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吉尼亚 by apple 伊利斯是吉尼亚王国的一名普通采石工。 起码到今天还是。 他的一天过得平凡而单调,一成不变:早上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就要去距离城市很远的大理石矿场,用简单的工具一点点地开采着大块的原石,通常开采一块原石需要5到7天,然后就有搬运工吆喝着牛车把石头运走,在市郊的加工场里原石被加工成大小一致,色彩艳丽的大理石,这些美丽的石头有的运到城里建成宏伟的神殿或塑像的底座,有的在港口装船运往遥远的国家,他一辈子也去不了的远方。 中饭是自带的,采石场里只供应泉水,来自旁边的一个泉眼,附近的居民还在泉眼旁立了一座小小的露提尔仙女雕像,每次来打水的时候都能看见这位仙女斜着一只眼看着他们,仿佛对打扰她的这些凡人很不满意。 伊利斯曾经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李奥,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李奥听了捧腹打笑,照他的说法,泉水仙女是忍不住要偷看来打水的这些健壮的人间汉子,可是事实上的原因是雕刻师傅在当时喝醉了酒。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收拾好工具,排成一条不规则的队伍晃晃荡荡地向城里走去,一路有人高唱流行的鄙俗小调,更多的人大声随着哼哼。 天黑之后他们才能回到城西,大多数人都住在这里的贫民窟里,一星期里的某一天,他们会允许自己去小酒馆放松一下,喝着劣质的烧酒大叫大闹,直到醉倒路边,第二天摸着脑袋回家之后再被老婆狠狠地骂一顿。 伊利斯也有老婆,叫齐美拉,除了脾气暴躁一点之外还是个不错的女人,她做的熏肉盖饭连李奥也称赞不已,伊利斯工作的时候她除了家务之外还经常到城里的洗衣房去帮忙,赚一点外快,足够他们一年下来到街口的露天剧场看那么几次杂耍,至于有歌舞表演的大剧场,虽然走上四个小时就有一个,他们却付不起票钱。 俗语说:穷有穷开心。伊利斯的日子过得还是过得去的,虽然每天回到家里骨头都累得想散了架一样,但是每到节日,神殿的圣徒来讲道的时候不是经常说: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吗?他很喜欢去听圣徒讲道,不仅因为当天可以在广场上得到免费的红酒和白面包,更因为他觉得来他们这个地方的圣徒是个好人,他总是那么温和地笑着,耐心地为这些社会下层的人讲解神的道义。伊利斯拿到过好几次他发送的图书,每一次他总是说:“无论有什么烦恼都可以找我诉说,对我诉说就是对神的表白。” 可是伊利斯至今为止也没有觉得自己做过什么坏事要向神表白的,但这不妨碍他每个节日都去听圣徒讲道。 伊利斯和李奥常去的小酒馆叫“爱丽丝号角”,铜招牌已经旧得看不出来了,在附近相当有名,店主是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还雇了一个身材瘦小的伙计打打杂,除了价钱低的烧酒之外,什么都没有,但来这里的顾客需要的也只是用最少的钱买一夜的酒醉,所以,生意还不错。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只有一件事让伊利斯不安。 他做噩梦。 梦见有人终于来抓他了,粗暴的士兵把他的四肢扭住,穿着皮靴的大脚无情地把他的脸踩到地上,接着,就是监狱。 在他的有生之年,这个噩梦也许就要一直做下去了。 因为,他曾经是个罪犯。 虽然已经被释放,但是一生中的转折点,就是在监狱里的那段日子,成为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第一章 秋天的阳光暖暖的,照着王家的宫殿,也照着城西的贫民窟,临时拉起的绳子上晾满了五颜六色带着补丁的衣服,小孩子们在衣服下嬉笑着穿来跑去,不时有妈妈的大嗓门呼喝着。 李奥昨天就约了伊利斯上街,说是有热闹的游行可以看。可是一早上起来齐美拉就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喃喃地说着什么把盘子敲得叮当响。 “又要出去野啦?”她斜着眼睛看伊利斯,“成天钱没有赚多少,花钱的本事见长,街上游行干你什么事?花上一天的时间去看热闹。挤了一身臭汗回来还要自己花钱洗澡!” 伊利斯不以为意地笑笑:“天天呆在家里不闷么?要不你也去吧?” “我哪有那个好命啊。”齐美拉泄愤地把盆子一丢,“今天还要去洗衣房帮忙呢!马上天就凉了,去年被冻得直哆嗦的敢情不是你!” 伊利斯皱皱眉头:“又没钱了吗?” “你挣几个呀当家的?过日子的钱还不是花得水一样。” “你别着急,前几天矿主说发现了一个新的矿脉,要给我们每人发一点奖金,到了年底还有钱,今年是不用愁的。”伊利斯安慰她。 “算啦算啦,愁也轮不到你来愁。”齐美拉语气放和缓了一点,“我会想办法,你去和你的狐朋狗友野去吧,早点回来。” 门外李奥的大嗓门突然响了起来:“伊利斯!你的狐朋狗友来了。” 伊利斯和齐美拉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齐美拉打开门:“走吧走吧!省得让人说我拿绳子捆住你脚了!” “我看看就回来。”伊利斯一边出门一边说。 “哼,”齐美拉踩着门说,“不喝个醉你舍得回来?哎!没那个酒量别逞能!回来睡院子可别怪我。” 李奥哈哈大笑地揽过伊利斯的肩膀,他人高马大的,本来是中等身材的伊利斯在他身边显得很纤细:“放心吧,有我呢!” “我说李奥大哥,这个保可不是容易下的,我们当家的跟你走了,晚上你还得好好的把他给我送回来!”齐美拉不放心地大声说。 “放心放心!”李奥揽着伊利斯的肩走出好远才说,“她的脾气还是没改!亏你受得了。” “不然怎么办?”伊利斯掸开他的手,“我们这些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有人肯嫁就不错了,你不是到现在还一个人吗?” “我是不想!”李奥强调地说,“这街上的女人哪个我娶不到?但是太烦了!出去喝个酒看个热闹也有人管着,就象你!回家后还不又是一顿!” “她只是嘴上说说。”伊利斯分辨着,“其实齐美拉心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李奥点头,“你老婆嘛,别说泄气话了!走!” 离开曲折的小巷子,走上大道,身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个个兴高采烈,说笑着,街旁的店铺纷纷挂起了彩旗,临街的楼窗全部打开,租给了想看热闹的有钱人,夫人小姐们矜持地倚在窗边,议论着什么。 伊利斯和李奥在拥挤的人群中随波逐流,不知不觉地挤到了主路的两旁,前面就是一排全副武装的宫廷禁军站在道路两旁,不准跨越一步,还有盔甲鲜明的骑士队伍来往巡视。 李奥伸着脖子往远处望,叨咕着:“早呢早呢,要到中午呢!怎么这么多人?” “挤死了。”伊利斯喘着气说,“早知道这么挤我就不出来了……” “来,靠着我点。”李奥伸出手臂护着他,“不看多可惜!这可不是每年都有的!” “到底什么游行啊?”伊利斯在他身边好歹站稳了。 “你不知道?”李奥比他还惊奇,“今天是王太子娶太子妃!整个国家都知道的盛典!你居然不知道?” 伊利斯苦笑着:“国家大事……我哪会知道……” “对啊!我们只要看看热闹就好!”李奥兴奋地说。 这时候远处出现了一排旗帜鲜明的骑士队伍,人群顿时疯狂起来,有人带头呼喊着:“王太子万岁!太子妃万岁!吉尼亚万岁!” 一声接一声的呼喊象爆炸一样传开去,人群和旗帜的海洋全都疯狂了,连楼上的夫人小姐们也都疯狂地挥舞着手绢。 李奥也放开嗓门喊着,即使是最苛求的人听了他的喊声也会心满意足。 伊利斯没有动,他只是把双臂抱在胸前保护着自己不被挤倒,冷静地看着人群疯狂,仿佛已经置身事外。 不,这压根就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一个看热闹的。 一队队的仪仗队伍走过去,长得望不到头,人群涌起一阵阵的欢呼热浪,彩带和花纸象下雨一样落在头上,所有人分享着王家婚礼的喜悦。 “王太子妃……是谁家的小姐啊?”伊利斯听见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问。 “是……姓氏还真难记……对了!是某个大臣家的!是德拉威伯爵家的小姐!”李奥一边张望一边说。 哦,是德拉威伯爵……是啊,朝中最炙手可热的大臣,最古老的门第,最尊贵的血统……自从费司南公爵家被从吉尼亚王国除掉之后,也只有他家的小姐才配当下一任的王后了。 抬头看去,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洁白,太阳也一如既往地照着大地,什么都没有改变。 伊利斯忽然心平气和了,本来变得苍白的脸上微微出现了血色,他笑了,然后也和李奥一样近乎疯狂地喊起来。 “王太子万岁!太子妃万岁!国王万岁!吉尼亚万岁!……” 终于,在骑着白马的龙骑兵护卫下,一辆豪华的王家马车出现在大路中间,金光闪闪的马车照得每个人都几乎睁不开眼,马车里坐着美丽的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满面微笑着向她的每个臣民招手,年轻的王太子坐在新娘对面,也是满面笑容。 人群沸腾了!禁军士兵要用足全身的力气不让他们冲破防线,伊利斯正在喊得起劲的时候,忽然感到似乎有两道锐利的视线在他的脸上转了一转。 抬头看去,一匹高大神骏的马上坐着一个披着伯爵绶带的青年人,浓眉下的一双冷酷的黑眼睛正望着这边,虽然带着面罩看不见脸,但是那种威严的气势明明白白地散发出来。 伊利斯愣了愣,继续大声地喊着口号,激烈地挥动着拳头。 那个人只停留了一会就走开了,马儿的四蹄整齐有规律地在石板地上踩着音乐的鼓点,伊利斯更大声地欢呼起来,拼命地挥着手,用力得涨红了脸。 游行的仪式一直举行到下午四点,太阳偏西了,人群才散开,意犹未尽地谈论着这次百年难遇的庆典。 “哈!看完了!真是气派的婚礼!可惜没有更进一步到大圣堂去看,那里据说会散发新娘婚纱上的珍珠!”李奥兴奋地说。 “那种好事哪轮得到咱们。”伊利斯愉悦地笑着,“天还早,去喝一杯吧!我请客!” “咦?不怕你老婆啦?”李奥揶揄地说,“不是叫你早点回家的吗?” 伊利斯豪爽地大笑:“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娘儿们!今天我就是要喝!喝个醉再回去!看她能咬掉我的XX!走!”说着抓住李奥的手臂,一副‘不答应就要你好看’的模样。 “哎呀放手吧,你请客我还能不去吗?今晚太高兴了!王太子是洞房花烛夜,我们就来个不醉不归!”李奥嬉笑着把他的头夹在自己的手臂中用力固定:“走啊!” 他们一路高唱着“芦苇丛里的白鸟”一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爱丽丝的号角’天刚黑,里面只有很少的客人,小伙计象个灵活的兔子一样到处跑来跑去忙着清洁桌椅。 “老板好哇!”李奥一屁股坐在吧台的椅子上,高兴地说,“先来杯够味的!” “来一瓶!”随后赶上的伊利斯补充,“今天我请客了!” 面色阴沉的老板从底下拿出一瓶稍有些混浊的酒和两个酒杯,往他们面前一放,默不做声地擦着杯子。 “哈!干一杯!”伊利斯用衣袖裹住瓶口打开了,咕嘟嘟地倒满了两个杯子,对李奥说:“干!” 劣质的烧酒从喉咙口就象条火龙一样冲到了胃里,接着又冒上了头,两个眼睛里仿佛都冲出了火,太阳穴突突直跳,伊利斯龇牙咧嘴地放下了杯子,李奥举着空杯子说:“老板……咝,这酒真够味,别那么阴着脸哪,我们是来喝酒的!告诉你,今天可是个好日子!王太子结婚的日子!举国欢腾啊!” 老板抬起阴郁的眼睛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擦杯子。倒是年轻的小伙计凑过来问:“是啊!我听人说了,可惜要搬货没有去……怎么样,热不热闹?国王的儿子娶媳妇啊!” “那热闹就甭提啦。”李奥又倒了一杯酒,眉毛似乎都飞了起来:“那气派!有成千上万的骑兵老爷在前后走着,新娘的马车是用金子做的!在太阳下闪闪放光。马的蹄铁都是银包皮,拣一个就发财啦!” “我不相信,”小伙计憨厚地说,“银子做的该多沉,马还能跑动吗?” “咄!”李奥的大拳头落在柜台上,震得瓶子杯子一阵乱跳,“那可是国王老爷的御马!你以为是你家那头饿不死也跑不动的老骡子?要是给我穿上银鞋,我保证跑得更快!” “干活去!”老板似乎对小伙计来凑热闹很不满,沉着脸喝走了他,李奥失去了听众,扫兴地回过头来,却发现伊利斯已经把一瓶酒喝得精光。 “喂!你也太……性急了吧?”他怪叫着,“也多少留一点给我啊!” “我不是说了请客吗?你还怕喝不够?老板,再来一瓶。”伊利斯笑咪咪地说,很快,一瓶也是落满了灰尘的酒又来到了面前,伊利斯继续豪气地倒满了酒:“干!” “不是这样的吧?”李奥嘀咕着,陪着他喝,“别喝得那么急呀,今天是王太子娶老婆,又不是你。” “那我更该高兴,”伊利斯亮闪闪的眼睛凑到他面前,“这可是全国的大喜事呀!王太子娶了老婆,以后就有更多的喜事……我好高兴……好高兴……来!干!酒呢?老板,这样喝太不过瘾了!把杯子拿掉!我们一人一瓶吧!” “好呀!”李奥兴高采烈地叫,“我们喝个痛快!明天又要干活了,为可怜的采石工干一杯吧!他们象狗一样生活,象牛一样地干活!” “然后悲惨地死去。”伊利斯低声说,随后举起酒瓶,“为了王太子和他的新娘!保佑他们生儿育女!” 小酒馆里逐渐喧闹起来,没有人再去注意他们两个正一瓶瓶地拼命喝酒,还有酒后的胡言乱语。 “咚”的一声,醉得不成样子的伊利斯被狠狠地摔到床上,兜头浇了他一勺凉水的齐美拉怒气腾腾地大骂:“好你个醉鬼!给你说了!没那个量就不要逞能!又醉成团泥回来了!” 伊利斯被凉水一激,晃晃头,有些清醒了,醉眼朦胧地看着房间低矮的天花板,墙上随便糊着的废纸,还有身下单薄的毡毯,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隔门传来邻居的解劝声:“算啦!哪个男人不喝酒……你就让他挺尸去吧,这时候说了也白说,男人还有管得住的……” 齐美拉看样子还要发火,瞪瞪眼,忍住了,一脚把伊利斯踹到床外面,“安分点!要是敢吐床上我就蹬你下去!” 对了,这是自己的家啊……破败的狭小的,但是能遮风挡雨的家…… 这个凶巴巴的女人是自己的老婆……尽管凶,从来把家里的事都照料得好好的……自己的正式妻子…… 伊利斯笑了:原来,这是真的呀,自己真的有个家,有个妻子……是真的…… “你笑什么?”齐美拉狐疑地问。 小小的油灯只有黄豆大的火苗,昏暗的灯火在齐美拉脸上跳跃着,伊利斯头一次觉得:她实际上也挺美的…… “头脑喝坏掉了?”齐美拉猜测。 伊利斯笑得更深了,他捉住齐美拉的手,醉醺醺地说:“齐美拉……我今天去看了王太子的婚礼游行……” “我知道!”齐美拉没好气地说,“人家娶媳妇看把你高兴的,还喝得醉了回来!放手!” “我本来也可以那么盛大地娶你的……我是谁?……你知道吗?” “天……”齐美拉愣住了,“不是在外面撞了什么邪了吧?当家的,你认识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伊利斯笑得很开心,拉着她的手不放,“你是齐美拉,我的妻……我是费司南公爵,吉尼亚血统最古老的贵族……帕尔瓦大陆上最尊贵的贵族门第……你知道吗?你实际上是公爵夫人呢!” “我的天呀!”齐美拉脸色变得煞白,赶快上来捂住他的嘴,“你疯了!当家的!说这种事要坐牢的呀!你是在外面撞邪了是不是?我——我这就往炉子里撒盐去!” 她慌慌张张地要下床,被伊利斯一把拉住,含糊不清地说:“我没醉……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我也是……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对你说实话……我怕……我是个罪犯……我……” “好好,我知道。”齐美拉慌张地拉开他的手,“你先睡啊……我马上就来……” 伊利斯放开了手,看着她跑到炉子前,伸手到盐罐里抓了把盐就洒向将灭未灭的火焰,几乎是立刻,火焰上窜起明亮的黄色火苗,映出了她的脸,齐美拉竟是十分认真地在念着什么咒语。 他想支起身子继续说,可是酒劲又上来了,齐美拉的身影在他眼里变成了两个,三个……终于,他头一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早上,伊利斯被熟悉的盆子叮当声叫醒,头脑里象有几十队的龙骑兵在连队列一样轰轰作响,舌头又涩又麻,他挣扎着下了床,把脸埋进齐美拉早准备好的一盆凉水里才好受一点。 “起来啦?”齐美拉双手叉腰,很威风地说,“哪一次不是这样,昨夜里倒是个英雄了,今天怎么又成了狗熊?看你下一次还敢不敢?!” 伊利斯痛苦地捂着头呻吟了几声,问:“我昨天夜里说什么了没有?” “干嘛?酒后吐真言怕我知道?你说得都是没边没影的话,谁知道!”齐美拉一甩手走了出去,“怕露馅就别做坏事!要不然就把喝酒的毛病改了!” 伊利斯自知理亏地胡乱用凉水抹了把脸:“中饭呢,赶快给我带上,我要走了。” “知道知道,可不敢误了你,当家的。”齐美拉语带讥讽地说,扔给他一个用黑布包好的盒子,“哪!别说我光会骂人,你最爱吃的,熏肉盖饭!” 伊利斯接过盒子,心里一动,好象有什么话要和齐美拉说才对,但是,他想了想,什么也没有说。 齐美拉回身看见他还在发愣,倒奇怪了:“快换衣服走人哪!你快赶不上了!” “啊!,是的!”伊利斯慌张地穿上粗布衣服,扛起工具就走出了门。 天还黑着,头上的夜空闪着亮亮的星星,采石工们都是在这个时候起身,一路上陆陆续续地汇集起来,变成了一条通往采石场的队伍。 伊利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清凉得让他的心都开始发疼,走了一会,李奥就从后面赶了上来,用肩膀碰了他一下:“喂!今天老婆没说你什么吧?” “嗯。”伊利斯漫不经心地应着,思绪已经远了。 第二章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一点也没有秋天应有的凉爽,空旷的采石场上,工人们正挥汗如雨地开采着一块块巨大的原石。 伊利斯奋力地挥动着镐头,无奈大理石是出了名的坚硬,一上午的时间只在石面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听见休息的哨声,他疲累步堪地放下工具,摇摇晃晃地走到场边,在仅有的树阴下捡了块空地,坐下就不动了。 “喏!水来了!”李奥招呼他。伊利斯有气无力地摇头,“不要叫我,让我坐着就好。” “怎么了?你没带饭吗?我的面包分你一半。”李奥慷慨地说,自己咕嘟嘟喝饱了清凉的泉水,用碗给他盛了一碗过来。 “我不想吃。”伊利斯推开碗,“齐美拉给我带的饭团,你想吃就吃我的吧。” “饭团啊,我喜欢……可是,”李奥大惑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想吃呢?身体不舒服啊?” 伊利斯不回答,曲身躺在地上,享受难得的安闲,尽管等一会儿哨声响起又得回到太阳底下干活,但是现在的悠闲是种难得的享受。 “多少喝点水吧?”李奥小心地问,“你是真的不舒服吗?我替你请假怎么样?” 伊利斯的眼睛豁然睁开:“别!千万别!你知道我找这份工作不容易,万一丢了我可只有去睡街上了,老板雇我是干活的,又不是疗养的。” “这样啊……”李奥为难地看看他,“你也别太拼命了,身体可是你自己的,病倒了花钱不是更多嘛。” 伊利斯出神地看着天空,身边李奥浓浓的汗味一阵阵传来,正毫无心事地大吃大嚼。在采石场干活的无不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比较起来伊利斯算是瘦小的,干起活来也常落在人后,工头早就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好在是以工件记钱的,他干得少也拿得少,才没有人说什么。 “李奥……”他轻声说。 “唔?”李奥嘴里塞满了面包和饭团。 “我是不是很没用?” “咳!咳咳!”李奥大口地喝下一碗水救急,“谁?谁说的!你不就是力气小了一点,个子矮了一点……干活慢了一点……” “还不够吗?”伊利斯微笑着问。 李奥看上去很为难的样子:“这个……其实你不必理会工头说什么,他是个混蛋!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不是他说了什么。”伊利斯耐心地说,“我只是自己这么觉得……算了,你是我朋友,你当然不会这么想。” “那是自然!我们是朋友,我怎么会说你的坏话。”李奥一拍胸脯,“无论有谁敢说你坏话,或是欺负你,只管告诉我!看我不把他的头揪下来!”   伊利斯笑了:“谢谢你。”   “我们不是朋友吗?还谢啥!”李奥傻傻地笑着,“我给你倒碗水去。”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了,工人们各自走回自己刚才工作的地方,继续干活,伊利斯也不例外,喝了一点清凉的泉水,觉得比刚才好受一些了,拿起镐头,琢磨着怎么样下手才能更快一点,背后李奥突然冒了出来:“我来!”   他把伊利斯推到一边,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轮起镐头狠狠地砸了下去,伊利斯甚至可以看见镐头和石面相撞时碰出的火花!   一下,两下,三下!   石面裂开了深深的裂痕,李奥把镐头扛回肩上,满意地说:“哪,差不多了!再几下就好了。你接着干吧。”   伊利斯吃惊地说:“谢——谢谢了!”   “嗨!算是还你中午的饭团情分吧。”李奥摆摆手,正要回到自己的位置去,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用手遮住额头:“你看!伊利斯你看那是谁来啦?”   伊利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真的有几个人艰难地从山中小路走了上来,采石场周围没有别的工厂,临近的村庄也各有各的出路,除了工人和工头之外,平时是没有人到这里来的。   “奇怪了,今年尽出怪事。”李奥饶有兴趣地放下工具准备看热闹了。   伊利斯却不想多事,转过身淡淡地说:“也许又是老板请的人来看矿脉,管他呢。”说着挥动镐头沿着刚才的石缝往下敲。   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别的事,就象齐美拉说的,不在秋天多赚点钱,等到冬天采石场停工之后,只靠齐美拉替人家洗衣服的收入是无法过冬的,他怎么说也是一家之主,该要想想办法。   老是想着过去的事有什么意思呢,现在要活下去是最首要的目的,如果他死在监狱里也就罢了,既然那么艰难地活了下来,就要继续活下去才对!   何况,他不是一个人,还有齐美拉陪着他。   “喂!”李奥捅捅他,“快看!”   “又怎么了?”伊利斯没好气地说,“等我弄完这块石头再说!”   “他们好象朝这边走来了,是不是来找你的?”   “老板找我有什么事?!”伊利斯不耐烦地说,“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从这里调到加工场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我,是来找你的吧?”   李奥立刻反驳:“找我干嘛?我又没欠他钱,他还欠我的呢!”   那几个人走得近了,看来是不想再往被晒得滚烫的石头地上爬,就站在那里大声地喊:“伊利斯!下来!老板要见你!伊利斯!听见没有!?”   伊利斯和李奥惊讶地互看一眼,老板找?会有什么事?   “来了!”伊利斯也大声地回答,放下镐头从滚烫的石面上小心地走下去,被开采得几乎是光滑的石面走起来象在溜冰一样。   来的是工头和老板身边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伊利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就是伊利斯?”一个人又象是问工头,又象是在问本人。   “是,我就是。”   “跟我来,老板要见你。”   伊利斯满心疑惑地跟着他们走到采石场边上的工棚,这里在树林里十分阴凉,和被太阳无遮无盖烤着的工地真有天壤之别。   里面坐着一个穿得挺华丽的人,正扇着风不住地喘气,感慨山路难走,看见他们进来,坐直了身子:“谁是伊利斯。”   “我就是,先生。”伊利斯拘谨地用袖子擦去头上的汗。   老板皱着眉头示意他离远一点,免得身上的味道熏到自己:“很好,你被解雇了。”   伊利斯大吃一惊:“什么?”   “老板还说得不够清楚吗?”工头立刻帮腔,“竖着耳朵听清楚,你被解雇了!”   伊利斯彷徨地看向老板,几乎口吃地问:“先——先生,我做错了什么?我一直努力干活,从没干过坏事……为——为什么?”   “你干活一直松松垮垮!”工头落井下石地吼,“我早就想开掉你了!幸亏老板看得清楚!”   伊利斯哀求地看着老板:“我会更加卖力地干活的!先生!工钱少一点也没关系,但我真需要这工作!我还要养家糊口……先生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干活的!如果……如果是什么地方我做错了,我可以改!真的!我会卖力的,求求你,先生!求求你!”   “好啦!别装可怜了!”工头气壮如牛地喊,“我这儿又不是福利院,不干活的人就得走!” 老板摆手制止了工头的叫喊,慢悠悠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回去自己想一想,是不是在外面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伊利斯睁大着双眼,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直说了吧。”老板站起身来,“今天是德拉威伯爵府上的管家来吩咐我,不要再让你干下去的!” 仿佛一道闪电在伊利斯脑海里劈过,把他彻底打晕了,他震惊地看着老板:“真—真的?” “嗤!我骗你干什么?我解雇个把工人还要编这样的理由吗?”老板不以为然地说,“回去好好想想吧,伯爵府上发了话,怕是你在吉尼亚也找不到活干了。我们走!” 伊利斯木然地呆立在原地,不说话,也不会动了,直到工头不耐烦地把他推出工棚,让他曝晒在太阳下。 还用得着回去想吗?他的心里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他还是不放过自己,又追来了……家族的仇恨,被灭了门的痛苦,走投无路的绝望……他尝过了之后又要自己再尝一遍! 他终于……找来了啊…… 是在游行队伍中的惊鸿一瞥吗?不会的,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自己差别之大,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或者,是仇恨的力量大于一切?还是这五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对自己的寻找呢 ? 他是铁了心要找自己出来,置自己于死地啊! 就算现在找不到,也会一直找下去吧?在吉尼亚,没有他的势力达不到的地方啊…… 那么,自己迟早会被他发现的…… 这个结局,早已经被注定了,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无论怎么担惊受怕,无论怎么心存侥幸,该来的,还是会来。 尽管还在炎热烤人的阳光下晒着,伊利斯却感到一阵阵的寒战袭来,不由自主地用双臂抱紧了自己。 那么,你还怕什么呢?他问自己,已经找上门来了啊…… 怕也是没有用的,还不如抬起头来面对呢!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工地上还在向这边张望的李奥,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和自己接近的人难免不会也受到他的报复,就这么走了吧。 伊利斯转过身,顺着下山的小路一个人走着。 从来没有在大白天走过这条小路呢,路是开出来的,仅容一辆牛车经过的宽度,路边的青草还是很茂盛,菖兰花也在蓬勃地开着,不远处青翠的树林点缀着山谷。 很美很美的地方啊……自己从来都没有发现过…… 常听说一个人快死的时候就会变得多愁善感,原来是真的,知道再也看不见的风景,就会变得格外好看。 伊利斯瞧着太阳下自己拉长的影子,哑然失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回家之后,该怎么面对齐美拉呢?! 轻轻推开那扇快要倒的门,吱呀一声,伊利斯探头进去,齐美拉不在。 他刚松了一口气又紧张起来:她上哪里去了?不会是被…… 不会的,那个人虽然憎恨自己,自己的家族,但他一向高傲,不会屈尊向一个女人下手的,伊利斯宽心地想,慢慢走到床上坐下。 狭小的房间,小到多了一个人连转身都困难,贫民窟的房子大多简陋,这间房子还是在他们结婚的时候见缝插针地依着邻居的山墙建起来的,用的是采石场的下脚料和自己不知花了多少时间,跑了多少地方才收集起来的木头,虽然下大一点的雨就会漏水,刮起风来连房顶都在颤抖,无论冬夏房间里和外面的温度都一样……但是,毕竟是有了个家了啊,比起以前他经常在别人的屋檐下过夜不止是好了几十倍! 三条腿的桌子上放着青椒和南瓜,齐美拉一定是准备晚上做杂烩的,她也许又找到了一份洗衣服的活,赶着去干了。 他和齐美拉的生活,才刚刚起步……一切又要灰飞烟灭了……自己是罪有应得,那齐美拉呢!?她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还没做呢!为什么就要把她也牵涉到这种无聊的家族政治斗争中来当牺牲品呢?!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伊利斯忽然觉得愤怒起来,为齐美拉,也为自己,德拉威伯爵凭什么这么轻易地来破坏别人的生活?因为他有权有势?因为他妹妹嫁给了王太子?他就可以这么容易地毁掉一个人的生活吗?! 那么法律呢?王国的法律呢?自己不是被释放了吗?不是已经走出监狱大门了么?就这样被他轻轻地一挥手,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他气得全身都轻微地发着抖,正在这时候,门上响起了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伊利斯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火:“谁呀?” 传来的是很温和的男声:“抱歉打扰了,请问是费司南先生府上吗?我们奉德拉威伯爵之命,前来相请。” 伊利斯的怒火又冲上来了,他大步走过去拉开了门,一个笑容可亲,看上去很顺眼的青年带着几个穿伯爵家号衣的随从站在门口,看见他出来,微微鞠躬自我介绍:“康华特,德拉威伯爵的管家,很荣幸为您效劳。” “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可荣幸的。”伊利斯阴沉地说,“有什么事?” 康华特仍然笑容可掬:“德拉威伯爵希望您过府一叙。” 伊利斯绷紧下巴:“我是个自由人吧?是经国王签名释放的犯人吧?你家的什么伯爵有什么权利来逮捕我!” “您说哪里话。”他的笑容丝毫没变,“我们只是来邀请您的,是否今天府上不便?” 伊利斯倨傲地昂起头,冷冰冰地说:“你们的主子说没说要是我不去会怎么样?绑我去么?” “在下不敢冒犯。”康华特笑眯眯地说,“不过完不成伯爵所托,在下也无法回去交差,只好等在这里,直到您改变心意为止,在下的耐心是有的。”说完了又笑着加上一句,“我想,伯爵对于您也很有耐心。” 伊利斯握紧了拳头,几乎想一拳打扁他那张笑脸,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办法地低下头:是啊,他是很有耐心的,已经五年了,还是不依不饶地追着自己……仇恨的确可以使人变得有耐心。 “好吧,”他低垂着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无奈地说,“走吧。” 第三章 马车到达气派的伯爵府邸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尽管在夜里,还是可以看到这个新建的伯爵府相当宏大壮观,外墙都是用花纹美丽的大理石砌成的。 康华特聪明地走了后门,要不然给人看见从一辆没有标记的马车里下来的竟是这样一个邋遢的贫民进了伯爵大人的府邸,一定会成为明天城里最热门的话题。 真是伯爵得力的管家,伊利斯不无讥讽地想,抬头看着夜色下仍然看得出很华丽的建筑,自己是今晚痛快地死在这里,还是在活地狱里生存,全看这间房子的主人了。 从后门进来,真是好主意呢,就算齐美拉李奥找来了,也不会有人说看见自己真的进了这个地方,自己的失踪就是一桩无头案了,再也没有人会知道。 “伯爵在等您。”康华特礼貌地说,做手势请他快走。 伊利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真的这么急不可待吗?其实凭你的身份,你现在在朝中的权力,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活活打死也没有人敢说一个字的,这么遮遮掩掩干什么?还是你自己也知道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不在乎地走进了伯爵府的后门,几乎是立刻,铁门在他身后‘砰’地关紧了! “请跟我来,”康华特恭敬地请他走在自己身边,穿过一条长走廊,走上一道狭长的楼梯,转了几个螺旋之后,又进入一条甬道似的走廊,墙上都挂着大幅大幅的挂毯,伊利斯没有细看,但是从他偶尔一眼就可以知道,全都是值钱的东西。 在一幅挂毯前,康华特停下了,伸手撩开挂毯,后面竟然是一扇门,他意味深长地看看伊利斯,伸手敲门:“伯爵,您等的人来了。” 握住黄铜的门把手,沉重的橡木门应手而开,康华特微笑着做个手势:“您请进。” 伊利斯深吸一口气,大步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宽大的房间在伊利斯眼里好象一眼望不到边一样,四周全是高大的书柜,擦得发亮的木框和铜把手,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无数的书籍,舒适的家具是卢塔伦式样的,简单,但是实用而舒服。 厚实的丝绒窗帘遮住了窗户和可能会有的好奇的视线,和地上的地毯是同样的颜色,地毯柔软得脚全陷在里面,说不出的舒服,伊利斯几乎不敢踩下去。 地毯的那头是一个还没有生火的壁炉,壁炉的上方挂着几天前才成为王太子妃的伯爵小姐的全身肖像,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画像前,似乎伊利斯进来之前他一直在欣赏画像,听见门的声音才慢慢转过身来。 没错!尽管已经五年没见面了,伊利斯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仍然是那么英俊挺拔,高傲自负,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比从前多了几分冷峻,几分霸气,曾经有过的温柔消失无踪! 艾瑞克(飞凌妹妹偶不是故意的,借偶用用就好).