问:“你是不是哥哥的朋友啊?” “绝--错!”嘉华骄傲地说,“我是他的男朋友!” 反正不在少轩面前,胡说什么都由我,再说,谁说不是?说不定一个月之后就是了!提前一点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喔!喔!你就是送笔记本给哥哥的那个人?” 嘉华一愣,小易那么聪明的人,立刻知道了答案,耸着肩说:“我看也不象,哥哥说他男朋友高大帅气,英俊潇洒,又有才华,前途无量,跟你……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嘛。” 说着,他吹着口哨扬长而去,把嘉华一个人晾在那里。 次日早上,嘉华八点钟就到了地下室门口,溜达了几圈,才跑去敲门。 开门的还是小易,眼睛肿得象两个桃子,看见他,用怨恨的眼光死死瞪着他,不情愿地闪身让他进去。 少轩站在房间正中,一脸疲倦,昨天他把自己这段时间攒下的钱取出来给小易,一共七万多,让他别再干了,好好回乡下去,小易哇哇大哭,搂着他的脖子叫着哥哥哥哥,就是不要他走,他哄了半夜,小易才止住了哭声,却坚决不要他的一分钱,少轩最后吓唬他如果他不要的话,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小易呜呜地哭着,拉着他的袖子,委委屈屈地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行李,没什么可收拾的,和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多了几件衣服,简简单单的一个包,放在脚底下,看见嘉华进来,少轩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萧索落寞,点点头:“走吧。” 他转身对小易温和地说:“小易,记得我说过的话,好好保重自己。” “哇!哥哥!”小易猛地扑进他怀里,死死地搂住他,眼泪都哭干了,使劲地嚎着叫着,就是不放手。 好不容易,两人才分开,嘉华拿起旅行包,带着少轩出了门,小易抽泣着跟在后面,被少轩硬给关在了门里,真让他出去,看着他们走,小易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万一被车撞到了,或是出了什么别的意外怎么办。反正迟早要分离的,早一点也好,干净利索。 上了出租车,少轩就一句话也没说,浓睫半合,平静地坐着,嘉华不敢打扰他,默默地坐在一边守着,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下了车,他才轻声开口:“你的身份证给我一下,我去登个记。” 少轩俯身在包里摸出来递给他,仍然不说话。 嘉华先把他安顿在大堂里坐着等他,自己跑去柜台登记,反正他订的是一个标准间,也不用再换房了,办好手续,他飞快地跑回来,少轩坐在那里,正在出神,看见他的时候,下意识把目光移开。 “办好了,走吧。”嘉华伸手要扶他,少轩躲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到了房间里,嘉华张罗着让他坐下,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喝饮料,饿不饿,中午到哪里去吃饭,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一会儿,少轩一律轻轻摇头,最后不耐烦地对他说:“你不用管我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我没事啊。我这次是出公差,招聘会明天才开始呢,今天我可以好好陪陪你。”嘉华忽然想起了什么,献宝似的说:“你的笔记本硬盘,我找到合适的了!要不要给你换上?来来,拿出来,我马上帮你修好。” “不用了,坏了就坏了吧。”少轩拒绝了他的好意,清澈的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缓缓地说,“有些事情,不能强求的。” 嘉华被他噎了一下,气有点回不上来,略平了平,坐到他身边说:“少轩,你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少轩猛地扭过头来,冰冷的目光箭一般地射向他。 “我不打!我不打!”嘉华慌忙保证,“你自己打……嗯?跟爷爷说几句话,报个平安,好不好?大家都很担心你的。” “上个月我打过了。”少轩的目光慢慢平和下来,又把头扭过去。 “不一样的啦,你打个电话,就说见到我了,这样家里的人也安心。”嘉华没敢说他写的假地址的事,怕又惹急了少轩,旁敲侧击着,“好不好?省得爷爷以为我把带给你的东西都贪污了。” 少轩不出声,过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说:“你拨号吧。” “哎!”嘉华喜出望外地答应了一声,抓过手机就开始拨号,“啊喂?黄姨嘛?爷爷在不在?……在上网啊?我要跟爷爷说话……” 过了一分钟,听见柯志强的声音:“嘉华,出差不要占公家便宜办私事,谁叫你往家里打电话的?” “哎呀爷爷我花的是自己的钱用的是手机!爷爷你听我说啊,我见到少轩了……嗯,他很好!”嘉华瞥了一眼身边的少轩,趁他有些慌张的时候大胆地用手揽过他的肩膀,“你要不要跟他说话啊?……爷爷你等等。”他把手机塞到少轩手里,低声说:“你慢慢打,我出去了。” 少轩不知所措地拿着手机,轻轻凑到耳边:“爸爸?……是我……您身体好吗?” 嘉华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在身后关上门,兴奋得几乎跳起来欢呼三声乌拉,少轩终于落到自己手上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是,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啊!一定要用自己的真心去打动他,让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爱他的! 还要好好照顾他,可怜的少轩……一想起他受过的苦,嘉华心里就象被扎了一把刀,狠狠地绞着,肉体上的痛苦尚在其次,要那么清冷月华般的男子承受被人蹂躏的折磨,少轩心上的创伤,只怕比肉体上的痛苦要大几百几千倍吧……自己该怎么抚慰他饱受伤害的那颗心,让他真正释怀呢? 在这个时候,嘉华才忽然想起了一个一直被他忽视的最主要的问题,那就是,少轩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误,才被开除军籍的? 他刚想到这里,门开了,少轩出现在门口,把手机递给他:“爷爷要跟你说话。” 嘉华急忙接过手机,那一头柯志强正在说吴丽桐:“你这个人,不要哭嘛,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资产阶级的多愁善感嘛……” “爷爷?” “啊,嘉华啊,没事了,你和少轩在外面,都要自己当心一点。” “知道啦,爷爷,我会照顾他的。” “再见,回来再说吧。” “爷爷再见。” 嘉华关掉手机,看着少轩默默地靠在墙边,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眼圈微微发红,淡色薄唇轻轻颤抖着,过了好久才低哑地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走,我们去吃饭吧?”嘉华心里也不是滋味,少轩这么出色的男子,无论在哪里出现都该是光彩夺目,众人注目的焦点,今日竟然沦落至此,自己想一想都会心疼半天,身处其中的少轩,又该苦成什么样子? 他们在附近找了家小餐厅,考虑到少轩的身体,嘉华没有多要菜,一个上汤时蔬,自己要了份苦瓜牛肉饭,给少轩要了份菜粒鱼片粥,热腾腾的白粥上来,由酒精炉滚着,他不让少轩动手,亲自把葱花,菜丝,鱼片,五香花生……倒进去,用筷子细心地搅着,再打上两个鸡蛋,搅了一阵,浓浓的鲜香弥散开来,继续小火温着,给少轩盛了一碗,放好勺子,轻声说:“慢慢吃,多吃点。” 