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国情伤I--疯狂的报复 by ailie(眼影) (1)   秋天的树叶,象一只只黄色的小鸟,落在我窗前。它们不唱歌,只发出声声叹息…… 花园深处传出阵阵的快意大笑,我的王正在和他的新宠妃玩闹戏耍。 ……寂寞……永无止境的寂寞,象汹涌的潮水把我包围。我知道我的青春要伴随着这月香阁无尽的荒凉消隐黄昏…… 我出生在一个只有男人的国家里,外邦管我们叫男儿国。男儿国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是丈夫,一种是妻妾。国都辰京的神殿供有神奇的泉水,喝下它后就会在三天之内生下孩子。 我的名字叫错阳——我出生在夜初,从而错过了太阳,只见星辰。 我的父亲是当朝宰相,前朝功臣,却与现帝的关系很不融洽。为博取龙颜一悦,在我十六岁时,父亲狠心把我送进王宫,做了那风流帝王的第三十七个妃子。 进宫的第一个晚上,帝王危来月香阁看我。我象只待被宰割的羔羊无助的坐在床塌上,血红的纬帐直直的低垂,火莲花在青铜的烛台里跃动,没有月亮,也没有风。 “不过而而。”帝王危只瞥我半眼就摔袖离去。 空荡荡的大屋子顿时只剩下了我,屈辱和空虚涌上心头,泪,却忘记流了。 那天起,我就没再见过危,他的宠妃一个接一个的换,旧的爱情被新的爱情所代替。 ……月香阁的院子里很快长满茂密的萱草,中间零星的点缀着几棵野百合。白花初放,犹如暗夜里的明星。 一年后,我满十七岁。 一年内,父亲老了二十岁。他本来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如今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帝王危不断打击父亲的家族和势力,将父亲的官职一削再削,一贬再贬,将我的三个哥哥流放边塞。 已经破落不少的家里,父亲拉着回家省亲的我的手,老泪纵横:“错阳,你一定要帮帮你的三个哥哥,在边关做苦役他们会死的!” “错阳明白……”我淡淡的答着,心中却波涛汹涌,暗流潜伏。 一连两个月,我跪在帝王危的寝宫外,请求见他,他每每打发人把我赶走,不屑我的苦苦哀求。 这天,我收到家书,被报长兄已亡。 压抑了一年多的愤怒终于爆发,我披散着头发强闯进危的寝宫,正撞见他跟一个男人一起。 “昏君——!”我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怒发冲冠的指着那个衣冠不整的男人鼻子破口大骂:“想我父亲和哥哥为江山社稷付出多少血汗和忠心!——而你这衣冠禽兽,无耻之徒,却仗着自己的权势,恣意妄为!——亲小人,远忠臣!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咒你天诛地灭!!” 我大义凛然,神情激昂,内心却充满无法度量的痛苦——长兄如父,而这样温柔善良的哥哥竟撇我而去……老天他是瞎了眼吗? ——我愤然离去,遗下危和满宫殿的人一脸愕然。 我不知道这一时的激愤会不会给我的父系家族和母系家族带来诛灭之灾,我明白危一直想要铲除父亲,即使我不这么做,他一样会也把我的整个家族逼入末路狂途。 当日,父亲就被赐毒酒,七窍流血的死在朝堂外。 我闻讯赶到时,父亲的尸体早已冰冷僵硬。 当一道闪电劈落人间照亮我木然的脸,我的一头长发竟瞬间变得雪白…… 跪在父亲身边,我痛哭失声,天地为此黯然失色,山河上下动颜,无边的大雨倾盆而落。 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非人也!——如果我不能替父兄洗去这冤仇,和无情无义的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第二天,我被打入冷宫,接着就听说二哥和三哥叛逃出境。 哥哥们,逃的越远越好啊……我默默祈祷着……如果要向这无道昏君讨还血债的话,就让我来吧! 在这个国家,作为男人妻妾的男人地位是相当低微的,他们可怜的婚姻幸福与否完全取决于丈夫们的兴趣和他们漂亮的脸蛋。是的,很不幸——男儿国作为妻妾的那些男人全部都是最漂亮的,在出生时神就在他们身体标下了印记——眉间一颗淡淡的红色吉祥痣。 而我是没有那颗痣的。 我的眼底有颗小小的蓝痣,算命的说那是泪痣,还确定我有妾相,所以就一直被父亲当作要出阁的儿子养着。 冷宫,空阔破旧的屋子里,我坐在唯一的装饰物——镜子面前,细细打量自己的容貌。 我自是比不过那个荒淫无度的帝王新宠丽妃貌美,也比不过容妃和洛妃款款含情。可我有着最锋利的武器,那就是无毒不丈夫的狠心——我会让这个昏君付出代价的,我会让他知道天理是人可以掌握的! 对着镜子,我露出怨毒的冷笑,十年磨一剑,不论怎样艰辛——只要我活着就要驱赶他下地狱! 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这个昏君看上我——这并不难,我知道怎样勾引一个男人,虽然这条鱼现在并不喜欢我这个饵。 (2)   “我这污秽不堪的的灵魂啊!——被众神诅咒的命运!……为什么要渴望背后生出洁白的翅膀,头顶发出圣洁的光环?!我这可耻、卑鄙、堕落的躯体啊——真应该永远的打入地狱!——被铁鞭抽打,被刀具切割,被烈火烧烤,被沸油煎煮!!” “剥掉我的头皮!扼住我的咽喉!剜去我的双眼!割下我的口鼻!切断我的舌头!斩削我的手足!打烂我的头颅!剖开我的胸腹!拉出我的内脏!刺穿我的跳跃的心!血淋淋的撕裂我!将我的肉和骨头剁成酱末!” “——就这样——让我无法呼吸!无法看见——无法听到——无法嗅觉——无法触摸!!” “——就这样——就这样——让我无法思考!无法感觉!! “让我再无法靠近你!想着你!——再无法呼唤你,拥抱你!——再无法无法……爱……你” “让神唾弃我吧!——只要能彻底的忘记,命运中不再与你相遇!!——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也在所不惜!!” ……黑暗的空气里,狂舞着白色的闪电。 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痛苦的张大了嘴巴,剧烈震颤的身体令刑架也抖动着。 恶臭刺鼻的黏液流满全身,钉在体内的钢钉一遇到那黑糊糊的液体,便立刻腐化。衣服象烧过的灰烬,一片片脱落,露出的白皙皮肤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出恐怖的咒符。头发一点点褪去黑色,变得灰白。眼睛不停的流下污秽的血,瞳仁渐浅为淡紫色。额头裂开,张开一只血红的眼睛,发出魔幻的、邪恶的光芒。 “我这粘满爱人鲜血的手啊!已经没有权利——不能再碰触你!不能再——不能再碰触你了……我最最心爱的——魔鬼的新娘!!” 夜里,传来清晰的打更声…… 噩梦醒来,我浑身冷汗……黑暗、疯狂的感情仍真切的在心脏里跃动,魔性的语言象鞭子抽打在灵魂深处。 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灌了一口冰凉的茶水,颓然在桌旁坐下。 荒凉孤寂无比的冷宫象被种下可怕的咒语——我夜夜做噩梦,梦里都是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 ……无数忍受着长年孤独的妃子们在这里幽叹,诅咒命运,他们流泪……流泪……流着无穷无尽悲哀的泪水,满腔悲愤。 