德拉威伯爵,王太子妃的兄长,目前王国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身兼数个要职,国王父子最信赖的人…… 也是杀了我的父亲,逼死我母亲,把费司南这个姓氏从吉尼亚彻底抹杀的人…… 已经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艾瑞克了……伊利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那时侯他们还是年龄相当的玩伴,贵族学校的同学,那双黑眼睛也不会是这样冷酷地盯着自己看,好象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才甘心…… 双方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伊利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 他笑了。 很开心地笑着:“我觉得我这种人站在这个地方真有点滑稽呢,伯爵大人,不如请您快点说正题,然后我们该干嘛干嘛好不好?” 艾瑞克紧绷的脸似乎因他的笑容有些放松,别过脸去,淡淡地问:“还好吗?” 伊利斯讽刺地说:“托福,过得去,假如没有你的话就更好了。” 艾瑞克仿佛没听见一样,走近花梨木雕刻着玫瑰花的小桌子:“坐吧,想喝点什么?” 伊利斯看看自己蓝缕的一身衣服,还散发出一股工作后的臭汗味,再看看那些精致的椅子,干脆地摇头,“在伯爵大人面前,我没有坐的资格,就站着就好,请您有话快说。” 艾瑞克没有勉强他,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慢慢地啜饮着,犹豫不定地转动着杯子,浓黑的眉毛锁紧了。 伊利斯心里冷笑一声: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本人奉陪到底好了!他拿定主意也不说话了,就这么站着。 终于,艾瑞克开口了:“我找了你很长时间。” 虽然语气很平淡,伊利斯却象是听见了警报一样竖起了全身的毛,无比警惕地说:“费心。” 艾瑞克又喝了一口酒,单手插在裤袋里,一身纯黑的便服衬得他更加潇洒不凡:“我以为你去了国外,还托人到特里亚,卢塔伦找过,都没有消息,没想到你就在城里。” 伊利斯干脆冷笑出声了:“我能问一下您大人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么?” 艾瑞克迟疑着,扭头看着伊利斯,虽然衣杉褴褛,狼狈不堪,常年在外的工作而致曝晒成黝黑的皮肤……看上去是那么憔悴,但是一双眼睛还是没变,清澈晶莹,不屈不挠的,瞳人里仿佛燃烧着小小的火焰,不管是过了多少年,不管在多少人当中,他还是会一眼认出来。 “过去的事……”他开口了。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伊利斯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打住!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艾瑞克吃了一惊地看着他,看见他那诧异的样子,伊利斯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快意,白天的恐惧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的他,全身充满斗志和愤怒,不管面前的是什么人都不在乎了! 不就是一条命吗?给你好了! “伊利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低沉悦耳的男声,“怎么能忘呢?我是不会忘的。” 什么都能忘记,可是仇恨是不能忘的,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伊利斯自失地一笑:“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你一直在找我,我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可是,我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了。” 艾瑞克沉吟着,沉郁的眼睛看向他:“你结婚了?” “对!”伊利斯大声地说,“我结了婚,我妻子是个很好的女人,我也有朋友,有娱乐,有自己的工作……我过得很好!本来我可以这样过下去,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可是,你来了,你出现了,就象巨人玩弄蚂蚁一样,一下子就把我的生活给毁了!” 那种莫名的愤怒又来了,太阳穴在突突乱跳,心也跳个不停,他不得不握紧拳头不让自己太激动了。 艾瑞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是……忧伤吗?他为什么要忧伤呢? “你……过得很幸福?”他试探着问。 伊利斯坚定地点头:“没错,如果你不出现的话。” “我出现的不是时候了?” 伊利斯豁出去地大喊:“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永远不出现!” 房间里一片寂静,良久,艾瑞克才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伊利斯没有注意到他也握紧了拳头,低着头说:“所以,我求求你,以前的事,让它过去好不好?我很抱歉,真的……但是,我真是好不容易才达到目前的生活,有了妻子,也许将来还要有孩子……我求求你,放了我吧,让我过自己的日子,我很抱歉以前的事……求求你……放了我吧……求求你……” 他低声下气地说着,但是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先把德拉威家害得家破人亡,据说艾瑞克的父亲就是在流放地一边诅咒着自己的父亲一边自杀的,后来多亏了他母亲宫廷里还有那么几个朋友才从流放地回来……然后,就是他咸鱼大翻身的时候了。 他和家人在流放地也吃了不少苦,整个家业被充公了,原先的伯爵府被烧成废墟,现在的还是后盖的,虽然装潢一新,但是代表着德拉威家族的很多纪念品都被付之一炬了,对一个贵族来说,这是最大的耻辱! 这样的仇恨,这样的痛苦,是自己短短的几句话就可以补偿的吗? 如果是,他也不会花上五年的时间和精力来寻找自己了,现在,自己就站在这里,他会放弃复仇吗?换了自己,会吗? 伊利斯不由抬起头来看着艾瑞克,他僵硬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红色的液体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透明,就象鲜血的颜色一样。 “你现在过得很幸福?”他象是问伊利斯,又象是问自己,“所以你希望我放过你,继续让你幸福下去?” 他突然把杯子摔向伊利斯,好在没有摔中,价值不菲的玻璃杯子摔在墙上四分五裂,里面的酒和玻璃碎片溅了伊利斯一身! 伊利斯吓呆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象头狮子一样怒吼着:“你过得很幸福?要我放过你?!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啊?!从你出监狱那一天起我就在找你!每一天都在找!每一天!现在找到你了!你要我放弃!休想!休想!” 他暴怒地叫着,整个书房充满了他的吼声:“那么容易就能忘记吗?!你说得真轻巧!休想!” 艾瑞克突然冲到伊利斯面前,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两人正面相对,冷酷的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近在咫尺的两人,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听好了!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我捉到了你就不会再放手!你是我的了!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别再想着你的什么幸福生活!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老实地呆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你要付出代价!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 伊利斯被吓住了,什么也不敢说,肩膀象被拧断了一样地痛,艾瑞克忽然放开了他,回身抓起酒瓶狠狠砸在壁炉上,要是里面生着火,这一下就能烧起来! 艾瑞克背对着伊利斯,宽厚的肩膀耸动了几下,回过身来时已恢复了冷酷的表情,平淡地说,“太晚了,我们明天再说,等会儿管家会送你到住的地方。” 说完他打开了另一扇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伊利斯这才感觉到双腿发软,浑身冷汗,站都站不住了,只好颤抖着在墙边蹲了下来,平和一下自己吓得乱跳的心脏。 真是那么深的仇恨啊,刚才的愤怒压迫得自己连喘气都困难,面对他的怒气的时候,真以为他要当场掐死自己,那么有力健壮的手臂,只要轻轻一下,自己就会完蛋了吧? 可是,他留着自己了,要等到明天再说。 明天,又是什么在等着自己呢? 门无声地开了,康华特走了进来,看见他蹲在墙角,惊异地问:“您……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伊利斯斩钉截铁地回答,忍着眩晕站了起来。 “伯爵吩咐带您去休息,请跟我来。” 伊利斯不做声地从他身边走出书房,康华特领着他在迷宫似的走廊里走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奇怪的是,路上也没有看见一个仆人,这里是德拉威伯爵家秘密的地方吗?专门为了他而准备的? 康华特示意他停步,打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请进。” 整洁的房间,不太大,简单的家具,一张舒适的小铜床,铺着看上去十分柔软的白色被褥,令劳累了一天的伊利斯有一头扑上去的欲望。 “您还满意吗?如果有什么要求,请随时提出来。”康华特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恭敬地说。 “我只有一个问题。”伊利斯回头看着他,“我在这里,是一个囚犯吗?” “您说什么?”康华特轻松地笑着,“您当然是伯爵的客人,让您满意是我的职责。” 伊利斯凌厉的目光逼得他竟然有心虚的感觉,这才发觉眼前的青年虽然衣着邋遢,却不是一个平凡的角色。 “很好!”伊利斯冷笑一声,“那么,请费心把上面的窥视孔关掉,我不习惯在别人的监视下睡觉。” 康华特略有些尴尬地鞠了一躬:“马上照办。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谢谢。没有了,”伊利斯讽刺地说,“那我已经很满足。” 他关上房门,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室内的环境,没有多余的东西,还真象艾瑞克的作风呢,讨厌一切过分奢华的摆设。 在铺着柔软鹅毛垫的床上坐下,浑身的疲累涌了上来,伊利斯再也不想动了,索性向后仰躺在床上,彻底放松自己酸痛的身体。 不管怎么样,先好好睡一觉恢复精力吧,明天的事,就到明天再说好了。 他要打要杀,自己要死要逃,都是明天的事了…… 不需要任何的催眠,头枕上枕头的几秒钟之内,伊利斯就象一个毫无心事的孩子一样,扯着满足的鼾声入睡了。 第四章 凌晨,早已习惯的时间,伊利斯按时醒来,起初,他有那么一阵子想不起自己是谁,在哪儿。 这也是习惯了,从梦里醒来的一瞬间,经常会恍恍惚惚地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以往,都是由齐美拉做早饭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今天,周围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也就是说,自己就算大声喊叫,也没有人会听见吧? 也许伯爵府的仆人已经接到了命令,不准靠近建筑的这一边?这是一个只有他和他的心腹才能来的秘密监狱? 伊利斯的脸上泛起不寻常的冷笑,翻身敏捷地下了床,一夜的好觉,使得他的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大半,不管他现在怎么样的落魄潦倒,他始终曾经是费司南公爵家的少主,不允许自己就这样束手待毙,成为命运玩弄下的棋子。 黑暗中他的眼睛突然闪闪发光,很久没有过的兴奋在全身流动,是那种接受挑战的兴奋。 他一步闪到门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之后小心地转动着把手打开了门,不出所料!没有上锁,没有警卫,长走廊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伊利斯没有耽误时间,轻手轻脚地闪出了门,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向远处奔去。 艾瑞克你也未免太放心了,还是你认为我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对自己陷入的困境只能悲伤地哭泣,怨恨命运和老天的不公么? 伊利斯唇边噙着一抹冷笑,旋开了走廊边上的另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没错,是间杂务室,凌乱的室内堆着清洁用品,还有一个小小的窗口。 他把头探了出去,天还黑着,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所有的人,在这个时候都应该是好梦正酣。 除了采石场的工人,和他们的家人。 这是三楼,处在府邸的后方,没有看见什么警卫,光滑的墙面上镶嵌着德拉威家的家族勋徽,不远处,有一根排水管道。 伊利斯忽然感到心跳加快,额头上微微渗出了冷汗,大概是一天没有进食的关系,连双腿都有些轻微的颤抖,并不是很远的那根排水管道,看起来似乎是遥不可及。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望着地面所带来的些微恐惧也消失无踪了。 咬紧牙关,他在心里鼓励着自己,错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了!一定要成功! 齐美拉!我一定会回去见你的!等着我! 他艰难地从狭小的窗户里探出身体,把一条腿伸了出来,尽量地伸长手臂够住了排水管道,冰凉的石质管道光滑得似乎抓不住。 伊利斯鼓足了勇气往前一冲,身子仅靠着双手的支撑悬吊在空中,无法固定在管道上的双手一滑,一下子就向下滑去! 全身的血液猛地涌到头上,伊利斯好笑地想:难道自己的死法是作为一个小偷摔死在高贵的伯爵府的地上?也行!只要能让艾瑞克失望,自己死得悲惨一点也行。 幸亏在二楼的高度有一根斜伸开去的管道,伊利斯的双手重重地碰在分岔的地方,虽然痛得他龇牙咧嘴,但是下滑的势头却停止了,他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姿势,用双腿夹住管道,顺利地向下滑着。 终于到达了地面,伊利斯望着围墙外的天空,心在砰砰乱跳,自由就在眼前了! 回头望了一眼伯爵府华丽的外观,他的唇上不出声地浮起微笑:再见了,艾瑞克,你和你的仇恨都留给这座壮观的府邸吧。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身手敏捷地轻易翻过了围墙,动作之娴熟好象他以前曾多次干过一样,落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连一只路过的野猫也没有惊动。 宽阔的街道上冷清清的,但是天边的夜色已经开始逐渐转为灰蓝,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可以听见隔壁的街道上管理员在清扫的声音。 没有丝毫迟疑,伊利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飞奔,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正午时分,别人都在繁忙地进行着一天工作的时候,‘爱丽丝的号角’酒馆的后门开了,身材瘦瘦的小伙计哈欠连天地走了出来。 ”真刺眼!“他皱着眉头望望天上的太阳,喃喃地抱怨着,凌晨才睡下的他,没有老板那么好命还在补眠,几乎是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就起来干活了,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心情。 他不情愿地从酒馆里滚出一个一个的酒桶,堆放在巷道里简陋的木棚中,等着下一次送货的马车来时顺便运走。 “嗨!”从空无一人的巷道里忽然传出一声小声的呼叫,他疑惑地拍拍耳朵,疑心是自己还没有睡醒。 “喂!”不止是呼叫了,还有一颗小石子丢在脚底下。 小伙计四面看去,脖子后面直冒凉气,颤抖地说:“谁——谁呀?我只是个小伙计……卖酒掺水的事可是老板让我干的……喝死了不要找我呀,大爷!” “是我!”从木棚的酒桶后面冒出了一个头,“大白天的哪里来的鬼!” 小伙计眯着眼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才舒了一口气:“伊利斯!是你!” 伊利斯点点头,警惕地看着四周,确定没有人在附近才小心地走出来,本来就不是很干净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垢,连脸上也是灰尘满面。 “你——吃错药啦?”小伙计咕噜着,“这么早就来光顾我们家?瞧你这一身……不是跟老婆打架了吧?” “少说废话了,”伊利斯急燥地打断他的话,“我有了麻烦,不敢回家,能不能让我躲一下?” “进来吧。”小伙计也随着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和他一起进了门,把门关紧,两个人一起陷入了满是烧酒味的黑暗中了。 “不敢回家?啊,还是和老婆吵了架!这边来。”小伙计很有把握地领路,经过厨房和地窖的出口,带着他来到了酒馆的前面,昨夜的残局还没有完全收拾干净,桌椅都七歪八斜的,伊利斯看了看,就近在吧台边的凳子坐下。 “这几天你也没有来喝酒哇,齐美拉怎么会和你吵呢?”小伙计一边动手整理着桌椅一边纳闷地说。 伊利斯无力地撑着头,早上的力气早就泄光了,他象头疯狂的骡子一样专门拣小巷子逃窜,直跑到肺里的空气再也不能支撑自己。 呼,原来逃命的感觉是这样的啊。总算尝到了。 他不敢回家,以艾瑞克的精明,不可能不派人紧盯着自己的家,昨天他也说过了,他对自己是势在必得!现在回家,只会是自投罗网。 想来想去,只有逃到这里来了,酒馆的老板和伙计怎么说也是熟人,艾瑞克也不会想到这里来找自己。当然,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最好赶快和齐美拉联系上,找个机会逃出王都才行,到乡下,或者是山里,艾瑞克的势力再大,总也有他找不到的地方吧。 “有水吗?”他虚弱地问,头沉得几乎抬不起来,四肢都好象断了一样地酸痛不已,好想就这样倒下去睡死算了,但是不行啊,还有好多的事等着自己去干呢!还是赶快打起精神来要紧。 “里面的罐子里有,自己倒吧,要喝多少有多少。”小伙计奇怪地看着他,“不是和老婆吵架?那是……你该不会是惹了官非?” 伊利斯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干净的杯子,从罐子里舀了一杯水贪婪地喝下去,闻言差点呛出来:“什么官非?我怎么会干犯法的事?!” 忽然他的语气变得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惹上了德拉威伯爵可是比惹上官非更可怕的事情,他现在一定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脱逃,是不是正在大发雷霆,布置手下的人在城里挖地三尺地找自己呢? 想着他发怒时冷酷的黑眼睛,还有那好象要把自己生吃了一样的迫力,伊利斯打了个寒颤,对前途的信心又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那会是什么呢?”小伙计还在冥思苦想着,门后传来脚步声,伊利斯触电似地跳起来,紧张地全身戒备着。 门口露出老板阴沉的脸,看上去也是刚睡醒的样子,只说了一句:“太吵了!” “老板!这可不能怪我,今天是出了件稀罕事呢。”小伙计抢着说,伊利斯把手心的冷汗抹在裤子上:“老板!” “你?”老板这才注意到他,“现在来喝酒吗?” “不是!他和老婆吵架了,不敢回家!”小伙计嘴快地说,老板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都跟你说了不是的。”伊利斯无奈地说,“老板,我惹上了一点麻烦,现在不能回家,能不能让我在这里躲到天黑?” 老板没说话,好象在想什么事情。 伊利斯咬了咬嘴唇:“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这就走……请—请不要告诉别人我来了这里。” “地窖。”老板突然发话了,伊利斯吓了一跳。 “地窖。”他微露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伊利斯这才明白过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谢谢!谢谢了!!我决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老板摆摆手,又缩回门后面去了,小伙计伸伸舌头:“跟我来吧,看来你是真的有麻烦了呢。” 伊利斯跟着他走到后面,一打开门,潮湿的气味迎面扑来,地窖里面满满地堆着酒桶和东倒西歪的酒瓶,没关好的龙头还在缓缓地往下滴着酒,地面上湿了小小的一滩。 支顶的柱子上挂着成串的香肠和洋葱腊肉等等,混合着烧酒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尤其难闻,只是伊利斯现在已没有精力挑剔了,一旦放松下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倒头大睡。 “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昨天还剩下一些饭,我拿来给你。”小伙计很热心地说。 经他提醒伊利斯才想起来自己最后一顿饭还是昨天早上吃的,肚子的抗议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摸摸自己瘪瘪的肚皮,尴尬地说:“谢谢了。” “有什么好谢的,反正也是剩饭。”小伙计爽快地说,象只小老鼠似地窜上去,不一会捧着一个盘子下来,里面有半盘剩饭,上面还乱七八糟地浇了一些暗红色的酱汁,虽然卖相不好看,饥肠碌碌的伊利斯哪还顾得了那么多,接过来埋头苦吃,几口把饭扒进了嘴里,连嚼也来不及,直接往肚子里咽去,差点噎住了。 小伙计装满一个酒瓶的工夫,他就把吃得比洗得还干净的盘子递了过去,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 “乖乖!”小伙计被吓了一跳,“你还真能吃,好了,你睡吧,我在这里灌酒,灌完了之后把门关上就再也没有人进来了,你放心吧。” “那个……”伊利斯犹豫地说,“能不能麻烦你带个口信给李奥,要是能碰见他的话,告诉他我在这里。” “今天不知道有没有空出去……有机会的吧,他说不定会来喝酒呢。”小伙计继续把酒瓶口对着龙头装酒,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事啊,你这样东躲西藏的,齐美拉就这么厉害吗?” “跟你说过几次了和她无关。”伊利斯疲倦地说,整个身体都在喊着好累好累,眼皮快抬不起来了,梦呓般地回答着他。 “那是怎么回事?”小伙计追根究底地问。 “我得罪了某个大人物……”伊利斯含糊地说,好想睡啊…… “哇!那真是了不得!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呢?”小伙计无聊地灌着酒瓶。 “很大很大……是德拉威伯爵……”不要再问了 ,让我睡吧……我真的好累了…… 小伙计一惊,差点拿不住手中的酒瓶,他定定神,声音稍微有些颤抖:“那——那可真是个大人物呢。” 他回头小心地看看,伊利斯已经躺倒在地上胸口均匀地起伏着,睡着了。 “你好好睡吧。”他喃喃地说,抱起灌好的酒瓶轻手轻脚地上去,地窖的门在身后关闭,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了。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伊利斯被声音惊醒,他警觉地睁开眼睛,看见地窖的门开了,一根蜡烛从上面照进来,微弱的光线还是让他不习惯地眯起了眼睛。 小伙计象个老鼠一样灵巧地从上面的梯子几步窜了下来,后面跟着脸色阴沉的老板。 伊利斯松了一口气,满怀希望地问:“见到李奥了吗?” 小伙计摇摇头。 “啊,”伊利斯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没关系,麻烦你了,已经天黑了吧?我该走了。” 他晃晃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扶着酒桶站起来,狭小的空间里站了三个人,顿时拥挤起来。 “怎么了?”他看两个人都没有让路的意思,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说话,不由得诧异起来。 一直是嘴不停的小伙计此时也变得奇怪,什么也不说,眼睛四下游移着,就是不看伊利斯,一边的老板脸色还是那么阴沉,两人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看来竟是有点……狰狞。 伊利斯心中敲起了警钟,他警惕地后退,脸上还是挂着笑容:“怎么了?该不会是上面有什么人正在等着你吧?” 老板开口了,声音沉闷:“没有,上面没有任何人在等着你。” 伊利斯的心刚放下来又提到了半天里,他看见小伙计从身后慢慢地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 亮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地窖里也是那么触目惊心,小伙计的神色也变了,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举起了匕首。 伊利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时老板慢悠悠地说:“再也不会有人等你了,伊利斯,你好好地去吧,过了今天,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了。” 他仿佛很沉重地叹了口气:“时间不早了,送他上路吧。” 第五章 伊利斯很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无论如何,眼前的两个人都不象是在开玩笑,那手中亮闪闪的匕首也不象是假的。 “我不明白……”他嗫嚅地说,头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的滋味,“为什么?你们要……” “没有为什么。”老板阴沉地说,果断地命令:“动手吧!你在阴间怨恨我们好了!” 小伙计吞了口唾沫,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他紧盯着伊利斯,好象琢磨着该从哪里下手。 伊利斯颤抖着往后退,地窖就这么小,他的身后是堆放整齐的酒桶,再也没有地方退了,放在身后的手忽然摸到一个东西,是一瓶灌了一半的酒!好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他握紧了瓶颈。 “啊!”小伙计忽然大叫一声,抓紧匕首,不要命似地扑了上来,可以说是目露凶光地狠狠扬起了手中的匕首! 伊利斯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全身的血液似乎冲到了头上,他咬紧牙关,准备迎接这突来的袭击! 谁也没有想到,地上还有一滩没有干的酒渍,正往前冲的小伙计一脚踩到上面,身体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跌倒,伊利斯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抬腿又狠又准地踢在小伙计的下巴上,一下把他踢了出去,重重地撞在酒桶上,撞得他直翻白眼,同时藏在身后的手抡起酒瓶向着老板砸了过去,自己的身体也随之弹了起来,直直地向着地窖的入口窜去! 这几个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摔砸出去的酒瓶已经逼得老板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步,抬手阻挡时,蜡烛掉到了地上!很快的,酒瓶也掉在地上摔碎了,里面的酒四下流淌着,遇见明火立刻呼地一声着了起来! 顿时地窖变成了一个隐藏的火药库,地上的火苗在满是烧酒的酒桶之间燃烧着,飞快地蔓延着。伊利斯愣了一下,很快地反应过来,转身冲向上去的梯子,刚上了两级,右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抓得紧紧的,怎么也挣不脱。 他惊慌地向下看去,正好对上老板阴沉的脸,伊利斯用力挣了两下,老板的手抓得铁紧,他又气又急地喊:“你疯了?!再不快走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地上的火苗遇到了更多的酒,烧得越来越旺了。 老板没有说话,身子半倒在地上,手还是死抓着不放,沉郁的眼睛向上冷冷地看着伊利斯,意思很清楚:要死大家就一起死在这里!谁也别想走! “放开!”伊利斯真急了,用左脚去踹他的手,几下就踹出了血,老板还是死死地抓着不放。 火苗已经烧到酒桶上了,小伙计才晕晕忽忽地醒来,一看整个地窖都已经被火焰包围,手忙脚乱地跳起来,啊啊乱叫。 “叫什么!”老板忍不住回头去斥责他,伊利斯趁他稍一分神的时候,抬起左脚狠狠地踹在老板的后脑上,老板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一下,终于放开了手,向后倒了下去,伊利斯拼命地向上爬着,连滚带爬地出了地窖。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前面,一看已经关门了,手臂那么粗的铁链条锁在门上,就是大力神来也未必能破门而出,不禁暗骂一声,转身又往后门跑。 路过地窖的时候,老板已经从地下探出头来,脸被熏得焦黑,身上还有几处正燃着火苗,但一双阴沉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伊利斯,好象地下的冤魂寻找替身一样。 伊利斯毛骨悚然地从他身边跑过去,老板抓了一下没有抓住,对着他的背影厉声地喊着:“你逃不掉的!天涯海角你都逃不掉的!等着吧!等着吧!” 凄厉的叫声逼得伊利斯捂住耳朵,逃到后门,发现后门也关上了,情急之下他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门,一下,两下,三下! 门终于被撞开了,他一头冲了出去,慌不择路地窜入了小巷子。 身后没有人追赶,渐渐的,小酒馆冒出了黑烟,火苗开始舔着房屋的外墙,周围的住家终于发觉了,黑夜顿时热闹起来,人们纷纷拿着水罐来灭火,还有人飞跑着去通知街道管理员,但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又是从储藏了烧酒的地窖起的火,一罐罐的水浇上去也没有用,火越烧越大,等到街道管理员赶来的时候,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他们只能呆站着眼睁睁地看着‘爱丽丝的号角’壮观地烧成了一片废墟。 采石场今天没有任何异常,和平时一样,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工头吹响了哨子,工人三三两两地寻找阴凉的地方吃着带来的午饭,顺便休息一下。 李奥今天的动作特别慢,磨磨蹭蹭地最后一个走到喝水的地方,水罐已经见了底,他拉开嗓门骂了两句,单手拎起水罐的耳朵往打水的地方走去。 林间的小径在树阴的掩映下凉爽无比,轻轻吹过的山风更是带走了身上最后一点燥热,李奥的心情好象好了,哼起小调,悠然地走到泉水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把水罐灌满水,自己伸头到水里,就这么大口大口地喝着清甜的泉水。 “噗。”一粒小石子丢到水里,溅了李奥一脸的水,他直愣起眼睛:“TMD!是谁!?快给老子滚出来!” 四周没有动静,李奥张望了半晌,只有泉水边的露提尔的雕像,和穿过树林,吹动树叶的微风。 “不会吧?”他摸着下巴,斜着眼睛看着大理石的泉水仙女,而泉水仙女也斜着眼睛看他,“难道是你活啦?” “李奥。”小小的声音在林间空地上回荡,好象一声轻轻的叹息。 李奥猛地转身,大声喝道:“谁!给我滚出来!” “是我。”树林里茂密的草丛中探出一张脸,李奥惊喜地奔了过去:“伊利斯!是你!真见鬼!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哎呀!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 他一把把伊利斯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憨厚地笑着说:“象在做梦一样!你怎么不在家里呢?工头说你被解雇了,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要是他有意为难你,我回去就拆了他的骨头!” 对于他连珠炮的问话伊利斯只有苦笑着,真的,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看见李奥还是那么热情,心里总算定了下来,安心地靠在李奥的怀里,感觉他有力的双臂保护着自己,连日来的担惊受怕总算到头了。 “我还好,”他泛起一个笑容回应李奥的问话。 “不是吧?”李奥不赞同地摇头,“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好才怪呢,来,坐下吧,你看上去很累。” 伊利斯但笑不语,昨夜从城里跑了出来,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才连夜跑到这里来,胡乱地喝了几口泉水,摘了一些野果充饥,一心一意地等到收工的时候趁机去找他,谁知道李奥居然自己来了。 看着李奥关心的眼神,他心里陡然泛起一阵甜蜜,李奥,终究是可以相信的朋友啊。