他扒了两口饭,注意观察着少轩的动作,忽然又停下了,搅动着粥,一点一点,仔细地把里面的葱花挑了出来,确信没有了,另外换了个碗盛了一份,把少轩面前那没动两口的拿开,放上这碗没葱花的,略带埋怨地说:“不喜欢吃葱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吃这碗吧,那碗我吃。” 少轩拿起勺子,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低下头,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温热的粥轻轻流进胃里,好温暖……好舒服的感觉……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开始一个星期,嘉华绝口不提任何事,每天早上起来,叫了早餐,少轩依然是吃粥,他来点虾饺烧卖什么的,然后他去招聘会,中午他赶不回来,就提前给少轩在酒店餐厅订饭,自己晚上回来之后,再拉着少轩出去吃,吃完了还要去夜市散一会儿步才回来。 其实他在网上找了一个大学时代认识的网友,两人没见过面,但嘉华知道那是个无名的黑客,不属于中国三大黑客联盟任何一个,他干什么不是为了出名,纯粹就是为了兴趣,技术是顶尖的,多时没联系了,费了半天劲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聊天室里揭一个家伙的老底:“用代理了不起啊?!信不信我马上把网吧的名字给你掀出来?!” “没鱼虾也好!”嘉华喊出他当时在自己面前用的名字,“我是爱鱼也爱虾,老地方见面!” 进了一个隐蔽的聊天室,嘉华直接了当地说:“现在进xxx网络拿点资料,几成把握?” “把握什么的……逮着就是个死啊。”那边的老兄有点犹豫,“要不哥儿们给你弄点别的?色情网的收费项目随便你选。” “我要那玩意儿干嘛,你只要进去给我查一个人的资料就行。”嘉华继续鼓励,“难度不大,一般资料,不属于机密。” “我试试吧,尽力而为啊尽力而为,倒不是别的,挖自家墙角这种事……他妈的心里怪别扭的。” “就你他妈的有爱国心!我又不要你卖国!” 两人对骂了一通之后,各自下线,第二天那人给了结果,只查到少轩服役的部队:北海舰队。还没等看完资料,就被军方的网络安全人员发现了,他狼狈不堪地用了两个小时才摆脱跟踪。 其实他还是没有最后摆脱,过段日子终于还是被揭了出来,不过后来反而被军方网罗,成为秘密网络军队的编外成员,这是后话。 北海舰队啊,记得少轩说过,他在大连工作……奇怪了,他为什么跑到海军去呢?难道是不想沾爷爷一点光,不但名字改了,档案改了,还特意避嫌跑到海军去服役…… 家里的人好像都是这脾气:二叔自己在西南,把堂哥送到东北,三叔在二炮,堂哥在西北,小姑夫在特种兵,小表弟却在空军,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想的,可是,为什么就没一个在海军的呢? 被逼无奈,他给老爸打了电话,假惺惺问候了一顿之后,切入正题:“老爸,你认不认识海军的人啊?” “臭小子你想干什么?想走什么后门?!老子活着一天你就休想搞这些歪门邪道!”果然是老爸,吼起来和爷爷一模一样。 “你怎么把你儿子想的那么……庸俗!”嘉华不满地说,“我问一句就是走后门啦?!” “不是才怪!从小你就对军事不感兴趣!现在想干什么?老子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放着好好的军校不考,偏要去考什么计算机!哪个军校没有计算机系啊!你还非跑到别的学校去!现在你又给老子打什么鬼主意啊?!我就知道你没这个好心还给家里打电话!” 父子俩沟通了半天,嘉华才勉强解释清楚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考军校的原因,至于打听少轩的事,一时是顾不上了。 嘉华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早了点,轻轻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少轩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上,微侧着头,睡着了,暖洋洋的阳光柔和地笼罩着他,保护着他。 他掂起脚尖走过去,拿了床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动作尽量轻柔,唯恐吵醒了睡眠中的人儿,就在他探身过去,想把那边的毯子掖好的时候,大约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热气息,少轩在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把头靠在他肩上。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嘉华的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颤抖的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嗓子忽然干得需要不停地咽口水,他镇定了一下,小心地单膝跪下,保持着自己这个难度较大的姿势,让少轩的头继续舒服地靠在自己肩上,自己低头看着他安详沉睡的面容。 长长的睫毛,遮蔽着清澈如星子般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已经有了淡淡的血色,完美的薄唇,在梦中不自主地微微开启,呼吸声轻微可闻……这就是我爱的人,我的少轩……我愿意用一生陪在他身边,永远爱他,照顾他…… 可是我更愿意抹去他眉间的忧郁,洗去他身上的脏污,让他能象从前一样,光彩夺目地站在阳光下,让所有仰慕的目光都看向他…… 我爱你,就要恢复你的羽翼,让你再次高高地飞起来,而不是把你困在我怀里,让你一天天地消磨掉生命中所有的光芒和明亮。 虽然,你可能就此一去不回头…… 他维持这个姿势静静地过了快一个小时,少轩浓睫微煽,轻轻地‘嗯’了一声,嘉华急忙装做刚回来给他盖毯子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弄着毯子,头也不抬地道歉:“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吧?!” 他只顾着手上,没想到身体一动,已经跪得麻木的单腿再也保持不了平衡,哎哟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多半,嘉华的招聘任务已经圆满地完成了,几个人的资料传回去之后,老板很满意,批示他先可以不必回来,剩下的时间就算休假,要他好好享受,嘉华趁机可以多陪陪少轩,不再象从前那样,自己出去工作,少轩就在房间里发呆,电视杂志一律不看,网也不上,就是站在窗户前,默默看着下面的人群,看累了,就坐下。 他拉着少轩在A市几个旅游景点到处玩,还抽空带着他去医院做了次身体检查,大致结果都算正常,就是体重让嘉华心疼不已,少轩快一米八的个子,体重只有五十三公斤,嘉华跳上秤,看着指针飙升至七十以上,很大声地叹了口气。 周末的时候,他们乘船去岛上吃海鲜,中午时分是在家著名的当地馆子里吃的,菠萝粒勾甜酸汁挂浆,炸排骨,洒甜椒丝,装在原只菠萝盅里,清甜爽口,西芹哈密瓜切粒,绊炒过的鱿鱼须和虾仁,鲜嫩的白肉切丁,配青红椒和荔枝肉,酸甜开胃,金黄的芒果条爆炒白灼鸡胸肉条,鲜嫩浓香,最后还上了一道有名的清补靓汤,椰子炖乳鸽,嘉华亲自看着少轩一口口地把汤全喝掉,眉飞色舞得比自己吃鱼翅还高兴。 在旅游市场买了点土产准备回去送同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身边的游客还是很多,大多是市民一家出来的,这个时候已经有人下海游泳了,嘉华看得心痒难熬,问少轩:“你会不会游泳?我们去游泳吧?” 少轩奇怪地看他一眼,摇摇头:“不会。” 骗谁啊!北海舰队的军官不会游泳?嘉华在心里嘀咕着,自己给自己解围:“水太冷了,现在游泳也不好,下次吧,下次。” 