几百年了,在这里——在这个冷落的让人发狂的冷宫,多少怨妃象早谢的花夭折,多少怨妃老死床上,又有多少怨妃在夜里用三尺白绫结束那恐怖的孤独…… 太多妃子的怨恨聚集在这屋子了……即使在熄灭灯烛的黑夜,我仍感觉的到,无数双怨恨的眼睛在默默注视我,他们在低吟着、呐喊着:“还我青春!还我自由!我再不要待在这里了……” ——而满天星辰,不见太阳……我真的会错过太阳吗? 将雪白的长发一剪刀剪断,我把脂粉一点点涂在脸上,眼底的泪痣在哀伤的对我微笑,我把它盖住了。 嘴唇如血般鲜红,眉毛画的又细又弯,一身素白的衣衫衬着雪白的脸,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媚的好象妖精一样! “告诉陛下,我想见他。” 对一个照顾我饮食的宫人下了命令,他轻蔑的撇撇嘴,不置可否。 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我再次下命令:“告诉那个狗皇帝——我要见他!”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里屋。 辱骂帝王——死罪难逃!这下即使我不找他,他也会找上我的! 危怒气冲冲的来了,在看到我第一眼时却怔住了。 “你是要勾引我吗?”他冷冷的问。 我挑起一边嘴角微微一笑:“不敢。” 他嘲讽的哼了一声:“没想到以家风严谨闻名的宰相府竟出了这么个人不人妖不妖的儿子。” “是吗?”我淡淡的说着走近他。 雪白的衣服,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脸,漆黑的眉目,我浓艳的嘴唇勾起一抹媚笑,“陛下是骂我象妖精吗?” ……心里流淌着,沸腾着浓烈剧毒的汁液,我恨不得立即冲上抓住他咬死他。可我没有…… 浅浅的笑着,露出一点贝齿。摇曳如莲花般轻盈妖娆的足步,走到感觉到他呼吸的地方停下。 “陛下觉得我美吗?”我的声音鼓惑着,手指爬上了他的脸庞抚摸着他——尽管我是那么的想一把抓死他。 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那里是我仇恨的无底深渊啊,永无归返的地狱……我要爱上他,再血淋淋的撕开他。而他也要爱上我——爱上一把复仇的刀,然后受尽侮辱和疼痛…… 踮起足尖我在他嘴唇上颉取一吻——甜蜜的,罪恶的,剧毒的一吻。我的嘴唇滑过他的嘴角,落在他的下巴,象只迷途的飞鸟…… “陛下……”我呼唤着他,并冷静的看到他的眼里冒出火焰来…… 很可惜——那不是情欲的火焰,而是愤怒的火焰——他一把推开我的身体,抹去我在他脸上和嘴唇上的所有感觉。 “勾引我?就凭你这俗不可耐的姿色和下三滥的调情技术?” 他鄙夷的看我,我一动不动的看他,仍是笑…… 风,吹过了过堂,吹起衣衫的一角,我的睫毛在他的视线里忽闪一下,从眼睛里漏出冷笑。 ——就是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因功高盖主杀了我父亲,放逐了我的三个哥哥,害死了我的长兄!现在,我的母亲在为失去丈夫和儿子恸哭,父亲所有的部下和亲戚做鸟兽散。 “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出去!”我对危说着,表情象坠进冰窖立刻冷下来。 “你就烂在这里吧!”他嘲笑着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只遗下我孤独的影子在地上长长的拖着。 ……阳光明晃晃的散落在屋里——这阴森森的屋子每一块砖都有一个幽灵,那种古怪的气息象蛇一样四处游走。 看来,我只有杀人才能逃出这里了。 (3)   深夜,我一把火将冷宫烧了。 ……熊熊的火焰疯狂的舔噬天空,火星在通红的夜里狂舞,“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响彻着整个皇宫……无数怨魂幽灵号哭着四下逃散…… 杀光屋子周围所有的宫人,换上他们的衣服,我趁着混乱和恐慌逃出冷宫。 火势汹汹,乘着南风向危的寝宫扑去,皇宫上下人影晃动,大呼小叫,象锅乱粥。在皇宫门口潜伏着,却久久不见士兵离去,我便不由想放弃了——皇宫的宫墙高耸三丈,我根本就是插翅难飞!明天危会肃清宫内,捉拿放火的罪魁祸首,到时我该怎么办?我咬紧嘴唇,绝望的看着天空:难道是老天非要绝我吗?——不,不行,我绝不能被抓也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个肮脏的皇宫,我一定要逃出去…… “报——!”一个士兵赶到宫门,大声报到:“将军,冷宫起火,内有十四具尸体,疑是有人故意作乱,以不利与陛下。陛下命将军派御林军将皇宫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出入。” “得令。”守宫的将军答着,快步走出宫门,不久就听着外面喧嚣起来——兵盔铁甲声、刀枪弓箭声,快速而整齐的跑步声,以及大声命令包围皇宫的声音。 糟糕!我暗叫不好,轻巧的一转身,从假山后面溜进月亮门。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我唯一可藏身的只有危的寝宫了,如果我运气好没被抓住,以后有的是机会逃出去。 将藏在衣服里的血迹斑斑的长刀丢进水井,穿过几道宫门,翻墙来到危的寝宫外面——没想到我竟又来迟一步,寝宫已被士兵团团围住。 这下如何是好?我想着看向北面——丽妃和容妃的宫殿也着了火,哭喊声远远近近不绝于耳。 “丽妃娘娘小心!”突然一阵磕碰声,几个宫人喊到。 是丽妃逃到危这里了吗?我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我托他的福可以起死回生了! 我一个箭步从阴暗处冲出,将软倒在地上爬不起的丽妃一把抓起。 “娘娘快些起来——听说宫里来了刺客,不快些就有危险了!”我急切的说着,惹得丽妃花容大变,泪水涟涟,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没用的东西!我暗自嘲笑着,架起他虚软的身体往寝宫门口冲,跟随的宫人们就在后面赶。 把守寝宫的士兵一见是丽妃立刻放行,我在心里不由长嘘一口气。 “陛下——!”还没见到危,丽妃就凄凄切切的大叫起来,脚也有了力气,推开我就往里面冲。 “爱妃!”危见到丽妃,铁青的脸便缓和了一点。 “陛下,臣妾都快吓死了!”这么说着,丽妃便放声大哭。 危安慰了丽妃好一阵,让人带他安顿休息。我没有跟去,而是在危的屋外潜伏着。 “怎么回事?”我听到危怒声喝问。 “冷宫起火,月妃娘娘生死未卜。” “尸体里有没有他?” “尸体都烧得面目全非,辨不出了。” “传刑部尚书陈瑞,我要见他!” “遵命!” 看到总管匆匆忙忙走出,我立刻跟上去。他心急火燎,竟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转出寝宫,来到僻静处。我突然用解下的衣带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拖进阴暗的地方活活勒死。然后取出他身上的出宫金牌,大步朝宫外的方向走。 “出宫牌!”我不慌不忙向把守皇宫的将军出示金牌,他没犹豫一下就让我出去。 出宫不久,我立刻改变行装,买了马匹,逃出京都辰京。 