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李奥打量了他一下,开玩笑地说,“怎么了!看上去象个逃犯一样,你惹上了什么事?” 伊利斯轻叹了一声:“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李奥现出不满意的神色:“不把我当朋友是不是?我光棍一条我怕什么?!再说你还能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杀人放火?拦路打劫?谋逆造反?就你这个样子?别笑掉我的大牙!” 伊利斯却笑不出来,他把头倚在李奥肩上,低声说:“李奥,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我只能告诉你,有人要杀我。” “嘎?”李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伊利斯下决心地说:“昨天,酒馆的老板和小伙计……想杀我……” 李奥笑不出来了,愣愣地看着他。 伊利斯以为他不相信,着急地说:“是真的!我让他们帮我去找你,然后他们就让我住在地窖里,夜里就要杀了我,后来我拼命才逃出来的!是真的!” “TMD!该死!”李奥忽然暴怒地叫了起来,硕大的拳头狠命地砸向身边的树,砸得碗口粗的树干摇摇晃晃,树叶飘下来落了两个人一身。 “李奥……”伊利斯吃惊地看着他涨红的脸,李奥稍微平静了一下自己,“这两个家伙!怪不得昨夜酒馆失火,我还去救火呢!早知道……早知道……” 原来他是为自己担心来着,伊利斯放心不少:“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现在我不能说什么了,你老是不回去是会有人起疑心的,收工后你再来一次好吗?我有一些话想让你带给齐美拉。” “好!”李奥爽快地说,“你一直要呆在这里吗?” 伊利斯低下头,平静地说:“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看上去是个大麻烦。放心吧,这里很少有人来的。”李奥拍拍他的肩膀,回身去泉水边拎起水罐,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看上去脏兮兮的黑面包塞到伊利斯手里:“饿了吧?给你!” 伊利斯犹疑地拿着面包:“那你……” “咳!我这么壮饿不死的啦。”李奥举起水罐秀秀他小老鼠似的肌肉,“你好好地呆在这里,不要乱跑,收工了我就来!放心好了!有我呢!” 伊利斯用力地点点头,含笑看着李奥宽厚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小径,自己重新又躲回刚才的草丛中,伸开四肢躺下,大口地咬着还带着李奥身体汗味的黑面包。 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的金色阳光欢快地洒在他身上,暖暖的,很舒服,伊利斯半眯着眼,看着一朵朵的白云从碧蓝的天上飞快地移过。 吃饱了,他满意地摸着肚子,人的肚子还真是奇妙的器官呢,饿着肚子的时候就满心沮丧,仿佛天地颠倒,世界末日一样,一旦吃饱了就觉得信心倍增,好象什么困难都不能打倒自己了,就算前面有天大的困难,也有勇气迎头赶上去! (某A说:一颗清白的良心可以带给人幸福和满足,一个吃饱的肚子同样可以做到这一点) 就是嘛,干嘛要放弃战斗呢,他是伯爵,他有权力,有钱,他恨自己,难道这样自己就要伸着脖子给他去宰吗? 活着,是多么的好啊,伊利斯舒了一口气,把双臂枕在脑后,微风吹拂着他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头发。 带着齐美拉远远地离开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德拉威的势力达不到的地方……一切都重新开始,生活永远是美好的,对自己也一样。 他是处心积虑地要除掉自己啊,也不知出了多大的赏金呢,要有多大的数目才能让‘爱丽丝的号角’的老板和伙计甘愿烧掉房子也要杀死自己呢?俗话说先礼后兵,起初的虚情假意,在自己逃出伯爵府之后,他终于也翻脸动真格的了吗?为了怕自己成功地逃走,干脆下了死活不论的赏格吗? 呵,真是好笑呢,事实上自己要是死的话,还真想再见他一面,吐口唾沫在他脸上,一定会是有趣的场面吧?他的脸会变成怎样的铁青呢?还是会下令活撕了自己呢?想想就有趣,他一个小小的采石工,竟然给吉尼亚王国内最尊贵的贵族,身居要职的权臣造成这样大的困扰,死了也瞑目了! 可是,还是不想死啊。 无论如何还有李奥这样的朋友,还有齐美拉,自己的妻子,他们还是关心自己的,为了他们,也要活下去啊。 伊利斯静静地笑了:如果能闯过这一关,自己会把从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齐美拉吧,她嫁的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公爵,想必齐美拉的眼睛都会鼓出来,但是,自己也是一个被追得无路可逃的猎物啊。 自己,连累了她啊,本来是那么平静的生活……自己闯了那么大的祸,见面以后又要被她碎碎念了,这可不是喝醉酒,自己一夜之间,变成逃犯了呢! 全是拜你所赐,艾瑞克……就是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知不觉,他睡着了,在太阳和和风的抚慰下,流着口水,象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香甜地睡着了。 夜幕再一次地降临大地,黑色的翅膀张开来覆盖着世界,树林里的微风传来一阵阵的密语,归巢的鸟儿渐渐安静下来了。 泉水边一片寂静无声,伊利斯大胆地走出来坐在水边望着水中月亮的倒影,这个时候大概是不会有人来打水了,只有露提尔的雕像静静地陪着他。 林间小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伊利斯跳起来小心地躲在雕像后面,窥视着动静。 李奥高大的身影出现了,肩上还扛着镐头,一副收工的样子,他警惕地回身望着后面,确认没有跟踪的人,才四下小声地叫:“伊利斯?伊利斯?你在吗?” “我在这!”伊利斯从雕像后面探出头来。 李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走了。”说着大步走过来。 伊利斯绞着手指头从雕像后面走出来:“我没有地方可去……只有在这里等你来……对了,李奥,我现在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你,虽然我本身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大概已经有头绪了。” “不用了。” “什么?”伊利斯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不用了。”李奥再一次清晰地说,清亮的月光照在林间空地上,清楚地照着他们两个人,伊利斯头一次发觉李奥身上好象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身上有一种东西让自己觉得陌生……还有危险! “为什么?”伊利斯强笑着,“你不是中午还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天啊!不要!不要!他在心里拼命地祈祷着,千万不要是真的! 李奥面无表情地说:“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他有力的大手握住肩上的镐头,月光照在上面闪着不吉的凶光! 他的脸上有一种神情是伊利斯看不懂的,是……忧伤? 可是他说的话是如此冰冷,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伊利斯的耳朵,一刀一刀地划开他的心:“我是来杀你的,伊利斯。” 第六章 伊利斯喉咙发涩,看着李奥,心脏激烈地跳着,仿佛要冲破胸膛的禁锢而出,他声音颤抖地问:“为什么?” 李奥不回答,向前迈了一步,仍然是面无表情。 “为什么?!”伊利斯大声地嘶吼着,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你也是吗?你也是来杀我的吗?李奥!为什么?你为什么也和他们一样……是钱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连你都不能相信了吗?!” 他心痛得弯下了腰,还是止不住撕裂般的痛苦。 “伊利斯……”李奥终于说话了,“你什么也不必知道……有些事,知道了反而痛苦,你好好地去吧,我不会让你受太多苦的。” 他的脸上竟然也带有一丝悲伤,声音低沉暗哑,他也感到不忍了吗?还是鳄鱼的眼泪呢? 伊利斯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他,笑了。 “来吧。”他平静地说,“最后死在你手里,也算是值了,对不对?毕竟,你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希望,我的死能给你带来你意想中的幸福,如果让你失望了就不好了,对不对?” “伊利斯!”李奥头上暴出了青筋,手也在微微颤抖,“我不会因为你的死捞到什么好处……我只是来杀你的……对不起,我知道你理解不了,可是我还是要杀你!对不起!” “没关系。”伊利斯扬起脸,清白的月光照在他满脸的泪痕上,“我能理解……你什么也不用解释了,李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死在你手上,成全你……”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死前我有一件事要托你,可以吗?朋友?” “你说吧。”李奥硬着心肠说 。 伊利斯的声音低不可闻:“告诉齐美拉……我不想丢下她的……只能对不起她,我要先走一步了……告诉她……对不起……” “我会的!”李奥急燥地打断了他的低语,“没有了吗?” “你等不及了吗?”伊利斯嘲讽地说,“还真是迫不及待,很符合你一贯的作风……好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哗’地一声撕开已经破烂的衣襟,露出瘦弱的胸膛,还在急促地起伏着,惨淡地笑着:“来!动手吧!我上路之后,你也可以早点回家睡个好觉了!” 李奥咬着牙,‘呼’地一声抡起镐头,闪着凶光的尖端直对着伊利斯的胸膛劈下来! 他的力道用得很大,伊利斯甚至可以感到镐头劈下来时带起的劲风吹动了自己的头发,自己又不是坚硬的大理石,这一下子,怕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劈个稀巴烂。 他的脸上还挂着惨淡的笑容:李奥,对不起了……我才决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不想死……只有让你失望了! 李奥的力气用老,镐头差一点就要劈中目标的时候,伊利斯的身体忽然敏捷地闪向一旁,他劈了个空,却已经来不及收手,镐头狠狠地劈在大理石的泉水仙女雕像上,把露提尔的一条手臂劈了下来! 伊利斯趁李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没命地撒开双腿就跑,附近的地势他都很熟悉,知道跑进树林就没事了。 可是李奥也十分熟悉地形,一击不中,发出说不出是懊恼还是愤怒的一声吼叫,转身大步追了上来。 眼看着他已经赶了上来,如果再往树林里跑只会被他逮住,伊利斯一狠心,转过头来跑向另一条路。 李奥在身后紧追不舍,甚至可以隐约听见他的喘息声,依稀可辨的小路不知通向何方,伊利斯拼足了最后的力气跑着,斜伸出来的枝条抽打着他的全身,肺里象有烈火在烧一样,他什么也不知道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跑!要跑!活下去! 他再一次地诧异自己的身手之灵活,好象是身体内的本能被激发出来了,飞快地越过一道道的石头阶梯,敏捷地跳越着路上的障碍,是在逃命时的潜能么? 可是李奥还是紧紧追在后面,高大的身影象是座大山一样压迫着伊利斯,他不敢回头,只有拼命地向前跑。 忽然,他气喘吁吁地站住了,眼前的小路断开了!已无路可走!采石场就在下面,成年的开采使得山的这面已经象被刀削过一样整齐! 他向下望了一眼陡峭的山峰,心在砰砰乱跳,呼吸为之一窒:已经到头了啊。 背后传来树丛的一阵乱响,李奥追上来了。 伊利斯沉默地转过身去,李奥手握镐头,脸上是下了决心的样子,也沉默地看着他。 “好……很好……”伊利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李奥,不用劳驾你动手了……” 说完他一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下了陡峭的山坡! 李奥张大嘴巴,跨前一步,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他的样子,但立刻就停住了,默默地垂下头,站了一会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无精打采地离开了。 又是一个炎热的中午,秋天的阳光热烈地吻着大地,路边的小贩一边吆喝着一边往时新的瓜果上浇着井水以引诱顾客的购买欲,在这个季节里,清甜可口的瓜果是最好销的了。 他们卖力地吆喝着吸引过往的行人,不过也有一些人不在他们的注意范围之内。 齐美拉皱着眉头匆匆地穿过人群,乱蓬蓬的头发胡乱地挽着,明显失神的双眼,袖子撸得高高的,挎着一个装了杂物的篮子。 象她这样在城里干粗活的妇女附近还有不少,正是离开工场或雇主的家里回去吃午饭的时候,所以,她是不引人注目的,小贩们也明白这样的人不可能是他们的主顾,只是漠然地看着她们经过。 她走得很匆忙,为了赶时间,拐入了一条小巷子,两边都是高大建筑的后墙,没有什么行人,她一边撩起衣襟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快步走着。 走到拐弯的地方,突然从右边窜出一条黑影,挡在她面前,齐美拉失声惊叫起来,却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在耳边低声急促地说:“是我!别做声!” 齐美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恐惧地看着他,伊利斯稍稍松开了一点,再说一遍:“齐美拉,是我啊!” 感觉到她的身体平静下来之后伊利斯才松开手,齐美拉喘着气,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老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几天不回家,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伊利斯疲倦地捂住脸,他也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和乞丐差不到哪里去,本来的衣服在逃跑的时候弄脏了不说,从山上向下滑的时候还到处划的都是口子,配上他身上的泥污伤痕,是一副彻头彻尾的逃犯模样了。 “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当家的你倒说句话啊!”齐美拉着急地问,“就是天塌下来你也让我心里有个数啊!” “别问了,”伊利斯放下手,长长地出了口气,“你见过了李奥没有?” 齐美拉想了想:“没有,好几天不来了,怎么?和他有关吗?” “不!”伊利斯激烈地否定,望着齐美拉瞪大的眼睛,又把声音放缓和:“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可你要先听我说,王都呆不下去了,我要走,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走?上哪里去?”齐美拉惊奇地问,“你干什么了?” “别问了,”伊利斯急燥地说,“你只要想清楚,和不和我一起走就行了!齐美拉,我在这里很危险。” 齐美拉不说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小巷子里没有一个人,连过路的野猫野狗都没有。 她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伊利斯:“是啊,你也不用再解释了。” 伊利斯心里一惊!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深深地看进齐美拉的眼睛里面去,沙哑着声音问:“怎么?……还有你吗?” 他的声音带了无比的痛楚和绝望:“终于还有你……你也是一样的吗?!” 齐美拉的眼睛尽管因为熬夜变得有些充血,没有神采,却是那么清澈无辜地看着他:“你一个人在瞎说什么呀?我当然跟你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是你老婆不是吗?你还用解释什么?” 伊利斯松了一口气,差点无力地倒在地上,这几天的经历已经逼得他要疯了,四处躲藏,被人追杀,连李奥都要杀自己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是自己可信任的。 齐美拉,我现在只有你了,我的妻啊。 “现在就走吗?还是等晚上呢?”齐美拉开始盘算了,“我还得回家一趟,床洞里藏着十六块银币呢!是我一点点攒下来的。还有得给你带件衣服,你这样子怎么出去见人呢……” 伊利斯心中一阵感动,柔声说:“好,你现在回家,收拾东西,千万少带点,晚上……晚上在城外驿站的后面等你。” “噢。”齐美拉点头答应。 伊利斯不放心地又说了一句:“别告诉任何人,谁也不行!知道吗?” 齐美拉听话地点点头。 伊利斯这才松开手,刚要转身离开,从巷子的那端突然传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打扰了,真是巧啊,费司南先生和夫人都在。” 人随着声音走了出来,康华特,伯爵府的管家,依旧穿着不俗,带着温和的笑容来到他们面前,微微鞠了一个躬。 伊利斯又出现了逃命时的感觉,心开始乱跳,呼吸急促,浑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而上地颤抖不已,他死盯着来人,握紧了拳头。 真的完了吗?真的被抓住了吗?一切都晚了吗?自己还是逃不开命运的追逐吗? 头好痛……痛得要裂开了……心也开始疲倦…… 康华特来到了两人身前,对张大嘴巴看着他不知所措的齐美拉深深一躬,无暇可击的风度翩翩:“夫人,在下奉德拉威伯爵之命邀请费司南先生过府一叙。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齐美拉象傻子一样呆呆地望着他,康华特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伊利斯身上,微笑着说:“上次先生不告而别,伯爵甚是挂念,想必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此次当一并谢罪,还请先生赏光。” 伊利斯咬着牙冷笑低语:“操你妈的伯爵!” 康华特神色不变:“先生您在说什么?马车就等在巷口,请。”他做了个完美的邀请手势。 伊利斯突然大吼一声:“我说操你妈的伯爵!”说完就象一头发怒的野兽一样,狠狠一拳打在康华特脸上! 齐美拉失声尖叫起来,康华特踉跄了一下,很快站稳,就在这一瞬间伊利斯已飞快地逃向巷子的另一端。 康华特用手帕抹去唇边的血迹,挨了一拳也丝毫没有改变他的优雅风度,他甚至还不忘对齐美拉说声:“抱歉,让您受惊了,夫人。” 说完之后他轻捷的身影跟随伊利斯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空荡荡的小巷子里只剩下齐美拉一个人,她的面容随即从惊讶转为淡然,拍拍手上的尘土,俯身拎起篮子,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开了。 这是第几次了?几天里这是自己第几次拼命第逃跑了?伊利斯不想去数,嘲讽着自己的坏运气,连幸运女神也站在有钱人一边呢!自己这样的穷光蛋自然是得不到她的垂青了。 拐过这个弯再跑一段就可以到热闹的市场了,在这么多的行人中间自己就能趁混乱溜掉,摆脱后面这该死的追兵了! 虽然没有回头看他也知道那个家伙在紧追不放,几天里被追杀的经历使他现在拥有了狐狸般的警觉,对于危险的讯息敏感无比,但是…… “该死!”他发出一声挫败的吼叫,转过拐角,本以为是自由的天地在等着他,谁知道竟然看见了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守在巷子的出口,闻声一起转向他。脸上的神情严肃认真,很明显的,他们是在等着自己! 伊利斯紧张地向两边望,高大的建筑外墙,连个攀爬的地方都没有,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是那个家伙追来了! 这下子真无路可逃了吗? 伊利斯咬着牙回身,如果要选择的话,就选那个看上去很无害的管家吧!象那样养尊处优的男人,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要是打倒了他,自己或许还有一丝逃脱的生机。 巷口的男人们似乎没有前来捉他的意思,只是警惕地守着出口,决心不让任何人通过的样子。 康华特出现了,虽然跑了这么一阵,他看上去倒还是那么温文尔雅,只是呼吸稍微急促了一点,连领口的花结都不曾乱。 “怎么?费司南先生,您的运动做完了吗?”他的笑容依然是那么温和,看在伊利斯眼中却有说不出的讽刺,“那么,您现在是不是可以动身了呢?” 伊利斯一句话也不说,上前一步,使出全身的力气就是迎面一拳! 眼看就要打上那张笑脸了,康华特突然伸手接住自己的拳头,伊利斯只觉得一股大力牵引着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觉天地忽然颠倒了个儿! 等到他明白的时候,自己已经重重地摔在地面上,摔得头晕眼花,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上面康华特正带着遗憾的笑容俯身看着自己:“哎呀!对不起……我这是条件反射,您没有怎么样吧?喂!你们,还不快过来扶这位先生上马车!” 伊利斯勉强地动了动头,几天来的逃命努力毁于一旦,终于还是被抓住了,他一阵心灰,干脆晕了过去。 第七章 对于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东西,伊利斯自认为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了,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每当睁开眼时,哪怕看见一条蛇趴在自己鼻子上都不会感到惊讶。 可是这一次,他开始困惑了,还没有从睡梦中彻底醒来的他,很努力地睁着眼睛看了半天,确定他看到的是真实的东西。 头上是一张豪华的白色幔帐,上面的花边重重叠叠,一直垂落在地上,用淡金的线精细地绣着小天使和玫瑰花,其中一个小天使圆圆的胖屁股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这是在哪儿啊?伊利斯心里嘀咕着,难道自己已经赎完了罪恶,上天堂了吗?但是稍稍一动,全身的酸痛又提醒他:尚在人间。 身体下面是柔软得象躺在白云中一样的羽毛垫子,盖的也是同一质地的被子,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赤裸的身体说不出的舒适,但粗糙的皮肤移动时划过丝绸的表面,却发出不和谐的呲啦声,白色的丝绸上绣着淡蓝色的花草,式样雅致又华贵,还有清淡的香气一阵阵地袭来。 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了,伊利斯懊恼地想,这明明就该是一个非常讲究的贵族小姐的床,非但不属于他,甚至也不该属于德拉威伯爵。 吃力地抬起头打量着四周,右面的幔帐是半掩的,从窗口吹进的微风徐徐地吹过,这间房间相当宽敞,所有的家具都是花梨木的,雕刻得非常精巧,但是,又不完全象一个女孩的房间,没有什么梳妆台大衣镜之类的东西,相反的,却在墙上挂着盾牌和两把交叉的长剑,衣柜前还挂着一套笔挺的男式礼服,上面的绣金差点耀花了他的眼。 大理石台面的书桌上摊开了一叠洁白的信纸,鹅毛笔随意地插在镀金的文具台上,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随时会回来拿起笔继续写着未完的信。 伊利斯梦游一般地看着这一切,嘴巴越张越大,他真糊涂了,自己到底是在那里呢?昏倒前是被艾瑞克的管家追赶来着,然后呢?他把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根据他对艾瑞克的了解,这间房子决不是德拉威家的风格。 他想起来,但是睡在舒服的床上就是有一个坏处,慵懒的感觉和柔软的被子一起包裹着自己,懒得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愿意抬,更别说离开了。 伊利斯想了半天,最终只是翻了个身,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清香的空气。 好舒服啊…… 反正没有人来,就让自己再舒服一下吧,等着自己的,还不知是什么呢。 他的视线落在枕边的一本祈祷书上,天鹅绒的封面,烫金的书名,还镶了几颗小小的钻石在书脊上,真是豪华到极点的享受呢。 伊利斯很好奇地拿起祈祷书,是本旧书,封面常拿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些微的磨损,书和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翻开了第一页,盯着书页下方一行秀丽的花体字,起初,他不太明白自己看到的东西,或者说,他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是,眼里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再欺骗自己也没有用,他看见的,是真的。 他的手在发抖,心在狂跳,那种无路可逃的绝望再一次主宰了他的头脑,在还没有弄明白的情况下,他翻身跳下床,狠狠地把手中的书不辨方向地扔了出去,狂喊着:“不!”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看见的不是真的!这房间也不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情愿在阴森的地下室,或者是血腥的牢房!情愿和老鼠一起睡在潮湿的稻草上!情愿面对最凶恶的刽子手!什么都愿意!就是不要是这个! 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喊着‘不’,可是无济于事,记忆顽固地一点一滴浮现出来,完全不理会他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来抑制,它就象艾瑞克一样,冷笑着,慢慢把最痛苦的剑刺进他的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他看见的是自己的名字啊…… 伊利斯.费司南……一个曾经那么骄傲尊贵的名字…… 他记起来了……这是他的祈祷书,是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大祭司送给他的礼物,意味着宗教的力量对费司南家族的承认,从此就一直放在他的枕头边上,直到那一天…… 这房间不是什么贵族小姐的,是他的……身为费司南家族的继承人,他有理由,也有能力享受最好的,直到那一天…… 盾牌和剑也是他的,其中一把是家传的剑,是祖上一位圣骑士建功立业时的佩剑,同时留下来的还有王国最高的紫晶勋章,装饰在他的画像旁,另一把是他开始学习骑士课程时父亲送的,期望他能用这把剑为费司南家族创造一个更光辉的将来…… 那件豪华的礼服也是他的,十个技术熟练的工人足足绣了一个月,他曾经穿着这件衣服出席王太子的成人式,引起了上流社会的一阵轰动,人们津津乐道了好长时间,甚至还打赌说他将来会是王太子的得力助手。 所有的这一切,都到那一天为止! 那一天……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艾瑞克.德拉威伯爵皱着眉头站在门口,看见他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 伊利斯知道自己的模样一定很好笑,赤身裸体地站在这么一间豪华的房间里,还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刚才飞出去的书把桌子上的文具台给撞翻了,东西掉了一地,墨水瓶也翻倒了,沾湿了桌上所有的东西。 他站直了身子,尽量站得直一点,在这个掌握一切的男人面前保有自己最后的自尊。 艾瑞克把门在身后关上,平淡地说:“不多睡一会儿吗?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伊利斯的头开始晕,疲劳饥饿愤怒一股脑地侵袭着他,他吃力地笑了笑,很奇怪自己看见他居然还能保持着冷静:“不用了,你请我来,总不会是为了让我睡觉吧?” 一句笑话,我还挺有幽默感的,他暗想。 “还习惯吗?”艾瑞克斜倚着门,放松悠闲的姿态和他正好形成了对比,仿佛他才是这间房间的主人。 对啊,这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是他的!确确实实是他的!虽然是同样的装饰,同样的摆设,同样的一切,但是换了主人了…… 现在的主人,是他没错。 伊利斯装模做样地四下看了看:“很不错的房间,品位很高,很奢华,但是,唯一和整个房间不协调的东西就是我吧?您不觉得我站在这里非常的不和谐……非常的……可笑吗?” 你还有什么花招,一起使出来吧! 艾瑞克看上去十分困扰的样子,抬手揉揉额头:“伊利斯……这是你的房间,我不相信你的记忆已经坏成这个样子了……还记得这里吗?我尽量按照过去的样子布置,虽然不是完全一致,但是我保证,我已经尽力去做了。” 伊利斯的心又在痛了,他咬着牙说:“怀旧是一种非常好的习惯……当然也非常贵,象我这样的人,是没有多余的金钱和精力去怀旧的,无论您想干什么,请现在快说!说完了就让我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就呆在这里。”艾瑞克心平气和地说。 “很抱歉让伯爵大人您失望。”伊利斯狠狠地顶了回去,“我不想!一点也不想!现在把我的衣服给我!” 他再也忍不住了!光着身子,所有的一切被他看光了!虽然都是男的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但是赤身裸体地站在衣着整齐的艾瑞克面前他受不了!好象低人一头的样子,他得费很大的力气控制住自己不伸手掩盖自己的下体。 “你的衣服?”艾瑞克看上去很困惑的样子。 “是的。”伊利斯冷笑着,“我的记忆还没有到那么坏的地步,我仿佛记得我是穿着衣服来到贵府的,可对,大人?” “啊,那个。”艾瑞克弹了一下手指,“丢了。” “丢了?!”伊利斯不能相信地大叫。 “是,”艾瑞克做了个手势,“已经不能再穿了。” “那应该由我来决定吧?”伊利斯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虽然他心里清楚得很衣服的确是不能再穿了,就算是齐美拉也不可能把它补得能够蔽体,但是还是很不痛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才是衣服的主人!” “那已经是垃圾。”艾瑞克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想穿衣服的话,衣柜里有很多,不是你以前的衣服,是现在的,尺寸正好,你随便穿。” “多谢提醒。”伊利斯的怒火又开始高涨,“那么,我想请问一下,您大人费尽心思地布置这间房间,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住在里面?穿得象从前一样,这是干什么?时光倒流吗?我有理由相信我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和这样的房间脱节了,这样不违反您的唯美原则吗?” 时光无法倒流,他再也不会是那个全国最优雅高贵的年轻贵族。 “我只是为了要让你住得习惯。”艾瑞克平静地说。 “我只好不识抬举地辜负您的好意了!我一点也不习惯这里!”伊利斯握紧拳头,“如果我说不呢?” 艾瑞克奇怪地看着他:“那我改变房间的装饰好了,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现在就可以说。” 伊利斯实在气得没有办法,真想冲过去掐死这个家伙,他回身看了看,找不到什么可以丢过去的东西,只好低声骂着:“你可不要说你找了我五年就是要找这么一个华丽的笼子把我装起来!变态!” “我承认我是很变态,”艾瑞克丝毫没有生气,“我辛苦地布置这个房间就是为了有一天你能住在里面,我没想到你不喜欢这样。” “你到底在想什么?”伊利斯忍无可忍地叫道,“你是伯爵!你有权有势!还很有钱!你很轻易地就能破坏我的生活……好吧!我认输!我现在在你的手里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我不在乎!说吧!说好了!你现在想干什么?说啊!你说啊?!” 艾瑞克的冷静和他的叫骂成了对比,等他说完了,才慢吞吞地开口:“你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伊利斯气得眼前发黑,抢前几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我受够了!你不要再象猫捉老鼠一样看我的笑话!难道你还以为我会感恩戴德地跪下来感谢你好心收留我吗?你妄想!” 艾瑞克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认为你不会。” “那就对了!”伊利斯逼视着他,“我们两个心里清清楚楚,以前是我父亲下手把德拉威家给弄垮的,你能凭自己的本事翻身当然很好,你把我们费司南家已经彻底地整垮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你还是不肯罢休吗?你非要见到我的死你才甘心吗?我知道!你是在怕!怕我还有一天东山再起,重新掌握权力和你过不去!所以你一定要找到我!我能理解,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我没什么可怨恨的!现在所有的牌在你手上!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只能任你宰割……好!我认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松开手,慢慢地后退,阴沉的眼睛看着他:“但是,你不要再费心思玩那么多花招了……没有用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失去了……如果你让我去死,我什么话也没有!