他们找了家小店,海鲜是极新鲜的,清蒸石斑,白灼虾,鱼生,花蛤胡瓜汤,慢慢地吃完了,嘉华关切地问他胃有没有不舒服,少轩摇摇头,第一次主动提出来:“我们走走再回去吧?” 天上的月牙儿弯弯的,深蓝的夜空里满布着碎钻一般的星子,习惯了都市霓虹的眼睛起初是看不见的,慢慢地看了,就一粒粒地闪现在你面前,亮亮地眨着眼,宇宙那一端的纯净光芒,海浪哗哗地拍着礁石,白色的浪头四下碎溅,有少男少女在海边露营,旺旺的篝火,活泼的身影在礁石上跳来跳去,笑声一阵阵地传来。 几个年轻的海军士兵从身边走过,少轩飞快地把眼睛转开,加快脚步走下沙滩,吹着风站在那里,漆黑的眼睛深深望着夜空下的平静海洋,温柔得就像看着自己的爱人。 嘉华一直跟在身边,这时候不言声地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出门的时候少轩不肯加衣服,他顶着快三十度的高温自己穿上,为的就是夜里冷了给他穿。 少轩动了一下,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勉强笑了笑,指着前方黑茫茫的大海说:“那边,是南海舰队的基地……” 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少轩,别哭……别哭……”嘉华不顾自己跟他的约定,伸手把他搂到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都过去了,过去了,没事了……听见了吗?都过去了……没事了……少轩,别哭……没事了……少轩……” 他低声叫着少轩的名字,打叠起一千句安慰他的话,谁知道少轩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轻轻推开他,淡淡一笑:“是啊,都过去了。” 嘉华遗憾地感到那个身体离自己远去,不敢说什么,掏出手帕给他,少轩擦了擦脸,随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转身向上面走去:“很晚了,回去吧。” “吃了夜宵再回去吧,回市区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呢。”嘉华快步跟上他,硬拉着他往灯火通明的地方去。 他们又换了家小店,嘉华特地点了只膏蟹给少轩煲粥,要了半斤椒盐赖尿虾,嘱咐口味淡,上了烤生蚝,又亲自要了蒜汁滴在上面再递给少轩,加一斤海瓜子下酒,自己要了只八带鱼白灼了蘸青芥,爽脆弹牙,边吃边赞:“比日本鱼生鲜多了。” 少轩只是动了几下筷子,捧着盛粥的大碗,慢慢地喝着,嘉华怕他嫌麻烦,动手替他剥了虾壳送到碟子里,少轩又给退了回来,轻声说:“我不饿,喝点热粥就好了。” 海风此时大了,呼呼地吹着,连小店的招牌都喀喇做响,老板在招呼着客人,一边炉子里的火焰忽忽地冒着,炒锅里爆香了豆豉和蒜头,下海瓜子和紫苏叶,洒上料酒,红艳艳的火焰呼地一声窜进锅里,翻炒两下,起锅,送到桌上来,浓浓的油汁,嘉华喝了点啤酒,脸红红的,带点醉意,拿起一个放在嘴边,嘬了一声,灵巧地把空壳吐掉,象女孩子嗑瓜子一样地干净利落。 “真好。”他看着对面的少轩,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就像在做梦一样。” 少轩微笑不语,手中转着大碗,斟酌着词句,等嘉华一连吹了三瓶啤酒,还要开第四瓶的时候,他出声制止:“别喝了,嘉华。” “没事!我还没醉……”嘉华忽然意识到什么,高兴得满脸放光,摆手对老板说:“不要了不要了!再来一斤珍珠螺!白灼!” 他转头回来,笑嘻嘻地说:“其实我酒量大得很,你别为我担心。” 少轩也笑了笑,放下碗,垂下睫毛,有些困难地问:“你……是不是在查我的事?” “啊?!没有!没有!”嘉华仅有的一点酒意也给吓醒了,双手乱摇,“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少轩微挑唇角:“真没有吗?” 被他冷冽的目光一扫,嘉华什么假话都说不出来了,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只是打听打听……也没听到什么……你别生气……我……我……想知道……你的事……”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偷眼看看少轩,清俊的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只是玩弄着手里的大碗,白皙骨感的手指轻轻弹着碗边,让他看得心荡神驰。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哪个敢哟,嘉华在心里说,谁不知道这样的事是碰不得的,问你,生我的气倒是小事,大不了我给你赔礼道歉,万一再勾起你伤心的回忆,伤到身体怎么办。 “其实也没什么的,就象你说的,都过去了。”少轩拿起勺子,喝了口粥,依旧低垂着浓密的睫毛,轻轻地说:“我以前是北海舰队参谋部的作战参谋,因为一次演习出了重大纰漏,被追究责任,开除军籍。” 短短的几个字,就是他目前处境的最初原因,虽然他现在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嘉华明白,那个时候,他该有多么痛苦绝望。 无言地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少轩似乎没有意思要追究他这违反约定的举动,继续说:“所以你别管了,无论怎样,这个案是翻不了的。” “是那次吗?”嘉华指的是两年前那起全国皆惊的事件。 少轩摇摇头:“那次是被渔民发现了,这次还在保密中,嘉华,你千万不要介入到这件事里来,这是军事机密。” “我不相信你会出什么纰漏!”嘉华紧握着他的手,大声说。 少轩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抽回手说:“这不是以任何人的个人意志决定的。” 嘉华的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他也知道,以他的身份,想替一个被开除的军官平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说实在的,这种冤假错案,到处都有,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的又有几个? 但是,这是少轩……出事的是少轩啊! 他正在乱想,老板送菜上来,两人都不说话了,等老板离开,他的胸口象是突然堵上了什么东西,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反倒是少轩,夹起一个珍珠螺,用牙签挑出鲜美的螺肉,送进嘴里,笑着说:“好久没吃海鲜了,真怀念这个味道。” 以前和亦风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经常趁着休假的时候换便装溜出去吃海鲜,白天游泳的人太多,他们就晚上再去,脱下衣服用石头压着,两个人,在宽阔无边的大海里你追我赶,游个痛快,亦风还会一个猛子扎下去,然后偷偷划到自己身边,趁自己东张西望找他的时候,猛地在下面拉自己的脚一下,自己就会将计就计,装作呛了水,咳嗽两声那个始作俑者马上一脸焦急地冒出来,在水里抱着自己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然后又拼命道歉,灰溜溜地答应请吃夜宵。 不能再想了,亦风……很遥远的事……都过去了……和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他集中精神,微笑着,若无其事地对嘉华说:“你下星期,就该回去了吧?” “没事,老板说了,我可以下下星期再回去。” “这样不好,虽然老板体恤你,你自己也该自觉点。”少轩静静地挑着螺肉,手有点抖,一粒螺肉掉在桌上,是太累了吗?“你回去之后,替我问候爸妈,黄姨,说我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嗯,嗯?!” “别说我的任何事,什么都别说。”