连着几日,我如掠水惊鸿般,一路直奔边塞。 二哥和三哥一起叛逃出境,从此不知生死,他们还活着吗?他们还好吗?我的同胞手足,骨肉相连的兄弟…… 在辰玉关,我看到对两位哥哥的通缉令,他们被冠以叛臣贼子的罪名。那一刻,我的心流出血来,想我竭丹家族几代以来精忠报国,从不敢懈怠——现在却沦落到这般田地! ——天地是如此之大!人如蝼蚁般众多!却果真没有我们兄弟可以立足的地方吗? ——父亲……我的父亲,七窍流血死去的父亲,他要怎样才能瞑目! ——不!我不能这么落败而逃,我要给父兄讨回公道!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想到这点,我放弃在境外和兄弟会聚的企图,回转马头,重返辰京。 回到辰京,我改了姓名。千矢——万千的箭矢,我的新名字叫千矢。 我在刑部尚书陈瑞的府里做了官职很小的杂役——就是这样子——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我想陈瑞调查冷宫起火、谋害宫人的事绝不会查到自己家来。 “你这容貌和传说中的月妃很是酷似啊!”陈瑞第一眼看我时就发出疑问。 “大人见过这位月妃娘娘?” “这个……倒没有。”陈瑞自己先放弃了疑问,招呼我去做事。 他果然认为:如果我是月妃就绝没胆量来这里。我冷冷一笑,没想到陈瑞这个老狐狸还是被我骗了。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 冷宫起火的事不了了之。而月妃,传说中哭白了头发并有着一颗泪痣的月妃,被帝王危确定已经烧死,他把十四具分不出谁是谁的尸体一起埋在荒郊野外,冠其名曰:月妃冢。 可那个被我勒死的皇宫总管呢?我心里不由充满了疑惑,整个事件中并没提到他。还有我拿着金牌出宫,应该有人记得并告发才是——这个陈瑞和他的主子究竟想卖什么关子? 春天来了…… 我的疑问在见到危的那一夜终于水落石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夜初,我在桃李纷落的树下看月亮。 身下铺着紫蓝色的布缎,我一袭雪衣,披散着齐肩长的白发,仰看黑暗的夜空。 ……星星的眼睛这么美,它们住在孤寂的高空,真的无怨无悔吗…… 朦胧着眼睛,千枝万枝花枝,在头顶静止着,时间恍若河流缓缓流淌…… 眼底的泪痣,淡蓝色的妩媚的泪痣,在我苍白的脸上冷漠的微笑。我就象一朵雪白的莲花被丢弃在黑夜里,丢弃在紫蓝色的布缎上……如此寂寞,也如此美丽…… 惊起空叹息,恍惚神魂飞……神魂飞,空叹息……空叹息,神魂飞…… 夜凉起来的时候,我起身回屋休息。 ——“月妃!”突然,身后传来危的声音。走廊里,我的身体立刻僵如磐石。 我回眸看他,却见他的脸冰冷似铁。 “原来冷宫的那把火果真是你放的,人也是你杀的!月妃……” “陛下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三宫六院的某个妃子,更不是那个被烧死的倒霉鬼!我是千矢——千百的千,箭矢的矢!陛下请记清了!” “你还敢抵赖——!”危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到眼前。 “这是什么?——你的头发,这张脸,还有这颗泪痣!你就是错阳!” “这说明不了什么?”我冷冷的笑着,把他抓着我肩膀的手用力拂开。“错阳是罪臣竭丹的儿子,他们一家不是被陛下斩草除根了吗?” 危也冷冷的笑了:“那千矢你认为我做的如何?” ——无耻之徒!我心里怒骂,嘴里却冷静的一字一句:“做人要忠孝义三全,而臣子的命完全是陛下的,陛下要怎么都不过分!陛下自是英明!” “好一张嘴!”危嘲讽着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错阳,你真拿我当蠢材啊!不要命的东西!” 我麻着半张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月色清凉,风吹起我雪白的头发,我冷冷看他,眼底的泪痣象迷一样在月色里朦胧着。 “我是错阳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若是!——我就以纵火后宫、谋乱杀人的罪名将你千刀万剐,还要把竭丹鞭尸三日!而你不是错阳的几率根本是零!” 危残酷的说着,却作势要亲吻我。 我退后一步,凛然道:“陛下自重!” “陛下虽然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可陛下没有权力把别人的尊严象垃圾一样踩在足下!恕臣不奉陪了!” 说完,我一摔袖子便要离开。 危在身后道:“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我仰天长笑:“自古伴君如伴虎!做臣子的早有自知了!” 长廊外,皎洁的月光里,桃李缤纷,灿若星光。我想起死去的长兄,我最温柔最善良的长兄,他有做错什么事了吗,他有招谁惹谁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凭着一个暴君的意志他就得去死! 苍凉寂寞的边塞啊……长兄的尸骨沉冤未雪,我的母亲为他哭瞎了双眼。 ——这世界还存在什么公平吗?这世界还有什么真理、人心吗? ——而如果我让这双手干净着——远离血腥和肮脏的政治交易,又怎么让父兄九泉下瞑目!? (4)   当天,我被危带回皇宫,并重新住进了月香阁——我的旧居。 萱草泛着浅浅的绿,隔着窗,我看见粉蝶成双成对的翩跹飞舞。 “月妃娘娘,您的头发要梳起来吗?” 侍奉我的宫人问道,我慢慢的把视线从窗外转向铜镜……白发如雪,垂在我年少苍白的脸颊边,而那颗看起来相当媚的泪痣,美丽依旧。 “用这个。”我说着从桌上拿紫蓝色绣着银色蝴蝶的发带递给他。我喜欢紫蓝色——尤其喜欢极浓极深的那种——有着很重的妖媚意味,我也很适合这种…… 十多天了,我不知道危是怎么想的,他把我带回宫后就夜夜宿在月香阁,把所有的新欢旧爱抛在脑后。 我不知道他是要证明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有着怎样的目的。 “真想象不出这么美的手竟然会去杀人放火。”在第一个和危相处的夜晚,危摸着我的手说。 他的眼睛比夜更深更黑,他的头发在我面前垂下,他的嘴唇落下了一个接一个的……冰冷而持着的吻。 我伸出手——伸出我已被鲜血和生命玷污的手——我看见我的手落在他的肩膀,然后整只手臂紧紧缠绕上他的脖颈,象一只收起翅膀的优美的雪白的天鹅,而他——是我游弋的大湖…… 屋里,昏黄的灯烛摇晃着,内心也摇晃得一片昏晕,我的眼前只有他——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我念咒般的默念着,嘴里却发出最甜美也最妩媚的呻吟。 ……天鹅在属于它的湖上跳着舞,它展开又收起它最美丽、最雪白的翅膀,它如浮云般最优美、最高雅的游弋着,它就象是童话里一个最迷人、最忧郁的梦。它会一直跳着让人心碎的舞,它会一直的跳着,跳着,直到发疯至死……它会唱着那最神秘、最黯然、最凄美的圣歌,一直的唱着,唱着,直至气绝身亡……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妖精。” 事毕,危搂着我赤裸裸的身体说。灯烛燃尽,黑暗里,我木然盯着撒落一地的月光,眼角渗出些微湿润。 