但是你想玩弄我就门都没有!你把我最后的东西都夺走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你用我的妻子来要挟我,也只好怨她命不好!我什么都不怕!你尽管来吧!” 艾瑞克又开始皱眉头了:“伊利斯,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伊利斯一字一顿地说。 他的眼前开始发黑,心跳得好厉害,双腿发软,好想就这样倒下去算了……反正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应该就是地下监狱了吧? 实在站不住了,他颓然地倒下去,却没有倒在地上,被赶上来的艾瑞克一把抱住了。 “放开我!”他喘息着说。 “我不会的。”艾瑞克简短地说,一手抄起他的腿弯,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伊利斯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自己不是那么轻的吧?他居然很轻易地就抱起来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他要干什么? 艾瑞克把他抱回床上,顺手拉起被子盖好,伊利斯挣扎着还要起来,被他不容分说地按了下去:“躺好!”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伊利斯的目光和他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又慌乱地移开了,不知怎么,他总是觉得艾瑞克看他的目光中有着什么特殊的感情让他不敢去面对,只是隐约的觉得,似乎有一个大秘密就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但是艾瑞克却急着要揭破一切。 “你现在情绪不好,”艾瑞克说话了,“我不和你多说了,你安心休养一段时间再说,你在和我闹别扭,我明白,你有这么做的理由和权利……别生我的气了,你想吃点什么?都一天没吃饭了。” 伊利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翻身坐了起来,狠狠地瞪着他:“用不着你假惺惺地关心我!谁和你闹别扭!你是我什么人哪!” 艾瑞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良久发出一声轻叹:“伊利斯……我该拿你怎么办……” 伊利斯正惊讶着他的态度转变,艾瑞克忽然一把把他拥入怀中,强迫地抬起他的头,狠狠地吻了他! 他的手臂象要把伊利斯勒死般地紧抱着他,狂暴的吻撞痛了彼此的牙齿,辗转着吮吸着伊利斯毫无防备的双唇,象是要把他吞噬的热吻…… 突然他松开了伊利斯,火热的黑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沙哑的声音在平静下隐藏着激情:“可别说你连这个都忘记了,我是你的爱人!” 第八章 伊利斯茫然地张着嘴,艾瑞克突如其来的狂吻和他的话都让他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什么?他干了什么? 他吻了自己,象情人间热情的吻,他说他是自己的爱人?爱人?! 他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自己疯了!这间屋子里一定有一个人是疯了! “伊利斯?”艾瑞克看他发呆的样子,担心地轻喊。 伊利斯浑身一抖,清醒过来,忙不迭地甩开他的手,身子往后退去,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以前我只是在心里想想,现在我知道了!你是疯了!你真的是疯了!” “伊利斯!”艾瑞克无奈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的反应会是这样,你不愿意承……因为你恨我……你有恨我的理由……” “我恨你?”伊利斯象听见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大声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早就说过了,我认输!没有什么!成者王败者寇,从古到今都是这样,难道输了我就得象我父亲一样自杀吗?我为什么要放弃?就因为我输了吗?我还不是可以好好地活着!象一个真正的贫民一样活着!” 他的泪水盈满眼眶,就要掉下来了。 “我很高兴你能活下来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艾瑞克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伊利斯给打断了,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可是,你把一切都毁了……你就这么轻轻地抬一下手,我的生活就全毁了……” “伊利斯!” “我怎么会恨你呢?”伊利斯继续平静地说,脸上除了缓缓淌下的泪水,没有别的神情,“是你在恨我吧?因为是我的父亲先毁了你的生活,你恨我,我在你心目中只是可以利用的棋子……你当然希望我活着,都死了怎么玩呢?你当然要我活着,好让你继续复仇的游戏,我拼命拼命地跑,你就这么紧追不舍……然后呢,你要干什么?说你爱我?让我来猜猜,你毁掉我的肉体还嫌不够,你又要毁掉我的精神乃至自尊吗?你要看我哭着跪在你脚下求你吗?是啊,多完美的复仇啊……你是真的很恨我呢……” 他笑了,带着泪笑了:“我好后悔……” 本来是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的艾瑞克听见最后一句话,脸色忽然大变,冷峻得吓人:“你终于还是后悔了吗?” “是,我后悔了。”伊利斯清清楚楚地说,“我后悔为什么要贪生怕死地活着,为什么当时不去死掉!死在监狱里也好,自杀也好,都是很好的结局,总比现在好不是吗?我逃了五年,躲了五年,提心吊胆地过了五年,最后还是被你找到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死了好了!为什么还要活着!我死了好了!” 他终于忍不住地痛哭出声,用双手掩住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艾瑞克的脸色又和缓下来,伸手轻轻地拥住他:“伊利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不要哭好吗?不要哭了……我曾发誓决不会伤害你的……忘了吗?忘了也不要紧,我们慢慢地想起来……你现在不能理解,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你不要哭了……我真的是你的爱人,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这是事实。现在我不会逼你想起来,你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了,我会把所有的事情给你一个交代,我说话算数!” 伊利斯犹豫着慢慢止住了眼泪,哭了一阵,反而心情好多了,他揉揉眼睛,抗拒着艾瑞克的手臂。 艾瑞克无奈地笑笑,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大手帕,递给他:“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还很体贴地把门关上。 伊利斯握着他的手帕,愣住了,混乱的脑子里实在没有对于今晚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应付的概念,他居然说他是自己的爱人? 他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吗?自己的父亲也逼死了他的父亲,本来的一切是简单明了的,他知道被艾瑞克抓住就免不了痛苦地死去,已经对自己的死法有觉悟了,却碰上了这么一个意外情况! 他真是自己的爱人吗?伊利斯不觉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了。 末了,他决绝地摇头:骗人的!绝对是骗人的!虽然不知道艾瑞克是再耍什么花招,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决没有爱过这个人!一想起来脑子里就全是恐惧的感觉,他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编造一个这样的谎话呢? 伊利斯想得头都痛了也没有答案,泄愤地用他的手帕擤了擤鼻涕,干脆躺下了,反正明天他还会来,自己就等着吧!到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早晨的阳光照进宽大的窗户,窗外还有小鸟悦耳的啼叫声,伊利斯再一次地在这张豪华大床上醒过来,懒懒地用手遮挡耀眼的阳光。 许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却睡得腰酸腿疼,还不如睡在地上来得舒服,他艰难地坐起来,觉得周身都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简直不想动了。 睁开朦胧的睡眼,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拉床边的绳子,但直到悦耳的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才真的吓了一跳!这是从前卧室里的叫人铃,他已经忘了,彻底地忘了过去,但是一些小小的地方却总是不经意地露出来过去生活的痕迹,时刻提醒他。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艾瑞克,他多少松了口气,还是面带微笑的管家康华特站在门口,非常有礼貌地问:“您昨晚睡得可好,费司南先生?” 伊利斯脸色微微一僵,才想起来自己还是没有穿衣服,他慌乱地四下寻找,康华特已经很体贴地拿过床尾的丝质晨衣递给他:“您是要先梳洗还是先吃早饭?浴室在那边。” 根本不用他提醒,伊利斯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艾瑞克以不知道什么原因的狂热把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造得和从前一样,浴室依然在那个地方,不会错的。 他披上衣服下了床,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两步,不多也不少,正好是八步,走到了浴室的门口,连门上金色的把手都没变。 推开门,还是和从前一样,白色大理石的浴缸,精巧的设计,不同的是多了一尊小巧的泉水仙女的雕像,这里的露提尔没有斜眼的毛病了,笑容满面地托着一盒天蓝色的浴盐。 康华特赶过来拧开龙头,温热的水哗哗地流进浴缸里,他看见伊利斯惊讶的神情,解释说:“这附近有一个温泉,直接用管道引进房间里,十分方便。” 伊利斯收起自己的表情,淡漠地点点头。 “那么,我出去了,有什么事请随时叫我。”康华特微鞠一躬,转身出去了。伊利斯抓了一把浴盐撒在水里,看着水变成美丽的蓝色,慢慢地跨了进去,把全身都浸泡在温热的水里,不禁舒服得叹息起来。 他无意识地撩着水,盯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这几天身上的伤痕真是多得数也数不清了,再加上以前留下的,现在的身体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巴掌大的皮肤没有伤痕,粗糙的双手上有着硬硬的老茧,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是可想而知,也是憔悴不堪的。 对于男性之间的恋情,在大陆上早已不是什么希奇的事了,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到处都存在着同性之恋,就连各处的花街,也开始做美少年的生意。 但是,那都应该是美丽的脸庞,美丽的身体,媚惑的微笑和眼波,柔软滑腻的身体……而不是他这样干巴巴的,又瘦又黑的人。一个为了生存在社会最底层干着最脏最累的工作的人。 他抬起手,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确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年轻贵族,然后,笑了。 艾瑞克的谎言,说得还象真的一样,就算自己真是他的爱人,那么,看见这样的身体,他还会有欲望吗?以他现在的权势,要找什么样的情人找不到,非要处心积虑地寻找他呢? 五年,一个人可以改变到什么样子啊…… 那一段感情呢? 他也不知自己泡了多久,反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全都泡得发红了,他才起身,几乎没有四面看,习惯性地伸手一抓,果然,就在老地方摸到了雪白的大毛巾。 走出浴室门的时候,他毫不意外地看见昨天他弄得一片狼籍的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整齐得就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康华特推着小餐车就位,微笑着说:“今天的早餐是火腿炒蛋和鱼,请问面包上是涂果酱还是花生酱?或者您比较喜欢奶酪?” 伊利斯看见摆得满满的餐车,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东西了,饥饿的肚子早已急不可耐地咕咕乱叫,催促着他赶快动手。 他咽了口突然分泌增多的唾沫,迟疑地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沙哑着声音说:“给我黑麦面包好了。” 康华特神色不变,依旧微笑着重复:“黑麦面包吗?” “是的。”伊利斯吃力地坐下,坚定地确认。 “真是特殊的口味。请原谅我的疏忽,我没有为您准备这个,能不能请您先喝点饮料,我这就为您去准备。” 伊利斯扫了一眼装在精美的瓷器里的牛奶,红茶,果汁等等,淡然地摇摇头:“我只喝清水。” “这……”康华特脸上的微笑首度失去了。 门又开了,穿着一身黑色室内便服的艾瑞克皱着眉头站在那里:“你先出去吧,康华特。” “是,伯爵先生。” 艾瑞克在他离开之后关上门,走了过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何必为难他呢?” 伊利斯犀利地看了他一眼:“你指什么?我尊贵的伯爵大人?” “我不是来和你怄气的,来把早饭吃了,吃完东西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请现在就说。”伊利斯顿时竖起了全身的毛。 “不行,你得先吃东西,”艾瑞克坚持,“我不想你把自己饿坏了,这里全都是你喜欢的口味,包括火腿也是来自布鲁港的特产,你不是一向很喜欢吗?” “你说的那是从前吧?”伊利斯毫不退缩地说,“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只吃黑麦面包,喝清水,这才是我的正常饮食,吃这些贵族化的东西我会消化不良!” “伊利斯。”艾瑞克在他身边来回地踱着步,“你这样敌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听我解释好吗?我说过会给你一个解释的,当然要等你身体好了之后,你还要我说几遍呢?我是你的爱人,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任何时候都没有!我找你是为了照顾你一辈子,我答应过你的,你忘了吗?你是故意忘了,你只是不想承认而已!为什么?你恨我吗?” 伊利斯抬起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我不相信你,包括你说的一切,我都不相信。” 艾瑞克语塞,眼睛里象是要冒火一样瞪着他。 伊利斯平静地看着他,毫无畏惧。 轻轻的敲门声,康华特进来了,手上端着一个托盘,微笑着说:“先生,您要的黑麦面包和清水来了。” 在艾瑞克和伊利斯的愕然中,他把托盘放到伊利斯面前,鞠躬告退。 艾瑞克忽然笑了,愉悦地说:“我的管家尽力要满足你的所有愿望呢,那么,你要的早餐已经来了,请用餐吧。” 伊利斯冷哼了一声,抓起盘子里切得整整齐齐的面包片,毫无礼节地就这么塞进嘴里,出乎他的意料。艾瑞克以毫不次于他的速度也抓起面包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露出一丝笑意。 “我以为这是我的早餐。”他讽刺地说。 艾瑞克吃掉盘子里最后一块面包,愉悦地伸手擦去伊利斯脸上的面包屑:“我愿意永远与你分享我的一切,只求你永远与我分享你的早餐。” 他温柔的眼光却令伊利斯打了个寒战。低声地说:“肉麻死了。” 艾瑞克笑得更开心了:“这是你的原话,伊利斯,也许你记不得了,可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伊利斯茫然地看着他,艾瑞克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那一年我进入皇家骑兵兵团,在北方边境驻防的时候,你不是冒着大雪来找我的吗?不记得了?我一开始不想见你,你就在营房外面一直等着,等得都快冻僵了!” 他温柔地掠过伊利斯乱乱的湿发,伊利斯皱起眉毛:有这种事么? “最后还是我投降了,在夜里出来见你,你想跑过来可是脚都动不了,还是我抱你进了营房,灌了你一杯烈酒,一直抱了你一夜……然后早上我让你赶快回去,毕竟费司南的继承人不该呆在那种地方,可是你一定要吃了早饭才走,没办法我只好把自己的早饭拿给你,你说的就是这句话……我愿意永远与你分享我的一切,只求你永远与我分享你的早餐……” 他微笑着,脸上冷酷的线条柔和不少:“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如果觉得肉麻也没办法,你自己说的。” 伊利斯嘴里泛起苦水,他呆呆地听着,心里一个疯狂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不会的!不会是真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为什么不记得了?他记得艾瑞克是他的同学,但两家的关系一向不太好,虽然他们一开始是朋友,但是随着局势的发展,他们只会成为敌人!什么时候又出来这样的关系了?他怎么会是自己的爱人?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他会有一个孪生兄弟吗?还是一个和自己长得很象,象到可以骗过艾瑞克的人?据说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七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也许他就碰见了? 艾瑞克不象说谎的样子……可是他确实什么也记不得啊! 还是一开始他认为的原因:艾瑞克疯了? “怎么了?”艾瑞克低声问,“在想什么?” 伊利斯犹豫着还是决定说实话,他抬起眼睛,望着艾瑞克的脸,低声地,怯懦地说:“很抱歉……可是……我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人……我不是你的爱人……真的,不是。” 艾瑞克点点头,一点也没有不悦或吃惊的样子,他站直了身子,叹了口气:“我明白,我也能理解……你不愿意承认,你恨我……这些从前我也经历过,但是你那么坚决地追着我,让我无法放手,既然你努力过,现在轮到我来为我们的感情努力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你心里的块垒,我会慢慢去消解它,我爱你,以前,现在,将来,都爱你,既然爱了你,就会连你恨我的部分一起包容,放心吧,上次你没有放弃,这次,我也不会放弃的。” 伊利斯恼恨得差点拿起托盘往他头上砸过去看他还开不开窍,都说了不是不是了!他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宽容样子! “对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刚才不是说吃过早饭有话要对我说吗?现在我听着了!” 也许转移个话题会好些,但愿这个疯子不要再大谈自己和他是什么爱人关系了! 艾瑞克拍了一下手:“差点忘了,你等一下。”他拉了铃,几乎是立刻,康华特就出现了。 “把早餐收拾一下,泡壶加蜜莲席亚红茶来,再把我书桌上那个盒子拿过来。”艾瑞克吩咐着。 康华特鞠了一躬。 马上一切都就绪了,桌子上精美的产自莱贝的细瓷器花纹淡雅,浓浓的红茶飘着甜香,艾瑞克为他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把一个镶珐琅的大盒子捧到桌子上,慎重地打开了玫瑰图案的盒盖。 伊利斯连望都没朝盒子里面望一眼,他皱着眉头看着艾瑞克,等着他进一步的说明。 “果然。你已经知道是什么了。”艾瑞克笑着,“很熟悉吧?” 见鬼的才知道是什么!伊利斯嘀咕着,终于往盒子里面看了一眼。 (啊啊!真想断在这里吊死你们的胃口!) 盒子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叠纸,全是印有费司南家徽暗花的信纸,看上去已经比较旧了。 伊利斯狐疑地看着艾瑞克,后者爱怜地摸着盒子:“我就假装你失忆了吧,伊利斯……让我们来看看能不能唤起你的记忆……这里全是你写给我的信,就是俗称情书吧……” 他笑着在伊利斯额头一吻,而伊利斯因为太惊愕,傻傻地任他吻了。 “慢慢看,我是不介意时间的。但愿你看了之后能‘回想’起一些来,不再那么嘴硬了。”他微笑着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一个人死后,来世会重生,我的爱人啊,你信不信,我们会重逢? 第9章 “从我的窗前可以看见你每天经过的身影,我总是拖延时间在房间里等待着你经过的一瞬,你以前都不知道我每天看着你吧?仆人们都说我是个磨蹭的少爷,可是他们不知道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看你一眼……贪婪地看着你,你一定又会说我是个任性的小孩了,可是艾瑞克你得认命啊,就是这样的我爱上了你……明天,经过的时候请回头看我好吗?不要太久,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要一眼就好,让我知道你在看我……” “我希望一年中有一千个节日,每个神都要求成百个祭祀,或是王家每天都有事情要庆祝,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公众场合站在你身边,可以看见你的脸……于是每一个这样的日子,差不多都是我的节日了。” “在你离开之后我开始写这封信,你又要笑话我了吧,是刚见过面的,但是那样一点时间怎么够呢?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黎明的到来,我只希望一直在你的怀里安眠,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啊,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还是这么想着,今天又可以见面了,真好!” “我要参加马术竞赛了,仿佛可以看见你皱起眉头不赞成的样子,我只想见你一面,尝尝和你一起策马飞奔的滋味,我请求你一次,虽然我们的实力悬殊,但是你可不可以和我保持一会的并肩?就一会儿好不好?让我尝到你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骑马的乐趣,然后你就可以离开我去夺取你的胜利,好不好?” “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啊,父亲又在说着什么要给我攀一门好亲事的话了,我的心一直在下沉,我知道这是必须的,没有办法抗拒的,我和你都得认命了,你未来的新娘是国王的远亲吧,我真想祝贺你,但是我不能,我必须用全身的力气来阻止自己不向你发出诅咒,这次的约会我不去了,希望你也不要来,我们分手吧!” “我要见你!我一定要见你!就象你曾经偷偷溜进我家一样,我也要偷溜进你家里去,如果你担心我的话就来吧,到我们的老地方去,我在那里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去你家,随他们怎么办,把我打伤打死都好!我要见你,谁也阻挡不住我,你也不能!” “我从来没有这样地恨过父亲,你就这样地远离了我吗?连最后一面也吝与给我,虽然我没有资格企求你的原谅,但是我还是要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我不要和你分开,无论你到北边的雪原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我都要去找你!你走了,我的心也走了……只有再见到你,我才会又是一个完整的人,所以,让我去找你,无论如何,我要和你在一起了!” “这是真的吗?我见到了你?白天的那个你是真实的吗?你真的回到王都来了吗?直到我看见了你熟悉的字我才相信这是真的,让我赞美神吧,是他又把你送回了我身边,艾瑞克……叫着你的名字都可以让我愉悦无比,我们见面吧,一次也好,好吗?不要再分开了,经过这么多,我不要再和你分开了!我等着你,一直到你来为止,如果你不来,就留我一个人在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静静地,死去……” 伊利斯在温暖的房间里居然浑身发抖,他再也无法看下去了,使尽力气把信纸扔开,赤着脚跳到门口,颤抖的手去拉门把手,没有开,门锁上了,他更加发抖起来,用拳头使劲地敲打着门,嘶哑地吼着:“让我出去!放我出去!” 门在几秒钟内开了,艾瑞克惊讶地扶住几乎瘫倒的他,一连声地问:“怎么了?伊利斯!怎么了?不要怕!我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越过伊利斯的肩头,他看见房间里的情景,纷乱的白色信纸象蝴蝶的断翅一样落了满地,而伊利斯的脸比信纸还要白。 “怎么了?”他担忧地问,紧紧抱住伊利斯不停颤抖的身体。 伊利斯发狂地叫起来:“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那不是我写的……不是……是骗局……我不信!我不信……”他的手指无助地紧攀住艾瑞克的衣服,勉力支撑着自己颓然的身体。 是真的,他自己的字迹不会认错,全是他写的。 可是,为什么他想不起来?一点关于信的记忆都没有,他的头都快要炸了,还是想不起来,尽管在嘴里拼命地否认,心里却悲哀地明白:是他写的,艾瑞克拿出来的信,确实是他的字迹,他的感情。 为什么记不起来?为什么? 艾瑞克有力地抱着他的腰把他带到了床边,低声地哄着:“好好好,不是,不是,你先冷静下来,伊利斯,不要怕,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冷静下来……” 伊利斯的双手狂乱地舞动,歇斯底里地叫:“撕了它!全是假的!撕了它!我不是你的!从来都不是!听见没有!那是假的!” “听见了听见了。”艾瑞克按住他的手,熟练地在他颈上一压,瞬间的缺血使伊利斯短暂地晕了过去。 在他晕晕忽忽的时候,有什么飘着香气的温热液体送到嘴边,艾瑞克轻声地说:“喝下去……乖,喝下去就不难受了,乖,张开嘴,喝吧。” 伊利斯还处于无法思考的情形,茫然地张开嘴,慢慢地喝下了安息茶,艾瑞克松了一口气,轻轻抚摩着他的额头,低声地说着安慰的话,伊利斯绷紧的肌肉逐渐放松,眼睛疲倦地合上,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艾瑞克一直等到他彻底睡着才离开他,蹲下身拣着丢了满地的信纸,拿安息茶过来的康华特站在一边,犹豫了半天才开口:“爵爷,事情好象有些不对头的样子……您不觉得费司南先生的反应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他恨我,就是这样。”艾瑞克细心地把信纸叠好,“我理解他的反应,是我毁了他的家,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就象他的父亲毁了我父亲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我爱他,而他也爱我,他之所以死也不承认是因为他的骄傲,身为费司南家族最后继承人的骄傲,他为了生活可以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卑躬屈膝,只有我不行,就算是饿死他也不会对我开口的,这就是伊利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他把整理好的信又放回盒子里,皱起眉头:“我原以为他会和他的未婚妻一起到国外去,那据说是他父亲为他选的某位身份高贵的贵族小姐,但是,我没想到他会留在王都……” “费司南先生一直过着比较艰难的生活。”康华特客观地评价。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补偿他,”艾瑞克的脸上充满疑惑,“可是他不太愿意领情……把盒子放回书房,我今天留在这里陪他。” 康华特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是很聪明地没开口,接过盒子,微鞠一躬就离开了。 艾瑞克半躺在伊利斯身边,深深地叹息着:“伊利斯,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俯下身,一个甜蜜温柔的吻落在伊利斯的双唇上。 也许是安息茶的作用,醒来时伊利斯还觉得疲倦无力,他呻吟着想坐起来,却被一个人轻柔地制止住,他迷茫地睁开眼睛,艾瑞克那张冷酷的俊脸出现在面前。 头还是晕晕的,伊利斯吃力地开口:“你……” “吃饭。”艾瑞克简单地说,顺手舀起一勺麦片粥送进他嘴里。 伊利斯突然地被塞了一嘴食物,本能地咽了下去,甜甜的蜂蜜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与此同时肚子激烈地叫出声。 “我说……”他又要再度出声,艾瑞克皱起眉头又喂了他一口:“先吃饭再说。” 再放任他这样下去,还没有得到他真心的爱,伊利斯就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先走一步了。 “我自己会吃!”受不了他的喂食,伊利斯恼羞成怒地说。 艾瑞克丝毫不理睬他,又是一勺喂过来,伊利斯劈手夺过勺子,赌气地大口塞进嘴里,另一只手也同时接过深口盘子。 很快地,他把空盘子扔到艾瑞克面前,眼睛里闪着挑衅的光芒:“满意了吗,伯爵大人?” “吃饱了没有?还要不要了?”艾瑞克温和地说。 伊利斯愣了一下,明白自己又上当了,他垂下双肩,无声地扭绞着被单,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 “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要谈一谈的,”艾瑞克坐回床前的椅子上,“伊利斯,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这也不能成为你不承认我们爱情的理由,曾经,我想放弃的时候,你不是也很激烈地要求我不要被仇恨蒙蔽眼睛吗?为什么到了你自己,就不能冷静一点呢?你躲了我五年,还要躲下去吗?你自己想一想,是真的要放弃我们的感情吗?” 伊利斯无言以对,昨天之前还是那么坚定的信念,在看了那些明显是自己写的情书后剧烈地动摇了。 “反正,我是不会放开你的,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不会的,就算你恨我,我也要把你牢牢地捆在身边,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感情,也许你现在不爱我了,也许你恨我,我都不在乎,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伊利斯低着头,轻声地说:“是吗?你是爱我的?五年来你一直不停地在找我?用尽了各种方法?是不是?你甚至用了赏金的方法来捉拿我吗?我很想知道,赏格是多少,可以让我被所有人出卖的价格是多少?大概是一个我听了都会自投罗网的巨大数目呢。” 艾瑞克的声音充满迷惑:“你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出过什么赏格,我认为再多的金钱也是对你的侮辱,什么赏金?” 伊利斯冷笑着:“那是你对人性的估计不足,否则也不会白浪费了五年……你说什么?你没出过赏格?” 他半信半疑地看向艾瑞克,看见比他还要疑惑的脸。 艾瑞克转瞬恢复了冷酷的表情,语气坚定地说:“我早就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说说看,伊利斯,是什么事情让你觉得我会出个赏格来捉拿你。” 伊利斯也糊涂了,结巴着说:“可——可是,自从你找到我之后,有人要杀我啊?我先是跑到附近的小酒馆,躲了起来,然——然后老板和小伙计就要杀了我……还有,我在采石场的朋友,他——他也想杀我……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为了钱,他们怎么会杀我呢!” 艾瑞克的下巴绷紧了,乌黑的眼睛散发出煞气:“名字?” 伊利斯迟疑了一下:“小酒馆已经被我烧了,那个人也逃了……” “告诉我名字,伊利斯,这是关系到你生命安全的大事!”艾瑞克不容反抗地说。 “我不想说。”伊利斯咕哝着。 “我有办法查出来。”艾瑞克断然说:“那不是我干的,我从没有为你出过一分钱的赏格!但是如果是危害你安全的人,我会让他们后悔生到世上来!伊利斯,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好了,现在你放心了吧?那根本不是我!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 伊利斯疑惑地看着他,越来越不明白当前的状况了,就是说,本来是他好朋友的人要杀他,而应该是杀父灭门的仇人却要保护他,还口口声声地说他们本来是一对恋人。 “艾瑞克,我想让你知道……”他嗫嚅着说,多少被他的煞气吓到一点,“我真的不记得我们……的感情是那样的……还有那些信……我也不记得了……” “没关系。”艾瑞克还是把他的话当成任性的表现,微笑着拍拍他,“我很有耐心,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再加上你对我的误会……好了,这都不是问题,我会让你再爱上我的。” “我是说真的!