少轩加重语气提醒他,“爸上年纪了,他禁不起任何刺激,妈那里也不要说,别让她担心了。” 嘉华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这不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为什么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少轩为什么不肯和他一起回去?他怎么能把少轩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 少轩比他还要惊讶:“我跟你一起回去?”他忽然笑了,“然后继续在家里白吃白喝?” 嘉华无语,他却笑得很坦然:“嘉华,我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你要我怎么有脸就这样回去?” “在家里也可以找工作的啊,而且比在这里方便多了,最起码我现在还认识一些人呢,一时找不到,我也可以照顾你,最多你不回家住,我们俩在外面另租房子住吧?” 少轩摇着头:“你不明白,嘉华,我跟爸妈说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如果我现在回去,他们就会立刻明白,之前我……我都是在骗他们的……他们会受不了的……再说,回家的确会方便,可是认识的人更多,他们都会知道我的事……在背后说,看啊,那就是柯志强的儿子,犯了错误,被部队开除了……”他哽了一下,清清嗓子,“万一有人在爸面前提起来,爸的脾气…………我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那你就留在这里?!”嘉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气冲冲地说:“留下来干什么?重操旧业吗?!” 这句话太伤人了,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妙,后悔地咬着嘴唇,几乎把头低到桌面上:“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少轩的脸白了一下又恢复了,淡然说,“不会了,我会好好找一份工作。” “那要是暂时找不着呢?”嘉华追问。 “不会找不着的,只要期望不是过高。”少轩并不看他。 “期望不高是多高?”嘉华越想越气,“难道你想去建筑工地打工吗?” 少轩有意开着玩笑:“我不够资格的,不过试试也好。” “不行!”嘉华激动得站了起来,咆哮着:“我不准!不行!就是不行!” 想想就难以忍受,他刚从人才招聘会上回来,那些新鲜的大学毕业生还一把一把地找不到工作,更别说少轩这样的,专业不对口,没工作经验,又不是本市户口,他能找得到什么工作?真有办法的话,为什么他会……会去做男妓?! 少轩的笑容冷了下来:“柯嘉华,我想你还没这个权利准不准我做什么。” “少轩!”嘉华赶快坐了下来,不避嫌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苦苦哀求着,“你别这样,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我不想下次再来,就又看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少轩保持着微笑,“我会好好活着的,我可以找打字员的工作,也可以去小公司应聘文员,闲下来还可以搞点翻译……工作有很多,我已经打算好了,将来去上夜大,拿个别的文凭,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嘉华急得满头冒汗:“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现实是残酷的,现在正是大学生毕业的高潮,哪有那么多机会留给你选,再说……再说……”他憋了半天,不敢说出那伤人的两个字。 可是少轩当然明白,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特殊情况,以后不会了。” 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是心甘情愿去做的,但是,我也知道,生活的残酷有时候就会把你逼到那种不堪的地步。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办?我又怎么能让这种情况再一次发生在你身上? “要不这样吧。”嘉华飞快地做出了决定,“我明天就陪你去租房子,我还有点积蓄,先留在你这里给你应急。”他笑了,“记得吗?还是你告诉我的呢,在我发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问你要什么礼物,你说,要我把工资都存起来……不够的话,我以后每月给你寄钱,我们老板已经有这个意向在A市开分公司了,回去我就争取这个名额,最多两年,不!一年半!我就能到这里来工作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好不好?” 少轩静静地听着,不由笑了:“你当我是什么?你包的二奶?” 嘉华脸一红,小声分辨着:“哪有,我不是担心你吗?” “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少轩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是个男人,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的。走吧,该回去了。” 在此之前,在另外的地方,正有另外几个姓柯的人在用电话联系着: “老二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那个小子,最近忽然对海军感起兴趣来。” “哦?真巧!他也向我打听过北海舰队里有没有认识的人。” “这死小子,在玩什么花招?” ………… ………… “二姐夫啊,大姐夫家的小华是不是在北海舰队里有熟人?……什么?他也问了你?……” …… …… “老三你最近还好吧?我那个傻小子最近有没有……什么?问了?” …… “啊,老唐啊你好你好……什么?是我家的那个小子问的?又是北海舰队?!还有老王那边也问了?” …… “大哥啊,北海舰队里到底有谁啊?” “不对头……肯定不对头……” …… …… 谜底最后还是被他们一向尊重如亲父,在动乱年代,硬是抗住了上面的压力,把他们几个保护在自己的军队里的另一位老将,比柯志强低一级的许震山揭穿了,从小一直叫他爷爷的嘉华最后走投无路,去问了他的儿子,虽然没有结果,但是引起了对方的好奇心,调查之后,把结果上报给父亲,引来老头子的雷霆大怒,亲自跑到海军司令员的办公室去拍桌子:“老柯戎马一生,老来得子,这么一个宝贝舍得隐姓埋名送到你们海军里去磨练,你们呢?!可倒好!叫他背黑锅!什么?!你不知道?!你这个堂堂海军司令会不知道?!我看你是坐办公室坐成官僚了!北海舰队存在的问题一定要调查清楚!你还敢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想追究我个什么罪名啊?!老子不怕!四人帮的监狱老子都蹲过!” 与此同时,在B市一栋大楼中,两个肩上将星闪耀的青年军官正在一间绝对屏蔽任何窃听装置的房间里进行谈话。 “是谁提出来的?” “北海舰队,汉风巡洋舰舰长骆亦风上校。” 首先说话的青年将军身材高挑,眉宇间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让人不敢小觑,他用手弹了弹那几页纸:“一个上校,居然敢对军法处的裁决置疑?还是他想一个人和整个北舰对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北舰的司令员是那边的人吧?” “是。” “是谁压下来的?” “总参的人,骆亦风是内定的龙腾舰长,在这个时候,出这种事,大家都很被动。” 