血红的绸缎上我的白发和他的黑发纠缠不清,而这——的的确确是我的初夜…… 暖风拂过,一阵落花如雨…… 月香阁外的桃李正绯红着满树的繁花,如同羞怯的新妇。 “月妃娘娘,已经好了。”宫人把我的头发用紫蓝色的发带束起,我偏过头仔细端详了一下,不禁冷笑——妖精这个词用在我身上毫不过分,真不知含冤九泉下的父亲要怎么想他的这个儿子了。 “陛下到——!”门外宫人一声吆喝,我的思绪被硬生生的打断。“陛下。”我绽出一个极媚的笑容——对着这个我恨不得杀之快之的男人。 左右的宫人在他眼神示意下纷纷退出,屋里转眼间就只剩下了我和他。 阳光透过雕花的门窗,暖暖的,让人有几分慵懒,我微侧了头眯着眼看他——看着这个最高贵、最华丽、也最威严的衣冠禽兽——想起了……想起了我白发苍苍的父亲、最温柔的大哥,以及亡命天涯的二哥、三哥,还有我哭瞎了双目的老母亲……儿女绕膝承欢是母亲最大的愿望,可现在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灵牌和遥望辰玉关的无尽思念,而我这个不中用的儿子竟无法抚慰他无比苍凉的心! “很漂亮。”危说着,残酷的嘴角浮上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昨夜温存的痕迹还存留在我身体上,仿若子规啼出的斑斑血痕。我记起危最宠爱的丽妃——那个相当自恋的男人——在他洁白、细致的后背纹着血红的、巨大的山茶花——在月光里活象要吃人的山茶花!在被打入冷宫前,我曾好几次看到丽妃在夜里赤裸着背和危在花园里亲吻缠绵——丽妃就是这种男人——被人宠爱着的事实,他会向所有情敌证明,象为了争夺地盘而竖起毛、张开爪牙的野猫一样! “陛下,今晚月妃为陛下抚琴助兴如何?”我说。 危意外的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玉兰一样皎洁的纤指,一弹一触,奏出音乐的涟漪。 冰凉的,冰凉的夜风……在耳边絮语,细碎的,细碎的如同情人的亲吻。 我阂上了双目,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在被未知的、巨大的世界触摸……触摸…… 心里,在我无比漆黑的,无比漆黑的心空里——有一颗光华四射的陨星划出幽蓝的翅膀,坠入雾色的远方……然后——突然的——静寂的黎明如殷红的玫瑰般绽放了——孔雀似的太阳慢慢的,慢慢的落于我怀中,却冰冷的令人心惊悸……一条麦穗与野草之间的小路,有个少年赤足走过……接着是辘辘的轮声碾轧过枯叶的声音……梧桐树上,几只倦鸟不安的鼓着翅,最终歇了…… “弹的不错!”危的手压在我的手上,终止了音乐。 ……月光下,我的头发如同雪一样晶莹皎洁,而我的微笑沾染了泪痣的颜色,浅浅的蓝,如妖异的莲花。 危环住我的身体,黑色长发便如沉沉的夜幕降落在我仰起的脸旁。他如蝴蝶戏花般的亲吻着我的嘴唇,轻轻、柔柔的碰触着,又很快的离开。 我勾住他的脖子,伸长脖子,回应他的吻,却被他巧妙的躲过。 他看着我笑,然后用手捧住我的脸,吻在我的泪痣上……我热切的寻觅着他的呼吸,这次他没有躲避,和我天昏地暗的吻在了一起。 “月妃,我们要个孩子吧?”他问我,我不回答——我是不会给这个逼死我父兄的凶手生孩子的! “回答我,月妃……”他用眼睛探询着我眼里的答案。 我妩媚而空洞的微笑着,拉开自己的衣服……月光里我的身体发出皎洁的光芒——可那是已被玷污的雪莲花!——是地狱的魔花与火焰! 我慢慢解开危华丽的外衣,看着他充满情欲的高贵脸庞,淡淡的笑着——漾着两眼的纷迷。 “陛下,您说月妃美吗?” “很美……”他说着,手滑过我的脸庞、肩胛、胳膊,来到了腰部。 “美得就象妖精一样,我的小妖精。” 我靠在他怀里咯咯的轻笑出声:“陛下是说月妃是红颜祸水吗?” “对啊,说不定哪天我会死在你的床上呢!”危的眼睛突然发出野兽的光芒,下一瞬我就挨了一巴掌。 “贱人!”他冷冷的骂着,把我藏着的匕首从我腰间拔出,丢在地上,然后摔袖离去。 (5)   星光下一枝斜倚的白莲啊,它有着一颗浅蓝色的泪痣,那就是我——传说中冷艳的月妃。 在沁着凉意的窗前,我感受着……感受着月光的呼吸,最迷人的月光……最凄美的月光…… 一朵莲花似的笑浮上了我冷漠的脸,我多想和幽谷里的香草一起埋葬,埋葬在月蝴蝶飞舞的幽谷。 风,夜风,夜风起了……吹起我的白发——晶莹如雪的白发,我象风中摇曳的花一样迷醉了双眸…… 残花在柔软而修长萱草上碎碎的斑白着,一地羞媚……而不知何处,传来了宫商角微,韵律时而紧促时而舒缓,我的心随之有时如池鱼般悠悠,有时如梅花雀在歌唱跳跃…… 寂寞,寂寞,无穷无尽的寂寞,如潮水般汹涌的涌上我空荡荡的心,我还年轻,我才只有十八岁,可死神的挽歌已奏起——象黑色的蛇缠绕着我的灵魂。青春,我的青春,我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青春,象只放飞在高空的巨大纸鹞—— 一切都是虚幻,转眼就会被狂风骤雨打落,碎成模糊的残片。 十天了,危从那天起就夜夜留宿在丽妃的暖香阁,我被冷落了,就象碾落入泥的残花一般。 而丽妃怀了危的孩子。危打算明天普天同庆——为了他第二天就要出生的儿子——他的第一个儿子。 ……登高望远——宫墙外是京都繁华的夜景。 辰京——这个享有着几百年的血腥历史的京都。有多少人在王族的内斗之下,曾喊着冤枉在菜市口被刽子手砍下头颅……他们刑前高叫:“真像终会大白于天下!”可随着时间的流淌,谁还会记得那铺洒在街头上的血,还有那可笑又可怜的真相呢? “砰——砰,砰——砰……” 礼花在夜空里绽放,夺去了星月的光辉…… 我如被魔鬼驱使般——伸出手在丽妃的背后推了一把,并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越过栏杆,落入城楼下的无底黑暗里…… “啊——” 一声尖叫——接着城楼上下混乱一片,惊叫连连。 月光里,我的每一根白发都晶莹剔透,我冷笑着,睁着一双恶魔的眼睛看着危痛苦的表情。地狱的火焰,喷薄而出,我象疯狂的魔鬼拿着杀人不血刃的刀子,割碎着他的每一根骨头…… 以镜鉴身,可以正衣冠。以古鉴身,可以晓兴替。以人鉴身,可以知得失。 “是你——!”危象只暴怒的狮子用剑锋指着我的咽喉。 “不是我。”我淡淡的辩解道,眼睛仍盯着铜镜。有多少人目睹我将丽妃推下城楼我不知道,危会不会杀我我也根本不在乎。 拿着脂粉一点点的涂抹上自己苍白无血色的脸,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做。” “诡辩!”危用空着的手狠狠掴我一耳光,我的脸偏向一边。 “容妃和皇后亲眼看到你把丽妃推下了城楼——你这个心如蛇蝎的……” 话没说完,我又挨了一记耳光。 泪水,莫名的爬上火辣辣的脸庞。我咬着嘴唇,看向镜里,血红的手印印在脸上,颜色诡异好象父亲那天流的血一样。 窗外……群鸦飞起,阳光似剑一般投射着,映出危高大的持着宝剑的黑影。 我不停的流着眼泪……眼泪冲刷着施着脂粉的脸颊,冲出一道道弯曲的沟壑…… 突然——我抬手挥开宝剑—— 一道血痕深深的刻进手臂,衣袖立即红透。 我无言的瞪视着他,怨毒渗出。 他哑口无语。 “既然陛下认定是我做的,我也无话可说!月妃自当血溅三尺,以祭丽妃的亡灵!”我一字一句的说着,将手递去。 ……于是,那柄剑沉甸甸的落在了我的掌心。我想也不想的便朝脖颈里抹——危阻止了我。 “——你不要太得意!”他扯着我的头发怒吼,接着就露出冷酷的嘴脸来。 “月妃,我倒忘记告诉你了——你的二哥牙沁和三哥斗玉回来了!” 