我……”伊利斯发急地涨红了脸。 “你在寻求保证是吗?那好,我给你!”他快乐地弯下身,深深地吻了伊利斯。 温暖干净的男性气息一下子包围了伊利斯,湿润的双唇压上来的时候他模糊地想起了一点什么,是个吻么?是艾瑞克的吻么? 可是艾瑞克没有让他多想,用近乎是霸道的吻让他失去了思考,只是被动地迎合着。 结束了这个吻之后,艾瑞克用一种宣战的口吻自信地说:“你会再爱上我的,伊利斯,我确定!” 第十章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伊利斯第一千遍问自己,前几天他还在逃亡中,似乎全世界都在与他为敌,几乎走投无路的样子,可是现在呢,却有人将整个世界都捧在了他面前。 他端起细瓷茶杯,闻着正宗的莲席亚红茶的浓香,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坐在桌子那端的艾瑞克惊觉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关心地问:“闷了吧?还是茶不合你口味呢?” 伊利斯微笑着摇头,拿起一块松软的果仁蛋糕放进嘴里:“我只是觉得人生的际遇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几天前的我还是个下等的贫民,现在忽然就坐在这里,成天无所事事地享受。” 艾瑞克冷俊的脸上也不由泛起一丝微笑:“都过去了,伊利斯,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吃一点苦,我不是说了吗,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后,就陪你到乡间去住上一段时间,彻底地休息一下。” 伊利斯合上手中的诗集,半抱怨地说:“我已经休息得骨头都疼了,再这么吃了睡睡了吃,马上就要变成猪了!” “你想运动一下?那也没问题,秋天的乡间是狩猎的季节,虽然没有什么大猎物,但是有狐狸啊,我会为你猎到最好的狐狸,今年冬天,你就有人人羡慕的狐皮大衣了!”艾瑞克脸上的柔情若是让别人看见肯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伊利斯有些害羞地躲避着他的视线,如果是演戏的话,艾瑞克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员了,他扮演的温柔的情人不容得有人丝毫的怀疑,于是,他也逐渐相信可能是自己的记忆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艾瑞克真的是他的情人。 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可以见到他,一起吃过早饭之后他才出门,不论多忙,中午一定赶回来和他一起吃中饭,下午通常是让他坐在书房里看看书,喝过下午茶之后艾瑞克就带着大堆的公文回来陪他,晚上都要看着伊利斯上了床,再说几句温柔的情话才悄悄离去。 他是真的爱自己啊,虽然每次照镜子的时候伊利斯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尽管开始过上了舒适悠闲的生活,可是过去的五年磨难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是不可磨灭的,他再也不可能是过去的那个伊利斯.费司南,国内最高贵门第的继承人,最优雅的贵族少年。 每一次他流露出这样的想法时艾瑞克总是豪爽地笑,然后搂住他来个热吻,在他开始意乱情迷的时候对他说:“傻瓜,我爱的是你,是你藏在眼睛后面的灵魂,和外貌无关,要是为了美貌,外面漂亮的男孩子多得是呢,我只要你一个就好!” 听了他的话伊利斯虽然不是很高兴,但是,很安心。 今天艾瑞克又是和往常一样,把伊利斯送上床,和他一起做了晚祷,,伊利斯抬眼望着他出名冷酷却对他很温柔的俊脸,出神地叹道:“老天,这多象一个梦啊。” 正要转身离去的艾瑞克停住了脚步:“很虚幻吗?” “是啊,幸福得很虚幻,就象梦一样。”伊利斯朝幔帐的顶端伸出双手,“现在我好象把一切都握在手中,可是,我害怕哪天一醒过来,什么都没有了,我握住的,只有空虚而已。” “被子盖好,当心受凉了。”艾瑞克回来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放心吧,无论什么时候,你醒来的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 “嗯。”伊利斯满足地低声哼哼。 看着他闭上眼睛,艾瑞克起身把灯灭掉,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把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剪映在飘拂的幔帐上。 “其实,我才真怕这是一个梦呢。”他低声说,“过去的五年,我整夜无法睡觉,就在这间屋子外面踱步,门口的地毯都走坏了好几块……我总是梦见你回来了,就在这间屋子里,象从前一样,当我进来的时候,你抬起头,对着我笑……每一次我都以为那是真的,从床上跳起来冲到这里,但是……开门的瞬间,你就消失了,严重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在门口徘徊,不敢睡觉,在梦里见到你的感觉当然很好,可是,梦一醒就什么都没了,我天天都要忍受着失去你的痛苦……”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每次开门的时候,能够看见你,对我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伊利斯紧闭着双眼,手指抓住了被子,听见艾瑞克开门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滑落下来。 走出伯爵府的时候,伊利斯有些不太适应地环顾着四周,这次他是从正门出来的,身上换上了一套比较正式的礼服,本来艾瑞克有很多设计,但是伊利斯执意要穿和他一样,式样简单,没有任何修饰的暗色套装。 “可是我还是喜欢看你穿得华丽一点,让我感到过去的好时光又来临了。”艾瑞克有些惋惜地顺从了他的意见。 脑子里灵光一现,伊利斯冲口而出:“好让你再笑话我是个会走路的圣诞树吗?” 说完之后他吃惊地瞪大眼睛,是什么时候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好象也是这样,是情人间甜蜜的斗嘴,可是他不是不记得了吗?难道,真的是自己忘了? 艾瑞克没有注意他的异常,专注地从手上褪下一枚镶嵌着大蓝宝石的家族戒指,拉过他的手给他戴上:“喏,戴着,我要让大家都看见,你是我的。” 对于他的占有欲伊利斯只是微笑了一下,的确,他以平民的身份出现在宫廷里,是需要有个强有力的保护人,对于宫廷里的勾心斗角,他再清楚不过了。 本来王太子度完蜜月回来,艾瑞克见过妹妹就要陪他到乡间城堡去的,但是,刚成为王太子妃的伯爵小姐很坚决地要求哥哥把伊利斯带进宫廷觐见。 这就是伊利斯现在出门的原因,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艾瑞克让他先上了车,自己坐在靠门的位置,在别人面前,他始终保持着那不怒自威的严肃表情,只有伊利斯才享受过他的温柔呵护。 “记着我的话,”他叮嘱伊利斯,“等会儿我妹妹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里,我会和她说话的。” 伊利斯无奈地看着他:“艾瑞克,她是太子妃啊,是这个王国里地位第二高的女性,你不要认为她还是那个可以被你按在膝盖上打屁股的小女孩。” 艾瑞克哼了一声:“我还后悔她小时侯少打了呢!现在的她太任性了,如果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不用再忍,我带你马上走就是。” 伊利斯哭笑不得地握住他的手:“这是王家觐见,你以为是什么?可以说走就走的吗?” “不管怎么样,反正要是她要为难你我就不会在乎什么礼节。”艾瑞克断然说,反握住他的手。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伊利斯讶然地说,“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采石工啊,我的墙壁比大理石还要结实呢。” 艾瑞克也不禁笑了,宠溺地把他搂进怀中:“不要担心,无论她说什么,明天我们就回乡下去,在那里没有这么多的事情让你烦心了,正好休养一段时间。” 伊利斯叹了口气:“又来了,艾瑞克,我早说过了,就算这五年我过的日子是……平民化了一点,但是也吃得饱穿得暖,你别老看得我象是饥寒交迫一样,这么爱担心可不是你的作风。” 艾瑞克轻哼一声:“你还不是一样,我跟你说我是去参加皇家骑士团的驻防,你眼泪汪汪地拉着我的袖子就象我要去做苦力一样,还反复地念叨:“你的口粮够吃吗?晚上会不会冻醒?我多加条毯子给你好不好?”真是的,你想害我成为全团的笑柄啊?” 伊利斯缩进他怀里,不是为了害羞,而是恐惧。 他根本不知道艾瑞克在说什么?他说的是自己吗?就算是失忆,总该留下一些些的印象吧?可是他没有,一点也没有,所有艾瑞克和他的情话,他都象是第一次听说。有时候他不得不想:是否真有一个和他面貌一样的人用他的名义和艾瑞克谈情说爱了呢? 马车哒哒地驶进王宫气派的院子里,仆人下来打开了车门,艾瑞克先下来,不顾周围好奇的目光,伸手把伊利斯扶下来。 浓绿的草坪环绕着白色的宫殿,造型优美的树丛点缀着庭院,中心是三组表现女神和骑士故事的大理石雕像喷泉组,一串串喷撒在空中的晶莹水珠在秋天金黄的太阳光照射下象神洒向人间的珍珠。 伊利斯扫视了一眼周围,庭院里三三两两地散布着等待觐见的贵族,都遮遮掩掩地向这边看着,他在心里微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跟随着艾瑞克走向了觐见专用门。 头戴银色假发,神色严肃的王宫侍从恭谨地拉开门:“伯爵大人,王太子妃殿下正等着您的到来。” 艾瑞克忽然犹豫了一下,转身对伊利斯说:“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伊利斯的眼睛透着疑问,艾瑞克压低声音说:“不要担心,我只是嘱咐她一些事情,脱下王冠她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好吧。”伊利斯点点头,毕竟他们是兄妹,多日没见了,总有些话不想让别人听见。 “你就在这里等我,别乱跑,”艾瑞克不放心地把他拉到走廊的窗户前,“看看风景什么的,我马上就回来接你。” “知道啦。”伊利斯笑着说,“我又不是没来过这里,还会迷路吗?你去吧,让王太子妃久等可很失礼。” 艾瑞克看来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但没说什么,快步跟着侍从走进了里面。 伊利斯出神地看着透明的玻璃窗外如画的景色,真是恍如隔世啊,以前他经常在王宫里出入的时候,从来没有静下心来看看风景,甚至还偷偷埋怨过王宫的装潢太过华丽,没有艺术的美感,可是现在呢? 他轻笑一声,背后从王太子觐见室的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是什么人觐见结束了吧?他没有回头,也根本不关心。 “真是天大的惊喜啊!这不是伊利斯吗?”一个大惊小怪的声音说。 伊利斯皱起眉头,不得不回身看看这无礼的家伙是谁,一个穿着华丽,象只火鸡奓着翅膀般的瘦高个站在面前,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好象有些眼熟,不过,是谁呢? “看到你重又回到宫廷真是件高兴的事啊,今天真是重逢的好日子,”他装模做样地整理着根本不乱的领花,“毕竟是老同学了嘛,为你高兴啊。” 脑子里闪电般地想起来了!是一个讨厌的家伙,德诺司男爵,从前象哈巴狗一样跟在他和几个地位较高的同学身边,极尽谄媚之能事,现在就毫不留情地来落井下石了!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男爵大人。”心里很不舒服,但是表面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伊利斯敷衍地说。 “怎么啊?称呼我男爵大人?哦,对了!你的爵位已经被剥夺,费司南这个姓已经不是贵族了嘛!”他恍然大悟地敲着额头,“那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平民了?平民见到贵族不是该行礼吗?我差点忘了呢!” 伊利斯微笑着,果真弯下身去行了一个标准而优美的鞠躬礼:“是的,男爵大人。” 本等着看好戏的德诺司男爵尴尬地咳了两声:“咳咳,不必啦,老同学了,这么客气干什么……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对了!”他忽然又有精神了,“平民不允许进入王宫,是谁带你来的?” 伊利斯平淡地回答:“是德拉威伯爵大人。” “啊!这么说传言是真的了?”德诺司男爵做出扼腕痛惜的样子,“当我听到谣言的时候,还和那些家伙争辩来着,没有想到啊,你果真是这样子的人!唉!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啊……” “能不能请大人明示,我是哪样一种人呢?”伊利斯有意问。 德诺司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还用说吗?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不是被德拉威纳为男宠了吗?” 伊利斯皱皱眉头:男宠吗?消息传的还真快呢。 “嗳嗳,你不用解释!我明白!我都明白!”德诺司男爵看上去比他还要痛心疾首,“你是没有办法的!他是想要报复你,因为你父亲对他家做的事,他恨你恨得要死,就用这种办法来报复,象德拉威那个人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让我吃惊的是你啊,伊利斯,你不是一向很骄傲的吗?我原以为你被他抓住之后也会保持你一贯的骄傲而引颈就戮哩!这样才符合你公爵继承人的身份嘛,何必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呢?就这样苟且地活着是你的选择吗?我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啊!伊利斯,靠出卖自己身体活着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他眼睛闪闪地盯着伊利斯,等着回答。 “我的身体一向很健康,五年来我做过很多工作,每一种工作都是要出卖自己的身体,也就是劳力的,我干的都很好,靠自己的身体来赚取自己生活需要的钱,没什么不对。”伊利斯平静地说。 “是这样啊?”德诺司逼近他,“那么,我也请你到我家里去‘工作’一下好不好?伊利斯?” “抱歉,我现在还有约在身,如果哪一天我的工作丢了,我将很感谢男爵大人给我的工作机会,”伊利斯淡淡地说,“我干过捕鼠工,拆屋子的匠人,殡葬工的挖墓人,还有殓尸后的清洁工作,不知府上需要哪一类的服务?” 德诺司男爵的脸由白转红再转青,终于忍耐不住地怒骂一声:“你这该死的混蛋!”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第十一章 就在他的手即将扇到伊利斯的一刹那,有个威严的声音冷酷地在他身后响起:“能问一下你在这里干什么吗?德诺司男爵?” 他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佯装去摸自己的鼻子:“啊……我在和伊利斯叙叙旧,毕竟是同学一场了嘛,我很关心他的近况呢。” 艾瑞克板着脸从他身边过来,保护性地拥住了伊利斯的肩膀,冷冷地说:“真是费心了,不过,不敢劳驾你,我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伊利斯微笑着落井下石:“男爵大人很热心地要在他府上为我找一个工作,我们正谈着细节。” 艾瑞克的脸色更难看了,冷哼一声,连告别的话都不说,拥着他大步离去:“走吧,太子妃现在能见你了。” 德诺司男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悻悻然地看着他们走了。 吉尼亚的王太子妃,正是十六岁的妙龄,和哥哥一样的黑发黑眼,轮廓却秀美得多,穿着正规的王家礼服安静地坐在那里,美得就象一幅女神的画。 艾瑞克草草地鞠躬:“太子妃殿下,我如约带费司南先生觐见。”说着直起身子,含有深意的眼睛直盯着她。 太子妃漫不经心地扇着象牙的小扇,和蔼地招呼伊利斯:“很久不见了,你身体还好吗?” “是,多谢太子妃殿下关心。”伊利斯生硬地说。 太子妃伸了伸舌头,忽然对艾瑞克翻了个白眼:“哥哥你也真是的,这样看着我, 怕我把他吃了吗?” 幸亏房间里没有陪同的女官,否则一定会吓得晕过去。 伊利斯也吃惊非小,艾瑞克倒象是习惯了,冷冷地说:“人我带来了,你也看过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说完他捉住伊利斯的手就要离开,太子妃涨红了脸,精致的五官即使在生气的时候也很漂亮:“真是无礼!人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呵呵。”艾瑞克深邃的眼睛望向她的脸,“要不要我教教你真正无礼的事?” 太子妃皱起了清秀的眉毛,差点把手中的扇子朝他扔过来:“你再说!” “好了!”艾瑞克不耐烦地说,“还有什么话你快说!我们的时间宝贵得很。” “我知道,要回乡下去嘛。”太子妃酸溜溜地说,“哼,本来我也可以在国外悠闲地度蜜月,兼国事访问,是为了谁的事才连夜赶回来的呀?” 说着,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穿着白缎礼服鞋的小脚还狠狠地一跺。 “怎么?”艾瑞克挑高眉毛,“我还该感激涕零了?尊敬的太子妃殿下?” “嗯,”太子妃高傲地昂起小小的下巴,“免磕头。” 艾瑞克冷哼着,和她一模一样地昂起下巴:“可惜抱歉了,我不领你的情,无论是你的意思还是王上的意思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有他一个而已。”说完他伸手搂住伊利斯的肩,充满了占有的意味。 伊利斯五味杂陈地垂下了眼帘:原来,他的事已经传到了宫廷,甚至,还惊动了国王…… “哎呀,哥哥,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因为国王陛下居然对你的事没有反对的意见,他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还真象是德拉威伯爵做的事。’就算了,他不反对我才感到不对劲的。” “是吗?”艾瑞克不以为意地说,“他的意见,我本来就不打算放在心上,既然他赞成,那么好极了,我也想他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太子妃困惑地问。 “很简单啊。”艾瑞克冷笑着,“他当然不想我的势力进一步地扩大,而遏制我的最好方法,就是让我不能留下子嗣!” 他的手握紧伊利斯的肩,“我爱的是伊利斯,这样如果我死了,德拉威家的势力就不会扩大,而你,我亲爱的妹妹,正是我的手下效忠王室的最好理由……如果他反对,我倒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艾瑞克乌黑的眼睛散发出霸道的威严气势,伊利斯头一次有心旌摇动的感觉,他觉得艾瑞克仿佛正为了他和全世界宣战! 是啊,他是自己的情人啊…… “既然这样,那就随哥哥你高兴吧。”太子妃叹了口气,“我不当太子妃也无所谓,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 “傻瓜。”艾瑞克露出了兄长的慈爱面容,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你这样说,温和的王太子殿下会伤心的,我也只希望你过得好啊,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答应王太子的求婚的?” 太子妃撒娇地抱住他的手臂:“他当然对我很好,好得有时我都以为是做梦那么的幸福哪,可是哥哥,宫里真的有些闷呀……你说要回乡下,我也很想再象从前一样住在那里,每天钓鱼,采花,野餐……比在这里接见大臣好过多了。” “那是因为你现在成了王太子妃,将来的王后,有些事情是不可以任性的,这是你的责任,明白吗?” 太子妃点点头,做个可爱的鬼脸离开了他,重新坐得很端庄的样子,轻咳一声:“那么,伊利斯卿。” 伊利斯默默地鞠躬。 “我哥哥就拜托你了,”太子妃严肃地说,“他这个人啊,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强势得很,掌握着大权,硬得象穿着骑士的盔甲,冷得象北方雪原的石头,还很急燥,但是他的心还是很脆弱的,尤其是面对感情……所以,请你耐心地对他。” 一旁的艾瑞克早已听得青筋暴露,忍无可忍地说:“说完了没有?!” 太子妃又赏他一个白眼:“最后,祝你们幸福。” 艾瑞克心里感动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罗嗦!我们不需要你的祝福!要找的话还不如去找大祭司来得虔诚!” “哥哥你还真是爱闹别扭耶!”太子妃终于冒火地把扇子朝他扔了过来,“就不会说句谢谢吗?” 艾瑞克一手抓住扇子,另一手抓住伊利斯,大声说:“谢谢太子妃殿下的赏赐,觐见就此结束,也祝太子妃殿下幸福!我们走了!” 说完他拉着伊利斯就往外走,背后传来太子妃的跺脚声。 一直到坐进马车里,伊利斯都在微笑,平和的微笑,艾瑞克注意地盯着他看,终于问:“笑什么?” “啊?”伊利斯转脸看着他,不明白地问。 “你啊,不用在意我那个妹妹。”艾瑞克细心地拿起垫子下的毛毯给他盖在腿上,“我父亲出事的时候她还小,跟着我母亲在流放地过了几年,后来借助别人的力量回到乡下去住,那时侯我在皇家骑士团服役,也没有想到将来会有一天能重新得到爵位,所以她基本没有接受过什么贵族小姐应该接受的教育,很任性。” “不,我觉得太子妃殿下人很好啊。”伊利斯发自内心地说,他自己是独子,却也在社交场上看多了兄弟姐妹之间的尔虞我诈,虚伪冷漠的亲情一直是贵族家庭特有的产物,但是艾瑞克和他妹妹之间就完全不一样,可以明显地感到他们之间浓厚的兄妹感情。 “那么,你在笑什么?”艾瑞克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伊利斯避开了他:“有说我不可以笑吗?” “伊利斯。”艾瑞克轻叹一声,抓住他的手,温热的手掌把伊利斯的手完全包了起来,“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我爱你啊!你所有的感觉我都想和你分享,如果你在担心什么,为什么不对我说呢?我不想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想保护你!爱你!你不明白吗?在我们中间,仇恨是那么重要吗?” 伊利斯无言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艾瑞克,放了我吧。” (啊啊!真想断在这里!不过某A更坏心!) 艾瑞克神色没变:“你说什么?” “放了我吧,艾瑞克。”伊利斯还在微笑着,眼眶中却逐渐积聚起闪亮的泪水,“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了,五年了,什么都会变的,你对我很好!你爱我!可我无法回应你的爱,我不是你爱的那个伊利斯了!” 艾瑞克的眼睛慢慢沉郁下去,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她决没有说什么,那么,是那个在走廊上说话的家伙了?” 伊利斯诧异地看着他。 “他和你说了什么?没关系,我不想知道,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将再也无法在吉尼亚立足了。”艾瑞克淡淡地说着,仿佛在处置牲畜一样地简单。 伊利斯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急忙说:“不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那是什么?!”艾瑞克激烈地叫,“好好的你怎么又说起来了?我们来之前不是说好明天就要去乡下的吗?你不是已经接受了我的爱了吗?五年了什么都会改变,但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我什么都得到了!爵位!家产!财富!权力!人们的羡慕与敬畏!可是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想变得强大,只因为我想保护你!想爱你!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再接受我呢?就因为我逼死了你父亲吗?我父亲也死在你父亲手里,我从来没有怨过你啊!” 他陡然地住了嘴,低沉地说:“原来,你还是后悔了吗?对以前的事情……你还是后悔了吗?” “不是!”伊利斯慌乱地反驳,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又怎么谈得上后悔呢?他根本不记得艾瑞克爱他了啊! 艾瑞克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又耐心地问:“那么,为了什么?” 伊利斯知道不说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犹豫了半天,开口说:“艾瑞克,你现在的地位来之不易,德拉威家族在你的手上重振,象你说的什么都有了,你真的要放弃吗?一个家族无论怎么强大,没有继承人还是迟早会没落的。你不能为了我……” “我能!”艾瑞克斩钉截铁地说,“德拉威家族已经灭亡过一次了!如果我不能成功,它就再也不会出现,现在我成功了,德拉威家族在我的手中振兴,也可以在我的手中灭亡!我根本不在乎!” 他的目光温柔地转向伊利斯:“再说,有继承人而没落的家族也有吧,反正每个家族,每个姓氏都有灭亡的一天,就连这个王国也是一样,我们何必为了这种身后事而耽误一生的幸福呢?” 伊利斯犹豫着:“可是,你是因为我……我的心里很乱,我觉得我不配得到你的感情……” “配与不配,是我说了算的。”艾瑞克以一贯的霸道说,“我认为你是值得我拿一切来换的无价之宝,如果今天国王要我用我有的一切来换取你,我也会答应的!” 他搂紧伊利斯:“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再胡思乱想!” 伊利斯放松地靠进他怀里,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不舒服,真的就这么跟他走吗?为什么心里总是有罪恶感?他真就可以放开一切,跟着这个声称爱他的男人走了吗?未来的岁月里,他是不是永远要背负着这种罪恶感呢? 神啊,请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他下定了决心:“艾瑞克,我想去做个祷告。” “祷告?行啊。”艾瑞克有些惊讶但还是没有阻止他,“你想去请哪个祭司来呢?我一向和这些圣人不太来往。” “不!不要找祭司来。”伊利斯摇着头。 “大祭司的话……得我们上门去,而且太急了还不一定有空。”艾瑞克开始担心了,“非得今天去吗?” “我只要做个祷告,不用惊动那么高贵的人。”伊利斯幽幽地说,“只要找个神像所就行了……” 位于贫民窟附近的神像所是宗教建筑中最小的一种了,只有始终是初级得不到晋升的圣徒才会住在这种地方,为这些几乎被神抛弃的可怜人努力地提示着神的存在和神的恩典,可是实际上,某些圣徒的某些行为连人都不能原谅,更别说是侍奉神了。 但是,这座神像所里的圣徒显然是个异类,窄小的建筑外表相当干净,石子路上连一根杂草都没有,既然不是教团出的钱,那就是里面住的圣徒亲力亲为了。 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圣袍的褐发男子走了出来,温和地说:“有什么事吗?” “乔瑟圣徒。”伊利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了。” “啊,是伊利斯啊,”乔瑟圣徒和蔼地笑着,“上次讲道的时候没有看见你,我还以为你搬走了呢。齐美拉好吗?” 伊利斯含糊地点点头:“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做个祷告。” “欢迎欢迎,对于那些向神靠拢,渴望得到神的安慰的孤单灵魂,神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乔瑟侧过身子让出道路,又对艾瑞克说:“这位兄弟,你也一起吗?” 从刚才开始,艾瑞克就一直认真打量着这个圣徒,半旧的圣袍洗得十分干净,穿得也很整齐,褐色的长发温顺得象主人的笑容一样,整个人散发出温和安详的气息,没有丝毫的危险感觉。 他真是一个圣徒,而且比他见过的许多高级祭司还要庄重得多,艾瑞克不禁对他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有些好奇。 伊利斯瞥了一眼艾瑞克:“不,他不进去。艾瑞克,你先回去好吗?我想和乔瑟圣徒好好谈谈。” 艾瑞克知道他有话不想让自己听见,迟疑了一下说:“我和马车就在街口等你,时间没关系,你慢慢祷告吧。” 他略微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沿着小石子路走开了。 乔瑟圣徒关上大门,和伊利斯走入幽暗的祭坛,点燃了一根蜡烛,然后站到神像前,伊利斯静静地跪了下来。 “我亲爱的伊利斯兄弟。”昏暗的烛光下乔瑟圣徒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沉稳,“你有什么事情要向神祷告呢?” 伊利斯忽然感到嘴唇发干,他低下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圣徒……我——有一个人爱上了我。” “啊,这本来是值得称道的,伊利斯兄弟,因为神鼓励我们彼此相爱,你是想说你已经有了家庭吗?” “不是的,圣徒,他是个男人,是一个男人爱上了我!” 伊利斯没有听见回答,诧异地抬头看去,乔瑟圣徒的脸还是那么温和,只是有一些失神的样子。 “圣徒?乔瑟圣徒?” “啊,这个……神没有禁止同性之间的爱慕,但是,伊利斯兄弟,你觉得这样好吗?你自己的本心是如何的呢?” 伊利斯呐呐地说:“我不知道,圣徒,我想他确实是对我很好,是爱我的,而他是个很有身份地位的人,我如果答应了他的感情,势必对他有不好的影响,还有我的妻子,也会受到伤害,圣徒请告诉我,我应该依照自己的心去和他在一起,还是为了他和我的家庭和他分开?” “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乔瑟圣徒轻柔地说,“这个问题连神也不能回答。” 伊利斯垂下了头:“是吗,圣徒?” “你的那位……爱人……就是刚才的那一位吗?他似乎真是个地位很高的贵族。” 伊利斯有些奇怪,按理来说,神的代言人是不该关心这些俗事的,尤其是乔瑟圣徒,他从来对于贫富一视同仁,地位和财富不是他关心的事情,而且好奇地问问题更不该是一个圣徒的习惯,今天怎么会追问起来?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说了:“是的,他是德拉威伯爵。” “果然是大人物呢。”头上传来乔瑟圣徒温和的声音,“伊利斯,你可以不说了,今天我不想再听下去。” “圣徒?!”伊利斯惊讶地抬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乔瑟圣徒从圣袍的袖子里取出的是什么东西。 直到烛光反射到上面,刺到他的眼睛他才意识到:那是一柄闪亮的短剑! 乔瑟圣徒的脸还是那么温和,笑容还是那么和蔼,只是声音里微微有了一些遗憾:“对不起,伊利斯,你回到神的身边去吧。” 第十二章 寒光一闪,剑刃在离伊利斯喉咙不到一张纸的距离划过,冰冷的寒气激得伊利斯的皮肤上暴起了鸡皮疙瘩,他被惊呆了,完全是身体的本能使他向后一仰,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烛光因为乔瑟圣徒的动作而剧烈地摇曳起来,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乔瑟圣徒温和的笑脸看上去带上了一些恐怖的色彩了,宽大的长袖行云流水般地拂过面前,短剑直指倒在地上的伊利斯。 “真是可惜,你为什么要躲呢?”他和蔼地说,“如果你不躲的话,现在已经安静地死了,回到了神的身边,再也不用为俗世的感情烦心了,你为什么不肯乖乖地去死呢?” 他衣袖一展,重又逼近伊利斯。 伊利斯的嗓子干得连呼救都做不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步步进逼的乔瑟圣徒,慌乱地在地上爬着,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那个一向被人们尊敬的神的代言人乔瑟圣徒吗?他为什么要杀自己?他带着那么温和的笑容来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神像所的地方很小,他狼狈地躲着,身上碰得疼痛不已,但还是躲不过去,乔瑟圣徒敏捷地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退路,把他逼到了门边的死角,摇着头说:“伊利斯,你到了神身边就会明白,我所做的,是为了你好。” 说着,他再度举起短剑,明亮的剑光一闪,直直地向伊利斯的胸口插去!伊利斯恐惧地看着他,心里的某个地方被狠狠地贯穿了,他嘶哑地狂叫:“不!” ‘砰’地一声,门被踹开了!室外明亮的阳光流泻进来,伊利斯和乔瑟圣徒的眼睛同时一花! 一个人影旋风般地冲进来,刚来得及伸出手臂硬挡住了乔瑟圣徒插下的短剑!鲜血四溅中他闷哼一声,没有受伤的手臂迅疾地一把将伊利斯推出门外,自己横挡在拿着短剑的圣徒面前。 “艾瑞克!”伊利斯不能置信地叫。 艾瑞克没有看他,戒备地盯着乔瑟圣徒,冷冷地说:“我一直在想,象你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安心呆在贫民窟这种地方,本来你是可以得到更高的地位的,然后,我就开始怀疑了。” 乔瑟圣徒脸上的微笑丝毫没变:“一个侍奉神的人,是不该追求什么人间的地位的,我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心而已。” “少废话!”艾瑞克不顾自己手臂上的血在泉涌一般地流下来,暴喝一声:“你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杀他?!你是早知道他要来还是有人指使你?奉劝你放下剑,你跑不了!” 街口的马车和护卫队列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一队人马分散着扑了过来。 