青年将军微笑起来:“好嘛,北舰这次有好戏看了,对了,那个替罪羊的少校,和他是什么关系?” “据说是同学,可是……”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门上的玻璃窗,青年将军也跟着看过去,外间除了笔直站立着的警卫之外,还有一个大大咧咧很没形象坐在办公桌前玩飞行游戏的年轻英俊的军官,漂亮的外表是那种可以引起女孩尖叫的类型。 青年将军的表情突然柔和了下来,微微一笑:“明白了。” 他用手托着下巴,想了想:“如果把骆亦风拉到我们中间来,对将来的形势很有利,可是,仅仅为了这个,就和那边的人对着干的话,风险太大。” 他停了一下,看见自己的心腹幕僚露出似乎是强忍的笑意,有趣地问:“怎么了?” “这个吴少轩,是柯志强的儿子。”幕僚说出今天的重磅炸弹,“老来子,跟母亲姓的,北舰里没人知道……全军都没人知道。” 青年将军愣了愣,不相信地问:“柯志强的儿子?!” 他的眼睛渐渐充满了笑意:“有趣,真是太有趣了……这算是上天在帮我们吗?” 拍了拍手,他轻松地站了起来:“就这么决定了,全力帮助,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翻过来。” 他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沉吟着问:“真是替罪羊?” 幕僚笑了:“阁下,他是的的确确被冤枉的,海龙级潜艇在水下三百六十米发生外壳破损,无论如何,都不是演习计划的疏忽。” 青年将军点点头,没说什么,拉开门走了出去,笑着一把拉起全神贯注打游戏的年轻军官:“宣威!有事没事就往我这里跑,小心你们陆航一师的师长哪天急了把你挂在歼十的翅膀上全军示众!” “欣哥!”叫宣威的年轻军官借机八爪鱼一般赖在了他身上,“我可是听到绝密消息,那个已经出来了,马上要挑舰载机的飞行员……你跟上面说说,放我去吧?” “什么这个那个的。”青年将军脸上虽然严肃,却是一片宠溺的眼神,故意扭头说:“来人!给安全部门打电话,把这个刺探军情的特务抓起来,再给监察部门打电话,给他加一条企图贿赂,牟取私利的罪名!” “欣哥!”宣威不满地嘟起嘴,“少来了!你答应不答应嘛!” 疼爱地摸摸他的头发,青年将军换了口气:“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肯定会全军大比武,公开选拔,你啊,别想我替你说话。” “那个我才不怕,谁比得过我!”宣威自傲地说,随即又苦下脸,“我就怕师长不放人!好哥哥,你就替我去说说吧!我请你吃饭还不行吗?!” “你别在这里闹我了,还是回去练习吧,只要你通过选拔,我怎么也会把你塞进去的,要是通不过,也休想我给你说一句好话!” “哎!”宣威乐颠颠地答应着,摸摸肚子,又抱怨说:“你真是个忙人,一等就等到现在,请我吃饭吧?!” “又来吃大户,走吧走吧。” “嘿嘿。” “打卤面,管够。” “不是吧欣哥?!我们飞行员的伙食标准可不是这么低!” “到这儿来得按我们陆军的标准!” 声音渐行渐远,这里就是中国军方少壮派代表人物林欣宇的办公室,此时,他还只是总参的作战部长,可是十年后,他的名字将为世界所知晓。 “我决定了。”嘉华郑重其实地宣布,“虽然有点卑鄙无耻,我还是决定了。” 少轩一直静静地站在窗边看下面的街景,当作没看见他在身后烦躁地转来转去,听见他的话,也装作没听见。 “少轩,你听见了吗?我决定了。”嘉华凑到他身边,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听我说啊!” 他自己觉得,少轩肯向他坦然说出过去的事情,证明两人的关系又有了进一层的可喜的进步,在这个时候,万不能功亏一篑,就此走人,就象上次吧,本来两人好好的,眼看好事将成,他眼睁睁地看着少轩离开,结果就是目前这个局面,差一点,差一点就失去少轩了,如果,这次他再走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又将会是怎么一副场面? 绝对不行! “我要辞职。”他斩钉截铁地说,“虽然老板对我有知遇之恩,但是,现在也没法子了!”他大胆地把手放在少轩肩上,“就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吧!” 少轩很想给他一拳让他清醒清醒的,但是看到嘉华兴奋的双眼,跃跃欲试的神色,就下不去手了,他拂开嘉华的手,自己走回床边坐下,淡淡地说:“你别再胡思乱想,下午去买机票,老老实实地给我回去。” “不行,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要么,就和我一起回去,要么,我们就一起留下来。”嘉华坚定地说,“我说了要陪着你的!决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苦自己了!” 少轩微微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比自己小,天不怕地不怕,觉得凭着自己的双手可以改变一切……自己是不是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 “嘉华。”他闭了闭眼睛,有些疲倦地说。 “啊?”嘉华立刻凑过来,“答应了?” “抱我吧。”少轩说得如此平静,就好像在说“我们吃饭吧。”一样自然。 “啊?!”嘉华在瞬间变成了雕刻。 “抱我吧。”少轩坦然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是一直想抱我的吗?我满足你,然后你也不要闹了,好好地回去,替我孝敬爸妈,好不好?” 他抓起嘉华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还有三十六小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完了你就走吧。” “我……我……”嘉华的呼吸粗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少轩敞开的领口,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锁骨,身为曾经的军人,无论在多热的天气,少轩的领口袖口纽扣从来都是扣得好好的,今天居然给他看见了……还有自己的手,正隔着薄薄的衬衫,按在一片温热的肌肤上……少轩说让自己抱他……他说了……抱他…… “不要!”他用力抽回手,狂叫了起来。天啊!哪怕摸一下也是好的啊!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啊! 少轩脸上十分平静,嘉华没有忽略他黑眸中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急忙蹲下身子,向上看着他,恳切地说:“少轩,我不是不想抱你,我想得要命,可是不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你是不情愿的,你就想让我死心……我……我不抱!因为我不会放手的!等到你真的能接受我的时候……我希望你……希望你也能有今天的觉悟,到那时候我可不会客气了!我……我……我会狠狠地抱你!这几年的份,都一起算上!别说三十六小时了,七十二小时也不够!我们到时候就去度个真正的蜜月!我要每天都抱你!抱到你求饶为止!” 他一口气说完,热烈地看着少轩,期待着他的答复,而少轩,只是摇了摇头,简单地说:“那是不可能的。你要抱,就趁现在,要不然,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嘉华咬牙切齿地思考着,抱,还是不抱?少轩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痛下决心,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不抱!少轩!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而且,我一定会追到你的!到时候我再抱你!” “随你。”少轩伸手扣上了扣子。 这时候嘉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一手掏出来,放到耳边:“喂?