我心头顿时一惊。 “怎么,害怕了?”危冷笑着继续说:“你不是想报复我吗?我倒要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些!”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陈瑞这条最会摇尾巴的狗,在朝堂上摇头晃脑的大放厥词,我躲在柱子后面目睹两位久未谋面的哥哥接下圣旨——到遥远的南方讨伐蛮夷叛匪。 危这招果然阴狠——杀人不见血!——想我两位年纪轻轻的哥哥哪里打过仗,这分明就是叫他们去送死! “怎么样,满意吗?”当天晚上危问我。我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柔软华丽的被单沁着淡淡的麝香,我把脸压在上面轻轻的……轻轻的摩擦着…… 阂着双目,远离危的视线,我感觉着……感觉着那份要把自己揉碎的柔软,柔软的被单。 “错阳……” 危强力板起我的下巴吻上来,我狠狠咬下去。 血腥的味道弥漫着,弥漫着……那个夜晚他疯了,我也疯了……我就是那只气息奄奄却仍要嘹唳的天鹅,血红的湖水涌进了我的歌喉…… “不要!”我死力拒绝他把杯里的水灌进嘴里,杯沿把我的嘴唇和牙龈划得鲜血淋淋。 “我失去的东西都要一样一样讨还回来!”危手上的劲力加重了几分,血和水一起涌进了我的喉咙。 三天后,我生了一个比天使更漂亮孩子——是的,他真是漂亮极了——就象他的父亲——我恨不得手刃之而烹之的危一样! 所以那一瞬,我真的恨他——恨着我刚出生的儿子——我的骨血! 静静的屋里,阳光浓得金黄的水晶……我如被魔鬼附身了似的把手放在熟睡婴儿的脖子上。 ——我想掐死他——掐死这个杀父仇人的儿子,可我最终还是放弃了…… “你这个贱人在干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危的怒吼,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打倒在地。 “竟然连亲生骨肉都杀!你真是个疯子!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危一声令下,立即有一队士兵冲上来,抓住了我。 看着危那双因愤怒而血红的眼睛,我的心中充满了快意,我突然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 这个国家最严厉的刑罚是从欧洲传来的,只对罪大恶极的犯人才施行——先用马把犯人拖到街上走一圈,在绞架上吊个半死,再把他放下绑起来,剖开肚子,用钩子把肠子和内脏掏出来,然后把心脏扒出在犯人面前烧掉。最后,再把犯人倒吊成X形,两个刽子手一起动手,一个从两腿间下刀,一个从腰部横切,分成四半。所以,这个刑罚也叫做“吊、钩、分”。 而我的行为显然已经够了施行这个最残酷的刑罚了。 可是,你知道吗?我仅仅被刺瞎了眼睛,还有危把我的儿子过继给一直没有生育的皇后。 从此我的世界就只有声音,而我拒绝发出任何声音。 (6)   半年后,我的二哥牙沁战死了。 [蓝鸟漫堂] 从怀里拿出一方丝帕,我咬破手指在上面摸索着写下一个“月”字,把它交给家里送信的仆人。 ——应该明白的,所有人都应看得到那字的含义——我是帝王的妾:月妃!我爱我的哥哥,可我无法为他流出眼泪,所以我用血来祭奠他。还有……错阳已死,活着的只有一具叫月妃的行尸走肉而已! “月妃,窗外的桃花开了,在月光下它们真是美丽……” …… “月妃,院里飞来一只蓝色的翠鸟,它停歇在浓绿的萱草上,好象是萱草开出了美丽的、蓝色的花……” …… “月妃,下雨了,地上落满了黄色的叶子。” …… “月妃,你闻见了吗?那是红梅的清香。” …… 日子,一季,一季的过,无尽的黑暗让我几欲发狂。 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都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白天和黑夜对我毫无意义。我的情绪变得一天比一天狂躁,我喜欢咬指甲,不停的咬,不停的咬,以消蚀内心的恐慌。静夜,我一言不发的躲在床上或者趴在窗口,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我无法忍受寂寞,可当危要亲近我时我就一掌将他挥开。 危每天都对我说话,试图用温情打开我的嘴巴。可笑的是开始他明明不准备原谅我的,那时他说话又是尖刻又是残酷,我则用那双瞎掉的眼睛瞪着他,脸上浮出冰冷的微笑。所以,很快的——没几天他就安静了…… “错阳——!” 有一天,哥哥斗玉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沉寂。 “哥哥……”我的喉咙里发出陌生的声音,我两年没有说话了,我几乎忘记了怎么发音。 我扑进哥哥的怀里抱紧他,却摸到了一只空荡荡的衣袖。 “哥哥?”我艰涩的开口向哥哥发问。 哥哥的手——他仅剩的那只手——我记忆里的那只宽厚温暖的手捧住了我的脸。 我已经无法为哥哥流泪了,我被刺瞎的双眼如同干涸的水井,再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错阳……”哥哥温柔的叫着我的名字,抚摸着我的脸。 ——我退后一步离开了他。 “哥哥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了?”我含混不清的问。 “辰玉关一战受的伤。”哥哥平淡的回答我,好象被砍掉的只是只袖子而不是活生生的手臂。 我的脑海里顿时乱成一片……“哥哥……哥哥,哥哥……”我反复的叫着,象要确定什么事实似的重复的叫着。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朝堂上陈瑞摇头晃脑的一幕立刻涌了上来。 ——鬼话!鬼话!!全部都是鬼话!!! 我想咆哮,可我什么都喊不出。 ——哥哥你这个傻瓜,蠢材!我好想揪着哥哥的衣领怒问他为什么这么愚忠——为一个逼死父兄的暴君卖命? 难道哥哥你还要让我们那可怜的母亲流泪吗?难道母亲受的打击还不够吗?为什么不珍惜自己去打仗,马革裹尸死就那么光荣吗?——甚至都比不上一个母亲的眼泪!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我用力咬住嘴唇,血慢慢的流淌下来……现在的竭丹家族只剩下瞎眼的我和断臂的三哥,那个衣冠禽兽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错阳?”哥哥疑惑的叫着我,我凄然一笑。 危当真以为我无法再有有作为了吗?他以为一只被砍掉爪子、拔掉牙齿的老虎就不会咬人了? “如果在你进宫的第一晚我爱上错阳你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在刺瞎我眼睛的时候,危对我说。 从此,我的世界从猩红变成了无尽的黑暗……那天起,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我笑着,心头涌出了漫天的鲜红…… “哥哥,哥哥你一定要照顾好母亲。” 我说着,迎向哥哥的方向扑过去。哥哥请你不要再让母亲流泪了……好不好?……如果有什么不幸请让我来承受!不管是地狱十八盘,还是刀山火海,都让我去!都让我一个人去粉身碎骨! 