乔瑟圣徒遗憾地收起了短剑:“今天的运气不太好啊,那么,再见了,德拉威伯爵,再见了,伊利斯,我们会有再见面的一天的。” 说着他的身子轻捷地拔地而起,宽大的圣袍翻飞着,象一只大鸟一样冲了上去,‘哗啦’一声撞碎了装饰着彩色玻璃的天窗,逃了出去。 艾瑞克暴怒地喊:“追!” 赶上来的侍卫们答应一声,纷纷赶了过去,艾瑞克这才回身,焦急地抱着伊利斯:“怎么样?你受伤了吗?” 伊利斯只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他看着艾瑞克的外衣袖子已被血染成了深色,而他还一点没察觉,仿佛这伤这血都是在别人身上的一样。 他吃力地说:“我没事……你受伤了……” 艾瑞克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这算什么!你没事就好!” “我……”伊利斯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艾瑞克温暖的胸膛里,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厅里的气氛很沉重,尽管艾瑞克的侍卫和王都的警卫合力搜捕,还是被犯人逃了,贫民窟曲折的巷道对于逃跑的人实在占有很大的优势,他们忙了半天只好回来复命。 “是吗?他跑了?”艾瑞克铁青着脸扫视了一圈站在他面前的手下,语气和缓地说,“明天我会进宫禀报国王陛下,请求全城的搜捕,在那之前,你们下去好好准备。” 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一一告退。 艾瑞克抚了抚臂上的绷带,医生刚来过,伊利斯身上只有些擦伤和碰伤,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手臂上被缝了好几针,缝完了还忧虑地告诉他,伤口深已见骨,当时又没有止血,需要好好休息才能尽快痊愈,可是该死的!他哪有时间休息!不知为什么有人要杀伊利斯!?以前他也说过不是吗?他的好朋友,小酒馆的老板和活计……都要杀他!伊利斯得罪了什么人吗?不可能啊,他最大的仇人不就应该是自己吗?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恨他?在这个几乎由自己掌握的国家里竟有人要杀他最爱的人?!到底是谁! “爵爷。”康华特出现在门边,“您在休息前要喝点止痛的药茶吗?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我去看看伊利斯。”艾瑞克疲倦地揉揉额头,“他今天受了惊吓,一定睡不安稳。” “可是爵爷您的伤……医生说过……” 艾瑞克粗鲁地挥手:“别听医生的,这点伤也死不了人!” 还有什么比伊利斯重要呢?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宝贝啊。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伊利斯房间门口,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拧开把手,慢慢地往里看去。 他只想看看伊利斯睡了没有,但是落在他眼里的却是一张空荡荡的床!伊利斯不见了! “该死的!”他狂怒地一脚踢开门,过去五年一直纠缠着他的噩梦又逼真地显现在他面前!压得他不能呼吸!他的伊利斯!他平生挚爱的人,再一次地躲开他了吗?!他终于又一次失去他了吗?! 艾瑞克喘着粗气,象一头怒狮一样站在门口,墙角的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吸引了他的视线。 伊利斯瑟缩在角落里,苍白的脸从手臂中探出来,恐惧地看着他,身上是单薄的睡衣,他的样子象极了被追猎的小动物躲在仅剩的安身之所,却还恐惧着随时会到来的猎食者。 “伊利斯!”艾瑞克的怒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舍与担心,他大步走过地毯,什么也不想地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他。 他把脸埋在伊利斯的头发里,嗅着熟悉的清香,声音在微微发颤:“你吓死我了伊利斯!我还以为——以为你……” “以为我逃走了?”伊利斯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失神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外面的什么地方,“我能逃到哪里去呢?我还能逃多久呢?” 察觉到怀里人儿的异常,艾瑞克稍稍放松了手的力量,温柔地安慰他:“你被吓坏了对不对?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你,让你吓着了,我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有下一次!好不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吗?”伊利斯的嘴角上弯,构成一个奇怪的弧型,好象是在笑了:“是那种让我放心,让我能依赖的保护吗?艾瑞克,你做得到吗?或者说,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仍在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我相信我的朋友,相信神的使者,相信除了你之外所有的人……我一直以为你才是我最大的敌人,是你在追赶我……在伤害我……我身后的追赶,梦里的黑影……都是你……可是,你却是我的爱人,而我熟悉的人,相信的人……却都要杀我……都是的……他们都要杀我……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他们要杀我?” 连续不断的打击和惊吓使他的意志彻底崩溃了,骄傲和自尊的面具在生死面前变得脆弱不堪,他痉挛的手指死死地抓着艾瑞克的衣服,象抓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全身都在颤抖着,咬着牙,从牙缝里溢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伊利斯,别怕别怕!”艾瑞克尽力安抚他:“我在这里,我抱着你,保护你,无论是谁来都不能伤害你!” 伊利斯猛地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相信!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该相信什么了!每个人都要杀我!为什么?!这是怎么了?!你说爱我,我却想不起来!到底有多少事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要承受的?!我该相信你吗?我曾相信过李奥,象相信自己一样地相信他!我也相信圣徒,因为他是神的代言人哪!我难道连神都不能相信了吗?可是他们还是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 “伊利斯!”艾瑞克又痛又悔地重新把他抱住,伊利斯在狂乱的情况下拼命地挣扎,拳头重重地打在他刚包扎好的伤口上,他闷哼一声,白色的绷带上又渗出了鲜血。 艾瑞克顾不上自己,一心一意地对付着不停挣扎喊叫的情人,让他在自己的怀里安静下来。 忽然,伊利斯仿佛力气用尽似的不动了,就着艾瑞克抱他的姿势乖乖地躺在他怀里,艾瑞克正满头大汗地忙着,他一下子安静下来,反倒吓了一跳,紧张地喊:“伊利斯?!” “是不是我只要乖乖地不逃就好了?”伊利斯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死在酒馆里,后面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了……是不是我只要接受命运的安排就好了?是不是我死在监狱里就好了?那时我为什么不死呢?为什么还要这么艰难地活着呢?我死了是不是对别人是一件好事呢?所以他们才想让我死……” 他精神恍惚地说着,目光迷离地看着前方,好象对不准焦距的样子。 艾瑞克越来越心惊,他觉得怀里的伊利斯似乎正在离自己远去,不是肉体的消失,而是精神,他仿佛看见伊利斯的灵魂正向着一个黑暗的深渊沉下去,永远地离开他…… “伊利斯!”他暴喝一声,不管不顾地抬起他的脸,粗暴地吻了上去,差点撞疼了自己的鼻子。 掠夺的舌尖不容分说地侵入了伊利斯紧闭的双唇,四下探索着,撩拨着他的口腔内壁,吮吸着,引导着他的舌头与自己更进一步的接触。 伊利斯从恍惚中被逐渐唤醒,略带惊慌地试图将自己的反应掩藏起来,但是艾瑞克毫不气馁地继续努力,更温柔地吻他,把自己的一腔柔情爱意全倾注在这个吻中。 “艾瑞克……”伊利斯慌乱地叫,从艾瑞克的眼中他真正看见了无法隐藏的爱情火焰,那火焰好象要把他吞噬燃烧一样,让他心惊,却又有一些隐隐的欢喜,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和他的舌尖纠缠在一起。 直吻到无法呼吸,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艾瑞克抱起伊利斯回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低声温柔地说:“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就会来了,我在你身边陪你,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你再也不会做噩梦了,伊利斯,你是我最重要的宝贝,我发誓要保护你一生一世,相信我。” 他拿起伊利斯的手轻轻一吻:“闭上眼睛,乖乖的,不要怕,什么都不要怕,我会在这里陪你,一直都在,好不好?” 伊利斯终于尝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滋味,仿佛可以真正依赖的人就在身边,他终于可以睡一个没有噩梦的觉了。 “嗯。”他小小声地答应着,眷恋地看了艾瑞克一眼,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手还拉着艾瑞克的手不放。 “乖乖睡吧。”艾瑞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伊利斯渐渐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鼻息声。 艾瑞克小心地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门,脸上的柔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酷,还有一些凶狠。 “爵爷。”康华特尽职地等在门口,“您现在准备休息了吗?” “不,”艾瑞克狠狠地说,“给我照会一下王都警卫队和龙骑兵,还有皇家骑士团,我要连夜发布戒严令!出入王都的行人都要详加盘查,所有的边境岗哨加强戒备,没有签发的通行令,一律不许出境!” 康华特先是鞠了一躬表示明白了,然后问:“这是一项不得了的命令,爵爷,您确信现在就要执行吗?” “那当然。” “如果几位司令官大人问起爵爷您这样做的目的,该怎么回答?” 艾瑞克冷冷地一笑,眉间散发出霸者的威严:“就说我高兴!” 第十三章 “哥哥你也真是的。”年轻的王太子妃气鼓鼓地坐在华丽的宝座上,不耐烦地撕扯着袖口精致的花边,“你就不能想个不那么糟糕的理由吗?” 艾瑞克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国王对于他在深夜下达的近乎戒严的命令颇有微词,他只好临时采用了康华特的建议,谎称是接到密报有一群宗教狂热分子打算里应外合地刺杀王太子夫妇,所以才紧急行动。 于是爱妻心切的王太子立刻取消了一切曾答应的外出活动,把太子妃关在深宫,不许她出门一步,还加强了身边的守卫,换句话说就是限制了她的活动,哪里都不能去了! “本来我可以去参观画展,或者去公园骑马,德拉迦伯爵夫人的孩子洗礼我是教母耶,也不能去,现在更好啦,去花园散个步身后都有一大队的人跟着,这还不是都是拜你所赐呀?”太子妃激动地跺脚,“你当然想保护你的情人,可是也要考虑到我的立场嘛!” 艾瑞克勉强地道歉说:“这次是我的不对,因为事出突然,只有这个借口了,反正过一阵子风声过去就会没事的,为了哥哥,你就忍耐一下吧。” “才怪!”太子妃愤愤不平地说,“他现在睡觉都要放一把短剑在枕头下,说是为了要保护我哩,谁要他保护呀!” “那是。”艾瑞克藏住一掠而过的笑容,“如果真有人来刺杀你,那我倒应该为那个人担心担心。” “哼!”太子妃顾不得他的讽刺,愤慨地继续说,“最奇怪的是,他日夜忧虑,说我们王室从来没有得罪过宗教人士,一定是有人以此为借口,其实后面藏着更大的阴谋什么的,然后你猜怎么样啊哥哥?” “怎么样?”艾瑞克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一颗心早就飞回伊利斯身边去了,早上走的时候他还没起床,自己去和他吻别的时候他刚睡醒,带些清晨的虚弱,微笑着回吻了自己。 他现在在干什么?早饭吃了什么?有没有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真想赶快回去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不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可以陪他看书,下棋,还可以在院子里走走,总之,要不是对这个妹妹心存愧疚,他早就拂袖而去了,还在这里听她唠叨。 太子妃精心修饰的发卷都在颤动,加重了语气说:“他想到最后,居然认定是卢塔伦的蕾妮公主派人干的!还要发出国书去质问,我拼命劝说才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要不然国书一发出去,那可就热闹了!” “卢塔伦的蕾妮公主?”艾瑞克惊讶地重复了一遍,那是享誉四海的骑士公主,虽然卢塔伦的王族个个英勇善战,但是她还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十六岁的时候就组建了自己的骑士团,风头十足。 “这位公主和你们有些过节吗?为什么王太子会想到她派人杀你们呢?”艾瑞克不解地问。 太子妃露出一个‘你真笨’的表情:“因为先和他订婚的是蕾妮公主啊!后来他甘愿撕毁婚约来娶我,还亲自到卢塔伦去请求她的,蕾妮公主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现在又想起来,说是蕾妮公主为了一雪前耻,派人来暗杀我了,哥哥你说他这都是在想什么呀?蕾妮公主是个好人,我们去卢塔伦度蜜月的时候她还接待过我们呢,人家的目标是纵横大陆的勇者,根本不想结婚,更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那个人哟,就是爱胡思乱想,硬说蕾妮公主嘴上不说,心里却很生气,因为面子受损,还说什么女人的报复心是很可怕的,自己不要的东西也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宁愿毁灭什么的,我倒不知道他对女人了解得那么清楚呢。”太子妃酸溜溜地说着,抬头看看艾瑞克。 艾瑞克的心跳忽然很快地跳了几下,他也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太子妃,后者被他吓了一跳:“哥哥你怎么啦?” “多谢太子妃殿下教诲,臣明白了!”艾瑞克用响彻房间的洪亮声音说,接着胡乱地鞠了一躬,拔腿就走。 “哥哥?哥哥?!”太子妃惊愕地看着他的背影,奇怪地说,“我说什么啦?” 王宫的侍卫和在路边等待的伯爵家的侍从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向冷酷镇静得象座冰山的德拉威伯爵急三火四地从宫里快步赶出来,连帽子都拿在手里没有戴,一头钻进了马车,连声命令:“回府!回府!” 车夫立刻吆喝了一声,跟班们灵巧地跳上了马车的后面,早已不耐烦等候的马儿们晃晃修理整齐的鬃毛,小跑起来。 艾瑞克极力压抑着心里烦躁的感觉,自己怎么会没想到呢?所有的可能都想过了,秘密调查过几乎国内所有的势力,都没有一点消息,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却被妹妹的无心之言而提醒! 就象伊利斯所说的,他最大的仇人就是自己,因为自己的父亲的死和他父亲有着最大的关系,而逼死他父亲,除掉费司南家族又是自己一手策划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舍得让他伤心,实在是当时的情势他已无法控制,本来是两个家族之间的权力争夺战,到了最后,突然王室插手了!由国王亲自下的命令,查抄了费司南家族和所有相关的人员,他的伊利斯首当其冲被关进了监狱! 怎么会这样的呢?一直持中立态度的国王突然的加入使得费司南家族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所有的胜算都成了泡影,终于被连根拔起了,这样的结局是自己无法接受的啊! 所以他才会苦苦寻找伊利斯,要用自己的一切来爱他,补偿他,保护他,让他幸福……等了五年,终于找到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爱人竟然随时有生命危险! 是谁呢?依照伊利斯的说法,这是第三次有人要杀他了,要杀他的人都是他最亲近的人,那么这些人在伊利斯的身边已经有好几年了啊!是被人收买吗?或者是,他们一直都在准备杀伊利斯呢? 后一种想法使得他更不舒服了,而且,很难解释为什么这些人直到最近才想起来杀他呢?过去的几年里,伊利斯还不是毫无保留地在他们的刀口下吗? 那就是说,在自己找到他的同时,也有别人找到了他,很可能是这个人监视的根本就是自己!一旦自己找到了伊利斯就开始行动了!买通了所有的人,接近伊利斯的人,他的呼救实际上是自投罗网! 多么阴险毒辣的计划,多么阴险毒辣的人! 伊利斯有这样的仇人吗? 他本来以为是没有的,可是他错了。 今天妹妹提醒了他,女人的复仇是可怕的,是一种宁肯毁灭也不肯放弃的复仇心理!也许卢塔伦的蕾妮公主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会有别的女人是的。 伊利斯身边的女人……他的未婚妻,费司南公爵用尽心思,从遥远的冰雪王国奥威斯迎接来的贵族小姐,据说是有着神秘的力量,被誉为帕尔瓦河圣女家族的传人,在国内的地位极高,连国王也只能在一年里的祭典上才能见到她们,其地位和迪兰西国圣殿教的圣女地位差不多,娶了这样家族的女子为妻,就等于赢得了所有王室的尊重,从而费司南家族的地位将牢不可破。 可是,伊利斯是他的,艾瑞克不禁满足地笑了,他为了抗婚,不惜和一向视他为掌上明珠的父亲公开冲突,还被打了一耳光,被关了起来,想起他偷跑出来找到自己时的样子,甜蜜的感觉充盈了艾瑞克整个的心:他一边发抖一边哭着,依偎在自己的怀里,一个劲地说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和自己在一起,自己呢,替他擦着眼泪,哄着他,心疼地摸着他被打的脸颊,不停地说着我爱你,我爱你。 也许伊利斯是从自己这儿得到勇气了吧,他最终还是坚决地把婚事给回绝掉了,他父亲被气病了,还没来得及让吉尼亚的上流社会瞻仰一次的圣女小姐就此打道回府,而过了没有几天,艾瑞克的复仇行动开始了,然后,国王也加入了进来,费司南家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毁灭打击。 他一直在想,如果伊利斯娶了那位小姐,那最后的胜利就属于费司南了,吉尼亚的国王是无论如何不敢和所有的国家公然作对,去除掉一个和圣女家族联姻的贵族的。伊利斯如果知道这样的结果,他还会拒绝婚事吗?他是不是后悔了呢? 对于那位小姐回国后的际遇,艾瑞克是从来没有多关心的,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到,被退婚的女孩子得受到多大的打击,也许卢塔伦的蕾妮公主不会介意,毕竟一个骑士团的队长是没有人敢轻看的,但是别的女孩子呢?那种毕生的耻辱会不会化做疯狂的复仇? 是那个女人做的吗?艾瑞克冷笑了一声,如果是的,话,他不惜与全帕尔瓦大陆所有的国家为敌也要彻底除掉她! 本来很平稳前进的马车忽然停下了,车厢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把艾瑞克从沉思中惊醒,他不悦地皱皱眉头,用手杖敲敲车厢顶部。 “伯爵大人……有人拦住了马车,”马车夫惊慌地说。 艾瑞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在吉尼亚国内,居然还有人敢拦他的马车! “赶走。”他冷冷地说。 “是,大人。” 侍卫们早已上前吆喝着,在嘈杂声中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伯爵?!就是国王也得讲理!莫名其妙地把人抓进去就不见了!光天化日下还有这样的事吗?!” 人群的议论声传入艾瑞克的耳中,他疑惑地直起身子,打开了车门。 他们停在伯爵府门口不远的地方,繁华的广场旁边,伯爵的侍卫正围着一个女人在推推搡搡想把她弄开,周围一群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中间的这个女人看样子凶悍得很,手脚并用地对付着来拉开她的人,还不时地吐着口水,厉声地骂着粗话。 “住手。”艾瑞克站在马车踏板上淡淡地说,一股威严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压制了所有在场的人。 “爵爷。”侍卫们停了手,退回马车的旁边。 “你有什么事?”艾瑞克玩弄着手中的手杖,凌厉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很平凡的一个下层妇女,穿着粗布衣服,蓬乱的头发胡乱地挽着,袖子高挽。露出通红粗糙的手臂,在挣扎中衣服和头发全乱了,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匆忙地整理着一边草草行了个屈膝礼:“伯爵大人。” “说。” “我不是故意拦您的车的,”她嗫嚅地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的男人不见已经快一个月了,没有任何消息,当时是您家的管家大爷把他带走的……我一个女人家,也没有别的路子,只好天天来您府门口等,今天实在是急了,没有办法,恳请大人您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当家的。就是他有罪,也得上法庭说个清楚,就是他犯了死罪,也得让我给他收尸……伯爵大人……” 艾瑞克诧异地看看她,这时候康华特已经得到了消息,匆忙地从里面出来,她眼睛一亮,指着康华特高叫:“就是他!就是他带走了我的男人!” 人群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艾瑞克冷冷地一瞥使全场安静,他转向康华特:“这是怎么回事?” 康华特不慌不忙地低声说:“她是费司南先生的合法妻子,费司南夫人。” 艾瑞克心里一惊,仔细地打量了这个女人一遍,实在难以想象伊利斯和这样的泼妇女人结了婚,还在一起生活! 他沉思了一下,开口说:“伊利斯是我请来的客人,不是什么囚犯,他在府里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回去吧。” “伯爵大人!”齐美拉瞪大眼睛,“您当然说得很轻巧!他是我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没了,连面都不让我见吗?” “无礼!”侍卫们大声呵斥,齐美拉看上去是急了,捏着拳头吼道:“什么有理没理的!没理的是你们才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还不许我喊吗?!别人都说强抢民女是犯了天理,你抢走我的丈夫又算是什么?!” “够了!”艾瑞克断喝一声,齐美拉被吓得浑身一颤,险些跌倒在地上。 艾瑞克咬紧下唇,怒火直向上冲,他冷冷地说:“要见你丈夫,明天晚上来吧。” “真的?”齐美拉大喜过望,“谢谢伯爵大人!您真是个好人!” “还有,”艾瑞克把几个金币扔在地上,“把自己收拾一下,太邋遢了。” 齐美拉羞惭地抹抹又是汗又是泪还沾了土的脸,拣起地上的金币,一溜烟地跑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一哄而散,艾瑞克铁青着脸坐回马车里:“回府!” 第十四章 白色的窗纱随着微风起伏着,秋日的艳阳照进室内,在伊利斯的身影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环,他偏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浓密的睫毛稍稍盖住了双眼,线条悦人的红唇紧抿,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象洗去了尘埃的宝石一样,重又放出内在灿烂的光芒,多少回复到以前那个高贵优雅的费司南了。 艾瑞克停下了脚步,本来有满腔的火气,看见他的瞬间,心情意外地平静下来,表情也变得柔和。 “伊利斯。”他走过去在伊利斯额上轻吻了一下,“今天还好吗?” 伊利斯态度自然地接受了他的问候:“很好,我找到了一本描写古代冰雪国王打败野蛮人,建立帕尔瓦河尽头圣坛的历史书,很有趣,你读过吗?” “啊,那是我出使奥威斯时在当地买的,是很有趣。”艾瑞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琢磨着如何开口。 伊利斯放下书,用无可挑剔的优雅姿势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仿佛很满意茶的味道的样子。 “今天的点心是松糕和梅子露饼吗?”艾瑞克没话找话地说,也拿起一块松糕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艾瑞克。”伊利斯平静地开口。 “怎么?” “你有事请直说。”伊利斯微笑着说,“不必顾忌什么,现在的我,什么都能承受,你就是现在宣布要杀了我,我都不会吃惊。” “伊利斯……”艾瑞克险些被松糕噎住,喝了口茶才困窘地说,“你怎么知道……” “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谁还看不出来呢。”伊利斯掠了一下已长得齐肩的头发,淡淡地笑了,“而且,能让你伤脑筋的,也只有我的事了,对吗?” 反正总要问他的,艾瑞克狠狠心,直截了当地说,“伊利斯,你还记得你的未婚妻吗?” “谁?”伊利斯吃惊地问。 “就是令尊为你挑选的那位贵族小姐,远从奥威斯来的那一位。我没有见过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伊利斯的脸色阴晴不定:“你问这个干什么?” 艾瑞克知道他又想歪了,急忙拉住他的手:“我只想一个个地排除你身边的隐患,伊利斯,我可以保护你,但是,我更愿意你安全自由地活着,而不是随时都有人要你的命!” 闻言伊利斯的脸色和缓多了,他低下头,红茶的甜香都好象变得苦涩了。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地说:“你怀疑……是她干的?” “我怀疑任何一个可能会伤害你的人。”艾瑞克干脆把他搂入怀中,“在这里你很安全,可是你不能永远生活在我的怀抱里,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在阳光下自由地活着,不用担心从什么地方突然跳出来的暗杀者,你明白吗,伊利斯?” “我当然明白!可是……她走了啊,我拒绝了这门婚事之后她就回奥威斯了,难道她过了五年又回来杀我吗?这不合情理,是不可能的啊。”与其说伊利斯在说服艾瑞克,倒不如说他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艾瑞克叹口气,把伊利斯抱坐在自己腿上:“也可能她根本没有走呢?她没有离开吉尼亚,更没有回奥威斯,而是躲了起来,一心想着复仇,很快你就进了监狱,从监狱出来之后,别说她,连我也没有找到你不是吗?也许她一直在找,只是找不到,也许她一直监视着我的行动,知道我找到你之后,就开始了她的计划,也许真的有人出了能让人心动的赏格来要你的命,但不是我,而是她,也许……” “不要说了!”伊利斯浑身发抖地制止了他的推测,“她是个女孩子,一个刚刚十六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是,你给予她的伤害是很大的,你想一想,她被隆重地迎接到吉尼亚来成婚,最后你却拒绝了婚事,她要背着这样的笑料回故乡吗?女人的报复心是很可怕的,如果她心胸再偏激一点,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伊利斯喃喃地说:“我知道……其实是我不好,我当时很生气,把对父亲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从她来到,我就没有正式地去看望过她一次,最后还……毫不留情地当着她的面拒绝了婚事……可是我还是不能相信……她是个很幽静的女孩子,皮肤象象牙一样洁白,安详的气质就象盛开在圣山的雪莲花,被我当众拒绝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只是脸色更白了,我还记得她站起来优美地行了个礼,用很平和的语调说:‘我没有福气陪伴在您的身边,但祝愿您早日找到心目中的爱人。’然后就安静地退席了,那样的人怎么会报复我呢?艾瑞克……我还是不相信……” “这样闷声不响的女人才可怕呢。”艾瑞克提醒他,“也许她是为了面子而故作大方,实际上恨不能杀了你呢。” “又是也许也许!”伊利斯忽然生气了,“你能拿出证据来吗?也许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为了让我更相信你,好让你随意摆布我!” 艾瑞克脸色一僵,沉声说:“别拿这种事开玩笑!我怎么会策划杀你?我在用一切方法保护你!我之所以到处怀疑也是为了你,我不想有任何的事情漏掉,特别是可能恨你的人!” 伊利斯垂下睫毛,黯然地说:“她是有理由恨我的,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我的拒绝会害了她一生,但是她不同,她是奥威斯的圣女一族,即使是再婚,也有成群的王公贵族排着队等她点头,她没有理由为了我而在吉尼亚浪费五年,根本不值得……艾瑞克,这次你错了,你调查到最后就会发现她也许已经结了婚,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和孩子,就算你当面问起,她也会很茫然地回答:‘伊利斯.费司南?那是谁啊?’” 艾瑞克忍不住笑了,宠爱地亲亲他的鼻头:“伊利斯,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声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查个清楚,如果不关她的事,那当然更好了,对了,猜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伊利斯抿着嘴笑:“谁?” “你的合法妻子。”艾瑞克慢条斯理地说。 笑容迅速从伊利斯脸上褪去:“齐美拉?!” “好象是叫这个名字。”艾瑞克揶揄地说,“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品味是这种类型的,伊利斯。” “很好笑吗?”伊利斯板着脸从他腿上跳下,“是啊,她哪里能跟宫廷里的贵族小姐相比!她这辈子从来也没有穿过带花边的衣服!” “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奇怪你结婚的对象竟然是……”艾瑞克急着分辨,却引起了伊利斯新的怒火,他握紧拳头大喊:“是啊!你很奇怪!我结婚你奇怪什么?我不该结婚吗?我不能结婚吗?我从监狱里出来之后到处流浪,重新开始生活,我每夜都做噩梦……我多希望有个人能陪伴我……你要我抱着对你的回忆一个人悲惨地活下去吗?我就活该这样孤独吗?” 他把泪水和一句话都咽了回去:何况,我根本不记得你了…… “对不起,伊利斯,我道歉!”艾瑞克慌张地说,伊利斯没有哭,但泪水凝聚在眼里,他尽力不让它落下来。 “你认为她是个下等人,所以配不上我是吗?不错!齐美拉脾气暴躁,性子急,嘴巴毒,她没有优雅的仪态,也没有美貌,不温柔,上流社会小姐有的她什么都没有!可是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无论日子多难熬她也会想办法把家里整理得妥妥帖帖的,我又是什么东西呢?只是个打零工的,连自己都养不活,齐美拉跟着我不是享福的,是受苦!” 他大概想起了从前的生活,声音慢慢低下去:“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家,她总是做好了饭等我,钱总是不够用,她每天要花好多时间帮人洗衣服赚一点额外的零钱,她从来也不抱怨什么,只有我喝醉了才会骂我……实际上是我配不上她,我又没有技术又没有力气,赚不到什么钱……她跟着我吃苦不是因为我是什么贵族!也许我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打老婆吧……她实在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能够遇见她是我的福气,是上天在我悲惨生活里加的一点幸福!” 艾瑞克无奈地从身后抱着他:“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自从我来到你这儿,我就把她给忘了……”伊利斯忧伤地说,“我真是该死啊,自己过上了好日子,就把妻子给忘了……她一定着急得不得了,到处找我,甚至就在这门口等着我!” 艾瑞克心虚地咽了口唾沫,抱紧伊利斯的身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伊利斯,我道歉!” “这不是你的错,你认为我们不相配,可是我认为是我配不上她,如果不是有她,我可能迟早会沦落成一个醉鬼,一个流浪汉,说不定早就死在路边了……我欠她的太多,她也只想找一个人好好地过日子,我却把她卷到这种危险的生活里来了!”伊利斯痛悔地捶着脑袋,“不行!我要去找她!你把她赶走了对不对?你觉得堂堂的伯爵府不能被这种下等人弄脏是不是?我也是和她一样的!我更不配住在这里,让我走!” 艾瑞克赶紧死死拉住他:“我没有赶她走!只是约她明天晚上再来,伊利斯我错了,我不该笑她,我道歉,你别生气了……” 伊利斯冷冷地回身看他:“真的?” “当然!”艾瑞克松了一口气,“反正明天她就来了,我还能骗你吗?” 伊利斯怀疑地看看他:“你叫她明天来,有什么打算呢?” “当然是谈判啊,”艾瑞克把他拥入怀里,低声地说,“我抢了她的丈夫,总要给她一个交代吧,要不然你这一辈子良心也会不安的,对不对?” “那你打算花多少钱买我呢?”