阿姨,你找少轩?他就在我旁边。”说着把手机递过去。 少轩接过手机,吴丽桐惊慌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少轩吗?” “是我,妈,怎么了?”少轩心里一阵不安袭来。 “少轩,你冷静点听我说,北舰来人了,现在正和你爸爸在客厅谈话呢,我偷偷打电话给你……喂?少轩?!少轩?!” 手机从少轩手中悄然滑落,他象被霹雳打中了一样,脑子里乱得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嘉华捡起手机,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转身去打电话,打完电话开始拖出箱子收拾东西,收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还呆站在原地,急忙过来,搂住自己的肩膀,摇晃着,喊着什么。 少轩这才慢慢回复神智,惶然地看着他,嘉华抱着他,稳定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耳中:“我订了最快的一班飞机,两个个小时后就起飞,夜里咱们就到家了,你别怕,听见了吗?少轩,你别怕,我在你身边,没事的!来,坐下,我们马上就走。” 他牵引着少轩坐回床边,自己飞快地收拾东西,等出租车的时候,他就坐在身边,紧紧揽着少轩的肩膀,坐到飞机上的时候,他也紧紧握住少轩的手,一路没有松开,好像这样,就能给他以面对事实的勇气。 他们回到南岳路27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却发现家里灯火通明,黄姨来开了门,最初的喜悦刚过去,就指着里面,小声地说:“老爷子现在还没睡……” 少轩和嘉华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向里面直奔过去,吴丽桐坐在客厅里,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半喜半忧地说:“别怕,部队上来人,是说,上次给你的处分是错误的,要给你平反……可是,老爷子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吃了晚饭就问了一句:‘通知少轩’了吗?然后就在书房里坐着,要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平反当然很好,可是这样一来,少轩苦心经营的谎言都被揭穿了,老爷子一定气的够戗,嘉华心里嘀咕着,看少轩扶母亲坐回沙发上,就要往二楼走,急忙赶上去,低声在耳边说:“爷爷要打你,就大声叫,我马上进去。”说着,手放在少轩腰间,紧了一把。 “呆着你的吧。”少轩微责地白了他一眼,异样的感觉同时在两人间流动,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大步上楼,嘉华仰头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丝丝的甜蜜在逐渐扩大,大到他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边往厨房跑边喊:“黄姨!我饿死了!有没有吃的?!” 少轩推开书房门的时候,看见自己的父亲腰板挺直地站在一张中国地图前,听见他的脚步声,慢慢转了过来,走到桌子后面坐下,指指面前的椅子:“坐。” 看着儿子在面前坐下,他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少轩身后的中国地图,开口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少轩无言以对。 “说啊,为什么?”柯志强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吼道:“我柯志强当了一辈子兵,这把老骨头还经得起折腾!不是被人骗的昏庸老头子!”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他的吼声在回荡着。 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当然,你告诉我,结果也没什么不同,我是不会去替你说话,翻什么案的,你是我的儿子,不能搞特殊化。” 少轩的头低了下来:“爸,对不起。” 柯志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他慢慢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再说,“少轩,一个政府,一个组织,是会有走弯路的时候,也会冤枉一些人,委屈一些人……这些爸爸都经历过,可是,事情过去之后,还是一样的,政府还是政府,就像一个母亲,错打了儿子,难道说,儿子就可以怨恨母亲吗?……你的事,上面跟我打了招呼,要严肃处理,被我回绝了,该办的就办,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而扩大打击面,造成另一个冤假错案,这点,你心里要有数,你是我柯志强的儿子,这没什么幸运的,只能是你的不幸。你要哭,今天就在这间屋子里哭个够,出去就不许再提了!” “爸!”少轩含着泪站了起来,“我懂!” 柯志强伤感地看着儿子,点了点头:“总参的调令下来了,你也不适合再呆在北舰,给了你几天的休假,然后,就去国防部书记处报到吧,少说话,好好干!” 少轩咬紧牙关,举起手,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去去去,连礼都不会敬了,回去对着镜子练会了,下次穿着军装来敬!”柯志强故作不耐烦地挥着手,“你妈妈也是,没见过大世面,一点小事就紧张得睡不着觉,这都几点了?你下去叫她赶快上来休息!” 少轩下了楼,嘉华闻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嘴里还含着面条,把他上下瞧了又瞧,唯恐他受到了什么不公正待遇一样,脖子一伸,把面条硬咽了下去,才腾出嘴来说话:“怎么样?怎么样?!” “妈,爸让你赶快上去休息。”少轩先传达了老爷子的指示,才笑着对嘉华说,“什么怎么样?我跟爸爸聊聊天而已。” “管他什么呢,你没事就好,黄姨下了面条,你不吃点?”嘉华凑过来说,“我看着下的,加了料呢,保证好吃。” “先等等,我上去一下。”少轩匆忙地说,连行李都顾不上拿就往楼上跑。 “那我等会儿给你拿上去啊?”嘉华不明白他急什么,追在后面喊。 少轩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开灯的瞬间,一身崭新的海军军装映入眼帘,闪亮的肩章几乎耀花了他的眼,他屏住呼吸走上去,象是不相信面前的情景是真的一样,伸手摸了摸,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迫不及待地脱下衣服换上军装,戴上军帽,走到浴室的镜子面前,贪婪地看着自己的样子,眼睛再一次湿润起来,嘴角却泛起了微笑。 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嘉华叫着冲了进来:“好烫好烫!哇!吁!”他把面碗放在桌子上,一边喊烫一边甩着手:“烫死了!少轩,快点来趁热吃,少轩?” 他陡然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从浴室出来的少轩,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海军军官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给他的视觉冲击不亚于一枚五百万吨级当量的核弹头! “少--少轩!”他有些口吃,仔仔细细地看着心爱的人,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穿上军装的少轩充满了自信骄傲的光芒,几乎让他不能正视,却又俊美得让他舍不得移开眼睛。 