哥哥紧紧搂着我,用他唯一的手臂。我们的脸贴在一起,滚烫的泪流下,却不是我的,又象我的…… 我心里的泪如无边的大雨,可我却无法流出眼泪…… “月妃。” 危来了,我听见他叫我。 哥哥立刻松开我,向那最尊贵的禽兽行礼。而我象被抛弃在一边的布娃娃木然的呆着。 “母妃……”突然,一个小小的、怯生生的声音在脚边响起,一只小小的手牵住了我的衣角。 “臣告退了。”哥哥说。我呆呆的听着他转身离去,恍若隔生…… “母妃……”那个稚嫩的声音又叫了我一遍。 我跪下来,我摸着那张小小的脸,他的头发软软的,鼻子翘翘的,嘴巴小小的。 ——长得象我吗?长得象我吗?他的眼睛、眉毛、鼻子还有嘴巴…… 心底涌上无尽的温情,那是做母亲的感觉吧!可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御,过来父王这里。” 我的手底突然空了,好象我刚才摸到的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带太子殿下出去。”危命令到。 一阵脚步声后,屋子乍然的空荡静寂下来。 “月妃……”危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月妃,你想清楚了没有?你是想继续这么下去还是重新开始?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重新享受荣华富贵生活的机会吗?把人打入冰窖,冻得四肢溃烂后,给他口温水喝就是君王的无量恩惠吗? 珠宝王侯,荣华富贵都不过是粪土一堆,它能换回父亲和哥哥们的生命吗?它能让一个母亲展露笑颜吗?它能换回三哥的手臂吗?它能让我的眼睛重见光明吗? 不!不能!!它什么也换不回!!所以我也不需要这种廉价的虚伪的施舍!! 我冷冷的笑了,我抬头迎向他。我看不见他,可我要他知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月妃,你还要倔强到什么时候?” “……” “月妃,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 “你可以以后都和御在一起,你也可以回家见你的母亲和哥哥,我会为你父亲正名,重建宰相府。” “……” “说吧,月妃,你究竟想要什么?” 收买我吗?我继续冷笑,三军可夺师,匹夫不可夺志!我这一点点骨气岂是他可以收买的! 男儿国情伤 I. 疯狂的报复 al-ailie (眼影) (7)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黎明的天空透出了水晶的光明,我知道黎明的天空透出了水晶的光明……我知道的…… 泪零的心如死去的天鹅,睡在碧蓝的大湖上,我最优美最骄傲的天鹅……死了……死了…… 凉风里……婆娑,婆娑,婆娑着的野百合花丛,如繁星闪烁,我知道的,我知道…… 凌空飞舞——碎裂的落叶,扑簌簌打在雕花的门窗上,象黑夜里零乱敲打的雨,又象鸟儿美丽的翅膀在天空沙沙做响。 我披散了头发,立于窗前。慢慢伸出手,在空中感触着那纷纷的凋残的叶……手抓住了一片叶子—— 一只死去的翅膀。 其实死去和活着又有什么区别?我苟延残喘,每天只是静静坐在窗前一角——外面的世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柔软的貂裘轻轻的覆盖在我冰凉的身体上,裹住我,然后我被那个一直在屋里的人搂进了怀里。我听见他的呼吸,他的呼吸象一只扇动翅膀的鸟落在我肩头。 “错阳,你要一辈子都不对我说话吗?”他说。 我兀自的笑起来,淡淡的,冰冷的笑——我已经,我已经毫不贪恋人生了,他明白吗? 昨天三哥斗玉又看我,他说:“错阳,你不要用眼睛看世界,也不要用心看世界——用眼睛看会被迷惑,用心看会使自己寂寞,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感觉,什么都不要看,只要幸福就好!错阳,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母亲他不能再伤心了。” ——不用眼睛,也不用心,只凭身体感觉吗? ——食饱,暖衣,逸居——这和近于禽兽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 哥哥,我最亲爱的哥哥,你是要我这么的活着吗?——忘记仇恨,忘记如同肢体活生生从身体切下的疼痛,忘记父亲在荒野里的坟冢和两位哥哥抛洒在边塞的白骨,忘记哥哥你在风中飘荡的空袖,忘记母亲的哀痛和眼泪……不,不可能的!——我可以忘记自己的任何苦痛和羞辱,可我不能漠视父亲那张苍老的……七窍流血的面孔。 ——我不会,我不会忘记!——即使我瞎了也要看到那个人下地狱!即使我哑了也要咒他天诛地灭! 冬季过去,春天来到。 当御花园重新传出快乐的笑声,我开始回想童年的时光……柳枝吐露鹅黄的季节,小草发出绿色的嫩芽,杨树林的地面上落满红红的杨花,一条条,好象胖胖的毛毛虫。我和哥哥们戴着柳枝编成的草帽,自由自在的做游戏。 ——那样的时光,那样的时光……再也——再也无法看到,无法听到,无法感觉,我甚至都梦不到那样的时光…… 窗台上的花瓶——那只摸起来圆润光滑的大花瓶里,危插了几枝桃花,幽香怡人。 他问我是喜欢迎春花、蔷薇,或是梨花和桃花?我既不喜欢金灿灿的迎春,也不爱有刺的蔷薇,更不爱那苍白如病妇的梨花,所以我蘸着杯里的茶水在桌面写了个“桃”字。 他说:好的,我折给你。 其实折花给一个瞎子看有什么意义吗?我不知道,……淡然的站在那丛危折来的桃花面前,心里涌上的是浓浓的酸涩,我怀念的全部是父母和哥哥们的笑脸。 二十几年的血脉相连,手足情深,即使筋骨被无情的断开,我心底的那份亲情和爱都不会磨灭。 一双手……一双温暖宽大的手从后面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我知道那唯一的会蒙住瞎子眼睛的人是谁。 将冰凉的手覆上那手时,他松开手,顺势把我搂进怀里。 “月妃。”他温柔的叫着,把脸埋入我的肩窝。 “月妃,今天你有没有想我?月妃……” 料峭的春风挟着桃花的芬芳扑上了我的脸,月香阁,这个囚禁我的地方应该是非常的、非常的美丽吧? 回转过头面对他,我记得哥哥说我的眼睛仍然美丽,所以我用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看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他的嘴唇贴过来,首先印在我眼底——那颗泪痣的位置,然后温软的压在我唇上,先是轻柔渐转为激烈的吻。 “我美丽的小妖精……”他微微喘息着说。 我的手,我的手指在衣袖里紧紧捏住了一片瓷,那是在故意打碎茶杯时我藏起的凶器。我想在危的颈动脉上狠狠割上一道—— 一定会—— 一定会杀了他的。 可我没有,我没有!灭门之灾我不想落在哥哥和母亲身上——而且哥哥成家了,还有了可爱的宝宝。 危解开我衣服,我顺从了……我顺从他是从那件事开始的,那件事后他就变得特别的依恋我。 ——去年夏天,御——我的儿子来看我。他让皇后宠坏了,狂妄骄傲,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白发鬼!” 当恶毒的字眼从御的嘴里跳出,我毫不犹豫的将手挥下去,重重打在他脸上。 “啪嚓”一声——就象狠狠的抽在心头的鞭子——血红色的一道闪过我的脑海。我情绪激动的战抖着身体,突然发出尖叫:“带他走!带他走!我不想见到他!” 整个屋子顿然死寂,只有我的呼吸在无边的黑暗里粗重的响着。 发疯似的掀翻桌子—— “咣“的巨响夹杂着瓷器滚落跌碎的声音,我的心打得粉碎——他不是我儿子!——他是危和皇后的儿子!他不是我生的!! 趟着满地的狼籍,我冲向门,跌跌撞撞的走出去。 漆黑中,张开双臂混乱的摸索着走廊的一扇扇雕花门窗,拼命的逃离背后的一切。 他们在看我,他们都在嘲笑我,一双双冷冰冰的眼睛在我的背后,发出残酷的笑声。 滚开!滚开!快滚开!统统滚开!——我在心里怒骂,脚下不停的逃离,他们步步紧逼。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我,鸟儿刺耳的叫嚣,树叶哗哗作响,就象汹涌扑来的海浪,要吞噬掉我…… “月妃!” 当危意外的叫着我的名字抓住我时,我咬住他的手臂,在他吃痛的惊呼中将他狠命推开。 “陛下!”皇后和容妃、洛妃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我听见有人摔倒在地,接着是一声怒喝:“你这胆大包天的贱人!” 靠在柱子上,如惊恐的鸟般气喘吁吁。两个宫人上前要架住我,被我怒不可遏的挥开了。 “来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危大叫到。 而当他一看到被打的御顿时暴跳如雷,巴掌就抡了过来。 “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你都打,太狠毒了!”他提着我的衣领咬牙切齿。 ——四岁的孩子吗?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恶毒的声音:“白发鬼!白发鬼!白发鬼!白发鬼!白发鬼!”不——他不是我儿子,不是!不是!!不是!!! 我用力的——用力挣开他,两只手摸索着,继续走。 几个宫人要跟上我,被危一声:“谁也别管他——随他去!”吼住了。 ……走了多么远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也不知道。 最后我离开迂回的长廊,来到了院子,穿过一道道的月亮门,走进长满利刺的玫瑰花丛,最后我竟来到一个大树林。 树叶沙沙作响,鸟儿啁啾——当扑面的凉爽惊醒了狂躁的我,我停下脚步,接着无穷无尽的疲倦和委屈涌上来。 跌坐在地上,发出奇怪的、受伤似的呜咽声,而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什么都没有流下。 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背上剧烈的抖战,我的脸埋进自己的膝盖恸哭,天空一片黑——而那无边的黑暗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在那个树林里我一直……一直的呆着。我享受死亡般的睡在厚软的杂草上,感受着阳光的移转和夜晚蟋蟀的鸣叫,感受着露水在冰冷的脸上凝结,感受着草叶轻轻的飘落在耳际,感受着风吹过我的整个身体……我想,我在想,如果我可以——我死在这样安静的地方该有多好…… 一天过去了,还是两天?三天?……我睡着或者醒着,脑海里全是家人的身影晃动——有死去的父兄,还有母亲和三哥…… 和整个大地和树林一起呼吸着,深深的呼吸着……我一直在认为我已经死了,我是被埋在了那个地方。 花儿缤纷开放,盈盈飘落;白云婷袅飘逸,于天际消溶……这个世界——应该是,应该是这样的吧?我最美丽、最可爱的世界…… 事实是我失踪了两天,侍奉我的宫人才报告了危。危把整个后宫翻了个底朝天,他甚至派卫兵把所有的池塘水井打捞了个遍。 整整搜寻了一天一夜,他才在那个相当偏僻的树林里找到我。后来哥哥告诉我危那天脸色难看极了——因为那树林是后宫处决嫔妃宫人的地方,是传说中闹鬼的地方。已有几十人的尸体草埋在那里——说白了,那就是乱坟岗——皇宫最偏僻最阴暗的地方。 可是鬼吗——我既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也没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8-Fin)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在彩云归。 夜里……在没有风、夏虫也沉默的夜里……撑支长篙,一边放歌一边向荷花的深处荡舟……淡淡的星光……淡淡的星光盛载了一船。 剥着青青的莲子,看流星自天堕落——象一滴冰冷的、光明的眼泪,而我忘记了许愿…… ……漫溯的萱草丛里,雪白的,雪白的百合花瓣上渗出丝丝、点点的血红——是悲哀的子规又啼歌了吗?——它又在思念故乡,洒落了这美丽的血…… ——又做梦了——我梦见十四岁夏天的夜,梦见我独自撑舟徜徉在荷花丛中…… 那时的我单纯得不知世间险恶,贪恋的在自己的世界遨游。大哥,我最温柔的大哥最喜欢把我搂在怀里,他说:“错阳你这里有一颗泪痣——你会流泪的,为别人也为自己,你呀真是个小可怜……” 而十四岁的我总不以为意,做个鬼脸就跑去和另外两个哥哥玩。 抬起手,把披散在脸上的头发拂开,我摸索着下床。 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 外面在下雨吗? 我走出去,走出空荡荡的屋子——赤着脚,披散着头发,轻轻的走出去。 ……真的——真的下雨了,孤零零的站在花园……雨声在沙沙的,沙沙的,在四周响……打落在头发和衣服上,那感觉……好凉,好凉。 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在下雨,黑暗的空气里都是它们的声音,而我好孤独。 树叶上滴落的水滴。 滴答。 滴答。 滴答。 …… 大颗大颗打在地面。 我想象着,想象着那透明的、美丽的水滴不断落在黑暗的地面,在水洼里泛起银色的涟漪,一圈,一圈,一圈……好美丽…… 他来了——危来了。我听见他的脚步,他打着伞走来了,雨点激烈的打在油布伞面上…… 当那些敲打雨伞的声音罩在头顶时,危把我的身体搂进怀里。 “你都湿了。”他温柔的说着,亲吻了我冰凉的嘴唇。而我在他的怀里,淡然的微笑,象只陶醉温暖的鸽子。 ……冬天来时,雪无声无息的在窗外飘落。 “好大的雪啊!”我听见宫人们在说。 象鹅毛般洁白轻盈的雪片吗? 站在窗前,我想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一定是纯洁的——象什么都没涂抹的白纸。 我已经不拒绝危的亲吻和欲求了——我花一整夜的时间听他的呼吸——听他的呼吸在我的怀里起伏,如隐隐海潮,直到宫人在门外秉道:“陛下,该早朝了。” 我有时也想起和危初遇的情景……那是春天吧,桃花开始凋谢,危站在花园,风吹起他长长的黑发,我倚在楼栏边看他,他很偶尔的投过视线,又淡淡的移开。那时我十五岁,父亲把我当做掌上明珠般的疼爱。 一个月前,御跑来问我为什么恨父王,为什么恨他?我怔住了。 是的——恨是有理由的,爱毫无根据!我恨危,我恨他的理由一目了然。而我的儿子,他无辜的做了牺牲品。 “母妃,你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还有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默默无语任自己的手指爬上自己的脸,咬着小拇指的指甲。 “母妃……”御伏在我的膝头哭:“母妃,你为什么不喜欢御呢?” 心头象被刺了一下,很痛。我拥住了御——我的宝贝,本来应该属于我的宝贝。可喉咙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安慰他。 知道吗?我大概一辈子都不能用父母对我的爱那样疼爱我唯一的儿子……他明不明白?其实我在心里,我在心里,真的是,非常爱他!胜过爱我曾经拥有的光明! 雪,美丽的雪,在飘落……无声……无息的飘落,象潜入梦里的白蝴蝶一样纷涌。 我的世界——黑暗的世界…… 松开手指——茶杯“砰”的在脚下摔得粉碎——如果我去死,如果我死了,会不会改变一切?! 咬着指甲,坐在空荡荡的屋里——我为了什么而活着,又为什么要活着?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就快乐了?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去沸腾着火焰的地狱了? 我真的可以去死吗?可以吗?我累了……我可以去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我…… 十六岁时,父亲对懵懂的我说:“错阳你要嫁进宫里去。” 十七岁时,大哥死了,父亲死了——什么忠义名节,什么同僚门生,全都是可笑而狰狞的幻像! 十七岁的我被打入了冷宫……我杀了人,放了火,逃出王宫。最后又回到辰京。 十八岁时,我重新回到月香阁。我杀了丽妃,生了御,被刺瞎眼睛。 十九岁时,二哥战死。 二十岁时,三哥回来。 二十三岁的我厌倦了人生,象不会唱歌的金丝雀在笼里垂着翅膀,蓝天是它永远无法接触到的世界。 贪恋——对人生仅存的贪恋,对我是什么呢?——我饱经磨难和重创的母亲刚去世,哥哥说母亲去前不停喊着的就是我的名字…… 如果不能流泪,我是不是可以从眼睛里流出血来为母亲哭泣?如果不能发出声音哭泣,我是不是可以用血来消溶撕心裂肺的痛?——作为母亲最疼爱的儿子竟不能侍奉膝前床头…… 正宵夜,外面放起了焰火。 象孔雀开屏一样在黑夜绽放的美丽焰火……我想起从城楼被我推下去摔死的丽妃,他曾是危最宠爱的妃子。可最宠爱又说明什么?危还不是很快忘了他,去猎取新的爱情。 年年桃花春发,桃花却不是去年的桃花……我听说危新纳的妃子是刑部尚书陈瑞的儿子陈非。陈瑞这只老狐狸把儿子送进王宫,是想爬的更高吗? 嘴角露出冰冷的微笑——如果我能看见,我一定看看这个王宫有多黑暗肮脏!如果可以发出声音,我一定大声嘲笑——嘲笑整个世界和苟且偷生的自己! “干杯!”危将一只冰凉的杯子凑到我的唇边,我把它挥开了。 “不喜欢吗?”危问。 我不回答,径自摸到床边躺下。我知道他来月香阁的目的,他喜欢和我过夜就尽管来好了。 当夜开始它混乱的节奏,我的手指在枕下摸到了那片瓷。 在要做出致命一击时,意乱情迷的危说:“月妃,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我的动作顿时僵止!——五年来危一直没要第二个孩子,为什么突然想要第二个孩子?——他不想让御做东宫太子吗? 我想我一定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危说:“我们好好爱他好不好?”他的手指划过我赤裸的胸膛,来到腰间,最后停在我的腹部。 手指在枕下不觉中松开,手臂缓缓缠上危的脊背,我仰起头和他接吻,象只迷惘不知归家路的鸽子。 那是种怎样哀伤而绝望的心情,那是种怎样混乱而迷惘的心情,我不知道,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月妃……月妃……”危温柔的呼唤着我,而我摇散了一头雪白的长发,手指揉皱了床单。。 我不知道这个狂乱的夜晚有没有月亮,我不知道月光洒落在我苍白的身体上是怎样的情景,我不知道我雪白的头发还有我淡蓝色的泪痣是不是依然美丽妖异…… 红色的,血一样……红色的枫叶纷纷落下……十六岁的我嫁入宫中,忍受着无人堪受的寂寞和凄凉。那时,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少年我,怀着一颗纯净的心面对世界,却领略了人间所有的不幸…… ——十六岁的,十六岁的我,穿着雪白的衣衫,惆怅在艳丽的枫树林中,目光一次又一次越过高高的宫墙和飞檐投向天空——夜风的温存里,衣也翩翩,发也翩翩,我看尽了星斗纵横。 算命的先生说我生就妾相,有双勾人的桃花眼。 对镜梳妆时,我脸上总浮起莲花般冰凉的微笑,好象一朵莲花似的云拥着我,一朵,一朵纯白的云……我是多么的想飞向湛蓝的天空,往远处,更远处飞——直至破碎成雨,打落在大地…… 十六岁的寂寞,十六岁的伤痛和凄凉,我是那时开始死的——我的灵魂早已离开躯壳,流浪在天际。 而十七岁的我,活着只是为了复仇。 “月妃……月妃你在哭吗?”危突然停下来问我。 我紧咬着嘴唇,直至血,温热的血,流下来。 “别这样。”危说。 我扬手打在他脸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回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正宵夜——寄托着世人团圆祈愿的节日,京城里花灯如海,而我就是那只失火的灯笼…… 完结章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今天,三哥斗玉私藏匕首刺杀危未果,负伤带着独子夜樱逃出辰京。危盛怒下查抄了三哥的家,将三哥的家眷统统斩立决。 ——我知道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三哥忍辱偷生,不惜以身家性命做抵押为父兄报仇,而我也终于可以让他偿愿了。 当晚,我听见宫内御林军在大呼小叫,声音越来越近。 “砰”——门撞开了——那瞬间,风吹起,我回首面对他们。 窗外的月亮一定又大又圆吧,传说中有着白发的月妃展露着他的笑——这么美的夜,如果死去,会变成最美的鬼吧……从此隐藏在这个肮脏、勾心斗角的宫殿,只在月圆时分出现…… “动手吧!”我说。 我听见有人一步步的走过来,然后冰凉的、锋利的东西刺进我的身体,又拔出去。 “月妃……”他呼唤着我。 “月妃……你不会死吧……”他说。 “你不会离开我吧?你流了血……可我真的爱你,月妃……” 把手从鲜血喷涌的伤口上拿开,我把手——把沾满了鲜血的手拂上凶手的脸,一抹血红还有他的眼泪都在我的手掌里。 “不要忘了我……危。”我颤动着嘴唇说出自己的遗言。 然后,然后……我仿若一朵……一朵不胜凉风的莲花于风中飘落…… 春天,是春天吧……死在一个这样的季节里。 ……桃花开始凋谢,危站在花园,风吹起他长长的黑发,我倚在楼栏边看他,他很偶尔的投过视线,又淡淡的移开。那时我十五岁,父亲把我当做掌上明珠般的疼爱。 ——错过了太阳,从此不见星辰……我的名字叫错阳,我曾是传说中的月妃…… 当星辰在天空运转,当河水向东流逝,当树叶葱绿又黄了,当桃花开了又凋谢,当古老的铜镜变得模糊,当雨水在石阶留下滴水痕……我想问你:你还会爱我吗?……危…… (完) 我的爱与恨——我的爱情和报复终于做出了最公平抉择!我终于可以安息了——因为这爱情就是我对危最残酷的报复!