伊利斯在冷笑。 艾瑞克举起右手:“看她出多少,决不还价!哪怕她要我全部家产也双手奉上。” “真的?”伊利斯揶揄地说,“那时侯你靠什么生活呢?别指望我会养你,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呢!” “这个嘛,大不了和你一起去采石场打工。”艾瑞克很轻松地说,“说到力气,你还不如我呢,总之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伊利斯心里被感动了,嘴上却说:“谁要和你在一起!”说着,搂住了艾瑞克的脖子,轻轻地送上了一个吻。 晚饭过后,伊利斯一直心神不定地在走来走去,他不知该用什么话来面对齐美拉,要直接告诉她自己是艾瑞克的爱人,从今以后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然后给钱让齐美拉走路吗?他说不出来,想用更婉转一点的方式表达,却怎么也无法回避这个严酷的问题。 齐美拉是他的合法妻子,而艾瑞克是爱他,也逐渐被他爱上的人。 要怎么做,才会不伤害到齐美拉呢?用钱能解决一切吗? 他正心烦地想着,门开了,艾瑞克面色严峻地走了进来:“伊利斯!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伊利斯一惊,脸色变得惨白,战栗着说:“不要说!不要告诉我齐美拉也死了!” “什么?哦,不是!我今天才接到一个消息……” 伊利斯烦躁地摇头:“我不要听!我已经够烦的了!能不能等我解决掉了眼前的问题再来谈别的?” 艾瑞克叹了口气,走过来拥着他:“好吧,这个就等等再说,你安静下来,没有什么的,要不我去见她?你别出来就好了。” “那不行!”伊利斯咬着下唇,“我是男人,总要给她一个交代,要是连面对她都不敢,我还算什么丈夫?!是我对不起她,她就是要打要骂,我都承受得了。” 艾瑞克还要说话,康华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爵爷,费司南先生,费司南夫人到了。” 两人都是一惊,伊利斯深吸一口气,向门口走去。 艾瑞克跟在后面,烦恼着刚收到的密报:经查实:那位小姐的确出境了,但是,却再也没有回到奥威斯。 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有别的情况,因为时间太紧了,还需要进一步的查证,但是,一个不知下落的人总是在他心上投下阴影。 俗语说,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但是伊利斯说的对,眼前的问题要先解决掉,他忽又感到好笑:这是怎么了,他竟要和一个女人谈判来抢她的丈夫! 走到偏厅的楼梯口,伊利斯停下了脚步,紧张地看看他:“你……你先不要下来好不好?我觉得又些话……还是我跟她说比较好……” 艾瑞克能够体谅他的心情,点点头,飞快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记着,我就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始终在你身边。” “嗯。”伊利斯信赖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艾瑞克靠在栏杆上观察着齐美拉,很明显是打扮过了,粗布衣服虽然旧可是洗得很干净,头发也梳过了,挽了一个发髻,这样子看起来她也不是那么难看邋遢了,正张大嘴巴惊羡地看着厅里豪华的摆设,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样子。 伊利斯鼓足了勇气踏入厅里,轻声叫道:“齐美拉。” “当家的!”齐美拉惊喜地回过头来,几乎是蹦到了他面前:“你还好吗?那个伯爵要我今天来,我还以为你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我……我很好……”伊利斯勉强地笑着,“我生了一场病,现在已经好了,你呢?你怎么样?” “我没什么呀!”齐美拉高兴地说,“就是担心你,害怕你被什么贵族老爷害死了,说真的,当家的你怎么会认识这些贵人老爷啊?看看这房子,我都不敢进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笑,忽然眼里滚下两行泪珠来。 “齐美拉……”伊利斯心里酸酸的,柔声说,“不要哭……不要哭啊,我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是啊。”齐美拉很快地擦去眼泪,笑着说,“我是高兴糊涂了,你没事就好,那我们走吧!” 她拉着伊利斯的手就要走,伊利斯站着不动:“等等!” “咦?”齐美拉吃惊地问,“还等什么呀?啊,对了!你要和大人告个别是吗?对对对!那些大人老爷们是讲究这个的,那我们就去告个别,然后赶快走吧,晚了路上就不好走了。” “不是的,齐美拉。”伊利斯为难地看着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不能跟你走。” 齐美拉吃惊地看着他,伊利斯一狠心,飞快地说:“我知道,你很生气,也不能理解……我说实话好了,这里的伯爵我从前就认识,我们——我们是一对情人,后来我们分开了,最近他找到了我,你明白吗?他爱的是我,而我——我也爱他!所以,我要和他一起生活,不能和你回去了!” 齐美拉微张着嘴,傻傻地看着他,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你听见了吗?”伊利斯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内疚地说,“我要和他一起生活,所以……只好离开你了,他说过要给你补偿,但是我知道再多的钱也补偿不了我对你的伤害!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都是我应得的,齐美拉,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你在——你在说什么呀,当家的?”齐美拉艰难地回过神来,讨好地笑着,小声小气地说,“有事回家再说好不好?嗯?当家的,我们回家吧?” 伊利斯几乎不忍看她那充满希望的双眼和那卑屈的笑容,他别过脸去,再一次地说:“我不能跟你走,齐美拉!你还不明白吗?我爱的是他!我要和他一起生活下去,所以我不能和你回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齐美拉慢慢来到他面前,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晶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用从来没有过的很温柔,很甜美的声音说:“当家的,我们回家吧?” 和她的温柔语气不相称的,是一把架在伊利斯脖子上的锋利匕首。 第十五章 伊利斯僵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齐美拉清澈的双眼,里面没有一丝危险的光芒,没有任何杀机,平静而安详,轻柔得象月下的湖水,带着略微的哀伤。但是,架在脖子上的匕首正慢慢地把冰冷渗透他的肌肤,使得他不禁微微颤抖起来,被匕首压住的地方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也笑了,面对着齐美拉温柔的笑容,也温柔地笑了,只是这笑容中带了太多的忧伤和无奈。 张开嘴,心碎的声音化做一声叹息飘了出来:“齐美拉……还有你吗?” “是啊。”齐美拉的回答轻柔得象拂过大地的春风,“所以,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吧。” 伊利斯放下了双手,放弃了一切可能的抵抗,坦然地说:“好啊。” 发现情况不对的艾瑞克从楼梯上一跃而下,落地的同时拔出了明晃晃的佩剑。厉声说:“站住!” “怎么?伯爵大人,”齐美拉伸手把伊利斯拉近身边,伊利斯毫不反抗地顺着她的动作,“我来接我的丈夫回家,错了吗?您有什么资格来阻拦呢?” 艾瑞克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着自己说话的语气:“你带不走他的,我的府邸是戒备最严密的地方,你不可能毫发无伤地带着他离开,识相的放开他!你要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 他尽管表面上很镇定,但是一双眼睛却情不自禁地向伊利斯看过去,明显地表达了他的关心。 “我尊贵的伯爵大人。”此时的齐美拉与昨天简直判若两人,彬彬有礼地回答说,“死在这里,还是死在别的地方,我无所谓,大人您也许很自豪您的侍卫队伍,或者您自己的身手,但是,我也请大人不要低估我的能力。” 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压下去,伊利斯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住手!”艾瑞克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你直说吧!你来干什么?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放了伊利斯?!” “大人。”齐美拉笑了,另一只手亲昵地摸上伊利斯的肩膀,紧紧地搂住,“我只想来接走我的丈夫,如果给您带来了不便请原谅,恳请大人能亲自送我们夫妇离开,那我将感激不尽。” 艾瑞克冒着火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伊利斯,终于沉声说:“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我是谁,这个国家几乎可以说是我的,如果你有什么条件,现在提出来,不要再故弄玄虚,让伊利斯受太多惊吓,什么条件我都能满足你,你仅管开口好了,钱?宝石?土地?权力?甚至是军队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放了伊利斯,但是!如果你胆敢伤害他一根头发,就算是天涯海角,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找出来!不要以为你是个女人,到时候我会让你喊着神的名字后悔被生到这世上来!” 他撂下了狠话:“现在,你选择吧!” 齐美拉眨动着无辜的大眼睛:“伯爵大人,您的话我听不懂,那种谋逆的想法也不敢有,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来只是想接回我的丈夫,如果您肯放我们回去,我将十分感谢。” 艾瑞克严厉的眸子和她坦然的双眼对上了,伊利斯几乎可以看见空气中闪烁的火花! 过了一会儿,还是艾瑞克放弃了,他抬手把佩剑扔得远远的,大声说:“好!我让你们走!但是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伤了他一根头发,我就让你永远生活在地狱里!” 他吼完之后,转向伊利斯,眼中一闪而过无尽的柔情:“伊利斯,不要怕,你好好地跟她走,不要反抗,不要弄伤自己……我会去救你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去的!” 齐美拉不等他说完就拉着伊利斯慢慢后退到门边,命令道:“打开门,让你的手下让条道出来!” 艾瑞克恨不得扑上去扼死她,但是投鼠忌器,只好悻悻然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发布命令:“所有的侍卫都放下武器离开!打开大门!” 宽敞的游廊上,本来站着的侍卫听了这个奇怪的命令,面面相觑地开始走下阶梯,聚集到院子里,厚重的雕花大铁门也吱呀呀地被推开了。 “很好!”齐美拉满意地用手臂箍住伊利斯的脖子,匕首还是毫不放松地压在他脖子上,另一只手拉住伊利斯的手臂,她个子比伊利斯要矮,伊利斯不得不向后稍仰才能保证自己的脖子不开另一张嘴。 艾瑞克看得心痛无比,但是现在的情势不容得他多说什么,只得捏紧了拳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向门口移去。 灯光照耀下的齐美拉完全摆脱了刚才的畏缩形象,挺直了身子,双眼凌厉地一扫四周,脸上带着自信的光芒大声说:“不许有追兵!要是我们被追上,后果我也不能保证,伯爵大人,希望你能明白!” “我知道。”火把下的艾瑞克阴沉得象一尊复仇的神像,“但你也记住我的话,我不再重复了。” 齐美拉一边带着伊利斯慢慢向大门口走去一边微笑着:“没有必要重复,我的记忆好得很。” 她走到第三根柱子的时候,从她背后,廊下的阴影中突然快如闪电地窜出一个黑影,一柄长剑带着寒光劈向她的手臂! 艾瑞克在一瞬间屏住了气,多么希望能传来一声惨叫,然后伊利斯就重回自己怀抱了! 惨叫是惨叫了,凄厉的叫声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恐怖,偷袭的侍卫扔了剑,双手捂着眼睛在地上滚落在地,发出野兽般的号叫,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慢慢地流了出来。 齐美拉神态自若地收起一条长长的皮鞭,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只看见侍卫本来很灵活的动作忽然停滞了,然后微风一扫,他就惨叫着落在了地上! 秋风吹过庭院,火把的光被吹得摇动不定,齐美拉的脸上不知是什么神色,看上去竟是十分地温和。 “怎么?还有要来的吗?”她轻柔地开了口,“一心不能二用,我的两只手也不一定全能控制得了啊。” 艾瑞克铁青了脸一挥手:“都站在那里不许再动!让她出去!” “这就对了嘛。”齐美拉满意地笑了,挟持着伊利斯走向大门口。 门外就是宽敞的大路和广场,白天这里热闹非凡,但是夜晚降临以后,小贩们都收拾东西回家,现在是静悄悄的,一片空旷。 难道她就打算这么挟持着伊利斯走回去?艾瑞克奇怪地想。 答案很快揭晓,齐美拉从后面抱住伊利斯,柔声说:“老公啊,我们回家吧。” 伊利斯僵硬地点点头:“好。” 齐美拉吹起一声尖利的口哨,顿时从街角的黑暗中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辆黑色的和黑夜融为一体,没有任何标志的马车奔了出来,赶车的人也是一身黑衣,连脸都用黑布面罩遮掩着,只露出两只眼睛。 马车在齐美拉面前停住,她动作神速地用力把伊利斯往里一推,接着自己利落地跳上了车,与此同时车夫清脆地甩了一个鞭花,受惊的马四蹄撒开,沿着大路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此时艾瑞克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隐约地感到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他要永远失去伊利斯了! “伊利斯!”他狂奔出大门,冲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伊利斯!伊利斯!” 寂静的夜里,声音传得很远…… 伊利斯当然也听见了,他苍白着脸抬起头,仔细地听着越来越远的叫声,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马车是经过改装的,也许为了减轻重量吧,车厢里连个座位都没有,他刚才被齐美拉推上车的时候摔了一下,被摔到车厢的一角,他也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移动。 匕首早就不压在他脖子上了,齐美拉上车后坐在他的对角,靠近车门的地方,一直警惕地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那把匕首就握在她的手里,伊利斯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敢轻举妄动,齐美拉只要手那么轻轻一扬,他身上的某个部件就要说‘再见’了! 这会子齐美拉明显地松弛下来了,看来暂时没有追兵,她转头看着伊利斯,没有说话。 “我们要到哪里去?”伊利斯很自然地问。 齐美拉展开一个美丽的笑容,天真又纯洁:“回家啊。” 伊利斯点着头冷冷地笑了:“回家?真是好奇怪的一个字,我有家吗?哪里是我的家呢?(哈!某A刚看了某部剧,借个台词)我连自己的妻子是谁都弄不明白了,还有家这个地方让我回去吗?!” 齐美拉心平气和地说:“当然有,伊利斯,你要是累了不妨睡一觉,等到了地方我会叫你的,那时,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伊利斯也很平静地问:“那,这是我的最后一觉吗?” “这要取决于你了。”齐美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说。 伊利斯几乎失笑,他决定不再浪费口舌了,反正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还是听天由命吧。 只是……艾瑞克说过的,他要来救自己……真的可以相信他吗?在连齐美拉都背叛了自己之后,真的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吗? 艾瑞克……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背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对面的齐美拉也和他一样安静,除了车轮的声音,只听见两人呼吸的声音。 马车猛地放慢了速度,齐美拉和伊利斯的眼睛同时豁然睁开,前面的车夫回头说:“该换车了。” 齐美拉点头,打开车门四下望望,此时已经出了王都,上了荒凉的驿站大道,放眼望去四下荒无人烟,只有不远处停着一辆孤零零的马车。 “下车!”她低声催促着伊利斯,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拽下了车,一头钻进前面的那辆车里,刚才的马车继续沿着道路走下去,而这辆车反向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拐上了一条乡间的小路,两辆车的轮子痕迹都混杂在驿站道路上来往无数的马车痕迹中,无从辨认了。 这辆车起码还有个座位,齐美拉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伊利斯说:“快到了……就快结束了。” 伊利斯还沉浸在惊讶里,刚才开口说话的那个黑衣人……他听得出那个人的声音!那是爱丽丝的号角酒馆的小伙计!他没有死吗?他和齐美拉认识吗?他们是一伙的吗? 神啊,他到底掉入了怎么样的死亡陷阱中?! 他心乱如麻地想着,想到头痛也没有想出个为什么来, 马车的速度再次放慢,这次齐美拉没有动作,伊利斯不安起来,他们已经到目的地了吗?她要杀他了吗?他是否该找个机会逃跑? 还没有最后决定,车停下了,有人打开了车门。齐美拉敏捷地跳下了车,回头招呼他:“下来吧,伊利斯。” 都已经到这里了,伊利斯的心反而淡然,他整整自己的衣服,跨出了车门。 一开始他象个傻瓜一样看着四周,不明白她把自己带到哪里了,面前是一栋房屋的废墟,本来可能是很整洁考究的乡间度假小屋,但是现在却成了断壁残垣。被火烧过的墙壁变得漆黑,裸露的房粱指向天空,象在无声地控诉。 他转头想问问齐美拉为什么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李奥沉稳地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伊利斯。” “李奥?!你?!”伊利斯怀疑地看看他,李奥也是他们一伙的?那么那个赶车的人是……! 他再回头,果不其然!那张平板的,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的脸属于爱丽丝号角的老板! “你们……你们……”他用手指着众人,不能置信地摇着头,口吃得说不出话来。 齐美拉轻轻地笑了:“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走吧,伊利斯,在外面是说不清楚的,我们进去吧,乔瑟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乔瑟圣徒?!”已经没有什么能在伊利斯的惊讶上加码了。 他正茫然地要跟着齐美拉进去,李奥忽然伸手拦住他们:“等等!还用说什么?我们不是现在就应该杀了他吗?” 伊利斯的心猛地乱跳:难道真的是自己瞎了眼吗?李奥,你就这么急不可待地要我死吗?李奥! 齐美拉仰望着李奥,淡淡地说:“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你在责怪我吗李奥?你不要忘记了,我是他的合法妻子,我是有优先权的。” 李奥的咀嚼肌快速地蠕动了几下:“那么,我请求你!如果要杀他,请让我动手!” “李奥……”齐美拉责怪地轻喊,“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就让我做主吧,好不好?” 在她恳求的目光下,李奥低了头,默默地退到一边。 伊利斯跟着齐美拉穿过纯粹是由于奇迹还挺立不倒的围墙,走到了废墟里面,地面上长满了茂密的野草,脚踏在上面软软的,很舒服。 清冷的月光透过参差不齐的房粱照进来,月光下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那里,看上去很不真实的样子。 “乔瑟!”齐美拉喊了他一声,穿着整洁白色圣袍的圣徒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令人温暖的笑容:“我已经做完祈祷了,正在等你们来。” 他徐缓地走到伊利斯面前,温和地说:“伊利斯,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很快,你就要回到神的身边去了,俗世的纠纷和烦恼再也不能干扰到你的安眠,你可以安心了。” 伊利斯恐惧地看着他,胸口象被压了一块大石一样喘不过气来。 “圣徒。”齐美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在这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他说,能请你回避一下吗?” “临终告别吗?”乔瑟微笑着说,“那是应该的,我就不打扰了,需要我的时候,请叫我一声。” 说着,他以十分优雅的方式走了出去,偌大的废墟里,就剩下齐美拉和伊利斯两个人。 虽然只剩齐美拉,但伊利斯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要反抗,决不是齐美拉的对手,如果要跑的话,外面有那么多人,他也是跑不掉的!一股酸涩的滋味涌上口腔:他只有任人宰割了! 可是艾瑞克说,要自己相信他,他会赶来救自己的……还来得及吗?艾瑞克…… 齐美拉面对着他,银色的月光照在她脸上,透出白玉般的光泽,她象个毫无心机的小女孩一样笑了:“伊利斯,我说过会让你明白的,现在,你可以问我了。” 伊利斯冷冷地看着她:“我想问的很多,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但是,有一点是要首先弄清楚的,你是谁?” 他的声音虽然冷静,但是带着隐藏的怒火:“我认识了五年,一起生活了四年,当成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半的你!我的妻子,到底是谁?你,是谁?” 齐美拉双手拉开裙裾,保持着微笑着行了一个很优雅的屈膝礼:“我是齐美拉,另一个名字是爱罗尔.圣.卡密亚,从遥远的冰雪王国奥威斯不远千里而来,做你的新娘……” “很好!”伊利斯的怒火并没有随着她的坦白而熄灭,而是更加高涨了,“那么!爱罗尔.圣.卡密亚小姐……” “请继续叫我齐美拉吧,我已经习惯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所带来的身份了。”齐美拉继续微笑着。 伊利斯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我乐意尊重女士的意见,那么,齐美拉,我想,外面的那些人,一定是你带来的送嫁队伍了?” “当然不是!”齐美拉惊讶地说,“我是一个人来到吉尼亚的,婚姻只是两个人的事,不对吗?” 伊利斯几乎要把牙给咬碎才没有当场发飙,他冷笑着问:“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就是……他们是谁?你用什么方法买通了他们为你服务?” “买通?这个字眼我不喜欢。”齐美拉抬手轻掠着鬓边的乱发,一个小小的动作她做来也是那么优美,“我们没有上下极的关系,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走到一起来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说: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革命目标,走到一个战壕里面来了。) 她的眼睛里闪着天上的星光,声音变得很柔和:“我们一直在你的身边,从你出了监狱之后,我们一直跟着你,慢慢的……慢慢的……和你相识,你在街头露宿的时候,我们在你身边,你在四处流浪打零工的时候,我们也在你身边,天上下了雨,你在别人的屋檐下躲雨,我们就在不远的地方淋着雨看着你,你饿昏在路边,是我们趁你没醒的时候在你嘴里喂一口水……伊利斯,我们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 “你找到了工作,安定下来了,我们也安定下来了,一步步地接近你,认识你,爱上你……我们终于聚集在你的周围了,你娶了我,我们生活在一起,李奥成了你最好的朋友,小酒馆是你最常去的地方,而乔瑟圣徒在你眼中成了神的代言人,一切都是这么完美啊……” 齐美拉深深地叹了口气,空气中传来野花的清香,她带着做美梦一样的笑容继续说:“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伊利斯……我们就象葵花追着太阳一样,紧紧地追着你……如果你在乡村种地,我就会是那村头养鸡的村姑,李奥就会是铁匠铺的铁匠,爱丽丝的号角也会照常为你开放,乔瑟就会是乡村圣堂的本堂圣徒,一切还是这样的……如果你去了海边,我就是沙滩上补网的渔家女,李奥会成为修船的工匠,乔瑟圣徒也会在海边为你布道,还是会有一家你经常出入的小酒馆,爱丽丝的号角……一切都不会变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我们始终在你的周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的命运的……” “够了!”伊利斯脑子里转的只有一个念头:她疯了!外面的人也是!全都疯了!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如影随形地追着他!他五年来的生活原来全是和这些疯子在一起! “你们——你们……”他艰难地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拒绝你了吗?齐美拉?你是这样的女人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让别人得到?!啊?!是吗?齐美拉?你这么做的目的竟然是为了爱我吗?在爱的名义下你干出了所有这些疯狂的事对不对?!” 他咆哮着,齐美拉却根本不为所动,月光照着她的脸,她好象还笑了:“是啊,我的确是爱你才会这么做的……如果不是为了爱,谁会为了另一个人这样受苦呢?五年,五年啊,你所有吃过的苦我都吃过,我们是夫妻,是要同甘共苦的夫妻,你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你才这么干的吗?那么我在一开始把你杀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和你一起吃苦呢?你知道吗?回到奥威斯,我就是圣.卡密亚家族的小姐,有成排的年轻贵族等着娶我,从一生下来我的路就是用黄金和阳光铺成的,你以为复仇的力量有那么大,让我放弃我唾手可得的幸福吗?我之所以做这一切,那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呀!” 齐美拉哭了,晶莹的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来,她倔强地仰起头,停留在脸上的泪珠被月亮一照,象珍珠一样剔透美丽。 伊利斯不觉放低了声音:“那么,是有人要你杀我了?” “当然,”齐美拉斩钉截铁地说。 “那……是谁?”伊利斯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 齐美拉忽然笑了,清冷的月光下,她温柔而神秘地笑着,带着泪水的笑容平添了几分诡秘的色彩。 她用很柔和的声音轻轻地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第十六章 伊利斯被她看得胸口一疼,竟说不出一个字,潜意识里他知道,齐美拉要说的,肯定是一个他接受不了的事实!(首先说明,不是艾瑞克,这招在郎心如铁里用过啦!) 他怔怔地看着齐美拉,好象她也没有要说的意思,只是带着神秘的笑容看着他,轻轻的,温柔地再一次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伊利斯没有回答,她忽然开心地笑了,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裙裾飞扬,衬着月光下的笑容,象森林里的仙女一样活泼美丽。 “我来讲个故事给你听吧。”她背着双手,脸上浮起小女孩一样娇憨的笑容,“从前,有个小公主,生活在父母的宠爱中,她的家人在国内很有地位,从小,她就是被当做一位未来的王后来抚养的……小公主渐渐长大了,无论是谈吐,仪态,礼节,还是外貌,能力,她都是出类拔萃的,她的父母很高兴,但为了让小公主接受更多的教育和磨练,就把她托付给一个骑士团的队长,和一些预备骑士们进行周游大陆的修练,小小的公主走过了很多地方,见过了很多人……终于,她来到了一个美丽的国家,这个国家并不强大,却有着她一生难忘的男孩子……那一天,小公主遇到一只受伤的小鹿,很可怜地躺在树林里的草地上,有一些人要把小鹿杀死,小公主拼命地哭啊哭啊,却没有人理睬她,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年轻的贵族,他不但命令那些人放了小鹿,还很温柔地安慰小小的公主,最后亲自送她和她的同伴会合了……小小的公主望着英俊的贵族少年,把他当做是太阳送来的王子,他温柔的笑容,神采飞扬的姿态就那么永远留在她的心中,于是她发誓了……一定要嫁给这个温柔的贵族少年!她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少年的父亲亲自向她的家族提出了婚姻的要求,少女的心愿得以实现了……圣山的玫瑰终于开放,全国的钟声带着祝福敲响了二十四下,美丽的小公主,卡密亚家族的圣女要出嫁了……她来了,来到她心爱男孩的国家,可是等着她的是什么呢?是冷淡,是漫不经心,是拒绝!她被拒绝了!被她一心爱着的人拒绝了!狠狠地,丝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齐美拉向着伊利斯伸出双手,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她的世界崩溃了……可是,她依旧微笑着祝福了他,然后毫无怨言地准备离开……她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更不愿意在所有人的面前伤害她深爱的人……所以她选择了离开,一开始,她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就在这时候,有人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她的爱人的家族即将遭遇到灭顶之灾!她在这个人的劝说之下留了下来,等着等着,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所有的……计划启动,命运的轮子开始转了,谁也逃不过去……我们都在这个旋涡里,慢慢地走向最后的时刻……” 她叹了一口气:“你又要问这个人是谁了吧?伊利斯,你真的想知道那么多吗?” 伊利斯的脖子几乎僵硬,他艰难地说:“当然……要死的……毕竟是我,不是吗?” “对了,你刚才问我他们的身份,我还没有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呢。”齐美拉好象才想起来似的,“乔瑟圣徒是十年前被现在的大祭司认为是神学天才的神学院学生,准备他毕业之后就推荐他直接进入神殿的,可是在毕业之后,他就离开了,安分地在一个小乡村圣堂当最低级别的圣徒,他是个孤儿,你知道是谁资助他长大的吗?是费司南家族开设的孤儿院啊……李奥,曾经是个骑士,你也许不记得了,从前他就是你父亲的侍卫队里年龄最小的骑士,但是几年后就销声匿迹,而他的同袍个个都身居要职,成了将军……还有老板,曾经是你父亲身边的参谋,同时还监管着费司南家庞大的家族财产……而那个伙计呢,却是费司南家族管家的小儿子……伊利斯,你认为我们这些人会被人买通吗?或者,会因为金钱的诱惑来杀你吗?” 她侧着头,轻轻地问,伊利斯却感到毛骨悚然,冰冷的感觉从脚底一直延伸到头上,一个即将浮出水面的巨大阴谋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你是说……”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我的父亲……是我的父亲要你们来杀我吗?!” 齐美拉笑了,哀伤的笑容映着月亮,显得特别凄凉:“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伊利斯?你怎么可以这样猜想你的父亲呢?他是那么地爱你……他为你做的是你永远无法想到的那么多……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你爱上艾瑞克,爱上仇人的儿子,你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去看他,你给他写信,你为了他拒绝我……你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就凭你们可以骗过他吗?伊利斯你错了!他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啊!所以他费尽心机把德拉威一家给赶走,他是不希望和你正面冲突!可是你还是爱了,你不顾一切地爱着那个艾瑞克,如果你父亲真想拆散你们,他很轻易地就可以做到,但是他没有!他是怕你伤心啊!所以你才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和艾瑞克来往,甚至,你一手造成了费司南家族的灭亡!” 