帅哥穿上军装,杀伤力不止增加一倍,应该是增加三倍,不!五倍! “少轩……我--你……你好帅啊。”他喃喃地说,随即差点给自己一个耳光,在这种紧要关头,自己怎么说出这种近似于流氓一样的话来啊?!不应该充满男子汉气概地上前一步,很有气魄地伸出手说什么祝贺你之类的吗?! 幸好,少轩对于自己的失态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很淡然地说:“怎么?不认识了?”说着越过他,直奔桌上的那碗面而去,“谁加了两个鸡蛋啊,我根本吃不完。” 嘉华恍惚地转了个身,嘴上机械地说:“我加的,我的那个也给你了……慢慢吃……”他忽然清醒过来,叫着就往自己房间里跑:“我去拿相机!” 等他举着数码相机冲回来,少轩已经关门落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他蹲在门口小声哀求,从十张降到五张,降到三张,降到一张,最后说好不照了,只让他再看几眼就行,少轩就是不开门,他沮丧了半天,又高兴起来,反正明天还会见面的,时间多得很,看我偷拍! 于是剩下的几天里,大家不得不习惯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少轩在,本来若无其事,吹着口哨在一边溜达的嘉华就会以闪电般的速度从口袋里掏出袖珍数码相机,对准,按键。 柯志强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发了半天愣:“这个东西,是什么特务工具?在以前那个那个……什么电影里,演过的。” 嘉华又跟他解释了一遍,他大感兴趣,接过来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决定再给老干部活动中心的战友们灌输点新鲜玩意。 最后少轩忍无可忍,严正警告他再也不许拍照,嘉华乖乖听命,把数码相机上交给了柯志强。 “少轩……”他趁空溜到少轩的房间里,小声说:“那个……咱们什么时候……那个?” 少轩皱皱眉头,不明白的问:“什么啊?” “就是……我们……我们做啊……”嘉华的脸红得象要滴出血来,吞吞吐吐地问。 少轩的脸也陡然红了,随即发白,嘉华立刻心疼地凑过去,搂住他的肩膀,低声说:“我说了不勉强你的,可是,少轩……你不是马上要去B市了吗?我……我真想辞了职跟你过去,不过这次不一样,你去了我能放心……不对!我还是不放心!少轩,你……你给我句话,到底……对我有没有点感觉?” “嘉华,你自己觉不觉的,在这个时候你说这种话,很有点要挟的意思?”少轩板着脸说。 “要--要挟?!”嘉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惊慌地解释着:“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要挟?!少轩!我疼你都来不及了!我怎么会要挟你……” 他看见少轩眼中淡淡的笑意,才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不依地凑过去一把搂住少轩的腰用力拉到自己怀里,“你?!不管了!我今天就要来个霸王硬上弓!爷爷去老干部活动中心了!阿姨去市图书馆了!黄姨在最下面,没人能救你了!觉悟吧!” “柯嘉华!你疯了!”少轩被他半真半假地弄得吓了一跳,低声骂着,奋力挣脱,两人拉拉扯扯之中一起向后倒在了床上,情况更加混乱,“快放开我!” “乖乖的让我亲一下。”嘉华提出要求,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少轩的脸因为用力泛起了红晕,看了他一眼,把睫毛垂下,狠狠地说,“放手!混蛋!” 他喘着气,可以感觉到胸膛在自己身下急促地起伏着,体温透过两人的衣服慢慢传递到身上,热得惊人,少轩……少轩……我现在才发现,我是这么爱你,这么想得到你…… “少轩……”他哀求地低叫,双手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在身下那具诱惑的身体上移动,“我想死你了……少轩……少轩,你就答应了吧?少轩……少轩……” “放开啊!”少轩真急了眼,拼命挣扎着,可是他身体一向虚弱,还没有完全恢复,根本不可能挣开嘉华的铁臂,气急败坏地叫,“柯嘉华!你这个混蛋!你放手!” 他狠狠一口咬在嘉华的肩头,把正伏在他身上狂吻的嘉华疼得大叫一声,弹了开去,两个人就着么面对着面喘气,互相瞪着眼睛,嘉华不说话,就这么深深地看着他,少轩显得有点狼狈,躲开了他的视线,冷淡地说:“你这算什么?” “我……我控制不住……”嘉华无地自容地抱着头说,“少轩,我想抱你……都快发疯了……我是正常男人,你就在我面前……我那么爱你,每天做梦都想着你……少轩……我真的快疯了……你从来都不说清楚,我也不敢问你……我怕你会说你根本不喜欢我!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放下手,眼睛亮亮地看着少轩,低声问:“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少轩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久违的迷茫和脆弱再度出现在他清澈的黑眸中,嘉华看得心疼无比。 “我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接受你……”少轩低下头,“也许对你太不公平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嘉华急急地说,“你慢慢想,只要你心里有我的位置就行了,我不在乎是第几!但是你千万不要放弃我!我总是在这里等着你的!少轩,好不好?” “要是我一直想不明白呢?”少轩又好气又好笑地问。 嘉华低低地笑了:“怕什么,一辈子还长着呢。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少轩动了一下,刚想说什么,楼下黄姨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少轩?!少轩!有客人!” “坏了!爸妈都不在家!”少轩推开了嘉华,飞快地爬起来,整理一下身上的军便装,冲出门去。 这是什么该死的客人啊!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嘉华懒懒地爬起来,跟在他后面,也走下楼去,说实在他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也没看见过几个客人上门,柯志强的门生故旧都给他赶着不许上门,吴丽桐的娘家也禁止和他们来往,最多是黄姨家里偶尔来看看,今天是哪门子的客人啊? 他走得慢,少轩到一楼的时候,他还在二楼拐弯的地方,忽然,他听见少轩倒吸了一口气,惊呼道:“亦风!” 柯嘉华一生中最大的情敌,就此出现。 少轩站在楼梯口,微张着嘴,毫无防备地看着他曾经的恋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面前,依旧爽朗的笑容,浑身充满了男儿阳刚气概,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军人的干脆利落,穿着笔挺的军服,神采奕奕,什么都没有变,就像从前一样。 “少轩?!”骆亦风露出温暖的笑容,快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后背上拍打着,“你没事就好……好久不见了。” “是啊。”少轩逼着自己也笑了,“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基本运转正常,你呢?”骆亦风上下打量着他,禁不住又一次把他抱进怀里,“瘦多了,受老爷子的气了吧?我就知道……” 少轩微微闭了闭眼,心中百感交集,嘴上却说:“我没事。” 黄姨送上茶来,他们这才清醒过来,走到客厅里坐下,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少轩先开了口:“时间差不多了吧?” “是啊。”骆亦风陡然神采飞扬,仿佛整个人散发出光辉来,高兴地说,“已经完成了,我马上就要去沈阳军区空一师,准备选人。” “那好啊。”少轩轻快地笑着,“叫那帮家伙天天说你们北舰是在陆基飞机保护下的‘近海防御’,这次你可以好好整他们一顿,出出恶气了。” 骆亦风却没有笑,低声问:“为什么不回北舰?” 少轩正色道:“这是正常调动。” “少轩!”骆亦风低沉地叫着他的名字,握住了他的双手,温暖的手掌宽大有力,就象从前一样,每次两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无声地安慰着爱人,“你在怪我吗?当时……我没有挺身而出,为你申辩。”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少轩清澈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当时你在外海执行任务,你首先是舰长,其次才是一个人,如果你仅仅为了我,而不顾一切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你为什么不回北舰?”骆亦风执拗地问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亦风,我现在的处境非常微妙。”少轩委婉地解释,“北舰的人也并不想看着我再次出现,何况……这真的是上面的决定,我甚至还不知道的时候,命令就下来了。” 骆亦风轻轻吐了口气,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少轩,出了什么事?” 太多,太多,恍如隔世……只是我又如何能够告诉你? “没什么。”少轩做了一个很令骆亦风惊讶的事,他居然把手抽了回来。 “少轩?!”骆亦风不明白地看着他。 “亦风,我们不可能了。”少轩平静地说出残酷的真相。 骆亦风看着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立刻暴跳如雷,沉声说:“如果是在之前,你这么说的话,我会认为这是你的违心之语,一定不会答应,可是现在……” 他霍地站了起来,目光阴晴不定地说,“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少轩也站了起来,默默地看着他。 “我会离开,但我不会放弃,少轩,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也没关系,并不妨碍我重新追求你。”骆亦风斩钉截铁地说,“我骆亦风,终此一生,爱你一人。”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最后悔的,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去承受……” 说完,他举手敬了个军礼,转身,大步离去。 少轩站在原地,看着曾经的爱人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唇边泛起一丝微笑,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还真是亦风的一贯风格…… 我们曾象男子汉一样地相爱,就让我们象男子汉一样地分手吧。 他透过客厅的玻璃窗看见骆亦风走出大门,跳上一辆敞蓬吉普,发动了,呼地一声开走,忽然跳起来,飞快地向楼上跑去,把正坐在二楼楼梯上偷听的嘉华吓了一跳。 冲到自己的房间,从窗口看下去,在绿叶掩映之间,还可以看见马路上骆亦风离开的身影,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马上,吉普车拐了个弯,不见了。 他痴痴地看着吉普车最后消失的方向,身后跟过来的嘉华看了满心不是滋味,真想问一句,这么舍不得的话,干什么不追上去啊? 当然,他又不是白痴,这样的话只敢在心里说说,走上前去,趁少轩发呆的时候,从后面拥住他,悄悄在耳边说:“怎么啦?” 少轩忽然转身投入他的怀里,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抓住嘉华的后背,手指深深陷入肉里,他把脸埋在嘉华的肩上,很快,那里就被什么液体浸湿了…… 他终于哭出来了,在一切苦难都已经结束,一切都已经过去之后,积攒的泪水终于决堤…… 嘉华只愣了一下就回手把少轩搂得紧紧的,知道在这个时候语言已经没什么用处,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他,不断轻吻着他的脸颊,耳垂,脖颈,无关情欲,仅仅是传达对爱人的关心呵护,让他知道,还有自己在他身边…… 少轩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嘉华半边的衣服都哭湿了才止住,抬起头来,看见嘉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又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放开,我去洗把脸。” “我亲亲就行了。”嘉华不肯放开他,嬉皮笑脸地说,果真低下头,一处一处,用唇轻轻地吻去所有的泪水,最后温柔地落在他的眼睛上,喃喃地说:“小傻瓜……什么都放在心里的傻瓜……” 被他用那么疼爱宠溺的语气说着,少轩的一颗心慢慢地软了下去,微笑着靠在他肩上,让他环抱住自己的身体,珍爱地吻着自己。 将来会怎么样,谁知道呢?就像自己,谁能预想到这两年自己竟然有这么大起大落的变化,同样,将来的事,谁又能预知?也许亦风又会重新拥有自己的心,也许是身边的这个男子,也许到了年纪大家都会各自成家,也许自己会孤独一生……命运啊,从来就不是由人掌握的。 可是在这个时候,有身边这个人在,自己也该满足了,哪怕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已经足够了,爱,一生中还有有几次呢? “少轩?”嘉华的吻不安分地往他的唇角落去,细细地舔着,溜向他开启的唇瓣,“嘿嘿……既然这样,我们来做吧?” 旧事重提!死不改悔!这家伙是不是满脑子只有这个啊?!少轩又羞又气,眼看着对方已经大着胆子开始往自己的衬衫里进攻了,用力一个肘击,冷冷地说:“记得在A市我跟你说过什么吗?那时不抱,就永远没可能了!” “啊?!不是吧?!少轩!你开玩笑的吧?!”嘉华惨叫了起来。 “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现在过时不候。” “少轩!少轩!不要这样嘛!少轩!” 全文完 据《中国将星录》记载:骆亦风上将,(1970- )汉风巡洋舰舰长,中国第一艘航空母舰‘龙腾’舰舰长,后任北海舰队司令官,在南海战争,保钓战役,渤海湾海战……中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中国历史上非陆军出身而任职国防部长的第一人,骆上将一生为国,终身未娶。 至于当时的总参林欣宇总长为什么特别器重骆亦风,甚至把本来是自己囊中物的国防部长一职慨然相让,众说纷纭,直到若干年之后,他心腹幕僚的回忆录出版,大家才略知一二,林欣宇上将曾经对自己的心腹爱将这样说:“让一个有种族灭绝念头的军人,领导军事核心,是会毁了中国的。” 众所周知,林欣宇上将在中日冲突(冲突至今尚未定级)中著名惨烈的‘九州战役’中,悍然通报全军,拒绝接受驻军的投降,一律就地处决,引起军内大哗,其后更曾经数次命令航母战斗集群对东京发动‘无目的轰炸’,在最后进攻东京的战役中,以减少我军伤亡为目的,对东京全部地区进行覆盖性点状攻击,几乎把东京夷为平地,战后被海牙国际法庭以“战争罪”“种族灭绝罪”“反人类罪”缺席审判,而他这样做的理由,至今不为人知。 龙宣威,海航上校,超级王牌飞行员,执行任务共一百三十七次,击落敌机八十九架,于九州战役中阵亡,追认特级战斗英雄,授金质飞鹰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