所有的惊讶也不如这一句,伊利斯跳了起来,喘着气叫:“什么?!你说什么?我造成了费司南家族的灭亡?!不是的!我怎么会!怎么会……”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额头上满是冷汗,他想起了他失去的那部分记忆,记忆里到底有什么?是全部的谜底吗?! “有一份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那是千百年来你们费司南家保有荣华富贵,可以和王室和平共处的某样协议,只要有那个东西,历代的吉尼亚国王都不能动费司南家族分毫,你们可以和吉尼亚的王室一起繁荣安定下去……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有了那份东西,德拉威对费司南家族的挑战看上去是如此可笑,因为他永远没有胜算,只要有那份东西在手里,费司南家族即使犯了谋逆叛国的大罪也会毫发无伤地屹立不倒,但你的情人却要倒霉了,两军对垒,总要有一个战败的,国王当时连逮捕德拉威的命令都签署了,于是他怀着最后的希望求你把那份东西偷出来给他……” 伊利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齐美拉说出残酷的过去:“你照办了……” “不!不可能的……”他软弱无力地为自己辩解着,却挡不住齐美拉无情的宣判:“阴差阳错之下,你偷出来的文件没有到艾瑞克的手里,却无意中被王太子拿到了!于是费司南家族最后的保护层失去了,不但是德拉威伯爵,甚至国王也想除去这个一直凌驾与普通贵族之上的家族,国内所有的势力都开始与你们为敌,费司南公爵彻底孤立了,就是在这个时候你父亲仍然没有放弃,他试图通过联姻来使费司南家族的地位再度稳固,他完全是为了你……所以我来了,我的存在成了费司南最后存活的条件,但是你呢,伊利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你却拒绝了最后一条活路……” 齐美拉缓缓地抬起头,仰望着深蓝的夜空:“你父亲在那一夜对我无奈地说:‘随他去吧,他以为我是为了费司南家族,他不知道我完全是为了他……算了,只要他开心幸福就好……’你跑了出去,在情人的怀里哭诉的时候,他却一直在后悔打了你:‘这孩子将来还不知要吃多少人的苦,挨多少人的打,我怎么能忍心打了他呢?’……我问你,伊利斯,你,后悔吗?” 她的问题和艾瑞克曾经问过他的问题惊人地一致:“你,后悔吗?” 伊利斯已经无法回答了,他呆呆地看着齐美拉说出他的过去,完全是他陌生的过去…… “很快的,国王的铁拳出击了!整个费司南家族的势力被连根拔除,你父亲在自杀的那天晚上,把你送到这里来,我们几个人都在这里,等着他的命令,我劝他和我们一起逃走,他拒绝了,象你拒绝我一样坚定地拒绝了,他说:‘费司南这个名字有着它自己的骄傲和尊严,我不能放弃这个名字,象丧家之犬一样地隐姓埋名过一辈子,我将带着这个名字和它的尊严一起庄严地去死!但是我的儿子,我的伊利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我生命里最美丽的光辉,是有活下去的价值的,他还那么年轻,美好的一切在等着他呢!所以我把我的儿子托付给你们,如果他的情人来找他,一如既往地爱他,就让他们离开,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伊利斯是孤身一人了,就请你们照顾他,守护他,替我……爱他……’他喝下了一杯搀杂着毒药的葡萄酒,微笑着对跪在他面前的我说:‘我亲爱的孩子,让我在临死前享有最后的平静吧。’我们离开了,乔瑟圣徒在门口喃喃地念着祷文,我们都沉默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我们再次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象一个贵族那样平静而有尊严地死了……” 齐美拉俯身向下看着连双腿都无力支撑身体而不得不跪倒在地上的伊利斯,脸上又浮起了温柔甜美的笑容:“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要知道想杀你的那个人是谁吗?” (这也是某A最后一次弄玄虚了!) 伊利斯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全身都在颤抖得说不出话,他死命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才勉强恢复了一线理智,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齐美拉蹲下身,冰凉的双手捧起他的脸,细心地擦着他脸上的泪痕,轻声细语地对他说出残酷的事实:“就是你自己啊,伊利斯……” 血腥味布满整个口腔,伊利斯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开口,怕一开口自己就会崩溃了! “你父亲死后,你醒来了,然后你几乎疯了,我们想把你带走,你死也不愿意,你抓着我的手狂喊着:‘让我死!让我死!求求你杀了我!你们杀了我吧!我会永远感激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求求你们……’你瞪着血红的眼睛撕扯自己的衣服,在胸前抓出了道道血痕……可是我们没有动,谁都没有动,然后我转达了你父亲的遗愿:他绝不是为了要杀你才把我们带到你身边的,他最后的愿望,他毕生的愿望,都是要你好好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所以,你不能死,你父亲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他是那么爱你,你如果就这么轻率地死了,就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片苦心……你不哭了,就这么跪在你父亲的遗体前,呆呆地看着他,一直到我们想带你走的时候……” 伊利斯的手指痉挛地抓进地上的泥土,指甲翻开了,流出的鲜血慢慢地渗进草丛里,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疼,整个身心都被精神上的痛苦占据了。 齐美拉继续说:“我们本来商量好的意见是看艾瑞克会不会来接你再作决定,可是你反对,你阴沉地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们还以为我会若无其事地再和他在一起吗?我是对着他摇尾乞怜的狗吗?难道费司南的名字最终要由我来玷污吗?决不!我宁可去死也不要去见他!我情愿从来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我们又开始商量是不是到国外去,到我的国家,或者别的地方去,又被你否决掉了,你说你不能逃避责任,既然费司南家族已经被定罪了,你父亲也死了,作为费司南最后的继承人,你就要对家族的灭亡做最后的见证,你要回王都自首,要让所有的敌人都知道,就算是被毁灭了,费司南这个名字也依然有它的尊严!我们苦苦地劝你也没有用,你一意孤行地决定了,于是我们决定,你去自首,我们在外面观察情况,如果是死罪的话,我们才可以动手救你,其他的惩罚都由你自己承担,苦役也好,监禁也好,你决定要一个人承受了,如果你被放出来,也让你一个人去生存,不管你吃多少苦,活得多么艰难,我们只可以在远处看着你,而不可以改变你的生活,除非是……” 她的眼神变了,迷离而哀伤,说出来的一字一句仿佛带着心里的鲜血:“你请求我们,如果,你再次遇见了他……再次爱上了他……就请我们……杀了你……你是这么说的,伊利斯,你确实是这么说的……” 齐美拉笑了:“我们就是这么做的。” 伊利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吃力地想站直身子,想开口说话,但是巨大的打击压得他连喘气都困难了。 “你想问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齐美拉带着怜悯的微笑说,“这也是你决定的,你说如果你什么都记得,记得那过去的一切,记得你是怎么被自己的爱情弄得遍体鳞伤,家破人亡的,你迟早会疯,会崩溃,你的爱人,你的父亲……已经把你的心碎成两片,你再也不要想起艾瑞克那个人了,只有忘记他,你才能平静地生活下去,你情愿记得他是你的敌人,你的仇人!我来帮你了……你忘了吗?卡密亚家族的圣女,是有特殊力量的,我的力量,就是能改变和封锁人的记忆……”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更加飘渺神秘,不真实:“忘记艾瑞克和你们的爱情,也是你自己选择的……” 伊利斯终于承受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象被利箭射中一样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倒在草地上不动了。 齐美拉缓缓地,姿态高雅地站起来,脚下躺着伊利斯失去知觉的躯体,她慢慢地,优美地张开双臂,用象唱歌一样轻柔悦耳的语调说:“戏演完了……大幕即将拉上……演员也该退场了……” 寂静的夜,忽然被什么由远而近的声音打破,齐美拉放下双手,注意地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微笑:“是啊,我忘了,还有一个主角没有登场呢,戏还远没有结束……伊利斯……你的命运,我的命运,一切的结局,都要在今夜有一个最终的结果了……” 她缓缓走近伊利斯,跪了下来,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凝视着他苍白如死人的面容。 声音越来越近了,是急骤的马蹄声象雨点般打在地上,紧接着,一声暴烈的马嘶,有一个阴冷的声音问:“他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他再问了一遍,声音里的怒气加大了:“他在哪儿?” 齐美拉仰起脸,望着天上的月亮回答他:“在这里。” 犹如一阵寒风刮过,废墟间转瞬就出现了一个全身黑衣,仿佛从地狱来的武士,寒冷的黑眸扫视了一眼场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放开他,女人!” 齐美拉微笑着站了起来,伊利斯动也不动的躯体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显得毫无生气,她张开双手向后退去:“他是你的了,尊敬的阁下,如果你需要的只是一具躯壳,那么,你如愿以偿。” 艾瑞克捏紧拳头,一股凛冽的气势压得齐美拉都险些为之窒息,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伊利斯身边,颤抖着手抱起了他,感到他的胸膛里还有着心跳的动静,才稍稍吁了一口气。 “他是活的吗?啊,那是当然的了。”齐美拉看出他心中所想,嘲讽地说,“但是谁知道呢?也许这样的他,还不如死了的好,又或者,他的心,是已经死了的呢!你可以得到的是他的身体,那么他的心呢?心,是谁也无法禁锢得了的啊。” 艾瑞克抬起头,冰冷的黑眸似乎要发出利箭把她钉死在墙上:“你最好祈祷他什么事也没有,女人,不然的话,我有一千种办法要你付出代价!” 齐美拉收敛了笑容,沉静地说:“我啊,叫做齐美拉,你记住这个名字吧,毕竟,我们是同样爱着他的人。你不感到很奇怪吗?我和你站在这里,你是我丈夫的情人。我是他法律上的妻子,我们都爱着他,可是他……爱的又是哪一个呢?” 艾瑞克冷笑着,不想再和她说话的样子,解下自己的披风,小心地裹在伊利斯的身上,轻轻拍打他的脸。想让他清醒过来。 “你不想听吗?”齐美拉侧了侧脸,“你当然不愿意和一个分享你爱人的女人多说话,可是,就是我,掌握着一切的秘密呢,难道你,什么也不想知道吗?” “我什么都不必知道。”艾瑞克挺直了身子,瞪着她,“只要伊利斯没事,我就可以放过你,但如果你胆敢伤害他的话,无论天涯海角,就算你躲在神的庇护下,我一样要你死!” 齐美拉笑了,惨淡的笑容在月色下看来竟是十分诡异:“我怎么会伤害他呢?为什么你和他都是那么想的,越是爱他的人,就越想成是伤害他的人呢?我是那么……那么地爱他呀……我放弃了一切,卡蜜亚家族的公主,放弃了她的家族,帕尔瓦河尽头的圣女,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幸福,来到吉尼亚,就只是为了守护他……你为他做了什么呢?你除了利用他,伤害他,一次又一次地把他逼上绝路,你还为了他干过什么呢?你这样,还敢自称是爱他吗?” 艾瑞克暴怒地说:“你在胡说!我是不会伤害他的!我对他的爱可以让我忘记对他家族的恨!我为了爱他可以放弃我的自尊,我的骄傲,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为了他把全世界都掌握在手里!”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了:“那个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国王真的要处死他的话,就算是让我妹妹伤心,我也要……”他闭上嘴,不说了,双手下意识地抱紧了伊利斯瘫软的身体。 “是吗?你爱他吗?”齐美拉伸开双手,“可是你的爱,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种负担,甚至是一种罪啊。” 她露出神秘的笑容:“你,真的不想知道,他对你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到底是爱你呢?还是恨你呢?你真的不想听他亲口告诉你吗?” “他当然是爱我的。”艾瑞克斩钉截铁地说,“我无须向他确认这一点,那是对我,对他的一种侮辱,至于他什么时候亲口告诉我,我相信很快,到时候他会在我的怀中对我说上千遍的‘我爱你。’至于你,和你的同伙,我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你们都活不到那一天了!” 齐美拉优雅地拍了拍手:“好气魄,但是,有的时候,是不能太自信的,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伊利斯有自己的感觉,自己的骄傲,他不是一个你付出感情,他就可以接受的娃娃,不然的话,他是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 她向着伊利斯的脸挥了挥手,一股清凉的薄荷香味顿时充满了艾瑞克的鼻腔,他急忙抱着伊利斯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又惊又怒地叫道:“女人!你又在搞什么鬼?!我刚才应该杀了你的!” “再跟你说一遍,我叫齐美拉,我是不会对他搞什么鬼的,我爱他的心,完全不次于你。”齐美拉轻轻地叹着气,“终于走到今天了吗?我不想这样,我不想伊利斯再一次受到伤害,但是……” 艾瑞克无心听她自言自语,紧张地低着头观察伊利斯的,他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轻微的动静,长长的睫毛闪动着,双唇轻启,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 “伊利斯!伊利斯!”艾瑞克狂喜地抱紧了他,“感谢神!你没事吧?说话呀?真的没事吗?来,告诉我,是我呀!我在这里,你什么也不用怕,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伊利斯的目光转向他,静静地看着艾瑞克的脸,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这神情令艾瑞克很不安,他低声问:“怎么了?宝贝?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你在怕什么?是她吗?还是另外的什么人?你不用怕啊,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啊……哪怕是与所有人为敌,哪怕是要毁灭这个国家,我也要你活得好好的,你不要怕啊,对我说句话!是我啊!” 他挫败地低下了头,伊利斯看着他的样子就好象他是一个陌生人,不仅是没有感情,甚至还有一种决然的忧伤。 “伊利斯……”他紧抱着他,开始有了慌张的感觉,“是我啊,伊利斯,是我!我是艾瑞克啊!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就在昨天我们还发誓要生活在一起,永远相爱的,你忘了我吗?我是爱你的艾瑞克啊!你又忘了我了吗?一切又要重新开始吗?是我啊!你好好想想,是我啊!” “我没有忘记你。”一句象是从天外传来的,虚幻的声音传入了艾瑞克的耳中,他不相信地看着伊利斯,后者抬起双手,缓慢的,坚决地推开他的怀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伊利斯!”艾瑞克惊愕地看着他。月光下他瘦弱的身体仿佛随时可以随风飘走,所有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眼睛里的忧伤,他笑着的唇边的无奈,他脸上的惨淡……仿佛随时就可以不见,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就这么消失了。 伊利斯好象没听见他的叫声,不。是根本没看见他的存在一样,径直向齐美拉走过去,他走得很艰难,身体都好象站不稳了,短短的几步路,他却走了很长时间,最后,他喘着气,在齐美拉面前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齐美拉不说话,抬起眼睛看着他,目光中是满满的柔情,伊利斯终于开口了:“齐美拉……我的妻啊……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记得。”齐美拉轻轻地说,“你会忘了他,永远地忘了他,作为另一个人,另一个伊利斯活下去……当你再次遇见他,当你再次爱上他……” 她住了声,伊利斯接下去说:“就请你们,杀了我……”他勉强地笑了,“还真是不简单的任务呢,又要你费心了。” 他伸出手:“那么,请你履行约定,杀了我吧!” 一颗大大的泪珠从齐美拉紧闭的睫毛下流出来,她摇着头,第一次有些崩溃了:“不!不!伊利斯!我到吉尼亚来,并不是为了杀你的!” “伊利斯!”艾瑞克真正吃惊了,他抢前一步,“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是你自己要杀了自己吗?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你爱上谁都没有关系,但是你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对不对?!” 伊利斯转身面对着他,平静地说:“这里面什么事也没有,艾瑞克,只是我,已不能再爱你……” 艾瑞克狠狠地咬着牙:“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伊利斯认真地说,“以前,我总是认为,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只要我爱你,你爱着我,整个世界就是我们的了,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那些家族啊,荣誉啊,自尊啊……都是一些骗人的,虚假的东西,就象酒上的泡沫一样,可以随时放弃,我曾经想过放弃一切,和你走到什么地方都可以!” 他落寞地低下头:“但是,真的等到一切都失去了,我才发现,那不是虚假的,不是可以轻易放弃的东西,我是费司南家族的继承人,就永远流着费司南家族的血,这是永远!永远也无法改变的!我的骄傲,我的自尊,我家族的荣誉,决定了我……不能再爱你……” 艾瑞克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这是真的吗?是你的真心话吗?当我被你的父亲害得那么惨的时候,你说什么了?你不是说:不要被仇恨掩盖自己的感情,要我正视自己的心,要我爱你吗?我曾经想放弃你,我真的想过!可是你那时候为什么要紧紧地追着我呢?难道我是没有骄傲,没有自尊,没有家族的荣誉感的吗?!我为了你可以不要那些东西,你为了我们的感情,难道就不能牺牲一下你那该死的虚荣心吗?!” 他吼过之后,低下头:“伊利斯……我求你了……不要这样好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不该这样的………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了我和我们的感情……” 伊利斯呆呆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说:“我知道……艾瑞克,你是真的很爱我,有的时候,我感觉到你的爱比我要深,所以你包容我,忍耐我,爱我……” 他笑了:“可是,已经不需要了,一个死人,是不需要人来爱的,我的心,已经死了,在我决定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没你那么坚强,可以忍受这痛苦的折磨,我的心,已经在你和我家族之间碎了……碎了的心,如何还可以去爱你?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我还能若无其事地去爱你吗?我可以对我父亲的死视而不见吗?我可以假装费司南家族依然存在,我和你仍是相爱的吗?” 他忧伤地摇头:“不能了……艾瑞克,一切都变了,我不再是以前的伊利斯……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是个平常的人,就这么下去,度过我平淡的一生,如果遇见了你……我就是个死人了……无论如何,以前的伊利斯,都将死去……” 艾瑞克忍受不住地冲了上去,一把把他搂住,怒吼道:“我不许你再这么下去了!伊利斯,你给我好好听着!我是不会放弃你的!再怎么样我也决不放手!我爱你!你休想逃开!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知道!你这样胡思乱想,只会伤害你自己!我会让你知道,你没必要死!有我在!有我在爱你,你可以活下去的!你可以的!你不敢吗?是你害怕了吗?你连你自己都不敢去面对吗?!伊利斯!勇敢点!你如果是一个真正的贵族就不要害怕!你连爱我都不敢了吗?!” 他忽然感到了惊慌,伊利斯虽然被他抱在怀里,可是那种感觉就好象他在抱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将要失去他的巨大恐惧攫取了他的心,他发抖地抱紧伊利斯,语无伦次地说:“不要……求你不要!伊利斯!求你不要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能活下来……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你爱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你活着……伊利斯!不要!你听见了吗?你要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要去死!伊利斯!” 艾瑞克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伊利斯已经空洞的眸子,低低地说:“你那么恨我……杀了我也没关系……就是不要死……伊利斯……求你……别死……” “活着,然后每一天生活在这样的痛苦中吗?”伊利斯摇着头,“我受不了!我会疯的!你愿意看着我那么悲惨的活着吗?你愿意让我每天都生不如死吗?艾瑞克?真的吗?你让我活下去就是让我痛苦吗?我已经受不了了啊!” 他眼睛里的哀伤震慑了艾瑞克的心:“请放开我,让我去死吧……” 艾瑞克黯然地松开手:“那么,你就选择了死,那样一种让我痛苦一辈子的方式来结束吗?你把你的痛苦,全转嫁到了我的身上吗,伊利斯?” 他看着伊利斯,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好的,伊利斯,既然我是这么地爱你,就让我来承受你的痛苦吧……让我代替你,痛苦地活下去……唯一的希望,是在死的时候,你将在一个地方等我了。” 伊利斯扬起嘴角,微微地一笑,最后看了他一眼,走向齐美拉。 他再一次地伸出手,平静地说:“齐美拉……谢谢你……杀了我吧……” 十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大地,吉尼亚南方的一个贵族领地里,人们正在为到来的丰收而忙碌,金色的秋天来了。 本来在田间起伏的麦浪已经化做了成袋的粮食送进了谷仓,枝头上红红的苹果也已经酿成了庆祝的祭奠上不可缺少的好酒,乡村的街道上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和面包的味道,不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在这样安静祥和的气氛中生活的村民,淳朴而厚道,他们是不会去关心帕尔瓦大陆上其他的地方是不是在发生着什么了不得的,可以让成千上万人丧命的大阴谋,或者是黑森林那边蠢蠢欲动的不友好邻国是否过了这个冬天就要对特里亚进攻。他们对本国的大事关心也只限于听说美丽的王太子妃殿下已经有喜,吉尼亚王国的继承人将于明年的夏天诞生。 他们平时津津乐道的,也只不过是村口的小酒馆新换了老板,原来的纳瓦斯老爹不干了,拿着一笔钱去了北方的儿子家安度晚年,真是可惜他的酒一向是不掺水的。新来的这个老板不爱说话,面色阴沉,小伙计倒是很勤快的样子,一天到晚象只勤劳的田鼠在窜来窜去。还有村子里新开了一家打铁铺,里面的壮汉能干得不得了,已经有一些姑娘开始对他动心,而且他的手艺也很不错,打的家什锋利得可以去杀猪。 当然还有某些人,某些事是他们不得不关注的,那就是他们的领主大人,据说是王国里一个了不起的大贵族,和王太子妃殿下还有什么亲戚关系在里面,这些贵人们的事他们是不太懂啦,可是这位领主大人看上去还是很宽厚的样子,并没有要求他们加租或者是更非分的要求,不是吗?听说某个国家里的领主大人甚至可以要求领地上每一个新娘(新郎?)的初夜权!真是可怕极了!(小丸子!小丸子!^0^) 所以说啦,他们的领主大人还是一个很不错的人的。 每一个村民都是这样想着,于是当他们的领主大人骑着他的黑马,照例每天经过村里的街道回他住的城堡的时候,路边的人都心甘情愿地摘下帽子,站在一边对他恭敬地行礼,他也会放慢速度,对他们点头致意,这比起原先那些从来不看路,只是骑着马横冲直撞的贵族老爷来说,已经是位大大的好人了! 唯一令他们不解的就是:这位领主大人,至今没有娶上一位温柔贤淑的领主夫人。 艾瑞克把马缰绳扔给仆人,大步穿过庭院,对前来迎接他的老管家问:“他呢?” 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早就习惯了这位主人每次回来必提的问题,一边接过他解下的披风一边回答:“费司南先生在花园里,他好象很喜欢那里的风景。” “是吗?”艾瑞克的嘴角愉悦地上翘,“那就好,今天晚上炖他爱吃的鹿肉好了,再给我准备一杯新酿的麦酒。” 他沿着长长的走廊穿过城堡的这一侧,走进花园的时候,放慢了脚步,轻轻地接近在树下长榻上酣睡的爱人。 伊利斯沉睡着,发出轻微的鼻息声,长长的秀发披散在绣金的靠垫上,苍白的脸上已经稍稍有了一点淡淡的红晕,他的手握着一本书放在胸前,随着呼吸起伏着,有一片黄色的落叶飘落在他白色的衣襟上。 要艾瑞克看着这样的一副情景而不有所动作是不可能的,他屏住气接近伊利斯,贪恋地看着他的面容,慢慢地把一个吻合上他微张的双唇,品尝到的甜蜜使他更进一步地探进舌头,吸吮着要求更多。 伊利斯在他的吻下惊醒了,悄悄地伸出双臂环绕住他的脖子,结束了这个吻之后才懒懒地问:“回来了?” “嗯,”艾瑞克搂住他的身子让他坐进自己怀里,抖开一件带有毛领的大氅把他严实地包起来,“又睡着了?不是告诉你,现在天冷了,不要在外面看书,你一看就会睡着,会受凉的。” “可是我喜欢外面……”伊利斯把头埋进他怀里,撒娇地蹭着,“我都躺在床上这么长时间了。” “我知道,我知道……闷坏你了吧?”艾瑞克安慰地轻拍着他的背,“可是,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你要去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的身体能受得了……你不要太心急啊,你知道吗?你生这场病,我有多担心。” 伊利斯不说话了,眼睛看着艾瑞克,仿佛一直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怎么了?”艾瑞克故做轻松地问。 “艾瑞克……”伊利斯认真地问,“我是不是已经病了很久,很久了?为什么有一些事,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只记得……” 他又皱起了眉,苦苦思考着,艾瑞克不舍地伸手轻拍着他的脸:“是啊,我已经给你说过很多遍了嘛,你是病了,病得很重,所以有些事,你根本想不起来了……你只要记得我就好了,不是吗?你不是记得我吗?” “当然,我记得你。”伊利斯笑了,“我怎么会忘记你呢?艾瑞克……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因为我爱你呀。” 因为我爱你呀,艾瑞克,他在心里说,比谁都爱你……哪怕是死了都会记得你的…… “我也爱你。”艾瑞克温柔地说,“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想了 ,以前的,现在的,关于什么人都不要想了,有我在你身边呢,未来的日子还长得很,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来的……” 伊利斯伸手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要让你操心了,艾瑞克,爱上我是不是很累?” 艾瑞克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用一个火热的吻代替了回答。 微风吹过树梢,和煦的阳光洒了下来,照射着一对相拥的恋人……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一向很醒睡的老管家忽然听见了通过走廊传来的一阵又一阵激烈的声音,他警觉地拿着灯走上长长的螺旋楼梯,,想看看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 走到底楼的时候,他找到了声音的发源地,可是他立刻几乎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了:平时那么安静的费司南先生,此时正胡乱地披着睡袍,眼神涣散地用一把锤子和一根凿子在坚硬的大理石墙面上砰砰地猛凿着,本来平滑的墙面已经被凿了好几道深深的痕迹,看他的样子,好象是要从上面凿一块石头下来。 “费司南先生?”他试探着轻声叫他的名字,可是伊利斯根本没有听见,还是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凿着,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经过尖削的下巴,滴落到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他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是在不停地干着,机械而准确。 老管家实在看不下去了,正打算动手让他停下来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后面拉住了他。 “领主大人?”他惊讶地看着同样是胡乱地披着睡袍,明显是从床上刚起来的艾瑞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让我来。”艾瑞克简单地说,走向伊利斯,从胸前拿出一枚哨子,短促地吹了三声。 伊利斯立刻停下了手,转过身来,依旧是眼神涣散的样子,呆呆地问:“收工了吗?” “是。”艾瑞克低声地说。 伊利斯松开手,锤子和凿子就这么落在地上,接着,他闭上眼,身体开始摇晃起来,艾瑞克一把抱住他,让他安然地倒在自己怀里。 老管家继续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伊利斯就这么睡着了。睡得平稳又安静,好象根本没发生过那些事一样! 艾瑞克苦笑着,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象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向楼梯走去。 经过老管家身边的时候,他低声地说:“以后这样的事还会发生,交给我来处理就好,另外,我不希望我的城堡里有什么不好的流言发生。” 老管家在惊呆之余,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深深地鞠了一躬:“当然了,领主大人。” “非常好。”艾瑞克点点头,抱起伊利斯走回楼上去了。 凌晨五点钟,一个早起的村民惊讶地发现有一辆旅行马车停在村口,在这个本来不是该动身的时候动身的旅客可真是奇怪,可是更奇怪的是,村里的圣堂圣徒竟然站在马车旁边和里面的旅客交谈着。 “那么,您已经准备好了离开吗?”披着一头银发的圣徒问。 “是的。”带着面纱的女旅客安静地坐在车里,“我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是该我离开的时候了。” 圣徒低下头去吻了吻她伸出的手,低声说:“无疑您是位仁慈的女性,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 “噢,圣徒。”她笑了,“我并不是那么宽厚的,有的时候,我也允许我自己保留一点……呃,小小的报复。” “祝您一路顺风了。”圣徒也露出一个微笑。 “愿神保佑你,也保佑那个人,我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我们为他所做的一切。” 车门关上了,马儿开始奔跑,圣徒修长的身影站在村口,寂寥地看着马车的远去。 远处的天空开始变亮,一种淡淡的玫瑰色染上了天空,从马车的车窗里看出去,是吉尼亚南方特有的平原,再往前去,就是卢塔伦的国境了。 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心中,尽管没有看见,可是她已经感觉到了,故乡,朋友,金蔷薇的徽章……在遥远的地方,她的同伴正在等着她的归来。 她把她的爱,她的梦想,她的恋人,都留给了这片美丽的土地,把她的少女时代,留给了吉尼亚。 我们已经牺牲得够多了…… 所以…… 重生吧,我的爱人呀…… 重新地去爱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